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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萬劍山莊坐落於青陵山上,佔地百畝,有九座高樓,十二座堂閣,長亭曲橋二十三處,迴廊走道三十四個。

    從莊子這頭,走到莊子那頭,有時候便得花去好幾個時辰。

    宋離有些緊張。

    他在迴廊之中慢慢走着,腳步快捷穩健,手心卻是一陣冷一陣熱。

    “咦?今年有人來得遲了。”清亮的中音從廊外飄來,誇張而又放肆。

    宋離聽了,倒像是鬆了一口氣,站住,微微一笑。一口白牙襯着曝曬過度的黑臉.滿足夏日的光彩。

    “嗯。還好還好,某人見了我倒還不是深惡痛絕的樣子。”廊上的少年倒翻下來,身子晃晃悠悠地掛在廊柱之上。乍一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竟比女子還纖細三分。

    宋離見了,笑着搖頭,温言道:“小刀,別玩了。”

    萬小刀頗不以為然地打斷他的話:“喂,昨天你為什麼沒來?”

    他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願提起,於是岔開話題問道:“你昨晚一直在這裏?”

    “你當本少爺很喜歡替你做事嗎?我不過是覺得奇怪,一向説一不二的七師兄怎麼會突然轉了性,忘記這麼大的事。”小刀撇撇嘴,語氣有些不快。

    “我怎麼會忘呢?不過是有些事情耽擱了。”宋離暗歎口氣。

    小刀一聽,來了興致,整個人跳進來,憋了一夜的火氣也迅速消散了,“遇到什麼新鮮事情了?來,説給我聽聽。”

    能夠讓宋師兄忘掉送藥這樣的大事的,看來一定不簡單,萬小刀篤定地想。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是……”腦海裏無意識地閃過綠衫少女驚怒黝暗的眼,他慌忙定了定神,逐去心內的遐思。

    “只不過是什麼?”

    “説了沒什麼。”宋離避開小刀探詢的視線。

    “那——”小刀慢條斯理地拖長了音調,直到滿意地看見宋離緊張的樣子,那張俊美如少女的面龐上才浮現出邪邪的淺笑,“你自己把藥拿去給姐姐好了。”

    説完,他作勢要走。

    等了一會兒,宋離竟沒叫住他。

    他好奇地回眸,見宋離低了頭,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喂,你幹嗎?”他在背後喊他。

    宋離回頭,莫名其妙,“送藥啊。”

    “你……你……”萬小刀的臉上擺出誇張的驚奇,“你不怕我姐了?”

    “你不是説你不去送嗎?”

    “我?”小刀又氣又笑,“那是威脅,宋師哥,你到底懂不懂?”

    宋離皺眉,老老實實地道:“如果是要我拿昨晚的事來交換的話,我選擇不説。”

    “那你寧願讓我姐知道每年給她買藥的人是你?”小刀的眼睛在他身上瞟來瞟去,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宋離愣怔半晌,最後,點了點頭。

    小刀“嘖嘖”地加重語氣,“那麼,你也不怕讓大師兄和我爹知道?”

    “我為什麼要怕大師兄和師父知道?”宋離奇怪地反問。

    小刀一手叉腰,一手扇着涼,斜眼睇他,一副看傻子的神情,“你難道想讓他們知道你一直在暗戀我老姐?”

    “暗戀?我沒有!”宋離想了一想,搖頭。

    “怎麼可能?”小刀火了,用手指點着宋離的胸口,一字一句地道:“姐姐到了秋天就有氣喘的毛病,你每年省吃儉用存了錢給我姐買藥,買了還不敢自己拿去,非要來求我,這不是暗戀是什麼?”

    他説一句,宋離退一步,瞪大了眼,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插不上話來。

    小刀更加得意,“宋師兄,你就承認了吧。也許,我姐看在你一片痴心的分上,會被你感動呢?再説,還有我這個小諸葛幫你出謀劃策,我包你一舉抱得美人歸。”他百無禁忌地發下豪語,絲毫不理會這些話有多麼驚世駭俗。

    “你們在做什麼?”

    猛地,一聲冷到骨子裏的沉喝從長廊那一端傳來。

    小刀迅速張眸看了一眼,吐吐舌頭,拍着胸脯自我安慰道:“還好還好,不是大師兄。”

    “計師兄。”宋離轉身,對上一身黑衣冷硬沉鬱的男子。

    計傲白的目光幾不可辨地跳動了一下,越過他,筆直射向頭皮發麻的萬小刀。

    “小刀,你的功課做完了?”

