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回身一轉,便見到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入牆角,耳邊傳來一聲清晰地「喀嗒」聲音。雖然瞧不清對方的臉,不過那頭醒目的紅色頭髮,依舊讓人輕易看出那是來自異國的記者。
寧靜熟練地拉開鐵門,鑽入狹小的店門內。自從她和溥君頡扯上關係後,這些媒體們便如影隨形,像背後靈般陰魂不散地糾纏着她。
和一般藝人不同的是由於溥君頡是國際知名的運動明星,因此跟監的狗仔隊,自然不乏世界各國的「專業人士」們。
生性淡漠的寧靜,並不計較自己身後多了些監視的眼光,因為她的心思,早都已經放在溥君頡身上。
眼光落到那束馨香潔白的小蒼蘭上,她的心緩緩地灌入喜悦的蜜汁,卻又摻雜着茫然與不解。
溥君頡為什麼要送花給她?她不明白。寧靜很清楚自己的條件,她不會天真地以為溥君頡對自己一見鍾情。
就算要挑,他也該選擇漂亮又迷人的何麗莎當年那個讓人豔羨、溥君頡身邊唯一「真正」的女朋友。
她不知道倒底發生什麼事,導致兩人分手;但她很清楚的知道,溥君頡對何麗莎己沒有愛情。
因為他看何麗莎的眼神,和當年他看自己是一模一樣的。
緩緩摘下完好的花朵,寧靜小心地拭乾水分,接着將整朵花瓣埋入砂中。這是製作乾燥花的其中一種方法,可以在不破壞花朵的形狀下,完整地保留花的原型。
這是溥君頡第一次送花給她,她要好好地保存下來,讓這份難以忘懷的愛戀,永不褪色地封印在心裏。
「叮鈴!」門鈴輕快地響起,還未抬頭,便聽見那令人心醉的誘人嗓音。「寧靜,我來找-了。」
寧靜匆匆忙忙地收起手工藝品,以最自然的笑容迎向溥君頡。「今天需要什麼花?」
「不要花!」溥君頡搖搖手。「已經沒人好送了。」
寧靜聞言甜甜一笑,卻在瞥見他厭煩的神色後收斂下來。「怎麼了?」
博君頡不耐地指指窗外。「那些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到哪兒都甩不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做人就是這麼地難。落魄無名時,連路人都不會多看你一眼;而功成名就、萬人擁戴之後,卻又對眾人的追逐感到不耐。
像她,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活了二十多年,從來也不曾有人對自己感興趣,可溥君頡……闖進她的生活後,各方的關心立刻湧上來。
名人必須終日活在世人的眼光下,連親近的人也不能倖免。
「若不是對這裏不熟,我早就可以甩掉他們了。」溥君頡一臉無奈地説。一轉念間,他臉龐突地湊近寧靜。「-!我們偷溜出去玩如何?」
偷溜?!寧靜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又不是做賊,需要偷偷摸摸到這種地步嗎?
「反正我就是想甩掉這些傢伙!快跟我走。」博君頡大掌包住她的小手,掌心裏傳來的熱度讓寧靜微微紅了臉。
「可是……」被他的力道拖着走了兩步,寧靜猶豫地説:「我才剛開店。」
「別管了,我會找人幫-看店的。」溥君頡不由分説,拖着她就往門外走去,才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車停在後面,往後門走。」
説完,又拖着寧靜往後門走去。
寧靜就像一袋馬鈴薯一樣,被高大的溥君頡拖來拖去,看起來似乎很委屈、很沒自主權,不過她心裏卻感到十分甜蜜。
「已經十年沒回過台灣,今天-得當我的嚮導。」
「可是我不知道哪裏有好玩的地方,而且我也沒車。」寧靜想了一會兒。「這樣好了,我打電話給紹元,看看他方不方便……」
「不用,只要我和-!」溥君頡對她露出微笑,不消説,寧靜立刻投降。
時間似乎還停在十年前,她對他的愛戀一直沒減少半分,反而隨着時間愈加發酵。她知道自己太死心眼,但是感情這回事,又豈能盡如人意呢?
