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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爭天

    他始終還是不信我。

    我知道。

    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這是我腦子裏唯一閃過的意念。

    然後,那些翻湧的思緒才紛紛擾擾地進入我依然昏沉的頭腦。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按着額頭撐坐起來。

    “哎呀王妃,你可醒了!”入耳的是阿喜娜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我猛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完全清醒了。想着昨晚與蕖丹的那些對話,我一把掐住阿喜娜的肩,恐懼得連聲音都顫抖了。

    “蕖丹呢?殿下去了哪裏?他去了哪裏?”

    “他……他、他……”阿喜娜臉色發青,雙眼腫得像核桃一般。

    我心裏一急,厲聲喝問:“他怎麼了?”

    “他被太子抓住了。”

    被、太、子、抓、住、了?

    終於還是——

    我頹然跌坐在牀榻上。

    腦子裏混亂一片。

    阿喜娜經過這一嚇,倒是口齒伶俐了許多。

    “昨晚,整個王庭裏鬧哄哄的,好像是王子殿下和烏赫將軍的親衞隊襲擊了太子的帳篷。但最後,死的卻是烏赫將軍。太子如今正綁了王子殿下向金帳去了。”

    金帳?單于?

    今日,就是頭曼單于的死期了?

    手指痙攣地絞緊了衣襟。

    驀地,我跳了起來,衝出王帳,將阿喜娜驚恐的呼喚聲拋在腦後。

    帳外,到處都是亂哄哄的。驚慌失措的貧民,戰戰兢兢的貴族家奴,還有,四面八方不斷湧過來的匈奴騎兵。

    分不清誰是戰友,誰是敵人。

    狹路相逢的人馬只能各自揮舞着遠山堅冰般耀眼的刀劍,衝入對面的人羣。

    廝殺聲,兵刃撞擊聲,歡呼聲,慘叫聲交織成一片。

    陡地,黑煙和火焰從金帳那邊噴湧而出,直衝霄漢。

    我心頭一緊,拔腿逆着人流,朝金帳狂奔。

    此刻,金帳前方鋪着大紅絨毯的空地上,兩列排得整整齊齊的軍隊默然對峙。遠遠的,便可看到兵馬前面,那個身披雪白狐裘的男子。

    他的對面是五千嚴陣以待的單于直屬精兵。

    實力如此懸殊。

    然而,頭曼單于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輕視之意。

    “追隨我二十多年,為我出生入死,多少次把我從生死一線的疆場上解救出來的烏赫將軍,是你,殺死了他?”

    “是。”冒頓答了一聲,語氣鎮定從容。

    單于冷冷地點了點頭,“好!你終於向我宣戰了。”

    冒頓的臉上倏地掠過一絲悽傷之意,卻又轉瞬即逝。他仰頭,看着頭頂上風雲密佈的長天,傲然道:“我是上天之子,天神的旨意告訴我,要我拿回本屬於我的東西。”

    “好!好!本屬於你的東西。”單于厲聲大笑,“你要的東西,全部都在我這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來拿!”説着,舉起手中的硬弓,弓弦霎時扯滿。

    “嗖——”

    第一箭,冒頓側頭,險險避開。

    幾千人的軍隊,鴉雀無聲。

    單于怒極,第二箭,箭矢如飛,冒頓伏卧不及,箭簇射進了他的左肩。頓時,血流如注。

    五千精兵歡聲雷動。

    冒頓神色自若地拔掉箭頭,他身後,幾百鳴鏑騎士巍然不動,彷彿那些飛濺的鮮血只是一眨眼的錯覺。

    我的心驀地揪緊了。

    看着冒頓身後一丈之外的那一匹黑色戰馬,馬背上五花大綁着昏迷中的蕖丹。

    再看看拔出箭矢之後,彷彿換了一個人般的冒頓。

    方才那個漫不經心的人已經死了,現在的冒頓猶如神靈附體般展現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

