1
李雲澤覺得,今天似乎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可是,究竟哪裏不一樣,他卻不知道。依然是那個擁擠的教室,依然那麼多同學,依然有很多女生不時向自己投來肉麻的目光,而身邊,依然坐着那個可愛的小瘋子……
一切都沒有變,可是他覺得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柳姍姍來收作業的時候,他卻將寫着各科作業的幾個本子放進了課桌裏。忽然間,他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寫這些作業究竟是為了什麼?要知道,寫作業並沒有他所説的那麼輕鬆。昨天他寫了一整天,完成了所有的作業後,脖子和腰已經痠痛。
可是,那麼勞累做好的作業,卻被他藏進了課桌裏。不想交給柳姍姍,不想被老師看到,因為他明白,自己不是為柳姍姍和老師做這些繁重的作業。而且,沒有那個必要。
中午,在自己專用的食堂吃過飯後,李雲澤走到了圖書館外的荷花池旁。他坐在池邊乾淨的石頭上,望着清澈見底的池水,眼中寫滿了茫然。
保鏢分開站在遠遠的地方,時時刻刻注意着李雲澤。
“尊敬的太子殿下,今天怎麼有心情到這裏坐着了?”孟之然在離李雲澤幾米遠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他的嘴裏叼着一根草,看上去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
“你也很有心情啊。”李雲澤漠然地説。
“飯後到處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身體有好處。”孟之然微笑着説。
兩個人都不再説話,好一會兒之後,孟之然站了起來,説:“太子殿下,我先走了。”
“等一下……”李雲澤抬起頭。
孟之然停下腳步,望着李雲澤,恭恭敬敬地説:“請問有什麼要交代的,殿下?”
李雲澤站起來,問:“你真的喜歡夏冉嗎?”
孟之然笑笑,説:“太子殿下什麼時候這麼喜歡關心我們這些小平民的事了?殿下很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李雲澤瞥開目光,望着遠處的教學樓。他輕聲説:“希望你對她好一點。”
“殿下,難道您喜歡上夏冉了?”
“沒有。”李雲澤平靜地説。
“可是,殿下您似乎很關心那個女孩啊。”
“沒有。”李雲澤的肩膀抽動了一下。
孟之然注視着李雲澤的反應,歪着嘴角笑了起來,“殿下,我聽説內閣希望您的哥哥繼承皇位,但是隻要您拉攏總理大臣,就可以扭轉目前的局勢。殿下,還是多關心關心您未來的太子妃柳姍姍小姐吧。”
2
冷清的皇宮裏,明月殿中,穿着黑色西裝的皇太子李雲澤斜倚在華麗的沙發上,盯着左手中的作業本發呆。右手裏,握着一支劣質的鋼筆。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扔開了本子,站了起來。把鋼筆放進口袋裏,他想:夏冉昨天和孟之然一起回家,甚至忘了來拿回她的鋼筆。
想過之後,他又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反覆想起夏冉?為什麼會那麼在意她和孟之然的一切?甚至,看到孟之然與夏冉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心裏竟會出現一陣波瀾。為什麼會這樣?
“殿下,難道您喜歡上夏冉了?”
孟之然的話語在耳邊縈繞,李雲澤不禁覺得有些恐懼——被人揭開了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的恐懼,並且害怕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
“殿下,我聽説內閣希望您的哥哥繼承皇位,但是隻要您拉攏總理大臣,就可以扭轉目前的局勢。殿下,還是多關心關心您未來的太子妃柳姍姍小姐吧。”
孟之然的另一句話,如針一般狠狠地紮在李雲澤的心裏。或許,身位太子,真的不能像普通百姓一樣追求自己的所愛。或許,身位皇太子,未來的皇帝,高高在上,卻根本無力掌管自己的一切——包括愛情。
嘆了一口氣,他大步走出了明月殿。
皇室花園裏,皇后坐在一張古樸雅緻的小桌邊,手裏的玉杯裏升騰着陣陣茶香。聽到皇太子剛對自己説出的話,顯然她感覺到了一些震驚。她放下杯子,問:“你説什麼?想出去走走?”
