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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堪晚來風又急(三)

    蒼鷹老人四個字一出口,底下嘩的一聲,騷動頓起,投向沐昕的目光,也由原本的輕視,嘲笑,不以為然轉為震驚和疑惑,猶以疑惑為主,畢竟誰都奇怪,蒼鷹老人作為失蹤近百年的絕代高人,怎麼會有沐昕這麼年輕的弟子?

    便有人冷笑道:“兀那小子,瞧你這點子年紀,敢冒充蒼鷹老人門下,小心有命上台沒命下”

    話音在見到沐昕自袖中伸出的手後戛然而止。

    那雙手套,銀光閃爍,看來雖沒什麼出奇,但武林中稍有些見識的人都知道,蒼鷹老人當年縱橫江湖,名動天下,其傍身之技,除了已臻絕頂的乾坤神功外,還有著名的乾坤雙法。

    掌中乾坤,日月乾坤。

    其中掌中乾坤,便是指蒼鷹老人一雙以千年金蠶絲摻和他窮盡八荒尋來的奇獸離珠之筋織成,普天下只此一雙。

    至於其妙用,倒是聽説得少,蒼鷹老人自身武功本已獨步天下,無需外力相助,這件奇寶,也只是聞説而已,有些見識少的,想必聽也沒聽過。

    就連我,也只隱約知道,這手套最大的功用,好像是能調節經脈,短暫提升功力,使招式更加元轉如意。

    不過我心裏明白,沐昕破例使用這雙手套,其實只是為了遮掩自己的殘手而已。

    沐昕不好武,武技在他看來只是防身健體,保護親友之用,所以少與人對戰,如今他以武林身份,正式向賀蘭悠發出挑戰,並取出這從未使用過的武器,看來竟是破釜沉舟,欲與賀蘭悠背水一戰了。

    沐昕的武功,我是知道的,蒼鷹老人長於內力,乾坤神功昔年便以威猛無倫領袖武林,據説於呼吸吐納之間便可修煉,一日抵尋常內功三日,為江湖公認的百年不遇之功法,而紫冥教長於輕功,詭術,指法,和各類異學,走陰詭隼利一路,未必渾厚和正,卻殺傷力極大,本來沐昕學武心無旁騖,單論起內力,賀蘭悠未必是他對手,可惜沐昕左手致殘,真力受損,功力無法元轉如意,如此看來又必落賀蘭悠下風,偏偏他在這最緊要關頭,終於取出了據説可以調節經脈真氣運轉的奇寶,又將勝算扳回一些,如今卻是連我,也不知這兩人一旦拼上命,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如今我只能祈願,這兩人不要以死相拼。

    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向台上。

    其餘比試的諸人,早已停了手,擁向台前,獨霸江湖的紫冥教主和名垂武林多年的蒼鷹老人門下的對戰,定是近年來最為名動江湖的決鬥了,曠世難逢的高手對決,誰肯錯過?

    賀蘭悠雖是新主,但出場時的絕世輕功眾目所睹,而沐昕雖名聲不顯,但其人氣度淵停嶽峙,蒼鷹老人威名久震,自無人敢於小覷。

    饒是如此興奮期待,然而那些望向高台的人們,在注目那兩人風華時刻,依舊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那兩人,面對面立於高台之上,一般的絕世品貌,一般的頎長身姿,一個冷月疏星,一個微雲暖陽,遠山隱隱,一江煙波間,夕陽餘暉纏綿如春水,自兩人身前流連不去,映得那白衣銀袍交相輝映,真真是滿目芳菲的最美盛景。

    這般絕世的少年,這般美麗的畫面,誰忍,鮮血濺上繡幕絲屏?

