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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真的那麼渴望見到他?真的表現得那麼明顯?

    樂小米站在馬路這一邊,看着對面超級市場門口的賀意隨,他穿着鐵灰色的手工西裝,總是隨意率性的頭髮似乎是經過一番整理,服帖、整齊。他的身形高大俊拔,等在那裏,那麼篤定的樣子,再配上一張英俊明朗的臉,以及渾然天成的優雅舉止和斯文沉穩的氣度,無可避免地成為來來往往的女士們爭相注目的焦點。

    她眯起眼睛,心跳加速。

    老天!就是這樣看着他,就是這樣隔着一條馬路的距離,遠遠地看着他,她已經臉紅心跳不受控制。

    偶爾,腦子裏會想起他霸道粗獷的吻,偶爾會想起他抱住她的時候,她的雙手攀着他光滑的脊背,那温潤的觸感讓她覺得好舒服。

    她的心在一點一點地沉溺。

    她甚至弄不清楚,到底是那一夜使她愛上他?還是,她先愛上他,才會有那一夜的出軌?

    愛一個人,真的沒什麼理由。

    賀意隨的目光彷彿是不經意地瞟了過來,忽然看見她,黝黑的眸子一亮,綻放出眩人的光彩。

    他微笑着,大步朝她走來。

    她心中一暖,胸腔融化得一塌糊塗。

    如在夢中呵,到現在,感覺仍然是在做夢。

    幾個月以前,樂小米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向上天祈求的,平凡普通的愛人竟然會是這樣英俊偉岸的男子。

    他不止英俊,他還善良。

    他不止善良,他還善待她,當她是朋友。惟一的朋友呵。雖然離愛人的距離還有很遠很遠,但,她已知足。

    有一夜珍藏的記憶,已知足。

    “你瞧你,趕了一頭的汗,為什麼不讓我去接你?”伴隨着責備的語氣的,是探向她的額頭的,雪白的衣袖。

    小米嚇一跳,猛地跳開。

    她的樣子似乎逗樂了他。賀意隨笑了,拉長袖子,無所謂地聳肩,“有什麼關係?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那麼講究。”仍然湊過身來,用衣袖擦去她額頭上的汗。

    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樂小米身體僵直,呼吸急促。

    有一點點心動,有一點點埋怨。

    為什麼呢?為什麼他要對自己這樣温柔?

    從前,她可以安然接受,以為,他是那個人,以為,他是因為愧疚。她甚至還可以驕傲地想:他能夠愛上電腦那一邊的她,同樣的,也可以通過不斷的接觸,愛上這樣一個外表下的自己。

    然而,她現在不,她失去自信,在愛情面前,變得自卑渺小、患得患失。

    又或者,她本身就是自卑的,只是將自卑掩藏得很好,很好罷了。

    “走吧。”

    紅燈亮,賀意隨走過去,她還在發呆。他轉身,看她還愣在馬路這一邊,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三步兩步走回來,無可奈何地笑,“還不走?做白日夢啊?”傻瓜。

    “呃?”她還沒恍過神來。

    “走啦。”他已經扣住她的手,引領她穿過人行道。這一次,她不止是呼吸急促,還心跳如擂。

    他大大的手掌紮實地包覆住她的手,就這樣拖着她往前走,彷彿這沒什麼,渾不知她心底震撼,滿腦子胡思亂想。

    唉!這惱人的秋風,何故吹亂一池春水?

    ☆☆☆

    “你為什麼突然想來這裏?”賀意隨推着手推車,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中間轉來轉去,腳步太快,讓跟在後面的樂小米追得好辛苦。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一個看來連貨物分類都弄不清楚的男人,應該是不常上超市的吧?居然開口就約會在超市門口。

    噯噯噯,就算不是約會吧。但起碼,兩個人見面,總該找個地方歇歇腳、喝喝茶什麼的呀,就這樣在超市裏轉來轉去的,算什麼?

