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驚,也不多想,立即以銀絲捲着朱高煦,滑開三尺,滑向沐昕身邊。
一隻手,悄無聲息,突然出現在我脅側。
指尖如拈花,姿態優美的一拈,便拈向了我防守最為薄弱之處。
此時朱高煦在我右側,若要想護住左側,我必須先放開他。
我冷笑,賀蘭悠,你出手很準很毒,可是,我偏不放。
以肘代腕,沉肘,咔嚓一聲,腰間突然彈開明光一泓!
劍光如秋水,長河瀉落,閃亮顫動着彈射向鬼魅般的手指,尖鋭的寒氣,咫尺可覺。
正是我藏在腰間的照日短劍。
指尖一翻,一翻之間已躲過劍鋒,來勢不減,眨眼間又已到了朱高煦腕脈。
攻擊我不成,便立即直接搶奪朱高煦,這個賀蘭悠,反應倒快。
我冷哼一聲,並指下戳,正對着賀蘭悠虎口。
他手指一拂,略微一抬,再襲我曲池穴!
距離如此之近,出手如此之急,我已無法躲開。
我也不躲。
彈指,嗡的一聲,照日劍飛竄而出,銀龍般電射,直取他雙眼。
賀蘭悠並不看那去勢如龍的冷電,他只是盯着我,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般奇異的笑容裏,他緩緩揮袖,照日去勢立止。
我避開他的目光,銀絲一卷,收回照日。
於我腰側,方寸之地,電光火石間,已交手三招。
三招一畢,賀蘭悠微笑,袍袖一拂,已退出三尺。
他以姿態完美的笑容,毫無歉意的向父親示意:抱歉,我已盡力,但無計可施。
我和賀蘭悠這一小場極速對戰,沐昕也沒閒着。
他一朝鉗制丘福在手,立即一揮袖,拂開欲待圍上救援丘福的衞士,拖着他退到我身側。
低聲道:“死?活?”
丘福陰聲道:“怕死的不姓丘!”
沐昕嗤的一笑,“我不殺你,我廢了你,再送給那二十個士兵的家人!”
丘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朱高煦早已聽見,冷喝道:“丘將軍,他自身難保,威脅不了你-----”
我一把扯過他的臉,以袖遮掩,啪的將一物彈進他嘴裏,微笑道:“弟弟,吃糖。”
他大驚,一張年輕英俊的臉立時扭曲,拼命又咳又吐,可哪裏吐得出來,嘶聲道:“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我笑:“薑糖啊,給你甜甜嘴兒,省得盡説我不愛聽的話。”
他哪敢相信這是薑糖,滿面驚惶,我拍拍他的臉:“乖,閉嘴,不然我再餵你一顆。”
料理了再也不敢説話的朱高煦,丘福的神色也已成了死灰,此時我們在衞士的包圍之中,其餘人早已為防殃及池魚,遠遠避開,反倒方便逼供。
沐昕冷聲道:“怎麼殺的?”
丘福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猶自猶豫,我伸手過去,在他臂間一錯。
隨即點了他啞穴。
骨頭錯開的聲音聽來細微,丘福悶哼一聲,已經滿面冷汗的軟倒下去,沐昕手一提,依舊拽着他站得穩穩,我笑道:“丘福,我比沐公子手狠,你莫要考校我的耐性。”
丘福臉色已成青灰之色,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眼淚鼻涕口涎全數流了出來,在臉上亮晶晶蜿蜒成一條溪流,看來煞是可憐,我微有些不忍,然而目前一閃,閃過那二十條年輕生命屍體橫陳的慘狀,立時冷笑一聲。
沐昕冷靜的低聲道:“你招供,以你百戰之功,燕王不會為二十守兵的性命殺你,戰事未畢,你只要留得性命在,終有起復一日,你若不識相,我現在就料理了你,你要想清楚,人死燈滅,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朱高煦咬着牙齒,又想説什麼,我冷笑道:“放心,朱高煦,丘福不會招認出你,他還指望着他倒黴後,你好去為他這個走狗奔走哪。”
看着丘福臉色,我笑道:“好了。”解開他啞穴。
抬頭,隔着重重圍困的衞士,我看向臉色鐵青,目光卻甚是複雜的父親,高聲道:“父王,我等被人陷害,迫於無奈,出此下策,還請父王不要誤會。”
“誤會?”父親皺眉:“你兩人於殿前逞兇,傷衞士,脅郡王將軍,無法無天膽大妄為,這也能叫誤會?”
