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裏,夜蝶便直奔母親房裏。
母親的狀況看起來更不好了,看來調香的工作得趕快進行才是。無論如何,她都希望母親能完成心願。
她得趕快通知梅翎。
才一踏出房門,一抹身影便阻擋了她的去路。
是日蝶?!
只見平時甜美可人的小臉上滿是怒意,眉頭高高地揚起,擺明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終於捨得回來了嗎?”她的聲音尖鋭刺耳。“你好過分,竟然搶我的愛人,我可是你姐姐啊!”“所謂的愛,必須要雙方都認定,才能稱之為‘愛’,梅翎告訴我,他只是把你當成朋友,並沒有其他的感情。”夜蝶鎮定地説。
她知道回來後,遲早會碰上眼前的狀況,倒不如干脆點,將事情説個清楚。
“胡説!我感覺得出來他喜歡我,明明是你橫刀奪愛、搶走了他,現在居然敢無恥地説出這些話。”
日蝶好氣,對於感情,她向來都比夜蝶佔上風,她怎能在這裏落敗?
夜蝶從小就功課好、天資高、人又聰明,凡事一學即會,她樣樣都不如夜蝶!
兩人明明是從同一個受精卵出來的,她為何會輸給她?
幸好夜蝶天生冷淡,對人不友善,因此,她以自己的天真甜美,擄獲所有人的心,讓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愛上她。
也因為如此,她開始自我膨脹、認為自己比夜蝶更加優秀!
隨着時間過去,這種觀念愈加根深蒂固,因此她不相信,這世上竟然有舍她而愛夜蝶的男人!
不!這絕不會是真的!
“我説的都是實話,你若不信,可以去找梅翎問清楚!”
夜蝶累了,從小到大,她就必須擔負日蝶那自卑又自大的情緒。為了讓日蝶安心,自己只能裝成老姑婆,拒絕任何對她友善的人。
她受夠了,她再也不要活得這麼辛苦了。
她不要再壓抑自己,任由自己成為第二個母親,第二株軟枝黃蟬。
愛情是靠自己去追求的,然而對方百一無意,苦苦糾纏又有何意義?
夜蝶知道自己很幸運,因為她的愛得到了回報!
所以她不再退縮、不再為誰放棄自己的幸福——她不願辜負梅翎的愛。
見妹妹眼中、透出未曾有過的堅定眸光,日蝶知道自己輸了,但是她輸得好不甘心哪!
兩個人明明長得一樣,梅翎不可能只喜歡夜蝶,絕不可能!
她不會就這樣讓步的!
午後的夏日,蟬聲唧唧。
徐徐吹拂的清風,帶着花草清新的香氣。
梅翎向來喜歡在忙碌的工作後,泡上一壺花草茶,斜躺在窗邊的躺椅上,聆聽音樂。
調香是一種纖細優雅,充滿感情與夢想的工作,敏鋭的鑑賞力和高尚的品味,更是調香師最基本的條件。
梅翎認為藝術的品味,和調香是密不可分。
剛從花田回來的他,打算洗去一身的泥,然後悠閒聆聽他喜歡的音樂與品茗。
猛地傳來一陣尖鋭的煞車聲,破壞了他寧靜的時光。
一陣濃郁的香氣跟着來人像狂風般,破門而入。
突然打開的大門,因用力過猛反彈的關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梅翎略為皺眉,隨即將淡淡的不悦壓下。
不用張開眼,光憑氣味,他也知道來者何人。
梅翎慵懶的伸了一個懶腰,氣定神閒的問道:“日蝶,有事嗎?”
日蝶一張粉臉漲得通紅,貝齒緊咬着下唇,呼吸十分急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正大發雷霆。
努力不讓勃發的怒氣爆發,日蝶尖聲質問道:“為什麼跟夜蝶在一起?”
梅翎挑挑眉。“為什麼不可以?”
“回答我。”日蝶十分地無禮。
梅翎揚揚眉頭,微笑地説:“因為我喜歡她。”
聽到梅翎的回答,日蝶更加火大,再也忍不住叫道:“你不應該喜歡她,也不可以喜歡她。”
日蝶的莫名其妙,令梅翎覺得可笑,他的感情生活,誰也沒資格管,更何況是她?
梅翎平和地反問道:“為什麼我不可以喜歡夜蝶?”
“因為我比夜蝶好。”日蝶極為自負的説:“你喜歡的人,應該是我。”
“我不覺得。”梅翎冷淡地反駁。
日蝶氣急敗壞的説:“我比夜蝶可愛,我比夜蝶温柔。從小到大,大家都喜歡我,你怎麼可能例外?”