    近萬目光裏,因這寧靜的等待與體悟,漸漸染上惋惜與微憾之色。

    晚風起了,吹破一地落花。

    與花葉同時飄揚起來,比花葉飄拂的姿態更為輕盈無物的那個影子,只一閃,便閃進了沐昕身前。

    所有人張大嘴,短促的啊的一聲。

    誰也沒想到,最先出手的,竟不是挑戰者沐昕。

    而是那個一直很漫不經心的賀蘭悠。

    漫天花葉飛舞裏,賀蘭悠的銀影化為迅猛的飈風,半空中十指一張,金光閃現,流瀑連珠如巨網罩落,連一絲縫隙也無,襲向沐昕全身。

    霍地倒仰,流水般後退三丈,堪堪退出金光籠罩範圍,沐昕單掌一按,立即翻躍而起,黑髮白衣在空中如飛雲般劃過流暢的弧線,尚自為人們目光追及,便已到了賀蘭悠身子上空。

    清嘯一聲,沐昕單掌拍向賀蘭悠天靈。

    輕輕一轉,賀蘭悠手指一牽,吸水成虹,竟瞬間將他身後座前茶盞內尚自冒熱氣的茶水凝成冰劍,指尖一掄,冰劍雪光如匹練,就勢戳向沐昕雙目。

    沐昕一聲冷笑,掌至半途忽然轉道,姿勢流轉如水,於萬不可能之際衣袖一捲,嚓的一聲,賀蘭悠身後的楹柱突然爆開,無數碎木尖利如劍,刺向賀蘭悠後心!

    那柱緊貼賀蘭悠後背,近至無可躲避。

    銀影一閃,賀蘭悠竟躲閃不及,木刺全數刺入後背。

    我一聲驚呼幾欲出口,卻在最後一剎忽然想起一事,立即忽的站起。

    沐昕,小心!

    烏黑木刺全數打入銀影,全場驚呼,紫冥教主,敗了?

    只有沐昕,神色平靜而肅穆,一着得手,不進反退。

    空氣裏突起了波盪,宛如煙光渺渺,風捲水波立起水晶簾,晶簾如鏡,突現無數銀影。

    一般的銀衣黑髮,身姿翻卷作天魔之舞。

    四面皆是賀蘭悠。

    卻不知那個才是賀蘭悠?

    瞠目的是觀者,沐昕的目光一直清明如晨曦,他始終緊緊盯着那被無數木刺釘入的銀影----那是賀蘭悠的外袍,如今軟軟鋪於地下,剛才的中襲,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然而那只是外袍,沐昕釘住不放,卻是作甚?

    我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

    沐昕雙臂一展,凌空虛蹈,飛鷹般已至四面賀蘭悠上空,手掌一按,便聽一聲沉悶的“砰”的一聲。

    好似拍打水浪,又似拍裂了空心的球體的聲音,剎那間碎玉裂晶飛濺,冷毫穿梭,四面賀蘭悠,瞬間光影全滅。

    那四個賀蘭悠,都不是賀蘭悠。

    那麼,他在哪裏?

    如輕煙忽然消散,沐昕的身影竟至快得無跡可尋,再一轉眼他已飛臨那委地銀袍前,掌風一掠,輕聲叱:“破!”

    有人和聲一笑,靜靜道:“滅!”

    銀光一閃,賀蘭悠身形再現,依舊如前,銀衣完整,掌間一柄銀紫小琴,上搭七絃。

    他再一笑,手指一撥,如斯細弦,起風雷呼嘯之聲,直襲沐昕前心。

    沐昕身形一蕩,已抓住飛弦,指若牽絲,點戳抹彈,七絃被他剎那連成一線,他順勢一甩,絃線霍霍有聲纏上台柱,借勢一振而起,已到賀蘭悠身後,銀白手套在內力催動下,光芒越發氤氲,印向賀蘭悠後心。

    賀蘭悠突然一旋身,也不見他作勢,那維繫沐昕身形的冰弦立即反彈,碎成萬千,噹噹噹當撞上沐昕雙手,每一碎片,都閃現幽幽磷光!

    沐昕雙手立如枝幹伸展的樹,根根展開,與冰箭碎片快速連撞在一起,閃出星星火花,幽黑的顏色於銀白手套上忽閃忽沒,竟是將賀蘭悠鬼魅般布在箭上的毒瞬間解去。

    兩人都是以快打快,以詭勝詭,往往前一招招式未老,後一殺着已接踵而至,每一着都是殺手,每一着都暗含機鋒,變招換招令人目不暇給,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過了數招,武功高的人看得氣透不過來,武功低的只知道白影銀影糾纏一起,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卻根本分不清招式。

    一眾首腦看得神色凝重,我依稀聽得有人喃喃嘆息:“這般驚人武功,更難得的是兩人那機變凌厲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我等老矣”