    樂小米覷着賀意隨,表情哀怨又痛苦。

    要知道,她可是在路邊站了差不多一個下午耶,現在雖然還沒累趴下,不過腿肚子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地抽筋了。

    “嘖嘖,”賀意隨彷彿沒有聽出她語氣裏的不滿,回過頭,用着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腔調,揶揄説:“烏龜都比你爬得快。”

    “賀意隨你這個豬頭。”她跳起來打他。他身子一側,她整個人趴到手推車上。

    “對了,就是這樣。”他滿不在乎地推了車子朝前走,彷彿那些因為聽到太大聲響而轉過頭來的好奇的目光,都射在別人身上。

    再轉一個彎,他笑看着她那嬌小的背影,方才還意見多多,這會兒,垮下肩膀,低垂着頭,彷彿在跟什麼人賭氣。

    “怎麼了?不用走路還生氣?”

    她不搭話。

    呃?他開始覺得緊張,她——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

    他——不會做得太過分了吧?

    他其實,剛剛,只是想跟她開個玩笑而已。方才,她跟在身後,有氣無力的樣子,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好像,是他一直在要求她。

    不管初衷是什麼,好心,還是惡意,都是他在提出要求。

    要她做這個,不要她做那個。

    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要,不停地要。

    而她,卻很少拒絕,很少……

    剎那,他覺得自己好可惡,像個不知疲倦、不停索取的獸。胃口越來越大,慾望越來越不容易滿足。

    所以,原本,他只是希望她快樂一點,輕鬆一些。

    所以,他只是想跟她開個玩笑而已。

    但,大概,他本身並不像紀遙那樣具備幽默的天分吧,總是適得其反,總是做一些讓自己更後悔、更可惡的事情。

    “小米?”他停下腳步,蹲下身來,將她低垂下來的頭髮輕輕撥至她耳後,“睡着了?”

    異樣温柔的語氣讓他自己也愣怔了下。

    一時失措,怕看小米的反應,怕看到她因驚奇而突然瞠大的眼。

    她會覺得奇怪嗎?會嘲笑他嗎?

    會覺得,他是個感情氾濫的瘋子嗎?

    其實,就連對紀遙,他也不曾這樣緊張、擔心過啊。

    他,到底是怎麼了?

    聽了他的話,小米倏地抬起頭來,果然,瞪大了眼,聲音因緊張而繃緊,“你發覺有人盯着我們嗎?”

    他的心臟陡然一緊,又突然一鬆,有些負荷不住,“怎、怎麼了?”

    小米皺皺鼻子,靈活的眼睛將四周迅速掃了一遍,那神情,又讓他想起了機場上的初見。

    那時候的她,彷彿一隻被獵人追趕的羚羊,隨時隨地處在準備亡命奔逃的狀態之中。雖然,那感覺只是一瞬,但卻已深深鐫刻於他的腦海。

    如今,事隔多月,再現端倪,他忽然覺得心好痛,好緊張,好難受。

    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雖然覺得現在的她好陌生,但,那種想保護,想安慰,想把她擁在懷裏好好安撫的衝動,讓他心跳加快,額間見汗。

    他想説話,想告訴她不要怕,可,卻不知道從何説起。他從沒討好過女人,於是,他也瞪着她,半晌還想不出話。

    樂小米被他那樣直愣愣地瞧着,覺得心虛又抱歉。

    她是不應該將自己的煩惱加諸到他身上的吧?

    於是,她翻一個身,站起來,雙腳踩到手推車的前輪橫槓上,歪着頭,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樣,“哈哈,上當了,大笨豬。”

    他心中抽緊,卻仍然配合地擠出笑容,“是,聰明的小姐,請問你現在需要可愛的豬先生怎樣效勞?”

    “推我啊。”她得意地笑,方才的沮喪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管他呢,有什麼關係?下一刻的煩惱下一刻再想。她現在,站在手推車上,被心愛的男人推着,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跟着媽媽一起逛超市的美好時光。

    她喜歡這樣,喜歡跟他抬槓,喜歡跟他一起做任何事情,像對情侶一樣。

    她心中甜蜜,便不覺得有那麼一雙眼睛,時時刻刻盯在自己身上了。

    “啊,找到了。”興奮的聲音好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

    樂小米搖搖頭,撇撇嘴,好一個生活大白痴。

    不就是要買巧克力嗎?至於驚喜成這樣?

    再説,網吧裏不是有賣的嗎?

    “哪種口味好?”賀意隨左手抓一盒,右手抓一盒,眼睛瞄着另一盒,難以取捨。

    咦?幹嗎問她?

