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當天,南燁中學的學生傾巢出動,圍聚在校禮堂門前豁然開朗的空地上,面對着前一天晚上才臨時搭起來的比武擂台,羣情激湧。
這次比賽,關乎着整個南燁的聲譽。能不能扭轉乾坤、一雪前恥?能不能從失敗的陰影中爬出來?成敗在此一舉,他們怎能不加倍關注?
相比於南燁的過分激動,志尚中學便顯得平靜許多。
校門口的宣傳欄上登了一則小小的啓示,估計看到的人微乎其微,而在這微乎其微的人數之中,對武術比賽有興趣者,便更是鳳毛麟角了。
以至於,當武術社的社員們準備啓程遠征的時候,只有貝麗麗用四份雞腿漢堡請來的校報後備記者丁冬隨行。
“請問學長,”丁冬用沒喝完的可樂杯做話筒,“對於這次南燁的挑釁,你有什麼看法?”收回可樂杯,用力吸一口冰鎮可樂,丁冬繼續問:“或者説,你有什麼對策?”
韓得龍一手提着長槍,另一隻手抱着三節棍,本能地,怔怔地説:“這次比鬥當然跟正式的比賽不同,我們取消了套路表演,只比對打,簡單的三場兩勝就算贏。”
丁冬無趣地晃一晃可樂杯,“那個是比賽規則好不好?我們想知道的是,面對南燁有史以來第一次膽大妄為的挑戰,學長有沒有覺得他是不自量力?會不會用非常手段好好教訓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呃?”教訓?
韓得龍皺眉,“我們只是會盡力去贏。”
小丫頭扔掉空的可樂杯,不滿地噘嘴,“你應該説,我們一定會贏!志尚高中什麼時候輸給南燁過?”
“可是,謙虛一點總不見得錯吧?”
“謙虛是什麼東西?現在要的是自信,你沒看電視上的‘超女’嗎?她們都會説‘我一定行,我是最棒的’。”
“超女?”韓得龍額角黑閃閃。他只知道超人,不知道超女又是什麼?
覷一眼貝麗麗,後者用“我不認識你,你少丟人”的眼神橫了他一眼後,別過臉去。
他習慣性地抬手摸頭,卻一下子忘了手中抱着的三節棍,“啪”的一聲,三節棍掉在地上,斷成四截。
韓得龍頓時傻眼。
出師未捷身先死,多不吉利!
他一手提着長槍,一隻手要放不放地懸在後腦勺上,方寸大亂。
幸好這個時候,雲靜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引開了大家的注意力。
“對不起我來晚了,唐可風説他會直接去南燁,叫我們不用等他。”
“唐可風?”丁冬憑着記者的直覺,嗅到了八卦的氣息,“是傳説中那個為了許明珊,痛揍跆拳道社副社長的唐可風嗎?”“對呀對……”貝麗麗剛剛跳起來,雲靜已搶着説:“既然是傳説,沒有根據的事,誰知道?不過他確實是武術高手。”
“那……他長得帥不帥?”丁冬很有做狗仔隊的潛質。
“你看見不就知道啦。”貝麗麗也學會了賣關子。
“哎,麗麗。先透露一下又不會死。”
“那……減掉一個雞腿堡包的酬勞怎麼樣?
“小氣!”
“不肯就算了,那你就忍着吧!”
麗麗和丁冬打打鬧鬧地跑遠了,剩下雲靜和韓得龍面面相覷。
“那個……”雲靜猶豫了一下,還是幫他把四截棍撿了起來,“小歡呢?”
韓得龍振奮了一下,“她剛接了一個電話,説有事出去一會兒,不用擔心,她説了會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嗯。”雲靜點點頭,沒什麼話説,有些尷尬,“這個……我幫你拿好了。”
“啊,不用。”韓得龍趕緊來搶。
雲靜嚇了一跳,退一步,四截棍“啪”的一聲又掉在地上。
她一轉身,追着貝麗麗跑了。
韓得龍苦笑一下,慢慢蹲下身去……
不遠處,葉放與“白頭翁”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你覺得,他們真的能贏?”前途堪虞啊!
葉放停頓了兩秒,“不管怎麼樣,他們需要一次機會。”
路言歡跳下公車,在醫院的長廊上飛奔。
“小歡,你爸爸喝醉了酒,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電話裏,韓伯伯這樣對她説。
然後,她開始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走廊盡頭,用力推開那扇白色的房門。
眼前的一切全都是白的,包括那個臉色與被單同樣蒼白的老人。
為什麼,她忽然覺得,爸爸原來已經這樣老了呢?