    這都是事不關己的喟嘆與自憐,無如我此刻,眼見那一着不慎立即萬劫不復的戰局,焦心如焚。

    實在看得心驚,我閉上眼,再睜開,以詢問的目光看向近邪。

    他眉頭比我更深,道:“不能久戰。”

    我微喟一聲,黯然道:“看來他會拼了”

    只一分神,台上形勢果變。

    沐昕突如一道煙般撲向賀蘭悠,銀色手套光華如月,展袖之間月華滿了天穹,夾雜着無與倫比的霸氣,撕裂深冬寒冷的空氣,和萬眾屏息的寂靜,一往無前的,直貫望月之人眉心。

    賀蘭悠目光一閃,竟不再施展他絕世的天魔步法,左腳向後一撤,身子後仰,整個人身形拉直如漂亮的箭,雙手橫結成橋,悍然抬起。

    他雙掌之間,紫霧瀰漫,如同江水漲潮,波光湧動。

    刷!

    幽幽紫霧,與銀白月華,決然悍厲的碰在了一起。

    嘶-----

    極輕微的一聲。

    紫光銀毫,交織一起,初為一小點,漸漸擴散,成扇形,帶着鋭利如冰刀的凜冽,緩緩捲開。

    兩人的眼睛,越來越亮,衣衫也開始無風自抖,澎湃的勁氣如浩蕩潮水,於此刻狂然湧出,瞬間便衝沒堤壩,所經之處,萬里田園皆毀。

    啪!

    三丈外所有几上茶盞盡皆粉碎。

    卻無一滴茶汁濺出。

    銀光摧毀茶盞,紫毫吞噬茶汁,竟是不分先後,便將一切摧毀無形。

    咔嚓。

    銀紫二光延伸至高台後,座椅四角,莫名全斷,首領們狼狽跳起。

    目瞪口呆看着地面堅硬的松木板,緩緩出現了裂縫,那裂縫越來越大,猶如巨人張開的嘴,無聲無息咧來饕餮的血口,最後裂至再無可裂,直貫整個高台。

    驚呼聲如浪而起。

    很多人為了不錯過高手對戰,搶擠在台前,如今慘遭池魚之殃,輕功強的,衣衫全裂的逃開,弱點的,遍身是被紫銀二光割裂的傷口,鮮血噴濺的栽倒,輕功差的,則無聲無息倒下,身上突起紫斑,瞬間僵化。

    兩人終於以內力相拼,致數千人驚惶無倫。

    我咬着下唇,不顧牙齒深陷唇中,眼看着這兩人竟成了不死不休的戰局,知道此刻任誰也難以上前分開兩人,否則不僅那個人要受傷,沐昕和賀蘭悠也會被反噬,然而要我眼睜睜見他們以死相拼,卻又情何以堪?

    我原以為,以賀蘭悠的奸狡城府,大仇未報,定會珍重自身,縱使沐昕有心死戰,他也一定會想辦法避開,不想他今日吃錯了什麼藥,竟似也起了意氣,居然一力和沐昕相拼。

    怔怔看着台上,我心中轉過千萬個念頭,卻覺得都萬不可行。

    心底冰涼而雙手灼熱,我連手指都在輕輕顫抖,有生以來,我未曾如此束手無策過。

    近邪抬頭看看天際,不知咕噥了句什麼,我緩緩將目光轉向他,他又緊緊抿嘴,隨即站起身來。

    我一驚。

    然而不待近邪冒險,台上,兩個目光亮得能殺人的人,突齊聲低喝,雙臂一振,賀蘭悠手掌自不可思議角度突然現出,直攫沐昕咽喉!

    與此同時,沐昕手掌一滑,趁着賀蘭悠讓出的空門,反肘直襲他胸膛!

    轟!

    塵煙騰騰瀰漫而起,這生死一剎,幾不可見的濃霧突然遮掩了我幾乎滴出血來的視線,迷濛中只見那兩人糾纏在一起,如狂風般捲過高台,呼嘯着撞入黑色的巨洞中!

    原本已經裂成兩半的高台,經不得兩人最後一剎以死相博的真力催動,完全傾塌。

    我的一聲驚呼,生生卡在咽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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