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娘您説什麼?”靖安王府的內院裏陡地爆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哀嚎!
“你還要聽我再説一遍?好——”風韻猶存的美婦人——靖安王妃,淺淺地啜了一口茶,才慢條斯理地説:“下個月初十,你什麼也不用做,穿好禮服由我擺佈即可。”
這已經夠簡單吧?連幫廚的小三子都會做的事情,堂堂狀元爺有什麼理由拒絕?
王妃微微一笑,水漾美眸凝睇着剛剛甦醒便被這個消息震得愣頭愣腦的兒子,細長的眼彎成可親的弧度。
“穿什麼禮服?為什麼要我穿禮服?三哥五哥六哥他們呢?”謝慕白兩眼噴火。孃親剛才根本不是這麼説的,又欺他年幼心軟,拖他上賊船。
不!他才不要呢。
乖乖聽話考了個狀元回來,都已經讓他悔得連腸子都青了,他才沒那麼傻,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同一個人的當!就算是親孃,也不成!
哼!
當他還是六七歲的娃娃麼?
“你三哥他們哪……”王妃拖長音調,柔婉的嗓音彷彿在唱歌一樣。通常,她這麼説話的時候,便代表有個人要遭殃。
而此刻,很明顯的,被算計的那個可憐蟲是他——謝慕白。
“他們幾個不聽話,要被娘罰,只有你最乖,所以可以穿着禮服什麼都不用做,他們都得為你灑水掃地端茶迎客。”
“這樣啊……”眼珠子一轉,“那讓八妹坐在那裏好了,她最乖。”
矛頭轉向一邊擠眉弄眼的小姑娘。
謝慕藍被母親淡眸一掃,嚇得趕緊低下頭去。
“你不要想幫你妹妹説好話,她的賬我自會跟她算。”王妃擱下茶盞,慢慢起身,“你的事情就這麼説定了,現在,還是先把身子養好吧。”被一支箭嚇得一動不能動,最後還很沒骨氣地暈倒。真是丟盡了謝家人的臉,不過,也幸好如此,謝家如今才能有這樣大的榮耀。
王妃邊走邊掩起嘴來偷偷地笑。
“你死了你死了!七哥,你死定了!”
謝慕藍等母親前腳剛走,她後腳便跳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又怎麼了?”謝慕白一臉無辜。
“下個月初十,是你和九公主的大喜之日!”咬着牙説完,卻並未如預期的那樣在七哥臉上看到悲憤欲絕的神情。
“咦?”白嫩小手摸上七哥額頭,嘴裏喃喃自語,“莫不是真被嚇傻了?”
“你才傻了!”一掌拍掉沒規沒矩的五指山,跳下卧榻,伸伸胳膊,踢踢腿,“還好!還好!”沒缺胳膊斷腿。
可是……
“那支箭射哪去了?”衣服前胸明明破了一個洞咧,他為什麼沒死又沒傷?真那麼好命?!
謝慕藍一副快被他氣死的模樣,“你還説呢,又沒功夫,膽子又小,幹嗎衝到我的前頭?要不是我,你早被射穿一個窟窿了,還逞強!”
“我知道是你!”謝慕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家小妹,端起兄長的架子,教訓道,“你呀你,有頭無腦,平日裏,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你胡鬧便罷了,你怎麼鬧到公主招親的場子上去了?”
“呸!”謝慕藍狠啐一口,“什麼公主?好好的活人被她拿來當靶子射,要不是你突然衝出來,我肯定回敬她一枚透骨金針。”
“你還説?”謝慕白拿她沒轍地搖了搖頭,“説你沒腦子你還不服氣,要説你沒眼睛你肯定更來氣了是不是?當時,你到底有沒有看清?九公主箭術一流,她的箭根本沒朝着人射,若不亂動,或者是存心要躲,都是完全可以避得開的,好像你我,原本那些箭根本不關我們任何事,對不對?”