    而此刻,單于的第三箭已然趁勝急追而出。

    只是一眨眼,“啪”的一聲,箭矢在冒頓手中斷裂。

    三箭已畢。

    單于的臉色有些煞白。

    冒頓回身,從近衞手中接過頭曼單于送給他的可開三百石的雕花硬弓,“你是我父親,我讓你三箭,是你自己射不中。你我今日父子情斷,我也該還你一箭。”

    單于冷笑,“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説話間,鳴鏑箭帶着嘯空之聲逼近單于前胸。

    頭曼單于不閃不避,大刀一揮,將箭桿斬為兩段。

    身後的歡呼之聲還未起……只是倏忽之間,無數的箭頭,像一窩蝗蟲似的朝他撲來,避無可避。

    金刀亂舞,鏗鏗之聲不絕於耳,在那方寸之地,跌落無數鐵箭。

    當最後一枚鐵箭被他撥落,他的身子也跟着仰天倒下。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人們才看清,單于的前胸、兩臂,以及身下,早有五六支利簇沒體而入。

    頭曼單于,匈奴族一代的霸主,戰無不勝的神話,如今,終於被漫天席地的鳴鏑箭所湮滅了。

    靜謐!

    幾千人的草場上,唯有獵獵寒風,席捲着漫天的濃煙,衝向天際。

    “把蕖丹帶上來。”

    良久,才聽到冒頓冷冷地吩咐。

    早有侍從用冰水澆醒了蕖丹,把他提到頭曼單于身邊。

    “父王……”無聲的、哽咽的低語從蕖丹的喉嚨裏滾了出來。

    單于有些詫異地看着自己的小兒子,這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少年,一直被好好地保護在温室中的男孩子,他原以為,遭受如此大難,他會崩潰般哭泣。

    然而,蕖丹只是壓抑地隱忍着淚落滿腮。

    單于伸手,輕輕地推開了他,艱難地把手伸向冒頓。

    冒頓下馬,走到單于身邊,單膝跪了下來,湊到他眼前,靜靜地看着他。

    “你……你已經得到了……”伸向空中的手驀地一頓,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猶自望着自己的兒子,然而,卻已沒有了昔日的光澤。

    手臂軟軟地垂了下來,伴隨着兩顆碩大而混濁的淚珠,跌入黃塵。

    老人話猶未盡,氣息已斷。

    “我懂你的意思。”冒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

    蕖丹仰頭,怒視着冒頓的眼睛,“你殺了我吧,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冷笑從冒頓的唇邊斜逸而出,“瞧!這是你最心愛的兒子,你走得那麼不放心,他可全不領你的情呢。”

    “你殺了父王,殺了烏赫師傅,今日,你若不殺我,總有一日我會向你討還這筆血債。”

    冒頓轉身,走向自己的戰馬。

    躍馬而上,眼睛裏再也沒有了頭曼和蕖丹,他傲然掃視全軍,像是站在雲端之上俯視着整個戰場。

    風,鼓起他的長髮和衣袍,連同坐騎的鬃毛都在強風中舞動着,人和馬彷彿都要飛騰起來。

    “我,攣冒頓!是天神的兒子!是匈奴真正的王!你們服是不服?!”

    四周一片岑寂。

    全軍鴉雀無聲,片刻之後,零零星星有人跪了下來,高呼:“單于萬歲!”

    然後,是震天動地的歡呼。

    五千近衞兵士全部跪下,他們將刀箭棄於地下,呼聲震徹山谷。

    喊殺聲是在夜裏響起來的。

    新王繼位,歡宴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士兵們都有些疲累了。所以,當火光沖天而起的時候,王庭再度陷入了三日前的混亂局面。

    我一驚而起,來不及披衣,就那樣赤腳踩進了雪地裏。

    火把點了起來,連同沖天的大火,將整個夜晚照得亮如白晝。

    “阿喜娜?阿喜娜?”我疾聲呼喚,身邊卻不見半個人影。

    最近這幾天,我心中紛亂,知她因為比莫魯心裏也不好受,是以,也不喚她到跟前來伺候。

    但是,今日如此混亂的局面,怎不見她出來詢顧?