“他睡着了。”一隻大手伸過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醫生説,沒什麼大礙。”
“大哥。”她抬起頭來,眼裏閃過茫然的脆弱。
爸爸經常喝醉酒,卻從來沒有出過大的問題,這一次……這一次……她相信這是懲罰,是老天對她的懲罰。
“對不起!”
“為什麼要説對不起?”路冠軍的眼色一黯。
“因為我……”
“你相信大哥嗎?”路冠軍忽然打斷她。
她怔了一下。
“你相信我們對你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嗎?”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路冠軍看着她,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爸爸這裏有我照顧,你還是回學校上課吧。”
路言歡沉默良久,才道:“我已經託同學代我請假了。”
她站着沒有動。
路冠軍也不堅持。
兄妹二人都不再説話,只是靜靜地凝望着牀上那張因喝酒過度而顯得蒼老的臉。
比賽現場。
男孩女孩們揮舞着手臂,跳着,叫着,喊着:“南燁!南燁!南燁!”
在臨時搭起的擂台上,南燁的武術隊員們服裝整齊,姿勢劃一,做着木蘭拳的套路表演。
優雅動聽的音樂,力與美的結合,圍觀的人羣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
擂台一側,丁冬看得目瞪口呆,“哎呀,原來武術還可以這樣美啊。”
“什麼嘛,不就是老太太的健身拳嗎?”貝麗麗撇嘴。
“你不要小看它,木蘭拳也是武術比賽的規定項目之一。”韓得龍實話實説。
麗麗白他一眼,“你不説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韓得龍一臉尷尬。
丁冬拊掌大笑。
“糟了,小歡的手機一直沒人接。”雲靜跺腳,三人齊齊轉身。
“怎麼回事?她去很久了。”麗麗着急地説。
丁冬也急,“她走的時候,到底是怎麼跟你説的?”
質疑的目光轉向韓得龍,他也開始擔心起來,“她只説去去就來,説完就不見人影。”
“哎呀,你怎麼不拉住她?”貝麗麗氣壞了。
現在,唐可風還未到,路言歡又聯繫不上,再看看人家,雄赳赳氣昂昂,一場團體表演秀結束,引得全場掌聲如潮,男生女生狂吼亂叫:“南燁!南燁!南燁最棒!耶——”
“怎麼樣?可以開始比賽了吧?”一個個子高高的南燁隊員過來問。
這邊四個人面面相覷。
大概是他們考慮的時間太久,喧鬧的比賽場突然安靜下來,全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四人身上。
詫異、鄙夷、不屑、得意……
“能不能再……”
等等二字還未出口,人羣之外,一個低沉而又有些無所謂的聲音響起,接住了韓得龍無比汗顏的話語:“當然可以!”
台下幾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射向那個聲音的主人。
“呀!唐可風!”貝麗麗與丁冬高興得跳起來。
雲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只有韓得龍,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連唐可風都來了,可小歡呢?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唐可風漫不經心地掃一眼擂台,從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羣中央走過,人羣自動讓開一條小路,他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勾着校服外套。看樣子,他是直接從打工的餐廳過來的,還沒來得及回家換運動服。
“哇,好帥哦!”丁冬發出花痴一般的呻吟。
沒想到,擂台下面居然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貝麗麗激動地抓住丁冬的手,“我已經看到了武術社的希望和未來!”
憑唐可風的資質、潛力,還有人氣指數,絕對跟葉放有得拼。
有他坐鎮,何愁武術社不興?
單手一撐,唐可風瀟灑地跳上高台。
“我們已經等很久了。”他懶洋洋地看着對面南燁武術隊的隊員。
“對呀,對呀,説好了是武術比賽的嘛,弄個什麼團體表演出來現擺,一羣花拳繡腿,有什麼好看的?浪費時間!”貝麗麗從來不會放過任何挖苦人的機會。
一句話,説得南燁人個個憤憤不平。
“現在!比武開始!”裁判高聲宣佈。
隊員退場,迅速空出整個擂台。
韓得龍憂心忡忡地説:“小歡不在,誰打第一場?”