“照你這麼説,場中應該沒人受傷才對!”慕藍不信。
頭疼!
八妹的性子就是這樣,衝動又倔犟,一旦認定的事情,九匹馬都拉不回。
謝慕白沒好氣地説:“你以為那麼多人之中,就沒幾個沒落王孫是真心想入贅的?”
“你的意思不會是説……他們自己撞到箭上去的吧?”不會吧?那個刁蠻公主還真有人以命相搏?
謝慕白摸摸光潔的下巴,“想出這個招親點子的人,應該還算是比較聰明的。一來,可以試出什麼人是真心想娶公主,什麼人是為勢所逼不得不來。二來,也可以從真心想做駙馬的人之中,挑出武功膽識都略勝一籌之士。”
慕藍兀自不服氣地鼓着腮梆子,“不管怎麼説,那些想娶她的人總不會有錯吧?幹嗎要想個這麼歹毒的點子傷人呢?總之,有人流血就是她不對!”
哼!公主了不起呀?不能滿足她的條件就亂箭傷人。
這是哪一門子的規矩?
謝慕白搖頭再搖頭,“人家的事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們管不了。但,你女扮男裝去鬧場,就是犯下了欺君大罪!”
當時,若不是杏兒眼尖,看到坐在靖安王府名牌後面的人竟然是八小姐,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都怪他們啦!”謝慕藍委屈地噘起小嘴兒,“聖上有旨,王府在家的公子都要前去應試,大哥二哥是不在家了,你也不在旨意之內,但,三哥五哥六哥他們卻讓侍衞傳話回來説,他們在街上溜達的溜達,喝茶的喝茶,所以也不能算是在家。”
“所以,你就去頂替了?”荒謬!
“那……王府名牌後面若是空,我們家不是一樣有罪?”
唔?
此話有理!
謝慕白瞪了瞪眼睛,無話可説。
慕藍越發無辜地眨了眨眼,“原本,我也是隻是想去湊個人數,應試的人那麼多,駙馬爺卻只得一個。我想,只要我不表現得出類拔萃,應該是可以胡混過關的嘛。”
“是——”謝慕白嘆氣,“你是還不夠表現得‘出類拔萃’。”
一連打落公主五支箭,在場那麼多人,也只有她一個。駙馬之選不是她,還有誰?
“可是,我沒想到會被公主看出來呀。”
最後一箭,那麼準,直直對着她的方向。若不是七哥好巧不巧地過來拉她,擋在她的前面,她這個冒牌貨非得當場穿幫不可。
“可惜!”謝慕白苦笑,“公主把你當成我。”
這麼一個誤會,免去八妹欺君之罪,可……
他便從此墮入苦海,永無回頭之路了。
“七哥。”慕藍秀眉微蹙,又恨又悔,“要是你不願意,我可以去……”
“去哪裏?”謝慕白打斷她,“你哪兒也不要去。下個月初十,還得幫我迎娶新娘子哪!”不就是一個公主嗎?男子漢大丈夫,娶區區個把老婆有什麼打緊?
脊背一挺,秀雅得幾乎纖弱的臉龐上有着少見的堅定勇氣。
不過,沒什麼威懾力就是了。
慕藍更為擔心,“七哥,還是別逞強了吧。公主……公主她要嫁的可是一位勇士。”七哥這樣子,成嗎?
別躲過一個欺君之罪,又扛上一個欺君之罪。
“怎麼不行?”謝慕白似笑非笑,“最後一箭射來的時候,你可見我躲過?”
是……沒有躲。
可,她知道,七哥是為了護她。
若不是她在身後,七哥一定會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箭來之時,她借七哥之手發出最後一枚金針,在箭勢透衣而入的剎那,險險打落羽箭。七哥是沒有受傷,可所有人都無可避免地看見了,箭尖射入衣襟,人未傷!他是當之無愧的準駙馬爺!
一切就這樣成了定局。
百口莫辯!