我挑眉:“我兩人種種行為,不過純為自保,為不被人置之於死地,掙扎而行而已,父王,你且看着,衞士僅有輕傷,郡王將軍無恙,我兩人若真有逞兇之心,怎會如此手下留情?”
父親轉目看了四周一眼,冷哼一聲,沉吟不語,此時那些被衞士分別圍護住了的人羣中,道衍大袖飄飄,當先行出,對父親一禮:“王爺,郡主下手極有分寸是實,想必此事另有隱情,還請王爺暫息雷霆之怒,給郡主和沐公子,陳情的機會。”
父親的目光與他交視,略略停頓,稍傾,點了點頭:“好,你們説吧。”
“不用我説,”我笑道:“丘將軍,請吧。”——
拍拍手,我自禁衞森嚴的燕安殿怡然走出,無視身邊已歸原位的守殿衞士們挫敗而又不是滋味的目光。
沐昕伴在我身側,神色依舊雲淡風輕,他就是這點最好,任何時候都冷靜如斯,沒來由的令人心定。
剛才丘福為他所迫,無奈之下自認他在我們下城樓上之後,趁人全部回王府的時機,偷溜上城樓,以陽剛掌力,殺死了城門守兵二十人。
父親震怒,而丘福連連磕頭,極力辯白自己是不忿郡王被刺,欲待坐實沐昕罪名,鬼迷心竅才有此行徑,而朱高煦也涕淚連連的向父親求情,稱丘福征戰勇猛,有功於王,眼下戰事未畢,正值用人之際,還請父王予其戴罪立功,罪人丘福,定當拼死報效,不負深恩。
父親自也允了-----那是題中應有之義,他怎麼可能為了二十個小卒的性命,殺了能為自己征戰天下的大將?
所以,丘福最終不過是奪職,領杖四十,軍前白身效力自贖,若再有不法情狀,鎖拿重處。
也許不過多久,戰事一烈,他就會被再次起用吧。
不過也算打壓了朱高煦氣焰一回,丘福是跟他最緊的人,此番一鬧騰,想必他要安靜許多。
我冷笑着,看着燕安殿驚險一幕,鬧劇般結束。
心裏不是不頹然的,倒不是為父親,我看得出父親有意偏袒我,他一向深沉,心思難測,若真有心為難我,今日我們必出不了燕安殿。
只是覺得累吧,自下山以來,風波不休,我不曾應付艱難,但也已覺得心力交瘁。
更不曾想,如今還牽扯無辜。
微微一嘆,我轉向沐昕,輕輕道:“沐昕,你心寒麼?”
沐昕眼神明亮清湛,毫無疲倦之色,“懷素,豪族爭鬥,向來如此。”
我苦笑:“是哦,可惜,我想我還是比較適合做一個山野瘋丫頭。”
沐昕微笑,微笑裏有憧憬的光芒,似是想到我在山野間嬉鬧的情景,語聲也帶了幾分嚮往:“懷素,我知道你説是這樣説,但於此間,你仍有未了之事,等將來等將來此間事了,我陪着你,一起歸隱田園,遨遊山川,再不問這紅塵俗事,可好?”
他誠摯的目光射過來,直看進我心底。
其時冷風烈烈,呼嘯長卷,捲起他如雲衣袂,也吹散未融碎雪,落英亂梅般,拂了他一身,這玉般明潔的少年,飛雪中越發凝如墨玉般的眼,從未曾如此幽深熱烈。
我心中一震,一瞬間百轉千回。
正要回答。
卻見銀影一閃,賀蘭悠不知何時突然出現,擋在我身前,笑容明媚,温柔而羞澀的問我:
“郡主,今日我寧為王爺責怪,兩次暗助於你,你怎地不知恩圖報?連請我喝酒都吝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