    心裏越想越覺不妥,雖然明知道此刻離開大帳,外面危險重重,但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轉身朝奴隸們居住的帳篷走去。

    “王妃!”驀地,一道身影迎了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阿喜娜?”我又驚又喜,“你去了哪裏?外面那麼亂……”

    “跟我走。”阿喜娜不等我説完,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並拉好風帽,將我連頭至尾罩了個嚴嚴實實。

    “去哪裏?”我一驚,本能地立住了腳。

    “白羊王派奇兵襲擊王庭,救出了王子殿下,現在就等王妃前去會合。”

    白羊王?

    又是他?

    上次蕖丹被月氏奸細擄劫,也是路經白羊境內的時候為白羊王所救。如今,他竟肯為了蕖丹,與匈奴正面為敵?

    看來,白羊王女白瑤的死因已然泄露了出去。

    而,唯一有可能告訴他真相的人——只有……

    我心底一寒,不敢再想下去。

    “王妃,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阿喜娜催道。

    我微微搖了搖頭。

    匈奴王庭固然不是我願意停留的地方,然白羊王宮更非我的樂土。

    我當然有自己的打算。

    “阿喜娜,我知道你想追隨比莫魯,我不留你,你去吧。”我輕輕掙開阿喜娜的手。

    她聽後,大驚。

    “王妃,莫非你真要做冒頓的閼氏?”

    冒頓的閼氏?

    我苦笑了一下,恍惚想起頭曼單于薨逝的那個夜晚。

    那夜,帳外是少女們旋舞着的白色水袖,雖是寒冬,卻也驅不散滿地熱鬧歡騰的景象。

    帳內,冒頓端坐於單于坐牀之上,靜靜地擦拭着手裏的弓箭。或許是帳裏的火盆燒得太旺,細細的火星飄起來,一瞬,又紛紛亂亂地滅了。

    地上,黑壓壓地跪了一羣女人。

    這些人,曾經都是單于的閼氏。她們或受寵,或早已被君王拋在腦後。但此刻,卻只能無一例外地匍匐於冒頓的腳下,接受命運對自己的安排。

    跪在最前面的是側閼氏欽蘭。

    其後,是玉閼氏、虹閼氏、麗閼氏……

    還有一些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女人。她們的臉上多半是沉重而又麻木的。低眉順目,像對待從前的頭曼單于一樣,恭順地接受新的君王,新的天!

    “你起來。”

    我是最後一個進帳的,按位分,也只能跪在最末一位。

    然而,我還僅僅只是曲了半膝,冒頓的眼已經從擦拭的弓箭上抬了起來。

    我堅持着跪在下面行了一禮,才起身低頭立在一邊。

    冒頓的眼神閃了一閃,但只一瞬,又專注於手中那張鑲着精美寶石的雕花硬弓。正是這把弓,助他弒父奪位,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卻不知此刻,雙手摩挲過弓脊之時,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呢?可曾有悔?

    正思慮間,猛然感受到兩雙視線同時落在我的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充滿希冀與懇求的,是欽蘭閼氏。而怨懟的情緒,則來自玉閼氏。

    我心裏暗歎了一口氣。

    本欲置之不理,但,側閼氏終歸是蕖丹的母親。蕖丹此刻尚在拘押監禁之中,她可不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才好。

    我不着痕跡地抬了抬眼,衝欽蘭閼氏微微搖了搖頭。

    然而,她的眼色卻驀地冷了下了,充滿了怨恨與不屑。

    我知她誤解了我的意思,一時卻又沒法與她説清,只能希望,聰明於她,能體會我的無可奈何。

    更希望她能夠明白,冒頓絕不會因為她人三言兩語的勸説,便改變心意。

    要救蕖丹的性命,我們首先應該保重的,是自己的命!