    小米心中一動,露出一個超級八卦的笑容,“你先説買給誰的?”

    賀意隨頭也不抬,理所當然地用盒子指指自己。

    “買給自己?你以前沒有吃過?不知道自己的口味?”

    他想了想,搖搖頭,“我從來不吃這麼膩味的東西。”

    “那——”

    他睞她一眼,“你真不知道?”

    疑惑地……搖頭。

    他手上抓着巧克力,深邃黝黑的眼望着她,嘴角笑意悠然,“因為某人曾經説過一句話,不要讓自己習慣於某一個人,某一件事,某一種口味。這讓我忽然想明白,原來,自己一直執着地習慣了某一種思考方式,習慣於某一個定位。如果,我僅僅只是別人口中的天才,那麼,此刻,我大可以花大把的時間哀悼自己一去不返的崇高地位。但,我不僅僅是偽天才,我還是一個真老闆。‘意隨’遊戲公司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企業、大公司,但,卻是我獨立創業的惟一心血,同時,也是證明自己能力的另一種有效方式。或許,我不是什麼天才,然而,我有信心,為公司上上下下幾十名員工捧牢飯碗。”

    她痴望着他,怔怔地,臉頰一陣熱。

    老天!都説工作中的男人最性感。

    他這樣對着她侃侃而談,目光炯亮又神氣,堅毅的臉部線條自信又瀟灑。讓她如何不愛他?

    所以,她愛上他,是無關於“親愛的”,無關於網戀的吧?即使,沒有剛開始的誤會,她也會因這樣那樣的原因,藉由這樣那樣的接觸,而愛上他吧?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她忽然覺得口乾舌燥,舔了舔嘴唇。

    賀意隨繼續説:“所以,是因為那個人,那句話,讓我重新認清自己。所以,才有了‘意隨’遊戲公司與VJ遊戲的第一次攜手合作。”

    “合作?”

    “對。攜手合作,一起開發我們公司的經典老遊戲,同時,一起開創‘女神’新時代。”

    樂小米看着他,看着他,笑了,“你知道,現在,你的眼裏有星星嗎?”

    “嗄?”

    她抿唇,繼續笑。

    他懊惱地皺皺眉,用眼角瞟她,“你更厲害。”

    “呃?”換她不解。

    他一臉得意,拍拍她的頭,“你眼裏有我,我是太陽,那,你眼中豈不藏了兩個太陽?”在那一剎,一定是她看錯了,竟覺得,他英俊的臉上溢滿柔情。

    甩甩頭,“什麼啊?”小米撇嘴,表情不屑。

    可心裏,那麼恐慌、期待,以及——心虛。

    “別打岔了。”賀意隨突然正色,“這麼值得慶祝的日子,不應該喝一杯獨特的咖啡麼?”

    “呃?”思想拐不過彎,總是比他慢半拍。

    唉!天才終歸是天才!

    賀意隨搖搖手中的巧克力,眼中覷滿笑。

    “嗄?”原來,他早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咖啡的秘密?她的秘密?

    ☆☆☆

    公車還沒有來,車牌下已擠滿了等車的人。

    “你真的要在這裏搭公車?”高大英俊的男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啊。”小小個子的女孩揚了揚眉,憑藉身材的優勢,三下兩下鑽進人羣裏。

    男人手上提了超市購物的方便袋,西裝革履。

    看到眼前的人牆,傻了下眼,但還是硬着頭皮跟在女孩身後擠了進來。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

    “後面排隊去,擠有什麼用?”

    無奈,他高大的體型引起眾人非議。

    又一路道着歉退出去。退到人羣之外,站台下面。

    臉上的表情已略見狼狽。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右手將領帶拉低。

    真不明白,小米心裏在想什麼?他明明開了車,她偏説要坐公車。似乎是在鬧脾氣,可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只一會兒功夫,他到底説錯什麼?做錯什麼了?

    放眼看去,人挨人,肩挨肩,哪裏還有樂小米的蹤影?

    太陽在天空中亮得刺眼,賀意隨的好心情卻黯淡成陽光下的剪影。

    他在心裏矛盾地嘆息,什麼時候,樂小米竟然成為左右他心情的指示劑?