李雲澤點了點頭,“請母后恩准。”
“如果覺得明月殿悶,就在花園裏走走,陪我坐坐。”皇后揮了揮手,一名侍女動作優雅地在一個杯子裏倒滿茶。
皇后看着木然的李雲澤,説:“澤兒,坐。”
“母后,請恩准,宮裏太悶,我想出去走走。”李雲澤卻依然站在原地。
皇后微微一笑,對身旁的侍女説:“你們先退下。”
侍女屈膝行禮,然後退下了。
皇后對李雲澤説:“現在只有我們母子兩人了,有什麼話,説吧。”
“母后,我只想到外面走走。”李雲澤固執地説。
“澤兒,先告訴我,你和柳姍姍小姐相處得怎麼樣了?”皇后卻避開李雲澤的話題不談。
“還好。”李雲澤很隨便地回答。
“還好?我聽侍衞説,你從來沒有主動找她説過話。”
“她也沒有主動找我説過話。”李雲澤反駁了回去。
皇后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説:“澤兒,你是男孩子。對於愛情,男孩子始終要主動一些才好。難道你要一個羞答答的女孩子主動來找你説笑嗎?”
“愛情?”李雲澤問。皇后希望自己與柳姍姍之間的關係,真的是愛情嗎?不,不是。她只是希望自己借柳姍姍父親的權利來獲得皇位罷了。他淡淡地説,“我根本不喜歡柳姍姍,怎麼和她談愛情?”
“澤兒,可是我聽説人家柳姍姍小姐很喜歡你的啊。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你可以試着對她好一點,時間長了,自然就喜歡了。”皇后始終面帶微笑。雖然她依然穿着黑色的孝服,可是臉色比前段時間好了不少。
李雲澤不説話。
“澤兒,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去做。再説了,柳姍姍哪裏不好?哪裏讓你不滿意了?我聽很多人説,總理大臣的女兒很不錯嘛。”
“母后,我知道。”李雲澤不想再爭執,他説,“母后,我今天想出去走走,請恩准。學校的生活太累太枯燥了,而且每個星期有六天我都得待在學校,星期天又被禁錮在皇宮裏,根本沒有辦法瞭解我的國家,以及我國家裏的人民。”
李雲澤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應變能力和想像力,明明自己只是想出去散散心,一不小心卻把國家和人民都拿出來做了藉口。
皇后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好吧好吧,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我打電話給張侍衞,讓他準備車。”
“不用了,我想坐公交車。”
皇后驚訝地看着李雲澤,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雲澤又説了一次:“母后,我想坐公交車,感受一下普通人的交通方式。”
“你確定?”
李雲澤重重點頭。
3
昨天晚上寫作業寫到近12點才睡覺,今天上午才9點就被鬧鐘給吵醒了。唉,這該死的破鬧鐘,要不是因為你是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而且上學的時候每天都需要用到你,我非把你給敲碎不可。
昨天孟之然約我去心湖公園玩,可惜星期五的時候就和叔叔約好了,今天要去幫他看店。唉,真可憐,好不容易到了我和我的天使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説笑的星期天,時間卻被我那討厭的叔叔無情地佔用了。
其實,我的叔叔並不討厭。他和爸爸一樣,胖胖的,整個人看上去圓圓的。性格卻和我那個酷愛八卦新聞的老爸不一樣。叔叔喜歡看球賽,足球籃球網球,只要是球賽,他都看。而且,叔叔很風趣,很幽默,做什麼事都面帶微笑。甚至有人稱他為彌勒佛。
把作業本收進書包,拎着書包我就出門了。叔叔在城市的另一端開了一家拉麪店,生意很糟糕,可是他依然開得很有興趣——因此,爸爸常常説叔叔的神經搭錯了線。
由於距離比較遠,所以我只好乘公交車去,而不是繼續折騰那輛勤勞的單車了。
這幾天天氣稍稍轉暖了一些,但是當我看到幾個拿着冰淇淋的女孩時,還是小小地嚇了一跳——不是因為他們吃冰淇淋而驚嚇,而是因為,我家所在的小街在秋天也有賣冰淇淋的,我卻不知道!
我饞得快要掉出口水,趕忙用目光搜索出了賣冰淇淋的小店,然後買了一個大大的巧克力蛋筒。嘿嘿,要是被我老媽看到,非教訓我不可。所以,我撒腿就閃!