    萬小刀雖然是莊主萬尚義的兒子,但仍是如其他師兄弟一樣,受二師兄計傲白的約束。

    “沒……還沒。我馬上去做。”小刀畏縮了一下,遞給宋離一個白求多福的目光,逃之夭夭去也。

    “我也走了。”宋離對計傲白點點頭,繼續向萬湘湘所住的“湘綺閣”走去。

    “站住!”冰冷的語氣裏含着一絲罕見的怒意。

    宋離無可奈何地回頭,看來,計師兄也聽信了小刀的胡言亂語,此刻,怕是以為他是一個欲奪人所愛的小人吧?

    他張嘴,意欲解釋。

    計傲白卻揮手阻住了他,只是公式化地吩咐道:“你沒什麼事的話就去把練武廳打掃乾淨。”

    “好。”他點頭。

    既然二師兄不問,他也覺沒必要多説什麼。説多了,反而顯得心虛。

    “現在就去。”計傲白又強調一句。

    “好。”宋離再點頭。

    計傲白望向宋離坦然誠靜的黑眸,定了定神,不再説什麼,默然走了開去,沉毅挺峻的背影散發出危險氣息。

    “快點快點,聽説大小姐受了傷了。”

    “呀!在哪裏?”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在莊院門口吧。”

    一羣小師弟拉拉扯扯地橫穿過練武廳。

    宋離心頭突地一跳。

    他想也不想,隨手將正在擦拭的刀槍扔在武器架上,跟在人羣之後跑了過去。

    此時,受驚過度的萬湘湘已被人扶進前庭偏廳裏坐了下來。惟一的一襲白衣,處在鬧哄哄的氛圍裏,那麼沉靜,那麼荏弱。

    這樣清靈到已非人間所有的絕色佳人,任誰在初見時的第一眼,都會閃神,爾後產生濃厚的保護欲,惟恐她受到什麼傷害。

    然而,是什麼人,竟忍心對她施以毒手?

    西花廳外,羣情激湧。

    宋離攀住人羣,踮了腳尖,急急朝內張望。

    在肩與肩,頸與頸的間隙,一雙慧黠無聊的眸子靈巧地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那人不動聲色地笑了,眼裏一剎閃過只有他才看得出來的挑釁與得意。

    宋離一驚,奮力排開眾人,指着她,喝問:“你來做什麼?”

    她的出現太過蹊蹺,又是在這非常之時。

    他認定她傷害了湘湘,疾厲的神色比自己受到侮辱還甚。

    她眯起眼睛,淡淡揚唇,諷刺的意味極端明顯,“我來這裏做什麼,你怎地不問你的大小姐?”

    因為湘湘不曾習武,是以不能以師兄妹相稱,莊子裏的人便都喊她一聲大小姐。

    沒想到,綠衫少女連這個也打聽得清楚明白。

    宋離還待追問,卻被一道柔美帶笑的嗓音,温温雅雅地打斷他的怒氣,“宋七哥。”萬湘湘攜了綠衫少女的手站起來,綻出笑顏,傾國傾城得讓一屋子男人瞧失了魂。面對這樣一張絕色的容顏,誰還氣得起來?

    宋離緊蹙的眉眼緩緩鬆開。

    綠衫少女斜眼睇他,冷笑連連。

    “七哥,紅葉是我邀來莊上做客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知道七哥從前與她有什麼恩怨,不過以後,希望七哥能看在小妹的分上,多擔待些好嗎?”湘湘是莊主最寵愛的女兒,萬劍山莊裏從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違揹她的意願。然而,她卻從來沒有恃寵生驕,再小的一個要求,必也是輕聲細語地懇求,讓人在甘願的同時,又多加一份死心塌地。

    “她救了你?”宋離不信。

    “是啊,剛才若不是她及時出現,湘湘此刻早已被人挾持了去。”

    宋離回眸瞪了紅葉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而她則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好了好了,你們現在都是我的朋友,就把以前的嫌隙都一筆勾銷了吧,嗯?”湘湘説着,睜着一雙天真無邪的眸子,看一看這個,又瞧一瞧那個。

    “七哥?”

    “好吧。”宋離勉為其難。

    “紅葉?”