聽到日蝶説出如此稚氣的話,梅翎笑了。“不,你們長得一模一樣,你並不比夜蝶美麗。”
美麗是一種內心的感受,而非單純地用肉眼觀賞,身為調香師的他,當然明白這一點。
“我們雖然長得一模一樣,可是夜蝶就是不如我。”
見梅翎不答,日蝶氣勢洶洶地説:“你説話啊?”
梅翎凝視着日蝶精心打扮過的臉,與生俱來的白嫩肌膚。
上了妝後,更加的油光水滑,好像瓷器一般毫無瑕疵,描繪工整的眉線,細心雕琢的唇形,完全是今夏最流行的裝扮。
日蝶就像是一個包裝過度的商品,即使再美麗,也少了一抹自己獨特的氣質,夜蝶卻不一樣。
想到夜蝶,梅翎不自覺露出微笑,眼前浮現她嬌美的容顏。
夜蝶就像是田野綻放的玫瑰,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自然不做作,高傲地吐露自己特有的馨香,等待有緣人的欣賞。
而他——正是那個“有緣人”!
工作讓他見過太多刻意包裝的東西,太多人工的虛假,因此日蝶只會讓他感到壓迫、窒息。
梅翎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你錯了,夜蝶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只是之前,遇上的人都不懂她,但我心裏是明白的。”
“那是你被她迷惑了!”日蝶堅持己見。
“因為夜蝶特殊、不同於其他女子,所以讓你感到新鮮,但那不是真的喜歡,你真能忍受夜蝶的死板、冷淡、工作狂?”
除了魂歸天國的母親,梅翎頭次覺得,女人是如此盲目。
梅翎無法對跟夜蝶相同的容貌發火,他忍住脾氣,淡淡地問:“日蝶,你能説出愛我的理由嗎?”日蝶驕傲的説:“愛是沒有理由的,何況我們的個性接近。我喜歡派對,你喜歡熱鬧,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快樂。”
梅翎覺得好笑。想不到,日蝶認為他們相配的理由,竟是這般膚淺。
“還有呢?”他耐心問。
他希望理清日蝶的心態,好開導她,這是看在夜蝶的份上,他不想令日蝶執迷不悟。
日蝶呆了一下,一副理所當然地説:“因為你是國際知名的調香大師,長得又英俊,是女孩子憧憬的對象。”
可惜他不想傷害自已,不然梅翎實在很想找面牆撞一下,這是一個成年女子對愛的宣言嗎?
他真不明白,同樣的家庭背景和生長環境,為何會養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
梅翎站起來,雙手握住日蝶的肩膀,試圖以她能理解的話解釋。
“日蝶,就算我們外在條件相配,那又如何?真正的感情在乎於內心。外表的一切都只是假象。我很清楚自己對夜蝶的感覺,那是任何人也無法取代的。”
看着日蝶呆若木雞的表情,梅翎不知道日蝶聽懂多少,他説得很慢,希望日蝶能聽清楚、而且聽懂。
“日蝶,你並不愛我,你愛上的只是我的家世和外貌。你根本就不瞭解真正的我。”
“我們在一起工作啊!我們相處過,我怎麼會不瞭解你呢?”日蝶猶自爭辯不休。
梅翎冷靜地開口:“日蝶,其實我們個性完全不同,我不幽默、也不愛熱鬧,我更討厭派對與人羣。真正教我向往的,是安靜自在,不受人拘束的生活。”
有一個派對女王的母親,梅翎早就受夠了,他不願意重蹈覆轍。
日蝶默不作聲地望着梅翎。
“不管你怎麼想,我喜歡的人是夜蝶,這樣,你應該很清楚了。”
梅翎拉開門,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日蝶你走吧!我言盡於此。現在我只想趕緊洗去身上的污泥,好好休息。”
“不——”日蝶固執地站在原地。
梅翎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説什麼,他聳聳肩,徑自走進房內。
為什麼?為什麼?梅翎的話,她怎麼不太明白,她愛他啊!為何梅翎不願相信自己?
一個再清晰不過的念頭,閃過日蝶的腦海這次,她輸給夜蝶了。
從小驕傲如孔雀般的她,心裏浮起強烈的挫敗感,她不願相信、也不能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
一定是那裏出錯了?她看着玻璃上映照出跟夜蝶同樣的臉。
明明是一樣的啊?