    然而,再聰明的女子,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但也或許,並不是她失算,而是,她太懂得男人的心。

    像所有英雄一樣,冒頓,也只是一個男人。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風流愛美的男人。

    “殿下。”終於,須卜欽蘭直起纖柔的腰肢。

    帳中的氣氛陡然因她這聲突兀的嬌喚而變得凝滯,彷彿繃緊了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

    如她所料,冒頓抬頭,對她投以注視的目光。

    她伸手,掠一掠鬢角的發,嫣然一笑。

    古語説得好:“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迎着這滿室星火的紅光,盛裝中的蘭閼氏是如此纖弱而美麗。縱使一夜之間蒼老憔悴了許多,但鉛華裝成的她另有一種描摹不出的雍容嫵媚,如同紅燭深照中的海棠。

    只恐海棠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那一刻,彷彿帳內燒得暖融融的炭火,都只是為了這一株傾城絕色的夜海棠。

    冒頓在那邊早已看得呆了,我雖仍然低着頭,卻依然能從欽蘭閼氏那雙飄飛的眼眸裏讀出冒頓的震驚。

    大約沒有一個男人能逃得過胭脂紅妝所佈下的温柔網吧。

    我忽然感覺腳底有些浮浮的,像是踩在棉花堆裏一樣,心裏説不出是喜還是悲。

    雖然刻意扭過頭去,但是,這金帳雖大,單于的一舉一動還是無可避免地落入我的眼中。

    我看到他微笑着放下手中的弓,微笑着站了起來……

    一旁的玉閼氏早已按捺不住,膝行向前兩步,“陛下!”聲音裏帶了一股憨甜的顫意。

    她終於也會害怕了啊!

    當這些女人的命運,都掌握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上時,曾經有過的愛與恨,痴與怨,都已成過眼雲煙!

    前塵往事,俱往矣!

    如今,能得他青睞眷顧,便已滿足。

    冒頓卻只是一徑走到欽蘭閼氏面前,由上而下斜睨着她,“你很想做我的閼氏?”

    欽蘭抬頭,嬌弱地笑,“欽蘭是陛下的閼氏。”

    “真可惜,”冒頓彎低了身子,手指撫過她略微消瘦的臉龐,“父王看不到你現在的樣子。”

    欽蘭由他輕薄,“欽蘭蒲柳之姿,能侍奉兩代君王,是欽蘭的福氣,只是……”

    她略頓一頓,冒頓已收回手來,冷冷地覷着她。

    欽蘭咬一咬牙,卻還是叩首下去,“我的兒子年幼無知,受他人挑唆,冒犯了陛下,欽蘭斗膽,請陛下……”

    “不要再説了。”

    我一驚,抬起頭來。

    無數浮光從冒頓的眼角一掠而過,父母之愛,夫妻之情,兄弟之義,摯友之誼……所有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眼前這一張美麗的臉一手扼殺。

    眸內冷光離合,隱含着噁心的厭棄之色,“你的兒子,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死!”

    “可他是你的親弟弟呀。”

    “在你挑唆頭曼殺我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是他的親哥哥?”

    那一瞬,須卜欽蘭的臉煞白如紙,昂然端跪的身子忽然如一束枯萎的花瓣委頓於地。

    紅顏,最終只成為禍水。

    我心中不忍,卻也無計可施,只是無聲地扭緊了衣襟。

    低低的啜泣之聲從萎趴在地的欽蘭口中逸出。一時之間,帳內人人自危,無人再敢自恃美貌,多説一個字!

    冒頓環顧伏跪在他的腳下,大氣也不敢出的一眾女子,微微一笑,道:“我,撐犁孤塗單于,攣冒頓,今追封前太子妃呼延冉珠為大閼氏,”隨後,他轉身面對着我,“我的大閼氏已死,從今以後,你,賀賴氏曦央郡主,做我的新閼氏。”

    此語一出,帳中人人大驚。

    我早已不是什麼賀賴部的郡主,如今,他這樣宣旨,很顯然是廢掉了我的王妃之位,為我和蕖丹一黨劃清界限。

    冒頓如此做的深意,是什麼呢?

    他——是在警告我,莫要重蹈須卜欽蘭的覆轍嗎?