    突然一陣歡呼,原來是公車姍姍來遲。

    人羣開始快速移動,人人想搶佔最有利的位置。

    賀意隨緊張地張望。

    沒有,前門沒有。沒有,後門也沒有。

    他氣急敗壞,拉開嗓門喊:“樂小米,樂小米你給我下來。”

    沒人應聲。

    他像只被人拋棄的小狗,在心裏哀哀低吼。

    “樂小米,小米!”繞着公車喊。

    引來車裏車外好奇的目光,那些陌生的、訕笑的、看熱鬧的眼神,不是她,全都不是她!

    從沒有這樣生氣過,從沒有這樣慌忙過,從沒有這樣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居然還掛念着對方的感受。

    他不是應該拂袖而去嗎?不是應該在下次遇見她的時候罵她一個臭頭嗎?

    可是,他居然開始害怕,怕她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了。

    這樣忐忑的心情,患得患失,是因為太緊張、太在意了嗎?

    塞得像罐頭魚一樣的公車蹣跚而去。

    賀意隨垮下肩膀,愣愣地看着公車後面冒出的輕煙,被自己嚇住了。

    一直以為,一直以為,樂小米之於他,不過是一株最近、最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在他最苦悶,最彷徨的時候,可以一直陪伴着他,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

    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然而,大概不是,他低估了自己,低估了小米在他心日中的分量。

    她在他面前,幾乎沒發過脾氣,於是,讓他以為,她根本沒有脾氣。

    然而,大概也不是。

    她即使不發脾氣,只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掉頭而去,就已經讓他覺得好難受,好難受了。

    這心痛的感覺,讓他的目光變得憂鬱。

    “你從沒擠過公車?”熟悉的輕柔音色帶着略微嘲諷的語氣。

    賀意隨倏地轉身。

    在他身後一米之處,樂小米揹着雙肩揹包,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他心口驀地一鬆,想笑,卻又忍住,板了面孔,直直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很好玩嗎?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怒火在眸中閃爍,幾乎是咬牙切齒。

    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玩過。

    她不知道,他剛才有多緊張,多失意嗎?

    小米滿不在乎地笑,彷彿根本沒在意他的怒火會不會燒到自己身上,“你不是説,你終於想明白,不要讓自己侷限於某一種口味,某一個行為嗎?開慣了私家車,坐慣了出租車,換乘一下公共汽車,有什麼關係?”

    賀意隨一時語塞。

    “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笨耶。”小米噘噘嘴,“連這個都不會,以後,就別表現得好像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樣子了,好吧?”

    皺皺眉,咀嚼她話裏的意思,忽然醒悟,“你是説這個?”

    巧克力咖啡,獨一無二的口味。她以為,他早就知道這個秘密,卻一直在裝傻充愣?

    “其實今天,我是無意中聽李四説起,你每天都會在吧枱買一塊巧克力……”

    “看過《追魂交易》沒有?”

    “嗄?”

    “你那麼忙,一定沒有看過,這種衝咖啡的方法,就是裏面的女主角告訴我的。其實,並不是什麼秘密。”她笑望着他。

    不是秘密,所以,往後,他也不會再去咖啡屋賴着她衝咖啡了吧?

    遂了她逃避他的心願,但,為何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小米是無話可説,賀意隨卻是有話説不出來。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卻又不知道在哪裏堵住了,通不了。彷彿連溝通,都變得困難。

    他不止是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就連自己,他也弄不明白了。

    秋來風涼,捲起路邊的宣傳單,追逐行人的腳步。有一張,沾在他的褲腳上。他彎腰拾了起來。

    熟悉的造型映入眼簾。

    是《女神》。

    背弓拉箭的少女,眉目宛然。

    僅僅就是這個女孩,這個存在於遊戲世界裏的女孩,一夕之間,將他的世界摧毀。然後,是另一個女孩,用她的聰明善良,引導他的雙眼看向另一個世界。

    能説,小米對他,是不重要的嗎?

    賀意隨突然有所感悟。他能承認,小米是特殊的,在他心裏,是最最重要的一個,但,他能坦然面對嗎?

    在沒有找到那天晚上被他糊里糊塗奪去清白之身的女孩之前,他能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嗎?

    能大聲説出,自己的心之所繫?