在公交車站的站台上一邊舔冰涼可口的冰淇淋,一邊等106路公交車。十幾分鍾後,106終於晃悠晃悠地來了。汽車在站台邊停下來,前門開啓,緊接着十幾個乘客發瘋似的向前門擁去。
嘿嘿,我是淑女,才不和他們擠呢。擠亂了髮型多影響形象啊,所以,我慢慢來。
可是,很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每一個擠到門口的乘客只是向車裏看了一眼就趕忙退回到了站台上。甚至有一個動作很快的乘客已經向投幣箱裏投了硬幣,可是看了看車裏,趕忙又跳了下來。
難道車裏有怪物?
透過車窗,我看到車裏的人都很平靜啊!哼,你們不乘這輛車,我乘!要知道,106路公交車少得可憐,有一次我等了半小時才等來一輛。
我跳上車,投了硬幣,然後車門就在我的身後關上了。
車裏已經坐滿了人,還有一個戴着鴨舌帽,穿着白色休閒裝的人站在座位中間的過道里。沒有什麼奇怪的啊——不對,有一點很奇怪!車裏,除了我所有的乘客都是男的。除了我和司機,車裏穿戴各異的人卻都戴着黑色的大墨鏡。
黑社會?
當這三個字從我腦子裏穿過的時候,我心裏有些緊張。不,不對,哪來這麼多黑社會啊?每個人都戴着墨鏡,那麼這是盲人專車咯?
我的目光仔細地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游過,可是,那些人像木頭一樣坐着,彷彿並沒有發覺我在看他們。我更加肯定,這一車都是盲人。
我走到過道里,站在穿白色休閒裝的盲人身後,一隻手抓着扶手,一隻手捏着冰淇淋蛋筒繼續喂自己的嘴巴。
白衣盲人的頸關節和腰關節出了問題似的,每隔幾秒脖子和腰就會扭一下,有幾次還扭過身子,臉向着我的方向——這個盲人還真夠奇怪的。難道他以為我站在他身後想偷襲他,所以才這麼緊張?
無聊!哼,不站你後面了,免得被誤會!
我剛想轉移位置,公交車突然減速,而我的手沒有抓牢扶手,身體失去重心,猛地向前撲了出去。
“媽媽呀,救命啊——”我嚇得在心裏喊。
眼前一黑,我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白衣盲人的身上——完了,這下他真的會認為我偷襲他了。證據確鑿,我想賴帳都不行了。不對,我不是故意的,幹嗎要用“賴帳”這個詞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忙道歉,站直了身體。
白衣盲人只是扭了扭脖子,沒有説話。
不説話就好,至少説明他沒有生氣。還好還好,剛才嚇得我心肝差點蹦上天。可是,當我看到自己手裏的冰淇淋時,差點跟見了鬼一樣大叫起來。
5555555,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都怪司機,幹嗎突然減速前不告訴我一下啊?
白衣盲人的背後,原本乾淨的白衣服上,被我的巧克力冰淇淋抹出了一朵濕漉漉的大花。不小心一看,還以為是他衣服上的花紋呢。
我趕忙把作案工具——剩下的冰淇淋——丟進一旁的垃圾簍裏,然後一面在心裏懺悔,一面心疼我的冰淇淋。早知道我就不扮文靜了,幾口把冰淇淋給解決掉。
555555,我可憐的冰淇淋啊,這可是用我不多的零花換來的啊。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白衣盲人似乎還不知道我在他的衣服上染出了一朵花。唉,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呢?如果不説,我覺得似乎太對不起這位盲人了。
心一橫,我説!我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肘,小心地説:“對……對……”天地作證,我不是結巴!
“沒關係。”還沒等我結巴出來,他已經回答了我。
他原諒我了嗎?可是,他還不知道衣服被我弄髒了啊。於是,我帶着崇高的精神思想,繼續結巴:“……不……不……”
“我已經説了,沒關係。”他似乎有了一絲怒氣。
呃……估計我繼續帶着崇高的精神思想道歉,他就會真的生氣了。算了,我的心意已經到了,但願他知道自己的衣服被抹上冰淇淋以後不要氣個半死就好。
終於,公交車把我送到了目的地,我最後看了一眼白衣盲人背後已經凝固的花朵,然後跳下了車。
叔叔的店開在一條小街上,店不大,但是裝修得很雅緻。説不上華麗,卻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真搞不懂,為什麼這麼舒適的店面卻沒人來吃東西呢?