即使他曾經那麼不留情面地拒絕她、羞辱她,她仍然沒辦法恨他!
愛情,教人好沒自尊。
***
在班尼頓還來不及抗議前,溥君頡早帶着寧靜、駕着租來的車子溜之大吉。
「不行!」班尼頓在電話那頭叫道。「你後天就要開始表演賽了,這幾天又沒怎麼在練球,到時若是輸給台灣選手,不笑掉別人大牙才怪!」
「他們愛笑就讓他們去笑好了,反正掉的又不是我的牙。難得回台灣,我想輕鬆一下。」溥君頡熟練地駕駛着車子。剛滿十八歲那年他便考取國際駕照,因此世界各地他隨時可以上路。
「輕鬆?!現在的你有何資格談輕鬆啊?在你未退休的人生之前,該做的事就是比賽、練球、比賽、練球,和比賽練球!」
溥君頡厭煩地撇撇嘴。
老班尼頓是個好人,也是個傑出的經紀人,不過就是太唯利是圖了,把他壓榨的喘不過氣。他有時候還真有股衝動,想叫班尼頓回家吃自己算了。「你是不是秈那個女人在一起?」班尼頓乖覺地問。「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溥君頡懶洋洋地問。
「喂!你該不會迷上她了吧?清醒點,Cron,她又不出色,不值得的。」
心裏對寧靜雖然沒有異樣情愫,可聽到班尼頓這麼説,卻讓他不太舒服。「值不值得我自己心裏清楚,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聽到他口氣變得嚴肅,寧靜本能地心裏一沉,隱隱約約知道兩人在談論自己。
「PleaseCron!」
「Shutup!」溥君頡無禮地掛斷電話,不想再聽班尼頓嚕囌。
車內一陣難堪的沉默。隔了一會,寧靜才小小聲地説:「如果是為了我……」
「跟-無關!」溥君頡很快地否認,否認的太快了,反而讓人覺得很假。
意識到她的不安,溥君頡微微一抿唇,很明白地表示:他不想解釋、也不想多説。
寧靜默默地低下頭,不發一語。
原以為她會忍不住出聲質問的。女人都是小心眼、好奇心重的,尤其特別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他等着寧靜發問,也已經準備好一套公式化的説詞。沒想到,寧靜卻自始至終不曾開口。
博君頡有點意外,反倒側過臉、觀察寧靜的表情。只見她垂着一張小臉,眼觀鼻、鼻觀心,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溥君頡心想。
自闖出名號之後,他身邊圍繞了各式各樣的女人,有性感迷人的、有妖豔誘人的、更有許多大膽且危險的。
他很樂於與她們享受人生,反正各取所需、各得其樂,他不需要負任何道義上的責任。
但寧靜似乎是不同的,她像一潭悠悠的水,他一輕觸、便會幻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平時卻平靜無波,教人看不出情緒波動。
她可以信任嗎?溥君頡不能確定。
不過此刻的他,並不想花腦筋去思考這些事。
老實説,自己位居世界第二的日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去年失去擊敗球王、登上世界冠軍的機會後,他頹喪了好一些日子。
接下來雖然在各項比賽中都有所斬獲,但在四大公開賽卻鎩羽而歸,讓原本網球生涯一帆風順的溥君頡,開始面臨嚴苛的挑戰。
二十八歲的他,體能已過高峯、逐漸慢慢衰退了。即使技術好、戰略佳,可面臨十幾歲選手的挑戰時,難免還是會覺得吃力。
他雖不想卻也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加上長年征戰,他的身體早就傷痕累累,期間雖做過多次手術,復原效果卻都不很理想。
會答應接下這次的case,除想乘機休養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想好好靜下心來徹底地休息調養,什麼都不想,只憑着自我輕鬆過生活。
反正就只有短短三個月,三個月後,他又得拖着疲憊的身軀四海為家,過着只有練球和比賽的日子,所以他更要好好把握這段難得的時光。
心裏有所決定,溥君頡也鬆懈下來,沿路上開始輕哼着英文老歌,對於擁擠的台北交通似乎不以為忤。
見他表情放鬆,寧靜也鬆了一口氣。她好怕他皺起眉頭的模樣,那會讓她失去勇氣,勾起當年不好的記憶。
「寧靜。」溥君頡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寧靜差點跳起來。
「呃……什麼事?」她慌亂地回答。實在是太緊張了,害她的心怦怦直跳。
「我們……」溥君頡有點猶豫地問:「我們以前認識嗎?我是指小時候,因為記者會上,-説-曾在我家住過。」
原來他想問這件事。寧靜放下心中的大石,口氣輕鬆了許多。「嗯,我父親當時是專門照顧溥園的草皮,並且負責維護紅土和硬地球場的管理員。」
「管理員?」溥君頡細-思索,接着才想起來。「啊,是寧伯-就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邊那個喜歡拔草的小女孩?」
沒想到他竟會記得當年小小的自己,寧靜興奮地臉都熱了起來。「嗯,我那時每天下課都會幫父親照看草地球場,拔掉冒出來的野草。」
「我記得了。」溥君頡笑。「那時候我還問寧伯,小女孩是誰?怎麼老蹲在草地裏一動也不動?-真的那麼喜歡草嗎?」
其實我是為了看你啊!