    紅葉無所謂地聳一聳肩,朝他彈指道:“這是人家的地盤,我是不會傻到先去招惹麻煩的。”

    “這就好。”湘湘鬆了一口氣,笑道,“你放心,七哥為人言出必行,最重然諾,他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是嗎?”紅葉黠謔地瞟他一眼,在他還未能做出反應之前,已恢復了一徑的淡然。

    “都沒事做了嗎?”一道幽涼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庭院堅那道長身玉立的身影,魘魅般散發着沉默的壓迫感,揪住了大家的心。

    眾人驚悚不安,慌忙作鳥獸散。

    唉!這人哪,總是要在大家最快樂的時候出現。非要將自己排拒在眾人之外,也將緊張恐怖帶給大家。

    彷彿不這樣,就無法凸顯出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似的。

    萬湘湘別過頭去,避開他深沉莫測的眼眸,心中有些微的不快。

    紅葉則偏側着頭,有趣地打量着眼前陰沉複雜的男子。

    呵!萬劍山莊!

    真是越來越好玩啦!

    她想着想着,便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那麼聽話哦。”

    練武廳裏。

    綠衣黃裳的少女不厭其煩地繞着地上那抹忙碌的身影打轉。

    她來萬劍山莊也有三四天了吧,可每天都只見宋離在打掃衞生。按理説,他在師兄弟間的位分並不低,可為什麼打雜的事情到最後總是會落到他的頭上呢?

    想不通啊!真想不通!

    紅葉蹲在地上,一手撐了下頜,疑惑地蹙起眉頭。

    刷刷……

    水桶提了開去。

    紅葉不依,身形一轉,又蹲到宋離面前。

    “請讓一下。”宋離忍住火氣。

    她笑着閃身。

    “再讓一讓。”

    水桶、抹布挪到她的面前。

    她再笑,旋一個身,站到他的背後。

    “再讓一上。”他猛地轉身。

    她走避不及,飛介趔趄,“啊——”整個人向後仰倒下去。

    慘了慘了,這一跤跌下去,怕要形象全失……

    紅葉駭白了驗。

    然而,還有比她更緊張的人。

    “完了,要出人命啦。”隨着這一聲怪叫,一道人影如炮彈一般射了過來。

    緊接着,“碰”的一聲巨響,那人趴跌在地,很英勇地做了一次肉墊。

    “宋……好……宋師兄……”萬小刀齜牙咧嘴。痛啊,眼淚都快飆出來了。沒想到做英雄不止是需要有勇氣,更需要一副鐵打的身體。

    “嗯?”宋離的唇邊漾出一抹笑意。

    “你這人,見死不——”小刀抬頭的動作僵住。愣了愣,又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後背。指指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子,又指指自己,差點氣暈過去。

    “喂!”他一躍而起,“你知不知道這樣嘲笑一個拼死救你的人是很沒有禮貌很沒有義氣的行為?”

    小刀一口氣説完,瞪着她。

    “你現在死了嗎?”紅葉笑眸流眄,頓一頓,又説:“反正救我的人又不是你。哦?”她偏首,笑看宋離。

    她以為他惱了她,故意捉弄她,沒想到他卻又救她。這人哪,終究是狠不下心。

    她想着,嘴角甜絲絲地彎起。

    她的氣息拂在他的臉上,暖融融,癢酥酥的。宋離下意識地避開,這才發現他的手還沒有完全收回,仍用一臂支撐着她的重量。

    他俊臉微紅,忙不迭地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那模樣束手束腳,尷尬至極。

    小刀看他一眼,又看看在一旁洋洋得意的紅葉,不怒反笑,“哈,宋師兄,這一次可有得你受的。”

    宋離滿腹懊惱,悻悻然地繼續埋頭擦地。

    小刀用力扯緊他,兩眼發亮,道:“哦,我明白了,你們倆一定是早知道我在這裏偷聽,所以合起來作戲引我上當的是不?”

    他倒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白白跌了一跤,只要能讓他挖出一點點秘密,要他付出多大的代價,那也值得。

    誰叫他那古板的老爹把萬劍山莊治理得跟和尚廟差不多呢,哎哎,真是難為他了。

    “胡説,我們有什麼怕你偷聽了去的?”宋離瞪他一眼。

    萬小刀將他的緊張看在眼裏,露出惡意的微笑,“原來已經是‘我們’了哦。”

    宋離更窘,偏偏又拿他沒轍,無奈之下只好又瞪他一眼。

    小刀更樂了。

    爹爹的十幾個直屬弟子中,惟有七師兄性子最温和,人又率直傻氣,最難得的是,無論他做得有多過分,七師兄都不會打他罵他。

    他彎眉一笑,還待説些什麼,卻聽得一旁的紅葉笑嘻嘻地道:“世人向有‘東陵’一劍,南有解憂,西門錦衣,北花鐘秀’一説,紅葉卻有一事不明。”

    小刀睇她一眼,知道她有心為宋師兄解圍,嘿嘿一笑,也不拆穿她,只搖頭晃腦,假做正經地道:“紅葉姑娘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你有何事不明,小刀自當盡力為姑娘釋疑解惑便是。”

    紅葉聞言,衝他一笑,説:“既然萬劍山莊被譽為天下第一劍,為何莊主的兒子卻偏偏叫做小刀?”