他們原本決定,由路言歡打頭陣,韓得龍在中間,最後一場留給唐可風。三場中估計可以穩勝兩場。但現在,情況有變,即使唐可風個人再厲害,輸掉其餘兩場,那也是迴天無力。
“我去。”唐可風的眼中閃過一絲倔強的光芒。
手一鬆,搭在肩膀上的外套軟軟地落在台上,他的人已邁開長腿,筆直走到擂台中央。
全場屏住呼吸。
從對方賽手上台,一直到唐可風謝幕,僅僅只用了一分鐘的時間。一分鐘,他已以絕對優勢戰勝對手。
第一輪,志尚高中勝!
那差距,強烈得令南燁的所有隊員都感到灰心。
“志尚!志尚!志尚好棒!耶——”貝麗麗與丁冬雙掌合擊,又跳又叫,儼然已成啦啦隊隊長。
看着從台上退下來的唐可風,雲靜的唇邊泛起一朵不可抑止的微笑。就算明知道是輸,那又怎麼樣呢?輸也要輸得漂亮!
“該你了!”
“嗄?”雲靜瞪大了眼睛,暫時還沒回過神來。
“第二場,你上!”
她沒有聽錯,他的意思真的是讓她上台比武?!
雲靜渾身一顫,彷彿被電流擊中,全身上下抖個不停。
“不,我不成。”她兩腿打顫,聲音發抖。
“非你莫屬。”唐可風毫不動搖,用一雙堅定的眼神望定她。
她慌得手腳沒處放,“我、不成,真的不行。”
“我知道你行。”
“不要逼她。”韓得龍兩眼冒火,伸開手臂擋在雲靜的前面,“她根本沒有學過,你這樣做不是送她上去捱打嗎?”
唐可風也不堅持,“那隨便你。”
他聳聳肩,勾起地上的外套,長腿邁開,跳下擂台。
“喂,你不能走!”丁冬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唐可風回頭,冷靜地説:“我還要打工。”
“你還要打工?你到底打了多少份工?”貝麗麗怪叫。
雲靜慢慢地從韓得龍的肩頭探出腦袋,她看着他轉身,看着他離去,她胸腔繃緊,感覺自己整個人緊張得像是要炸開來。
一步,兩步……
他不曾回頭。
她的視線穿過無數雙詫異的眼神,緊緊跟隨着他的腳步。
落日的餘暉漾在他的發上,落進她的眼裏,風吹拂她的發,亂了她的心。她太緊張太絕望,以至於整個人浮浮的,她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不知道自己在説些什麼,只知道……要留下他……一定要留下他……
“我上!”話一出口,她喘了口氣,像從一個吃人的噩夢裏掙脱。
“我打第二場。”她從韓得龍的身後站出來,用更大更堅定的聲音説。
“你?你……”貝麗麗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受到驚嚇一樣。
而云靜的目光只是望着台下那個漸行漸慢,漸漸轉身的背影。
“嗯。”他終於回身,一向淡漠的唇邊泛起一個鼓勵的微笑。
不管雲靜如何努力,還是輸掉第二場比試。
她沮喪得幾乎要哭出來。
“沒有關係,我們還有第三場。”麗麗安慰她。
她點點頭,目光從眼睫底望向擂台下面的唐可風。
他終於還是留了下來。
她心裏一陣感動,一陣憂傷。
“哇,真看不出來,你什麼時候學過武術?”丁冬對雲靜的變化大感興趣。
“小時候……”
“你隱藏得還真好噯,連我們都騙過了,不過還是逃不過唐可風的火眼金睛。”
“不,我不是故意要隱瞞的,”雲靜急急解釋,“本來只是小時候跟哥哥學過一些,我很笨,總是學不會,哥哥也沒多大耐心,所以就擱了下來。我不敢在人前獻醜,只當作自己是完全不會,慢慢地,我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會還是不會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那一瞬間鼓起來的勇氣如爆開的氣球般散掉了,剩下的,只有灰心喪氣。
她差點以為,她可以。
但其實,她還是不行。
“你做得很好。”
雲靜轉頭望着唐可風。
他停頓了一下,彷彿有些不自在,但仍然還是説了下去:“真的。”
她驀地紅了眼眶,不知道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感動。
“哎呀!阿龍快撐不住了。”
正説話間,第三場比鬥已經開始。
雙方一照面,已可説毫無懸念可言。
韓得龍節節敗退。
場中氣氛Higt到最高點!