    我看了須卜欽蘭一眼,默默地跪在她的身邊,沉吟良久,才道:“今日,陛下擁有了一切,天一樣遼闊的疆土,雲一樣連綿不絕的牛羊,星星一樣數不清的奴隸和子民,還有這數十位雍容美麗的閼氏。曦央不過是一名罪臣的妻子,他的一牛一馬,一人一物都聽憑陛下發落,陛下讓曦央做你的閼氏,曦央本不該多言,只不過,陛下曾經答應過曦央……”

    我要的自由!後面一句我終究沒有説出口。

    他是君,我是臣,很久以前便懂得,終有一日我們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到了這一刻,才發現,縱使心裏有再多相熟的記憶,但,上下有別,還是不容我稍有逾越。

    別説他並沒有親口許諾,就算他説了,那又如何?

    君王的誓言,是再美麗不過的謊言。

    我深知,但卻又不得不把它當作最不可靠的憑恃。

    冒頓微微有些動怒,“我沒有想到,你會如此為他。”

    “曦央不為任何人,只為一己的安樂。”

    “一己的安樂?”冒頓冷笑,“你的意思是説,做了我的閼氏,我給不了你安樂?”

    我只有叩首,卻不再説什麼。

    沉默,只有異樣的沉默。

    我能感受到冒頓的怒意,卻也只能苦笑着嘆一口氣。今日我若不能一力回絕了他,來日才是我的大患呢。

    良久、良久,冒頓終於開口:“凡我匈奴跑馬之地,沒有我冒頓得不到的東西,但你不同,你救過我,又曾與我出生入死,我要你自己點頭同意。”他的聲音隔着一層融融的火,聽不真切,但卻字字入耳驚心。

    “只要你點頭,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無論什麼條件?是否也包括蕖丹?

    我驀地抬頭,望着他幽邃的黑眸。

    他所能給予我的交換的籌碼,最大的額度究竟在哪裏?

    正要開口,攏在白裘披風內的手驀地被一隻冰涼的小手給握住了。她握得那麼用力,手指痙攣着,幾乎掐斷了我的指骨。

    但我知道,我終究還是會讓她失望。

    不是我不肯,而是不能冒險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充滿歉意地看了髮髻散亂、心喪若死的須卜欽蘭一眼,她眼裏陡然迸射出來的希望之火燒得我的心隱隱作痛。

    我垂下頭來,緩緩地説:“曦央有一奴,去年打發回部落看望族長叔叔,至今未歸,曦央請求陛下派人打探一下此奴的消息。”

    冒頓緊繃的神色為之一鬆,大笑着攙我起來,道:“這有何難?別忘了,你的夫君是草原上至高無上的王!別説是一個奴隸,就算是千畝草場,成羣的牛羊,我都給得起。”

    我虛弱地回他一笑,卻冷不防被一股大力扯了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

    “你、你這個賤人!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你一早跟冒頓勾搭成奸,是你害了我的兒子!是你!”

    須卜欽蘭狀若瘋狂地撲上來扯我的衣襟。

    最後的希望也宣告破滅,可憐她這顆身為人母的心。

    我閉上眼睛,不欲與她為難。

    “你想我的兒子死是不是?我跟你同歸於盡,同歸於盡。”她嘶聲尖叫,認準我方才故意放過了救蕖丹的機會。

    我的頭髮亂了,眼前晃動着尖利的指甲,眼看着就要揮上我的臉頰。陡然聽得“啪”的一聲響,冒頓將失去神志的須卜欽蘭從我身上提了起來,揮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她左頰高高鼓起。

    “你瘋夠了沒有?”

    從來無人對她如此疾言厲色,須卜欽蘭一嚇,神志似乎更加痴迷了。

    “你打我?陛下你竟然打我?我十三歲侍奉陛下,十五歲為你誕下麟兒,你看看,我們的丹兒多討喜,他又聰明又伶俐,將來,是要做單于的……他是要做單于的……”

    須卜欽蘭又哭又笑,冒頓手一鬆,由着她跌坐在地,號啕大哭。

    那尖刻刺耳的哭聲,久久……久久……

    迴盪在金帳宮空闊的穹廬之內,令人惻然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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