都是她!都是她害了七哥!
“我去跟娘説!我要去跟娘説清楚!”跺一跺腳,用衣袖一把抹去眼角泛起的霧氣,慕藍轉身就跑。
謝慕白搖搖頭,也不攔阻,只用着百無聊賴的語氣説:“娘那麼精明,她什麼不知道?你剛才沒聽清孃的意思?”
讓他少廢話,扮好自己的新郎官。如此,八妹做錯的事情,才能由孃親來審判。
唉!
説她沒腦子就是沒腦子!
放眼整個王府,除了娘之外,還有誰能聰明得過他這個狀元郎?
不過,讓他一直想不通的是——
他既然最最聰明,可,為什麼上娘當的那個總是他?
不足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整個靖安王府忙了個人仰馬翻。
原先,皇上御賜的狀元府離王府隔了整整一條街,因是新賜不久,謝慕白也沒有要搬出去住的意思,所以狀元居便一直未曾整理。
如今,公主大婚。
那宅子便索性大肆整頓了一番。甚至將後院相連的一棟老宅一併買了過來,在園子裏開了一道側門,如此,便可與王府後門隔巷相通了。
老宅子裏的舊傢俱從狀元府裏搬出來,剛買來的新傢俱便由王府這邊送過去,既方便,又壯觀。
許久不曾引來街坊鄰里探頭耳語的靖安王府,這一遭,總算揚眉吐氣,重新成為老百姓們茶餘飯後閒磕牙的必備談資。
這一日,初十。
大婚的儀仗一直從宮門排到了位於紫慶街的靖安王府,由皇宮一路到市井,無不喜氣盈然,極盡奢華之能事。
如此排場,如此煞費苦心地籌劃下來,婚禮想不盛大隆重都不容易。
王府裏,前來道賀的佳賓賀客絡繹不絕,直到入夜都還熱鬧滾滾,喜氣洋洋的紅光照亮了京城半邊天。
好不容易,醉醺醺的新郎官被王妃命人從酒酣耳熱的賓客中解救了出來。
“怎麼回事?”雖略顯疲態,但依然儀容端整的王妃蹙起描畫細緻的眉,“你們沒幫少爺擋酒?”
“不是的,不是的,”小廝、護衞們一齊搖頭,“是七少爺興致好,説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兩大樂事,都被他一人盡享,豈不快意也哉?”
那伶俐的小廝把謝慕白醉眼朦朧、口齒不清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原本是意興風發的一句話,生生被他學成落魄醉客的胡言亂語。
眾人想笑,但覷見當家主母冷肅的冰顏,一下子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拿醒酒湯來!”
“是!”其中一人匆匆而去。
“娘,別擔心,”謝慕白睜了睜眸,嘻嘻一笑,“您兒子我可不會借酒澆愁。”
王妃張張嘴。
“噓——”謝慕白輕輕一掙,掙脱眾人的扶持,踉踉蹌蹌地朝前走,走兩步,回過頭來,似真似假地笑,“我也不會借酒裝瘋。”
説完,“吱呀”一聲拉開後門,穿過巷子到對面去了。
紅色喜袍的一角在夜色裏翻飛,幽深的長巷黑得仿若一隻深深的隧洞,只一瞬,吞沒了袍角。
這一邊,陡地靜默了。
好半晌——
直到“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跑過來,王妃才猛然回神,靜靜地瞥了來人一眼,“拿回去吧,七少爺用不着了。”説着,邁步離開。
這……
小廝低頭看看手裏端着的醒酒湯。
他才離開一會兒,發生什麼事了?
剩下的幾人亦齊齊搖頭,都是一臉茫然。
紅燭高燒。茉莉花的清香混合着松脂燃燒的香味,浮蕩在幽靜的室內。
從她的眼睛裏看出去,一切都是紅的。
紅窗紗、紅喜幔、紅牀紅被紅色的光、還有如紅燭高燒般的火熱滾燙的心情。
金珂珂在牀沿規規矩矩地坐了一會兒,但,怎麼坐得住呢?