整個南燁高中都震動了,男生女生全都激動得大喊大叫。
“Shit!”貝麗麗猛踹一腳搭台的木柱。
丁冬捂住耳朵,緊閉雙眼。沙堆呢?沙堆!請讓我做一隻鴕鳥吧!
雲靜難過地低下頭來。
“南燁勝利!南燁勝利!”人羣揮舞着手臂,示威一般,那高分貝的音量不斷從高高的圍牆裏面飄出去,飄過馬路,飄到對面……
震耳欲聾!
正絕望間,路言歡滿頭大汗地跳上擂台,由於在悶熱的天氣里長時間奔跑,她的頭髮和衣服都已經半濕了。
眼見情況緊急,她氣都還沒喘勻,便衝到裁判面前要求換人。
此時此刻,南燁的隊員們哪裏肯給對方機會?
“都快結束了,還換什麼人?”
“判吧判吧,南燁不是已經勝了嗎?還等什麼?”
人羣鼓譟起來。
路言歡還待堅持,唐可風已一躍上台,將她拖到一邊,“我們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韓得龍。”
對呀!路言歡雙眼一亮,兩手圈在嘴邊作喇叭狀,“韓得龍,如果你給我打平,我就再不喊你韓得蟲!”
這是什麼話?
志尚的隊員們面面相覷,台下已是鬨堂大笑!
韓得龍望着在台邊洋洋自得的那個女人,她還嫌他不夠丟臉?
內心熊熊燃燒的怒火讓他變成一座冒煙的活火山。
死丫頭!臭丫頭!非要在雲靜面前揭他的瘡疤,氣死了!氣死了!
軟綿綿的拳頭突然變得有力,憤怒的火焰讓他失去疼痛的感覺,場中形勢急轉直下。
“這樣也可以?”貝麗麗看得目瞪口呆。
南燁隊員們痛心疾首。
丁冬興奮得直跳腳,“阿龍阿龍,你好帥!”
叮——
第三場結束,比賽結果:雙方各1勝,1負,1平!
勝負未分,按規定,加賽一場。
韓得龍兀自沉浸在丁冬的那一句“阿龍阿龍你好帥”中,半晌還搞不清楚狀況。
路言歡與唐可風相視一笑。
“謝謝你!”路言歡説。
“不用,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唐可風微微揚起頭,從她的角度,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我欠你一個勝利!”他説。
志尚中學馳騁題山書海得到過無數獎狀的勇士們在凱旋而歸時,都不曾有過武術社隊員們今日的風光。
可以説是舉校歡慶!萬眾矚目!
從南燁中學到志尚中學這短短的一條橫路,他們已經遇見了二十一波迎接的隊伍。
後面,還源源不斷地有學生捧着鮮花與話筒過來。
是真正的話筒喔,絕對迥異於丁冬小姐手中的可樂罐。
“能夠在已經處於劣勢的情況下,臨危不亂,反敗為勝,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值得我們讚揚與學習。”校長激動地説。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能行!我們志尚的學生,少年壯志不言敗!”老師甲如是説。
“勝利得來不易!這一次,你們為了維護學校的榮譽,辛苦了!”老師乙説。
“不錯不錯,過程雖然辛苦,可結局令人欣慰。”這是老師丙説的。
……
韓得龍腦門出汗,笑得一臉尷尬。
多虧了南燁中學的那些大嗓門啊!
不容易,真不容易。尤其是他這個社長,當得更不容易。
瞧,這刻,路言歡與唐可風那兩個不講義氣的傢伙,早已聞風而逃。剩下他一個,帶領三位娘子軍,忙得滿頭大汗。
又要回應老師們的鼓勵,又要應付同學們的好奇,還要忍受花痴少女們射來的高伏電壓,還要保護虛弱無力的雲靜不要被亂軍踩死。
還要……這頭拉住了丁冬,那邊又不見了貝麗麗……
天哪!誰來救救他!
“當時,唐可風一個漂亮的前空翻跳上擂台,嚇傻了南燁那羣‘老太太健身隊’……”貝麗麗手舞足蹈。
“你們沒有看見,阿龍學長在必敗無疑的時候,路女俠從天而降,用傳音入密的絕世神功,傳他大力水手三十七式,不用吃菠菜,南燁那傢伙已經嚇得屁滾尿流……”丁冬神情激動,説得口沫橫飛。
不到半個小時,校園裏的角角落落都在熱血沸騰地談論着這次武術社跨校征戰反敗為勝的傲人奇蹟。
然而,當時的情景沒有幾個人親眼瞧見,剩下親眼看見的那幾個又眾説不一,於是,就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裏,一傳十十傳百的竟然傳出N個不同版本。
版本一:唐可風是超人!