我把心裏的疑問説了出來。
穿着白色廚師裝的叔叔微笑着説:“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家店可能快轉讓了,我想到杭城開一家新店。”
“你要去杭城?”我很驚訝。
“是啊,據説在那裏開店生意很好啊。冉冉想去杭城嗎?”
“好遠啊。我要上學,去不了。”我搖搖頭。
叔叔像是想起了什麼,説:“哦,對了,我要回家裏拿點東西,你先在店裏坐坐,等我回來咱們接着聊。”
“如果來客人了怎麼辦?”我問。
叔叔笑笑,“這家店已經很久沒來過顧客了。”
“好吧,我看着店,你要快點回來哦。”我調皮地對叔叔努了努嘴。
叔叔笑着走出了店門。
我坐在店裏,背對着店門,望着牆上的神州大陸地圖發呆。杭城離雲京那麼遠,如果叔叔到那裏去開店,那不就很難再見到他了?
“煮一碗拉麪。”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嚇了我一跳。或許因為我看地圖看得太投入了,所以有顧客走進店裏我都不知道。當轉過身去看清了顧客的打扮後,我再一次嚇得差點鬼叫出來——那……那……那個白衣盲人……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不對,盲人也能找到這家店?
難道,他跟蹤我?我看着他,他依然穿着那件白衣服,雖然看不到他的後背,可是那朵大花的形狀依然清晰地出現在了我的腦海。
“煮一碗拉麪。”他抬起頭,臉向着我的方向。墨鏡下的臉,還很年輕。
呃……我忽然覺得,這張臉似乎有些面熟。還有,那個冷冰冰的聲音……我那在練習跳高的心差點落下來摔得停止運動:白衣盲人是李雲澤?!
我又一次差點鬼叫,要是這一聲真的叫了出來,非嚇得街坊鄰居當場休克不可。
他摘下墨鏡,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説:“煮一碗拉麪。”
“我……我……我不會。”我説。
“我命令你,煮一碗拉麪。”李雲澤又一次擺出那副皇太子的臭架子對我發號施令。
在車上對“白衣盲人”的歉意瞬間煙消雲散,如果早知道“白衣盲人”就是李雲澤,我非把剩下的半截冰淇淋也全抹他身上不可,誰叫他平時那麼可惡?哼,活該!
“我……我給你煮。”我説完,趕忙跑進了廚房裏。哼,是你叫我煮的,那就別怪本大小姐手藝不精了!
我抓了一把麪條塞進鍋裏,才想起忘了開火。趕忙把麪條撈起來,開火,等到水開了再把濕淋淋的麪條丟進了鍋裏。
叔叔做的拉麪蠻好吃的,讓我想想,他一般加了些什麼調料。
對了,鹽。於是,我用小湯匙向鍋里加了一匙鹽。還有味精,辣椒,雞精,五香粉。好,每種一湯匙。
當我把顏色鮮豔,熱氣騰騰的拉麪送到李雲澤面前時,自己的口水饞得快要掉出來。自己煮的麪條,味道一定很好吧?想着想着,我都有些捨不得把自己第一次煮出的拉麪給李雲澤吃了。
李雲澤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再慢吞吞地夾起了一小束麪條,輕輕吹了吹——他的動作很慢,似乎在勾引我的口水。我使勁嚥下口水,眼珠子快要掉到麪碗裏。
李雲澤慢慢地將麪條放進嘴裏,然後雙眼一亮,一口吞下麪條,接着站起來大吼了一聲:“這碗拉麪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了!太好吃了,夏冉,你的手藝太好了,比皇宮裏的御廚做的麪條還要好吃啊!”
哇哈哈哈哈,我得意地笑。
呃……以上是個人幻覺,請勿隨意模仿。
李雲澤總算吹涼了拉麪,然後慢慢把麪條送到嘴裏。接着,他的雙眼一亮,接着低下頭,將麪條全噴到了地上。
浪費,可恥!我在心裏吶喊。
李雲澤將筷子拍在桌子上,大聲説:“太難吃了!這碗拉麪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東西!”
“難吃,怎麼可能?”我在李雲澤對面坐了下來,指着麪碗説,“你再嘗一下,説不定你還不太適應民間的口味呢。”
“這是人吃的東西嗎?”李雲澤説。
“不是人吃的?那你幹嗎還吃啊?”