    萬小刀愣了愣。

    對呀,這道理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想過?

    他搔搔頭,模樣有些懊惱。

    宋離在一旁瞧着,微笑嘆息。以前,鮮少能有人令小刀露出迷惑的樣子,現下,這兩人碰在一起,同樣的精靈古怪,倒不知誰捉弄得了誰了。

    小刀吐吐舌頭,睇她一眼,忽然笑言:“你既叫紅葉,為何又喜歡穿綠衣?”

    紅葉不待他説完,格格笑道:“那你的二師兄長得一點也不白,又總穿黑衣,整個人黑不啦嘰的,又為什麼叫傲白?”

    這話一出口,小刀已緊張得像受了驚的兔子般,一跳半尺高,整個人如旋風一般捲了出去。一邊逃還一邊嚷:“這可不是我説的哦!”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個幽靈一般的二師兄,總是不經意地出現在他身後,比大內密探還要厲害。任他怎麼翻,也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所以,要他在背後議論二師兄,那、那……還是免了吧。

    紅葉奇怪地看着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來,“他……這是怎麼了?”

    宋離淡淡一笑,“你來的日子還淺,再待個三五七天,你就會明白了。”

    紅葉不滿地噘了噘嘴,“很稀奇嗎?我去問湘湘就知道了。”説罷,便要往外走。

    宋離心念一動,叫住她,“我這裏有幾包藥,你順便拿去交給大小姐。”。

    “順便嗎?”紅葉腳跟一旋,轉過身來,懶洋洋地提起一把刀,胡亂揮舞着,“我現在又不想去那裏了。”

    “你這人怎麼……”宋離皺眉搖了搖頭。

    “我這人怎麼樣?”紅葉冷笑,聲音裏透着惱意,“我這人長得不惹人憐愛,性格也不討人喜歡,是不是?”

    她清泠泠的目光在森冷的刀光映襯之下,變幻莫測,就像天際的浮雲。

    宋離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只得摸了摸鼻子,識趣地閉上嘴巴。

    紅葉挑眉,再挑眉,張了張嘴,見他不為所動,也賭氣地閉上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

    “你既然不去,那就算了。”宋離低頭,心不在焉地收拾地上的雜物。

    忽聽得頭頂“撲哧”一笑,一道聲音似嗔似惱地道:“我現在不去,又沒説以後都不去。你這樣便算是在生我的氣嗎?”

    宋離悶悶地抬頭,“我哪裏是在生你的氣,我只是不知道説什麼而已。”

    紅葉想想,果然沒錯。她那樣問他,他到底是答“是”好,還是“不是”好呢?

    説“是”,他沒有那麼刻薄;説“不是”,他又沒有那麼阿諛。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他在她眼裏才是與眾不同的吧?

    於是,她抿唇笑笑,“東西我是可以幫你帶到,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氣定神閒,紅葉看着他,“今後我若有冒犯你的事情,你不許生氣。”

    他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她要提什麼稀奇古怪的條件呢,原來僅僅只是這樣。他點點頭道:“好,以後我絕不生你的氣就是。”

    紅葉嫣然一笑,伸出手來,“拿來吧。”

    宋離將藥包交到她的手上,還想再叮囑她幾句,她卻忽地拂袖轉身,也不理他,徑自去了。

    留下宋離一人,苦笑連連。

    初秋的天氣,時涼時熱。這幾日的陰雨一散,倒顯得有些悶熱了。

    紅葉滿不在乎地踩着微微沾了些濕泥的青石板地面,匆匆而來。

    “湘湘!湘湘!”