版本二:韓得龍是李小龍再生!
版本三:路言歡其實是穿梭時空到現代的俠女!
版本四:唐可風其實是雲靜的哥哥。
版本五:……
版本六:……
(以下省略三百二十七個字)
醫院的燈光白得有些慘淡。
路言歡輕手輕腳地走近病牀。
“去哪裏了?”路老爹突然翻了一個身,面對着女兒。
“你醒了?”路言歡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要不要喝水?”
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我問你去哪了?”路老爹不接,神情極為固執。
“看演唱會去了。”頓一下,怕老爸不信,她又接着説:“同學給的票,聽説不好買,怕浪費了。”
“男的女的?”
路言歡低聲説:“男的。”
路老爹臉上的神情緩和下來。他總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兒像男孩子多一些,凡事大大咧咧,像是總也長不大的樣子。
這都怪他,小時候,他就不該拉着她學武。
接過女兒手中的水杯,路老爹一股腦兒喝下去,抹抹嘴,説:“小歡,爸爸想過了,老是讓你幫我帶學生也不是個辦法,人老了就應該服老,我打算關掉武館。”
“為什麼要關掉武館?我可以的,我可以幫忙帶學生,那對我並沒有什麼影響。再説,您其實也不老啊。就是……”不要喝那麼多酒就好。
路老爹擺擺手,“這件事我跟你大哥商量過,他也是這麼想的。你已經上了高中,學業要緊,以後,少操一些閒心,把重點放到學習上去吧。”
“可……”
路老爹放下手中的杯子,示意女兒到自己身邊來。
路言歡走近他,在病牀前面蹲下來,把頭擱在父親的手背上,“爸,不要再喝那麼多酒,好不好?”
自從哥哥放棄武術之後,父親就一直是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他們父女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言細語地聊過天了。
尤其是,經過上次的暴力事件之後。
“都是爸爸不好。”路老爹撫摸着女兒短短卷卷的頭髮,“爸爸知道你喜歡武術,但武術不能跟你一輩子,你還是要學好文化課的。”
“你是想我像哥哥一樣嗎?”路言歡沮喪地問。
她總説,哥哥沒有做到的事她一定要做到,但,其實,她是沒法跟哥哥比的。路冠軍,他從一生下來,就註定是優秀的,不論他學什麼,做什麼,他都能做到最好。
“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像你哥哥一樣能幹,”路老爹頓了一下,“我們都只希望你快樂,這是惟一的願望。”
“我快樂,爸,我真的很快樂。”路言歡抬起頭來,微笑。
“爸爸上次打疼你了吧?”
“沒有。”路言歡搖頭,“是我笨,躲不開,下一次就不會那麼容易被老爸偷襲到了。”
路老爹聽了,神情一黯,“如果爸爸對你説,從今以後,你要跟你哥哥一樣,再不動武,你會怎樣?”
“不會的,無緣無故,爸爸為什麼要對我説這樣的話?”路言歡心裏隱約透着不安,笑容僵着,“我們路家不是世代習武嗎?怎麼會那麼容易放棄?”
“如果爸爸一定要你這樣做呢?”
“那——我要知道原因。”
“因為你的學業,”路老爹突然煩躁起來,“你現在還是學生,而武術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是你現在玩玩票,弄個什麼社出來就算是在學功夫了,你不要侮辱武術。”斷言命令的語氣。
總是這樣,在問題還沒有解決之前,大人們就總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絕對權威的口吻命令她,要她服從。
路言歡張張嘴,本來還想説些什麼,但一見路老爹固執激動得幾乎控制不住的樣子,馬上謹慎地閉了嘴。
“累了吧?早點休息。”她從病牀前站起身來。
路老爹欲言又止,良久,疲倦地點了點頭,“你也不要再學校病房兩頭跑了,有你大哥在,不用擔心。還有……”遲疑一下,終於還是説:“武館那邊我已經決定結束了,這幾天你大哥就會處理,空下來的房子可能會租出去。”
她呆呆地愣了一下,然後“喔”了一聲,轉身,慢吞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