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襄陽時,已逼近年關,姬瑤花順勢將石頭和孫小香都留了下來過年,笑吟吟地瞧着這兩個人磨磨嘰嘰,沒頭沒腦地亂撞一氣,煞是有趣。
轉眼新春已至,孫小香將要回峨眉山去,石頭連日來被她整治得不敢有半點意見,是以雖然心中徬徨不安,卻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孫小香打點好行囊這一晚,也只能默然以對。
石頭前腳一走,孫小香忍無可忍,後腳便跑去找姬瑤花了。
姬瑤花正在燈下翻看明日勞軍的賞賜名單。雖然十四萬兩黃金到手之後,襄陽軍用很是寬裕了一些,但是一想到這是用姬瑤光換回來的,難免讓她不那麼情願用出去;但若是不放手打賞,又擔心會影響軍心士氣,進而影響到小温侯的安危。左思右想之際,拿着名單遲遲不能下筆。
孫小香急衝衝地跑進來,一言不發地坐在姬瑤花腳邊的小凳子上,將頭伏在她膝上,過了一好會,才悶悶地道:姬姐姐,我很難過。
姬瑤花的聲音裏帶着笑意:小香,有些人呢,是擂盤珠,不撥亦動;有些人是走盤珠,不撥不動;還有些人是定盤珠,撥亦不動。你看石頭是哪一類?
孫小香衝口答道:當然是不撥不動!
姬瑤花道:你不點撥他,他怎麼會明白?怎麼會動?
孫小香詫異地抬起頭來:可是可是姬姐姐,你不是説過嗎?聖泉峯弟子,慣於與天地為伴,心如磐石,從不會為世間俗事長久停留。若是生而不幸,喜歡上一個聖泉峯弟子,也許要耗盡一生時間,才能水滴石穿;也或許耗盡一生,到頭來也不過一場虛夢。
姬瑤花輕嘆一聲,點着孫小香的額頭説道:真不開竅,石頭還沒出師便被我帶走,在瑤光身邊整整呆了三年,便真是一塊石頭,也要被敲成另一番模樣了,何況不過是一個心智初開的少年,怎麼可能還與聖泉峯以前的弟子一樣死硬?你沒見他乖得很嗎?你叫他往東,他決不會往西。當年石師伯若有這一半聽話,師父她也不至於鬱鬱而終了。停一停,又道:對着石頭不能拐彎抹角,他聽不懂,徒然讓自己生氣;你要他做什麼,只管告訴他就是。所以呢,小香,為了不讓自己難過,你不妨將石頭也帶回峨眉山去,你不讓他走,他肯定也不敢走。以後的日子長着呢,你樂意怎麼折騰他都行,讓你好好出一口氣。
孫小香哦地一聲,呆在那兒。
姬瑤花隨即又俯下身來輕聲説道:當然了,你得對石頭説,你喜歡他,所以才叫他跟你回峨眉山。我保證石頭聽了這句話一定會連夜打點行囊跟着你走。
孫小香臉上立時刷紅。
姬瑤花輕輕説道:喜歡一個人,是不能只放在心裏的。你該學學阿黛,瑤光再怎麼跳脱,還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麼?一邊説一邊將孫小香推了出去:去吧去吧,石頭怕你怕得緊,就算他也喜歡你,也絕對不敢先開口的。
孫小香迷迷糊糊地被推了出來,廊下冷風撲面一吹,反倒吹得她更是臉頰火熱心頭滾燙。咬一咬牙,握緊雙拳,一橫心便向石頭的住處奔去。總之她明天一早便要走了,便是石頭不肯答應,今後也再不相見,丟臉也就丟這麼一:回,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若是不能一鼓作氣,只怕今後再也不會有勇氣去問個究竟。
然而,石頭的房中,空無一人。
孫小香怔了一怔,忽有所悟,轉身奔向後院校場。
夜色已深,空曠的校場中,只有石頭獨自站在那兒,對着高牆外黝黑的山林出神。向來安如磐石的身影,這雪色星光之下,隱隱然似乎有了説不出的寂寞荒涼。
孫小香呆呆地看了一會,只覺心中那股烈火慢慢軟了下去,緩步走近,在石頭身後停下,想了又想,還是沒敢面對着石頭開口,伸手拉着他胳膊,小聲説道:石頭,我你和我一起走嗎?
石頭身形一僵,慢慢轉過身來,臉上還帶着方才那茫然若失的委屈神情,半信半疑地看着孫小香:去峨眉做什麼?
孫小香躊躇之際,看着石頭臉上神氣漸漸兒越來越黯然失落,終究還是脱口説了出來:我喜歡你。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峨眉山。你走不走?
一言既出,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石頭呆在那兒。孫小香看着石頭的神情變化,也呆在那兒。星光下,石頭的臉孔剎那間漲得通紅,彷彿在灼灼發亮,不可自抑的笑容,從他嘴角一直蔓延到眼睛裏。
孫小香等了半天,不見石頭回答,忍不住豎起了眉。石頭趕緊説道:我當然跟你一起走。
孫小香眉開眼笑之際,不免又有些發怔。
原來就這麼簡單?她這麼多日子以來的猜測試探、委屈鬱悶,都是多餘?繞了那麼多圈子,走了那麼多彎路,都是白費?其實只需要她簡簡單單地對石頭説出這樣一句話就可以了?
此念一生,再看石頭的笑臉,怎麼看怎麼可惡,石頭一見她眼神已知不好,身子一動,卻又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香,你為什麼還在生氣?