寧靜差點衝口而出,但又硬生生地將話吞回肚子裏。
「對了,寧伯好嗎?」
提起父親,寧靜一陣黯然。「他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溥君頡聞言一愕。「對不起。」
寧靜搖搖頭,勉強笑了笑。「不,沒關係的。」
溥君頡凝視她,內心閃過一絲驚訝。原來他倆這麼早就認識了,當年的他專注於網球場上,自然對相關的工作夥伴比較熟稔。
寧伯是個很好的管理員,對球場的維護他很有一套,不過除此之外,他對他的認識並不深。
沒想到寧靜竟然是他的女兒。
瞭解兩人的淵源後,溥君頡對寧靜似乎又親近了幾分。
「呃……你什麼時候開始工作?」她知道這話題十分無趣,或許會壞了他的遊興,不過她好想和他多説些話、多瞭解他一些。
畢竟他像顆明星般遙不可及,寧靜就算再害羞,也不願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對於爭取愛情,她可是很有勇氣的。
溥君頡看她一眼,眸中閃着幾分戲謔。「怎麼?-希望我趕快工作,不要來煩-?」
「我不是這個意思!」寧靜慌亂地搖頭,小臉漲得紅紅的。「我只是想看你比賽。」
女人不都覺得運動很無聊、沒趣嗎?她竟然會感興趣。
「-喜歡看我比賽?」
「非常喜歡!」寧靜很認真地點頭。「我喜歡看你在球場上英姿煥發的模樣,自信的神情、閃亮的汗水,還有挽救『賽末點』的神奇時刻,每次我看到那兒,都會忍不住尖叫,在電視前蹦蹦跳跳!」
説到這裏,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貝齒。
「-?!」溥君頡意外。
她尖叫、蹦蹦跳跳?