李雲澤被我氣得説不出話了。
真的像他説的一樣難吃?我從筷籠裏抽出一雙筷子,夾起一絲麪條,塞進了嘴裏——呃,其實沒有他説得那麼難吃啊。我一口噴出來,將嘴裏的麪條全噴在了桌子上。
555555,我發誓,雖然我噴了,但是絕對沒有他説的那麼難吃!
李雲澤的嘴角抽動着,説:“你是女孩子,能不能注意一點形象啊?”
我趕忙用紙巾清理桌面,“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覺得這碗麪沒有你説的那樣難吃啊。”
“那你還噴?”李雲澤不服氣地問。
“廢話,這麼難吃,當然要噴咯……但是,再怎麼難吃,也比你説的好。”
收拾完了現場,我才想起一個最主要的問題。坐在李雲澤對面,我很好奇地問:“對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有心情啊?坐公交車,還上我們這種平民小地方吃拉麪?”
“坐公交車是為了瞭解百姓的交通方式,深入民眾。”李雲澤坐得端端正正,嚴肅得跟在發表演講似的。
我不屑地説:“還深入民眾呢。那輛公交車裏除了你和你的保鏢就只剩下司機了,乘客還沒上車就被你們的打扮嚇跑了。還好還好,司機沒有被嚇跑。”
“那是他們膽子小。”
切,哪有這樣的人?把別人嚇着了,還瞎找理由。
“另外,要不是因為你,我才不會來這樣的地方吃東西。不過,你煮的麪條,真的很難吃。”
聽聽這語氣,驕傲得跟什麼似的。
“今天沒有去約會?”李雲澤用審問的語氣説。
“你管不着。”我丟給他一個白眼。
他學着我的樣子,艱難地丟給我一個白眼,然後説:“孟之然身位大富人家的公子,他是不會喜歡上你的。”
死小子,又來烏鴉嘴!我真想碗裏的麪條全塞到他嘴裏。
“你可以不聽,我只是説説而已。”李雲澤説話的聲音一直很平靜。
我瞪着他,語氣裏帶着一絲怒氣,“你怎麼這麼關心我這個小平民啊?”
李雲澤盯着我,忽然沒有了語言。最後,他只是輕輕搖了一下頭,很無奈地説:“很少有反抗我的女孩子,而你是其中一個。我不希望你這樣純真的女孩被傷害。”
“你是在誇我?我純真?”我厚着臉皮,嬉笑着説。
李雲澤白了我一眼——這一次的白眼比剛才熟練了不少。他站起來,説:“很純真,或者説很天真。可是,有時候看上去很傻!”
説完他轉身就向店外走了。
我知道他在罵我,可是我正想罵回去的時候他轉身了。當他背後那朵大花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想罵人的衝動瞬間消散,差點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就笑。堂堂皇太子穿着一件被冰淇淋抹得花裏胡哨的衣服到處亂竄,要是被記者拍到那就又有八卦新聞可以炒了。
我突然想起,李雲澤吃麪條似乎還沒給錢呢。趕忙追到門外衝着他喊:“喂,你吃麪怎麼能不給錢啊?回來回來,給錢。”
街上,無數對鄙夷的目光投向了李雲澤。接着,一個戴墨鏡,穿着牛仔裝,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的男人喊了一聲:“我給。”然後,他跑過來,塞了一張鈔票在我手裏就灰溜溜地跑了。
呃,一碗麪不用給這麼多錢吧?100元呢!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李雲澤和他的保鏢卻已經不見了。
不義之財啊!