她此刻的心呀,如煨在細火上的燉盅,慢慢地加温,慢慢地冒泡,慢慢地調以各色美味的佐料。
再在心裏慢慢醖釀,釀成幸福的味道。
這,便是她日後的生活了麼?
這,便是她所堅持承襲的——名將與公主的傳奇?
“小路子?”再也坐不住了,珂珂一把掀開紅色蓋頭,清亮有神的眼瞳中漾着驕傲自負又期待的眸光。
站在一旁作小太監打扮的少年微微頓了頓首,語氣懶洋洋的,“在!”
“你説,待會他進來的時候,會不會躲不過我們佈下的陷阱?”話雖如此,可她微微笑眯的大眼兒裏完全看不出任何懷疑。
為什麼要懷疑呢?
她的夫君,大智若愚、深藏不露,怎麼會把這些小把戲看在眼裏?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而她卻偏偏要一再試探,一再認定!
累不累啊?
小路子懶懶地抬了抬眼皮,提醒她,“馬上你就可以看到了。”
話音才落。
只聽得“砰”的一聲,一道人影直直撞了進來,撞破門板,來勢未收,在地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才穩住身形。而一早由小路子親手掛在門上的水桶,隨着門板後倒的趨勢,整桶清水“嘩啦”一聲潑出門外,淋了門外的丫頭一個透濕。而她們原先預備着算計的人,因為就地打滾的速度太快,居然沒有沾到一滴。
這……這出場也太……遜了吧?
珂珂瞪着他依然撲倒在地的身影,半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少爺!七少爺?”被淋個一身濕的小丫頭沒空理會自身的糟糕狀況,一臉驚怪地撲了進來,“七少爺!你怎麼樣?”聲音裏已然帶着哭腔。
珂珂秀眉一蹙,手指遲疑地伸出去,指着謝慕白,“他……你家少爺……”這麼緊張啊!習武之人,隨隨便便跌一跤,又能怎樣?
“七少爺身子本來就……”一個弱字還未出口。
地上的男人冷不丁翻了個身,嘴裏含含糊糊地嚷:“唔,好吵,不要吵!”
兩個女人心情各異,一喜一怔。
屋內搖晃的燭影照見謝慕白爛醉昏迷的臉龐。有一點點清秀,有一點點迷惘,再加一點點文人的放浪,一點點恃才傲物的清高。
怎麼看,也只是一個滿腹經綸的書生!
少了一點點威武,也少了那麼一點點粗爽的豪氣!
但,他是謝慕白啊,是她千挑萬選、一箭中的的夫君哪!
珂珂收斂了心裏陡然湧起的不舒服的感覺,一步跨到謝慕白身邊,蹲低身子。一股濃烈的酒腥味撲鼻而來,她抑住掩鼻的衝動,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過一口氣來。
“唔!”胃部翻湧,側頭面對着珂珂,乾嘔。
她一下子驚跳起來,“你、你……”
面紅耳赤,又羞又惱!從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無禮!
“小路子!”
“嗯?”
“潑醒他。”用力跺一跺腳。
“是。”小路子慢條斯理地提起桌上新沏的一壺茶。
“噯!”金珂珂瞪大眼睛,趕緊搶下,“你沒有腦子喔?這是開水耶。”
小路子慵懶的眼微眯。
“算了算了,你們都給我出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心好亂。
杏兒遲疑一下,想留下來照顧少爺,但眼見得那小太監扭頭走得如此乾脆,想一想,終究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到底,今夜是少爺的洞房花燭夜哪!
怎麼辦?