孫小香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要和眼前這個遲鈍到不撥不動的傢伙生氣,不必生氣
孫小香終究還是大叫一聲氣死我了,撲在石頭身上連踢帶打、又掐又擰。石頭不明來由,不敢還手也不敢放手,只好苦着臉站在那兒捱打,不過不多時已感覺到,孫小香哪怕是氣急之時,下手也很有分寸,至多不過一點兒皮肉之傷罷了。心念一動,嘴角便已咧開來。
次日一早,石頭和孫小香一道來向大家辭行,石頭的理由是路上不太安寧,孫小香孤身上路不太安全。其他人都沒説什麼,姬瑤花的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幾轉,看得兩人正心虛,姬瑤花卻輕輕一笑放過了他們,姬瑤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們,不過好在也沒説什麼。
峨眉山上,春光正好,林中花香,被春陽蒸曬已久,越發燻人欲醉。眉山和尚正笑眯眯地看着石頭和孫小香在他面前過招。這日子過得真不錯,手中有酒有美食,眼前兩個小輩都很有天分,很聽他的調教,日有進步,讓他大有成就感。
石頭和孫小香收勢之時,眉山和尚忽地舉起酒壺向那山林中高聲説道:丹邱生,看了這許久,有何心得?不妨出來評點評點!
石頭和孫小香都吃了一驚,回頭見搖着羽扇自林中飄飄然走出來的,果然正是丹邱生!石頭心中忽而生出不太妙的預感,但是此時此刻又不能貿然説走。
丹邱生笑呵呵地邊走邊道:數年不見,眉山老弟風采依然啊!石頭,我今天來是找你有事。
孫小香立時攔在了石頭前面,瞪着丹邱生道:你答應過姬公子要放石頭走的!
丹邱生笑得極是可親可敬:那是當然。不過,石頭,十年曆練,你不會就打算呆在峨眉山上歷練吧?何不跟我去開開眼界?
孫小香警惕地道:石頭就算要歷練,也不必跟你去!
丹邱生毫不在意孫小香的不敬,徑自説道:孫姑娘,我剛剛去見過令師祖,姬公子要借孫姑娘去與明姑娘作伴,令師祖已經答應,想必這時已經派人來通知你了吧。
孫小香愕然,轉頭卻見梵淨已經親自來叫她回去整理行裝。孫小香這一走,石頭自是也要回普賢寺去打點行囊。眉山和尚瞧着丹邱生那得意洋洋的神氣,敲着酒壺不緊不慢地説道:丹邱生,這一招擒賊擒王,使得不錯啊。
只要抓住一個姬瑤光,牽絲帶縷,提綱挈領,其他人還不是手到擒來?眉山和尚現在簡直要懷疑,丹邱生被姬瑤光算計,究竟是真個被算計了呢,還是順水推舟將計就計,為的便是將姬瑤光籠入袖中;若是得了姬瑤光這等幫手,要再弄個二十萬兩甚至更多黃金回來,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丹邱生哈哈笑道:過獎過獎!眉山老弟若有興趣,何不一道去見識見識?佛家雖不講求飛昇修煉,但論起修身養性、坐禪參道,大約與長生子還是有話可談的。眉山老弟向來不人流俗,想必不會在意這佛道之別吧?
長生子之名,眉山和尚自是聽説過,丹邱生這麼一提,倒是讓他頗為意動,最後那不人流俗一語,更是大合心意,不覺沉吟起來。丹邱生見好便收,也不再多話。
石頭和孫小香收拾好行李,依舊來到此地會合,臨走之際,丹邱生再度相邀,眉山和尚到底擋不住好奇心盛,決定與他們一道動身。眉山和尚要出去遊歷,這排場可就大了,兩個武僧揹着行李之外,還得兩個小沙彌前後奔走。普賢寺中,得知眉山和尚是要與丹邱生一道去遊歷,很顯然還會去試試煉丹之道,那臉上神情之豐富多彩,讓眉山和尚更是得意,覺得自己此舉,果然大有魏晉之風、不人流俗、不落濁塵。
峨眉山下春色已深,川江幫的船正在江面上等候,上得船來,石頭和孫小香錯愕地發現,船上熟人還真不少!姬瑤光和明春水也還罷了,這旁邊又是誰?長生子身後跟着兩名葛氏家僕,靈墟子身邊跟着顧清敏,玉府子身邊跟着秀雲和秀煙,塞維羅什更是帶了整整十二名家僕!
丹邱生輕搖羽扇,笑容可掬,向眉山和尚一一介紹玉府子諸人,之後又道:丹某素聞這峨眉山以西,有大小金川,因為水中多產黃金而得此名。這鍊金一道麼,人力怎可比天工?所以丹某決意邀請各位同道前往大小金川,參詳這造化之奧妙,以資借鑑。
大小金川一帶,地勢複雜,土著強悍,不過在座之人中,石頭曾經跟着石清泉在大小金川三進三出,眉山和尚與普賢寺的聲名,也頗為土人敬畏,現在將這兩人都順利拉了進來,丹邱生倒也不再擔心,言語之間,竟是穩操勝券。
逆流而上,船行緩慢,好在兩岸春光正濃,賞心悦目,姬瑤光憑窗而坐,與石頭閒話,免得他暈船難受。談了一會大小金川,姬瑤光若有意若無意地問道:大小金川產金,早有盛名,這大宋疆域之中,還有什麼地方可與大小金川相比?
石頭順口答道:魯地多金,只可惜現在已入金人之手。
姬瑤光隨即道:那就換個地方。
坐在另一扇窗邊的丹邱生,笑眯眯地看着姬瑤光和石頭閒聊,問答之間,石頭不知不覺恐怕已將天下金礦説了個大概,一念及此,丹邱生不免暗暗佩服自己當初夠膽魄夠決斷。
眉山和尚大略也猜得到丹邱生這番得意,不過,瞧着孫小香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唔,自己這邊似乎也不算吃虧,且由他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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