不過,我第一次煮麪條,而且是煮給皇太子吃,説不定真的值100元呢。嘿嘿,雖然這樣想,可是我知道,不義之財還是不能要的。
4
“殿下,您的衣服……”一名侍衞跟在李雲澤後面,小聲説。
“我知道了。”李雲澤那張墨鏡下的臉又恢復了平靜。還在公交車上時,通過車窗的反射他就看到自己的衣服被夏冉污染成什麼樣了。可是,他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故意裝作不知道——不僅侍衞覺得奇怪,連李雲澤自己都覺得奇怪。甚至,他還一直穿着這件衣服走了這麼遠,並且還故意讓夏冉看到。
“我累了,回宮。”李雲澤説。
“還是坐公交車嗎?”一名侍衞低着頭問。
“沒錯。”李雲澤看了侍衞一下,説。他很想回到宮裏休息,甚至差一點就讓侍衞打電話叫車來接自己。可是,想了想,還是決定坐公交車。那麼多人擠在一輛汽車裏,他剛開始覺得很彆扭。可是,當夏冉站到自己身後了之後,他才發覺,原來坐公交車也是那麼的有趣。
在公交車上,扶着把手,身體隨着汽車拐彎搖晃,乘客相互碰擠,原本在他看來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可是今天,他卻意外地發現,在公交車上能夠感受到太多轎車裏沒有的氣氛。
平民雖然總是生活在物質的壓力下,可是,他們永遠都比宮裏的人過得開心。
李雲澤回到宮裏後,皇后已經在他的明月殿裏等待了。
“母后。”李雲澤看到皇后,很驚訝。
皇后鬆了一口氣,説:“平安歸來就好。”
李雲澤微微笑了笑,他説:“母后,我只是去感受民間的生活而已,又不是探險,怎麼可能有危險呢?我和無數百姓過同樣的生活,他們都平平安安,我當然也一樣咯。”
皇后用手絹抹去李雲澤額頭上的幾滴細細的汗珠,擔憂地説:“可是,你不是百姓,你是太子。你是洛明國唯一的太子,我怎麼能不擔心你呢?”
李雲澤順服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想:太子?只不過是一個擺設似的頭銜罷了。再説了,內閣的官員不是已經找到合適的人選替代我了嗎?
“母后,我發覺百姓的生活比宮裏的生活有意思。”李雲澤轉移了話題,臉上還帶着淺淺的歡欣。
皇后輕聲嘆息。
“母后,我是説真的,百姓的生活……”
“我知道。”皇后的語氣稍稍顯得沉重,“曾經,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百姓家庭的少女罷了。澤兒,知道你平安就好,我先回太和殿了。”
“恭送母后。”
“你好好休息一下。用膳後,柳姍姍小姐會來宮裏。”説完,皇后向殿外走去。
李雲澤不解地問:“母后,她來做什麼?”
皇后頭也不回,“柳姍姍小姐是你未來的妻子,我覺得你們應該多聯絡一下感情,所以就自作主張為你安排了。”
“母后!”李雲澤有些生氣地喊了出來。
“別説了,太子,準備用膳吧。”皇后走出了大殿,冰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殿中久久迴旋。
李雲澤重重地坐到沙發上,然後像個淘氣的孩子,將腳上的鞋子踢了老高。
5
重大發現,李雲澤也被感染了星期一綜合症!從早晨剛見到他開始,一直到現在已經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了,他都沒説一句話。並且,現在手裏還捧着數學書——第一節課是數學,現在是化學!
我想我們尊敬的皇太子應該不至於連“數學”與“化學”都分不清楚吧,所以診斷結果為:嚴重型星期一綜合症!
終於,化學老師苦口婆心的教導被下課鈴聲終結,同學們肚子的叫聲與低低的歡呼迅速掩蓋了鈴聲。
胖胖的化學老師“敬業”地捧着書,掃視了所有的同學一眼,然後嚴肅地説:“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裏,作業……”
聽到“作業”兩個字,我覺得更餓了。
終於,化學老師邁着大步走出了教室,同學們迅速拿出飯盒就向外衝。真是難以想像,人餓了的時候,卻還能跟精力充沛的獅子一樣兇猛。如果運動會上短跑比賽的終點方向是食堂,並且運動員都是飢餓狀態,説不定還能創造出好幾項短跑世界記錄。
我拿着飯盒站了起來,卻發現李雲澤還捧着數學書“細心研究”。
“喂,你傻了?吃飯時間到了。”我搖晃着飯盒,對他説。
李雲澤慢慢轉過頭,盯着我,呆了好幾秒,然後才説:“你煮的麪條真夠難吃。”
我的臉紅了一半,氣呼呼地對他説:“你有完沒完?我好心提醒你吃飯時間到了,怎麼你卻老是抓着我的小辮子不放啊?”
李雲澤眨巴了一下眼,露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説:“孟之然怎麼沒有約你一起吃飯啊?真可憐。要不,你陪我一起吃吧。”
我想用飯盒去敲李雲澤的腦袋,但是又怕把我們國家唯一的太子給敲傻了,到時候憤怒的全國人民每人丟一隻鞋子過來都能把我活活壓死。
我瞪了他一下,説:“白痴啊你,我只是怕你餓死了,好心提醒你去吃飯。我警告你,不要以為我心地善良就好欺負,更不要對我產生不軌的企圖!”