將拎在手中的茶壺擱下來,金珂珂無奈地俯望着謝慕白。
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這一輩子,長這麼大,沒有學過照顧人。
心裏對他又不免湧起一絲絲的怨恨。難道,他一點也不會在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水……我要喝水。”謝慕白睜眸,視線朦朧混沌。
“除了要喝水,你還知道什麼?”珂珂瞪着他,沒啥好氣。
千算萬算,就沒算到大英雄還是一個酒鬼!
“嘻……我還知道要娶公主!”他伸出一指,在她眼前搖晃。
她心底一軟,像被什麼熨過似的。
趕緊轉過身去倒茶,掩飾着頰畔不爭氣的紅暈。
“喏,茶來啦!”
他掙扎着坐起身來,就着她的手,喝一口,哇!燙!
“噗!”一口熱茶,迎面而來。
幸好她閃得快,可鮮紅的嫁衣還是被噴了個星星點點。
珂珂愣愣地瞧着髒污了的嫁衣好一會兒,那鮮紅的顏色刺痛了她的眼。手在身側握了又握,終究是氣息難平。
她一咬牙,低喊:“謝慕白!”
他趴睡在地,樣子委靡又可嫌。
她終於忍不住,彎低身子,白嫩小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用力扯起來,“你給我起來!站起來!”
這就是她親自挑選的大英雄?大豪傑?
可笑呵!真可笑!
黑亮的眸中泛起濕意。
謝慕白被晃得有些頭暈,哼了一聲。
“你別以為喝醉了我就拿你沒辦法!你若再不醒,信不信我就扒光你的衣服,把你推出房去?”珂珂無奈又氣恨,感覺從未如此挫敗。
“呵……”喝醉的人兒悶笑一聲,“你不敢!”
“我有什麼不敢?”柳眉彎細,一個字一個字自菱角似的小嘴裏緩緩吐出。
“你不知道我是誰麼?”謝慕白彷彿忽然來了精神,精眸一振,“我是新科狀元,又是當今聖上的駙馬爺。”
“赫?駙馬?很了不起麼?”口中微微泛起苦味。
“駙馬是沒什麼了不起,可是九公主的駙馬就非常了不起了。”他搖頭晃腦地説,那眸中不曾掩飾的得意,令她心底生寒。
“你娶公主,就因為她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
“嗯呵……”一陣酒意上湧,他眉頭微蹙,模模糊糊低喃,“你不知道公主素有悍名?這話,不能説,讓她聽見,那還了得?”他一手按住胸口,似是極不舒服的樣子。
珂珂小臉煞白,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多可悲!
這是她的夫君,是她千挑萬選的夫君哪!
她銀牙暗咬,“啪”的一聲,反手甩了謝慕白一個巴掌。
幽靜的深夜,那一掌便顯得格外清脆響亮。
謝慕白唇邊的笑容驀地凝住,黑瞳微斂,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一個怒視,一個沉凝,周遭的空氣陡然滯重起來,彷彿有某種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刷!”系在腰際的緞帶被抽了出來,珂珂俏眸噴火,一把將大紅嫁衣甩脱在地,露出白色單衣,“謝慕白,你好樣的!”
她聲音顫抖脊背挺直,大眼兒俯望着他,蒼白的面頰因氣惱而泛起不同尋常的紅暈。
“你!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好大的膽子,竟敢罵她是個悍婦!而且……而且……他説他娶她,竟然是為了……
珂珂用力甩甩頭,怒道:“亮出你的兵器。”
謝慕白緩緩搖了搖頭,“我不會武功。”
珂珂一怔,怒極反笑,“廢話!你不會武功,我的箭又是怎麼被打斷的?”
他若不會武,早死在她的箭下。哪裏輪到她此刻受他羞辱?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絕望,這個卑鄙小人!
既然不是真心想娶她,幹嗎去鬧她的場?
猛地抬起一腳,朝他倒卧在地的膝蓋上用力踢下去。
“啊喲。”謝慕白痛得一張俊臉縮成一團。
她鳳眼一眯,又一腳結結實實地踩下去。
咦?踩了一個空。
回頭一看,他抱着膝蓋滾到了桌子底下。
珂珂又氣又惱又好笑。
“你出來!”