「還會揮舞拳頭,快樂地跳舞呢!」寧靜説:「不過,當然是只有你贏得賽事的時候,説到這裏,我真為你感到惋惜,去年那場世界球王爭霸戰,只差那麼一點吼和——」
原本嫺靜少言的寧靜,一提起自己的興趣,竟然開始滔滔不絕起來,簡直和平常的她判若兩人。
「我也覺得相當可惜。」溥君頡嘆息。「當時我想到贏了這一場,就可以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華裔球王,心理壓力便大了起來,犯了許多非受迫性失誤。」
「是啊!其實當時你有很好的機會,可以破對方的發球局,只可惜……」
「只可惜我手軟,猶豫了一下,便打飛了出去。」
「那一球可真是代價高昂!」寧靜嘆息連連。「害我在電視前喊啞了嗓子。」
溥君頡凝視着她,唇邊的笑意逐漸擴散。「我當時差點罵出髒話,比-好不了多少。」
「你是球場上的貴公子,要是罵出口對形象的傷害可大了。」
「但不罵出口的話,我都快得內傷了,那一球……」直到現在溥君頡還耿耿於懷。「就為了那一球,我丟掉了球王的寶座。」
説不在意是不可能的,畢竟「世界第一」是每個網球選手的夢想,它曾經離自己那麼近,他卻大意地失去它,現在回想起來心裏還相當痛惜。
「過去的事懊悔也無用,眼光要放在未來。」寧靜望着眼前山明水秀的景緻,很誠摯地説:
「想想看,你能夠不放棄希望,努力去挽救每一場比賽的賽未點,就證明你有堅強的心理質素和旺盛的企圖心,當然更有反敗為勝的堅強實力。既然在比賽中你都能堅持下去了,為什麼不把這種意志力放在現實生活中?」
「-相信找?」不知怎麼地,溥君頡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感動。
「嗯!」寧靜對他嫣然一笑,笑容或許不甜美誘人,卻十分真誠,讓博君頡感到非常舒坦。
「我相信你一定能登上世界球王的寶座!」她眼神里閃着全然的信任與信心。
溥君頡心中一動,接着緩緩地笑了。
微風吹拂過他的臉龐,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溥君頡突然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麼輕鬆過。
兜了一整天的風,等兩人來到好山好水的烏來山區時,天已經黑了。
溥君頡沿着彎曲的山路,好奇地觀察兩旁的温泉旅館,寧靜則在另一邊,坐立不安扭動身體。
不會吧!看他那麼專注地探看旅館,難道他想:
還來不及遐想下去,溥君頡便開了口。「我們去住那一間。」
他指着不遠處,一間位於山坡旁的原住民小旅館。小旅館外有處小小的庭院,庭院裏有一座古趣的-望台。
「就決定是這兒了!寧靜。」
「可是我什麼都沒準備,」寧靜慌亂地説,心跳得很快。「我不知道我們得在外面過夜。」
「放心吧!只有一個晚上。」溥君頡將車停在空地上,接着跳下車、體貼地為寧靜開車門。
這是外國男孩子特有的習慣,溥君頡顯然也受到薰陶。可即使他外表看似斯文有禮,但骨子裏卻頗強勢、獨裁。
像今天,一聲不吭地就硬將寧靜拉出來,讓她放下花店生意,接着又獨斷地決定夜宿外頭,讓她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反對有效嗎?寧靜相當懷疑。他似乎是個聽不進別人意見的男人!
這樣也好,反正自己也不是個有主見的女人,她樂得聽從溥君頡的安排。這樣聽起來似乎很沒志氣,可是戀愛中的女人啊!誰不希望能夠當一隻依人的小鳥,任心愛的人寵愛呢?
鳥來以温泉和原住民文化聞名台灣,不若北投温泉充滿刺鼻的硫磺味,烏來的水質清澈無味,加上近山邊,因此充滿着山林野趨的風情。
將隨身物品放入「山豬間」,兩個人徒步走下山去找東西吃。溥君頡的好奇心強、又喜歡嘗試新東西,沿路又逛又玩,活力十足,寧靜則跟在身旁陪着他。「我們去吃飯!」他看上小店前一疊疊的小魚和青蔬。
「好。」
「有蒸饅頭。」
「那很好吃,你要試試嗎?。」
「底下有人在泡露天温泉。」
「你要泡的話,我可以在一旁等你。」
柔順的女人,總是能引起男人的保護欲與滿足感,溥君頡又何嘗能夠例外?尤其在經歷過何麗莎的傷害後,他對大膽熱情的女人沒太多好感。
寧靜像抹温柔的春風,讓人感覺舒服自在,跟她在一起毫無壓力。他説什麼她都好,兩人聊什麼都愉快!自然,他指的是網球。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溥君頡幾乎要後悔,自己當年為什麼沒有接受她的情意。
吃完飯後,溥君頡仍然意猶末盡,四處走走逛逛,可寧靜卻支撐不住了,只見她垂著小臉,杏眼半閉,一副隨時要夢周公的模樣。溥君頡見她支持不住了,才放棄夜遊,乖乖送她回旅館。
夜晚,兩人躺在同一張牀上,聽著窗外蟬鳴唧唧、流水潺潺。
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彼此背對背的兩人,卻比任何時候都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