    人還未到,聲音便遠遠地從那扇輕巧精緻的雕花木門裏傳了進去。

    往常的這個時候,萬湘湘總是扶着侍女,笑盈盈地迎出門來。可今天,紅葉張望了半天,也不見半個人影。

    她心裏犯着嘀咕,三步兩步踏上台階。

    天色已經有些昏黃了,屋子裏卻還沒有燃燈。

    她探首向裏張望了一下,不見有人,聳聳肩,隨手將藥包擱在門邊。轉身欲走,卻聽得屋檐上輕微地“咯”的一聲,隨之又是一片死寂。

    “呀!有賊!”紅葉大喜。

    她縮在窗邊,隱住身形,仔細傾聽。身體裏卻彷彿有一千面鑼鼓在敲打一般,令她熱血沸騰。

    好久好久沒有遇到過這麼新鮮刺激的事情了。

    過了一會兒,屋裏屋外仍無半點動靜。紅葉既沒有聽見有人飛檐走壁的聲音,又沒有看見有什麼人從屋頂上下來。

    她有些悻悻然。

    呆了半晌,甚覺無趣。

    她姍姍地從窗邊走了出來。

    想一想,到底不甘心,她一個縱越,便要落身在屋檐之上瞧個究竟,卻突覺眉心一痛,似被什麼打中。她駭了一跳,連忙閃避。

    只這一會兒,伏在屋檐上的黑衣人已飛掠而去。

    紅葉一心要探個究竟,哪裏容他走脱?她鍥而不捨,緊隨他身後,只瞬間便離“湘綺閣”遠了。

    漸漸昏暗的光影之下,只見那人風振衣袂,挺直的背影如一柄出鞘的長劍,凜然似有寒意。

    她心下一動,追在他身後喊道:“我知道了,你是——”

    “是”字剛一出口,面前突然有鋭聲破空襲來,她慌忙閃避,仍是被打中肩頭,好冤哪!

    她被迫止住身形。舉高了的手揮不出去,張大了的嘴喊不出來。那樣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恨得牙癢癢,身體像丟進了火爐,渾身竄着火焰,而四肢卻一片冰涼,僵硬滯重如石。

    啊!原來被點了穴道是這樣一種難受的滋味。她痛苦地垮下臉來,心裏將那暗算自己的人狠狠咒罵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當她終於覺得累了的時候,彎彎的月牙兒爬上了樹梢。皎白的月光鋪灑一地,將她的影子拉得變了形。

    她咬住下唇,嘆了口氣,無奈地閉上眼睛。

    唔,好睏哦!

    她渾不在意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像是與她的呵欠有所輝映一般,寂靜的夜裏居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那人——走得很慢,又很輕。

    紅葉倏地瞠大了眼睛,壓抑不住心裏的焦躁。

    哎哎,這什麼人哪?走路像蝸牛一般。

    她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發酸,卻苦於不能開口呼救,一顆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好不容易,那人終於出現在她的視力範圍之內。啊?她瞪眼一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又一下子沉入腳底,永不翻身。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會是他?

    啊?啊!她這什麼形象啊!

    她仰頭,無語問蒼天。

    “你怎麼了?”宋離首先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很好,你總算是發現我了。紅葉猛吸一口氣。

    不會吧?宋離繞着她轉了一圈。

    她的額角沾了一坨泥巴。嘴巴張大,眼球抽筋。右手誇張地舉了起來,似乎是想抓住什麼,又或許是在抵抗什麼。

    宋離再往下看,因為下過雨,地上是一大灘污泥,她又大概是從高處落下,是以濺了滿身淤泥,以至於看不清鞋子原來的顏色。

    現下,她站在爛泥裏瞪着他。樣子狼狽,神情悽楚,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模樣,但雙目卻如黑暗中破雲而出的皎月般清澈照人。

    他心中早已瞭然,目光微閃了下,像是忍住了笑意,“你怎麼搞成這樣?又是得罪誰了?”

    她翻個白眼,快被他氣死。

    他仍然嘮叨:“跟你説了,萬劍山莊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也不是你玩的地方。如今,你吃了虧,曉得厲害,還是早早回家去得好。”

    “吵死了!”紅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表情很不耐煩。

    宋離年輕明朗的面龐現出一絲無奈,伸手解了她被點的穴道。

    紅葉眨眨眼,眼前有些花,身子一滑,軟綿綿地倒向他。

    他直覺要側身避開,但見她渾身癱軟無力,便只得讓她像抱着柱子一般倚在他身上。又遲疑了下,伸手摟住她略嫌纖細的腰,撐住她的重量。

    一絲燥熱從四周的空氣中竄出,襲上他的面龐,令他的心沒來由地跳快了一拍。

    幸好,又是黑夜。

    他仰頭,飽滿的雙唇逸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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