日蝶靈光一閃。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只要她和梅翎發生親密關係,讓他感受到她的熱情,他一定會改變想法的!
日蝶走進梅翎的房間,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梅翎還在淋浴。
她快手快腳脱去外衣,留下貼身衣物,接着鑽進被子裏,耐心等待。
驀然地,一把聲音響起。
“梅翎,你怎麼沒關大門呢?”
日蝶腦子一空,夜蝶?!
她怎會來?這時候,她應該在公司啊!
她慌張地跳下牀、想穿衣服時,已經來不及了,房門“砰”的被推開。
望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姐姐,剎那間,夜蝶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那是錯覺吧!
姐姐為什麼會在這裏?而且只穿着——內衣?
天地在她眼前忽然崩裂了!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她腦子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響,血液自臉上褪去。
靈魂好像抽離了軀體,她好像聽見另一個夜蝶,冷靜地問着半裸的姐姐。
“梅翎呢?”她異常冷靜地問。
日蝶羞得臉都紅了,她萬萬沒想到,夜蝶居然會突然出現,她真想挖個地洞跳下去。
羞愧加上不知所措,日蝶結結巴巴地説:“洗……澡……”
夜蝶緩緩地點點頭,幽幽地説:“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腦筋內的理智慢慢地開始作用,一點一滴的拼湊起眼前的狀況。
強烈的痛楚瞬間激發出來,就像利刀猛然劃過肌膚,起初滲出血珠,不覺得會痛,隔了一會,才能感受那疼一樣。
她的心好痛好痛,宛如被人緊緊揪住,不但痛徹心扉,而且無法呼吸。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尾隨痛楚而來的是無止盡的難堪,梅翎居然和日蝶一起背叛她?!
難以承受的巨大情緒,排山倒海地襲來,痛讓靈魂似乎又回到了肉體。
夜蝶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感覺到自己胸口冰冷顫抖的手,傳來了強大的壓迫感。
習慣默默隱身在日蝶光芒下的她,難道永遠都不能掙脱這個宿命嗎?
梅翎甜蜜的情話,彷彿猶在耳際,然而這一切竟去得那樣的快。
夜蝶感覺到自己的淚,洶湧的流出,佔濕衣襟。
看着夜蝶一直站在那兒不動,日蝶害怕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呆呆地站在牀邊,面色雪白地看着妹妹。
梅翎吹着愉快的口哨,擦着濡濕的頭髮,自浴室走出來。
看到夜蝶,他高興地説:“夜蝶,來了啊!”
古銅色的胸膛淌着水珠,臉上還掛着得意的笑容,好像剛大快朵頤過的貓,充滿着無限的滿足。
傷心與氣憤,同時湧上她心頭。
真是太不知羞恥了,大白天的,他竟敢與日蝶廝混,這也就算了,臉上還沒有半分羞愧。
梅翎究竟把她當成什麼女人了?
看清夜蝶蒼白着臉,流着淚,梅翎大吃一驚,快步向前。
當他伸手快觸碰到夜蝶之際,她卻猛地側身避過,讓他捉了一個空。
心好痛好痛,但是她必須維持她尊嚴。
夜蝶鼓起最後一絲力氣,淚流滿面地説:“我祝福你們。”
“你説這話什麼意思?”梅翎不解地問。
不想再見到他可恨的臉,夜蝶轉過身、猛地奪門而出。
“夜蝶!”察覺出夜蝶的異常,梅翎想追出去,可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僅裏着一條浴巾而已。
梅翎轉身,再度被驚嚇到,一直到現在,他才看到半裸的日蝶。
他大叫:“你光着身子幹什麼?”
日蝶張口結舌,囁嚅地道:“我……我……我……”
電光石火間,梅翎立刻明白眼前的一切。
“Shit!”梅翎罵着髒話,第一時間衝了出去。
痛哭失聲的夜蝶,淚眼朦朧地想要發動車子,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可是因為過度傷心,顫抖的手,始終無法順利握住鑰匙。
梅翎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他急急地解釋:“夜蝶,這一切都是誤會,千萬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夜蝶哭着叫罵道:“我都親眼看到了,你還要説謊?還要我相信這是誤會?梅翎,你真是欺人太甚!”
“這真的是巧合!我跟日蝶什麼事都沒發生。”這一下子,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愚蠢的日蝶!