“不!”
“出不出來!”
“不出來!”
堂堂狀元爺居然是個賴皮?
珂珂一掌拍在圓桌上,“你再不出來,我就劈了桌子!”她眯眼叉腰,噘起嘴吹開覆額的劉海。
“噯!好好好!”謝慕白投降,“我出來可以,不過……好男不跟女鬥,你也不要再纏着我了。”
事先講明,省得出來沒止沒休。
“我纏着你?”兩隻小拳頭猛地往桌面上一捶,嚇得謝慕白一縮頭,又鑽進桌子底下。
“哇!你想謀殺親夫。”
“誰承認你是我丈夫?”珂珂抽身後退,揚起手中大紅的嫁衣緞帶……
“啪!”
“你不承認?這可是你説的喔!”謝慕白興奮的喊叫聲剎時淹沒在桌子轟然斷裂的巨響聲中。
桌面上擺放的杯、壺、碗、盞“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紛亂的碎片打中謝慕白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可這會兒,怕疼怕得要死的謝慕白卻彷彿沒啥感覺似的,一把撲到金珂珂面前,揚起血糊糊的一張臉,“你真的不要我做你的丈夫?真的?”
“呃。”金珂珂瞪大眼睛,有點被他嚇着似的。
“快寫快寫。”他衣裳不整,頭髮凌亂,血水順着鼻樑兩側滑出兩道小溪,可眼神卻興奮晶亮。他一手拽緊她,生怕她跑了似的,繞着屋子打旋,“喏,這是筆,這是紙,還有墨,墨在哪裏呢?墨、墨……”
珂珂像個傻子似的被他拖着跑,耳朵裏完全聽不清他在説些什麼。只感覺那一隻手,温暖、有力,緊緊地包覆着她的手,莫名地,她心中慌亂起來,耳根發熱。
而那手心,更是燙得嚇人。
她猛地用力甩脱他,害他一個趔趄,額頭撞到牆,“哎喲。”有點痛!但,比起眼前的大事來,那一點點痛算什麼?
謝慕白好灑脱地甩一甩頭,沒關係。
“來來來,到這裏來寫。”他笑眯眯地招呼她,渾不覺自己的笑容有多麼詭異。
珂珂硬着頭皮,無法挪動腳步。
她從小性情頑劣,不是沒有見過血,可眼前這人,血流披面還渾然不覺,一個勁兒地衝着她笑,笑得她這會兒膽氣全無,頭皮發麻,好想哭。
他、他、他,是不是有啥毛病兒?
“小路子!”她扔掉緞帶,轉身朝外跑。
“喂喂喂,你還沒寫自願被休書呢。”謝慕白心急如焚,哪肯讓她如願?
他追到她身後,雙臂一伸,牢牢抱緊她。
珂珂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子無助地陷入一堵温熱的胸膛,他的唇幾乎要貼着她的耳垂,熱乎乎的男性氣息噴在她的面頰上,和着濃濃的血腥味。
她到底年輕,不曾見過如此陣仗,心頭又慌又怕,“放開我!你放開我!”
她越掙,他抱得越牢。
“大膽!大膽!你再不鬆手,我斬你全家。”
“全家是不是還包括你自己?”他提醒她,要跟他撇清關係,還是先寫好自願被休書吧,有了這東西在手,他休她,才不會連累全家啊。
珂珂還來不及答話。
陡聽得杏兒一聲驚呼,“哎呀!七少爺,你怎麼滿臉是血?”
聽到聲響後趕過來的王府眾人,齊齊頓住腳步。
有一陣靜默。
謝慕白遲疑着鬆開手臂,探手朝臉上一抹,抹了滿手血腥。
“我的媽呀!”眼前一黑。
“咚——”駙馬爺直挺挺地倒在了新房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