“怕我餓死了?你關心我?”他盯着我,問。
這……這……這人也太無賴了吧?唉,好人難做啊,早知道他這麼自作多情,我才懶得理他呢!奇怪,李雲澤今天究竟怎麼了?怎麼要麼像塊木頭一樣不説話,要麼就説一些很奇怪的話呢?
哦,對了,差點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掏出100塊錢,扔在李雲澤的桌子上,説:“這個,你的。”
他抬起頭望着我,“什麼我的?給我錢幹嗎?你當我要飯的啊?”
“你見過誰這麼大方一次性就給要飯的100塊錢來着?”
“那你為什麼給我錢?”他木訥地問。
我急得想揍他,這人也太健忘了吧!我説:“昨天你吃了拉麪,你的保鏢給了我100塊錢,我還沒找零他就跑了。後來叔叔回店裏了,我讓他找零給我,我帶給你。可是他説,我煮的麪條還能賣錢?雖然我不太認同叔叔的話,但是既然他不收錢,我就只好把100塊錢退還給你咯。”
“哦。”
我瞪着他,“哦?哦是什麼意思?把錢收下啊。”
“我拿着錢……用不掉啊。要不,你幫我用吧。”他盯着我,身體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把那張鈔票當回事。
“神經病,你以為我是貪財的小女生?”我吼了起來,“要是我貪你這100塊,我才懶得辛辛苦苦帶到學校交給你呢。”
“哦。”李雲澤説着,慢慢地把錢揉成一團,塞進了上衣口袋裏。
“殿下,該用膳了。”一個平靜的女孩子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轉過頭去,看到柳姍姍正看着我。她的目光裏,帶着幾分敵意。難道還在為上次的玫瑰花事件而生氣?總理家的千金肚量也太小了吧?
“殿下,該用膳了。”柳姍姍的眼神從我臉上拿開,當眼神落到李雲澤臉上時,我看到她的嘴角綻放出了一個温暖的微笑。
別人都説女孩子變臉比變天還要來得容易,果然如此!呃,當然,也包括我。
我乾笑了兩聲,然後從柳姍姍的身邊走過去,快步晃出了教室。還好我反應快,不然一不小心就做了電燈泡。嘿嘿,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總理千金,真是郎才女貌,豺狼母豹啊。咳咳,最後一句,當我沒説。
後來吃飯的時候回味着柳姍姍説的那句話,我差點嘔了出來。
“殿下,該用膳了。”
噁心,肉麻,無聊!吃飯就吃飯嘛,還“用膳”。多想了幾遍,雖然我沒有真的嘔出來,但是已經對飯菜完全失去了興趣。
剛洗過飯盒,我這不爭氣的肚子卻又餓得咕咕響了。沒辦法,只好到小賣部找點東西加餐了。唉,這是對我浪費糧食的懲罰啊。不過,不能怪我,要不是柳姍姍那彆扭的聲音,我才不會瞬間性厭食呢。
在小賣部盯着花裏胡哨的零食發呆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了幾個尖鋭傲慢的聲音。
“那個就是孟之然的女朋友。”
“不是吧?就她?”
“對我,我也覺得奇怪呢。身材一般,長相一般,真搞不懂孟之然怎麼會喜歡她。”
“只是玩玩而已的吧。”
我還在挑選零食的手僵住了,心也彷彿被冰封,變得僵硬,冰冷。我慢慢轉過身去,看着説話的幾個女生。而她們只是不屑地瞟了我一眼,然後就離開了。
我真想拖掉鞋子就向他們扔過去,但是,考慮到她們人多,鞋子也比我多,只好不得不裝作沒有聽到他們的話。誰讓她們家裏有權有勢,而我只是一個遍地都是的小平民呢?眼淚含在眼眶裏,眼前的零食漸漸變得模糊,閃爍着粼粼波光。
偷偷擦去淚水,我的眼神落在了小賣部角落的一隻風箏上。
色彩鮮豔的鳳凰風箏,卻像是一隻醜小鴨,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裏,身體上已經沾滿了薄薄的一層灰。
我走過去,取下了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