“沒有事,日蝶會光着身子在你房裏?沒有事,你為什麼在洗澡?”夜蝶氣得尖聲嘶叫。
“我從花田回來,一身髒兮兮的,淋浴是很正常的啊!至於日蝶,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騙子。”夜蝶喃喃地道。
梅翎捉住夜蝶的肩,逼着夜蝶面向他。“看着我,夜蝶。你認為我在騙你嗎?”
夜蝶哽咽地説:“説謊者怎會承認自己的謊言?”
她是多麼想相信他,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他還能砌詞狡辯嗎?
“聽我説,夜蝶,既然我們要在一起,你就必須相信我,你真的認為我是感情騙子嗎?”梅翎試圖喚起夜蝶對他的信心。
“或許,以往你只是在演戲罷了。”她仍舊無法相信。
“傻子!如果我要日蝶,我早就跟她在一起了。”梅翎覺得自己很冤枉。
“可能你認為我到手了,玩完了,所以再去追日蝶啊!”夜蝶哭泣地控訴。
“夠了!”梅翎大喝地打斷夜蝶的話。
梅翎用力地擁夜蝶入懷,夜蝶想要推開他,奈何梅翎力道之大,令她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放手!”她氣憤地推着他。“日蝶活潑又可愛,你會喜歡她,我一點都不會意外!”
但是卻非常傷心啊——
望着她哭泣的小臉,梅翎覺得他有必要將話説清楚。
他握住夜蝶的雙肩,正色地説:“我就是喜歡你自然不做作、不假以辭色,不給人台階下的臭脾氣;我就是喜歡你不多話、不懂得應酬交際,像植物一樣呆板;我就是喜歡你工作狂發作的蠢樣,充滿了原則與理想;我更喜歡你不懂談情説愛,像個嬰兒一樣笨拙,純情到令我心動……”
隨着梅翎一句句的真情剖白,夜蝶慢慢地不再掙扎。
驀地,梅翎的肩頭一疼,竟是被夜蝶咬了一口。
梅翎忍着痛,焦躁地説:“你還不相信我?”
夜蝶含着淚,吸吸鼻子不悦地説:“你倒底還要數落我多少缺點?我有這麼差嗎?”
“你相信我了。”他喜出望外地説。
“不,我是相信日蝶。”
“為什麼?”梅翎憤憤不平的吼道。
夜蝶嘆息不語。
剛剛一時激動,被眼前的情境嚇壞了,所以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
略略平靜後,她才想到,以日蝶的個性,如果真的和梅翎成就好事,她絕不可能慌張失措,甚至滿臉驚慌尷尬。
可是剛剛日蝶的反應,卻是大大出乎平日的個性,由此可知,事情並非想象的那樣。
姐妹二十多年,她太瞭解日蝶的性格了。
“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我?”梅翎真想狠狠搖晃她的肩,敲醒她頑固如石的腦袋。
“我不知道。”夜蝶老實地説。
梅翎腦中紛轉,覺得説再多,都不如實際行動有效。
他雙手捧住夜蝶的臉,輕輕逼近她的臉龐,温柔地吻住她柔軟的嫩唇,温暖的舌頭滑進她微張的唇。
甜蜜而火熱的記憶,再次回到兩人之間,他們捧住對方的臉,深入而纏綿地熱吻着。
良久、良久之後,梅翎微微抽離他貪戀的唇瓣,氣息不穩地説:“還不相信我嗎?”
夜蝶還來不及調整氣息,梅翎已經俯在她耳邊輕語道:“你聽好了,我只説一次……”
近似低喃的三個字,讓夜蝶的眼眶再度充滿濕意,然而,這一次卻是感動而喜悦的淚。
她主動環住他的頸項,兩人幾乎臉貼臉的凝視對方。
夜蝶用鼻頭輕擦梅翎,悄聲地説:“我想多聽幾次好嗎?”
“嗯?”他遲疑道:“多説就沒味道了。”
“可是我想聽啊!”
她微微推開他,以渴求的眼神注視他,想逼得梅翎再次説出愛的誓言。
面對她的請求,梅翎無招架之力,只能順從她的心。
他同樣用鼻頭輕觸夜蝶幾下,以極度甜蜜的聲音説:“我愛你。”
夜蝶滿布淚痕的臉上,慢慢地綻放出美麗的微笑,爾後漸漸擴大……
銀鈴般的笑聲,自嫩紅的唇中,清脆地響起,迴盪在小小的車廂之中。
她的愛情,終於破繭而出,幻化成美麗的蝴蝶,在只屬於兩人的陽光下,燦爛而輕盈地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