    “什麼東西?”他忽明忽暗的雙眼,讓小米起疑。

    走過來,好奇的目光落到宣傳單上。

    “咦?”一把奪過來,看個仔細。

    這女孩,這個女孩……

    “這就是《女神》,你也喜歡,對吧?”讓女孩子抗拒不了的遊戲,如何不成功?如何不風靡?

    “不,她是阿璇,麥嘉璇。”小米又激動,又興奮,“你瞧,這眉眼、這神態……”太傳神了。

    活脱脱就是一個古裝版的平安街小公主。

    “你説,是真人?”賀意隨震驚了。

    “對,是真人,是我的好朋友,阿璇。”

    是這樣的,原來是這樣。阿璇,那個人,要有對你多深沉的愛,才可以畫出這樣傳神的造型。

    原來,那個人,愛的是你,他的女神,一直都是你呀。

    小米將宣傳單捧在手心,為好友開心。

    不要再擔心,不用懷疑,一幅畫,足以説明一切。

    然而——

    她突然揚起頭,因為這樣並肩站着,她的頭稍稍後仰,於是,就微微擱在他的肩上。沒有受力,只是那麼輕輕地挨在一起。

    讓她感覺,彷彿是對戀人一樣。

    “現在,你不看我的臉,能説出我臉上最明顯的特徵嗎?”即使,明明知道是奢望,卻仍然抱持着一份希望。

    即便最終仍然是失望,也可以讓她清醒地絕望。

    賀意隨微微一怔,明眼人很容易看出來,小米臉上最明顯的特徵,是那道粉紅色的胎記。

    但,他不能説。

    即使她從沒因此而感覺到自卑,他也不能説。

    “你——”他遲疑。

    呼吸因等待而變得緩慢、沉重。

    他説不出嗎?他果然……不愛自己。

    她在心裏憂傷地嘆息。

    “頸後有痣。”他突然説。

    她一愣,迅速轉過頭來,詫異地回望着他。

    頸後的痣,在衣領下面。

    他怎麼知道?何時看見?

    難道——

    然而,賀意隨比她還要吃驚。紅痣!頸後的痣,是紅色的,美麗,嬌豔,他模模糊糊記得。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什麼人身上——看見?

    他甩甩頭。

    這奇怪的,分明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從哪裏來?又怎會脱口而出?

    他一手撫額,半晌,想説些什麼,抬眸間,瞥見前方車影疾馳而來。

    想也不想,他一把將還回頭愣怔着的小米撲倒在地,滾了幾滾,汽車在零點一米不到的距離之外擦身而過,狂飈而去。

    路人失聲驚呼,紛紛駐足。

    “怎麼樣,你沒事吧?撞着沒有,擦到哪裏了?”翻身而起的第一個的念頭,是小米。剛才,她站在靠馬路的那一邊,又因為扭着頭而沒有心裏準備,會不會因此而受傷?

    他臉上一眉一眼俱是擔憂,兩隻手扶着她的肩,又順順她的頭髮,然而,又摸到她的腳踝。

    惟恐她身上還有肉眼看不見的傷。

    小米按住他的手,一雙烏黑亮麗的眸子看着他。他是在緊張她嗎?這種想法讓她覺得温暖。

    可——微微嘆了口氣,“你的臉上有血呢。”

    賀意隨一怔,嘴角動了動,牽動臉上的傷,有些痛,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還以為你不會痛呢,傻瓜!”小米斜睨他一眼,眼神里,有微微的責怪與温柔。牽起衣袖,按住他臉上的傷口,“怎麼辦呢?這麼英俊的臉若是留了疤,怎麼辦?”

    “這有什麼,”賀意隨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若是沒人要,賴定你也不錯。”

    小米呆了一呆,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隨即牽唇笑道:“這主意不錯。”按住傷口的手加了點力,令賀意隨痛得大叫出聲,“哎喲,謀殺親夫哪。”

    路人看了,皆搖頭失笑。

    小米麪孔緋紅地瞪着他,他仍是一臉調侃地笑,剛剛眼裏的温柔消失了,那笑容讓他看起來既可愛又可惡。

    他是説笑的吧?

    他——怎麼可能愛上她?即便是緊張、擔心,也只是朋友之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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