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喜歡熱鬧,喜歡人羣。
隨時隨地,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叫上一大羣人,吃吃喝喝,打打鬧鬧,藉以打發漫長無趣的時光。
然而,今天,置身於這樣熱鬧喧譁的氛圍裏,他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天恩?”凌浩然拍他。
他嚇一跳,回眸。
“你幹什麼?像掉了魂似的?”凌浩然詫異。
他卻只盯着他身後,“逍宇沒有跟你一起來?”
“他怎麼會跟我一起來,我又不是美女。”凌浩然調侃地笑。
“哦。”他應一聲,目光卻仍是遠遠地望着門口,生怕漏掉什麼似的。
她,到底會不會來?
早知道這樣,他應該去接她的,對不對?
然而,他以什麼身份去?去了又能如何?
他心裏一陣煩亂。
“怎麼?你怎麼突然關心起他的行蹤來了?”凌浩然抱住肩膀,打量着他。
季天恩雖然表情豐富,性喜誇張,可他從來沒有見他像今天這樣心浮氣躁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如此心神不寧?就算見到平日裏喜歡唇槍舌劍鬥幾句的朋友,他也好像失去了興致。
好、好可疑……
凌浩然目光一轉,揚眉試探道:“逍宇跟你有約?”
“啊。不是。”他臉一紅,迴避他逼人的目光。
季天恩居然也會臉紅?這真是天大的新聞。
凌浩然忍不住失笑。
然而,等等……他、他該不會是哪根筋不對,突然對秦逍宇產生了興趣吧?
他駭異地瞠大了眼。
“你幹嗎?幹嗎這樣看我?”季天恩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
“嗬嗬。沒有。”凌浩然摸着下巴,明顯地不懷好意,“我記起來,逍宇剛剛跟我説過,他會晚點來,不過我看,他可能不會來了。”
“為什麼?”他不來,傾容怎麼辦?
只有他知道,她為了這一次不算約會的約會,緊張了多久,盼望了多久。
耶耶,季天恩,這一回還不捉住你的小辮子?
凌浩然眼中促狹的光芒一閃而逝。
“秦逍宇失約,那還有什麼原因?不外乎是被女人纏或者是纏女人去了。”他滿不在乎地下了一帖重藥。
原來是這樣。
傾容大概和他在一起吧,所以,才會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季天恩鬆了一口氣,可是,那股氣卻又從心口梗到喉頭,再也舒散不開來。
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了?是什麼在不停地擾亂他,控制他的情緒?
“好問,我出去透透氣。”他煩躁地扯扯頭髮,突然對周遭一切感到無比厭倦。
也不等凌浩然答話,他徑自走了出去。
屋外。
仍有燈光,閃得人眼花鏡亂;仍有音樂聲,震耳欲聾。
然而,這一刻,他只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孤獨、寂寞,於千人萬人中。
手機響了,季天恩接起,音樂聲太吵,他向籃球場偏過去。
是母親問他什麼時候回去。
他懶懶地敷衍了幾句,關掉手機。
他的父母,大概只有在一個多月見不到兒子之後,才會打電話來表示關心。
這種戲碼,每年都在上演。
從遺忘,到離家,到被關心,到再度被遺忘,形成惡性循環。
沒有誰想去刻意地改變什麼,更沒有誰執意地要去維繫些什麼。
這就是他的家,這就是每個家庭成員所認同的相處模式。沒有負擔,同樣也沒有驚喜。
他對此已經習慣,所以只是漠然地聳了聳肩。
“你怎麼這樣跟你媽説話?”黑暗裏驀地響起一個聲音。
他愕然,轉眸。
淡白的燈光隱約照着一隅,走近了,他心中猛地狂跳,是那一抹熟悉的黃。
温傾容從樹叢後面跳出來,兩手叉在纖腰上,一副準備找人幹架的樣子。
呼!受不了了。
她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種在父母的庇廕之下揮霍無度卻又不懂得起碼的尊重的紈絝子弟。
尤其是他!
在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了解他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了他不為她所知的另一面。
甚至,她的身上還穿着他揮霍無度的證據。
難堪、憤怒是理所當然,但,心底深處那份隱隱的失望又是什麼?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困擾的神色。
季天恩有趣地看着從最不可能的角落裏竄出來的温傾容,眉梢眼角隱含笑意。
沒錯,她的確是穿上了他送她的裙子,可是此刻,她叉腰瞪他的模樣,一點也不淑女。就連盤起來的髮辮也因為在樹叢裏鑽進鑽出而散亂開來,甚至還沾到幾張葉片,令她美麗可愛的形象大打折扣。
而她的表情,卻又是那樣嚴肅、認真。
他眸中笑意更深。
温傾容眨眨眼,困惑。她現在是在教訓他耶,他笑什麼笑?
甚至,他不僅是笑,竟然還膽大妄為地向她伸出手來,撩撥她的髮絲。
“你幹嗎?”她駭得忙低身躲他,雙頰燙如火燒。
要命!這裙子令她縛手縛腳,原來他是有預謀的。
她氣急,正待發作,卻發現他只是拈去了她頭上的幾張葉片。
不妙!她的臉上冒出黑線條。
在樹叢裏蹲了那麼久,她甚至不敢想象她現在的樣子有多糟糕。頭髮一定是亂蓬蓬,衣裳一定是皺巴巴。無可避免地,大概還沾染了一兩處黑漬。
她原本是想趁無人注意的時候偷溜回家的,沒想到一個忍不住跳出來,便令她狼狽的形象再一次顯露在他的面前。
嗚嗚……她怎麼這麼慘哪!
不錯,她雖然灑脱豪爽,不拘小節,可是,老天爺也不可以因為她不注重儀表就徹底毀滅她的形象啊。
這叫她以後怎麼見人?
他被她震驚懊惱的模樣逗樂了,仰天哈哈大笑。
他居然敢笑?這死小子居然敢笑她?
很好。季天恩,你死定了!
滿心的羞愧瞬間被滿腔的憤怒所代替,她毫不猶豫地抬腳踹他。
在尖尖的皮鞋即將踢上他的膝蓋的瞬間,她傻了。啊啊,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寒意頓時爬上脊背。嗚嗚……她不要啊。
如果老天爺非要她作一個選擇的話,她寧可立刻死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像個木偶似的栽倒在他的面前。
她早説了嘛,他送裙子給她穿是有預謀的。
“怎麼?想跳舞?”
最後,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滑稽的表情,跌進他的懷裏。
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摟住她的腰部,手上輕柔卻又不失掌控的力道,將她穩穩地託在胸前。
他那雙漂亮的、帶着調侃意味的黑眸注視着她。那眸中的光彩令她不覺一顫,彷彿有一股無法控制的電流在瞬間傳遍全身。
連呼吸都彷彿停滯下來,四周一片沉寂,只餘會場裏傳來的音樂聲,隱隱約約,柔美得像是一場夢。
像是被蠱惑了似的,她不由自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在空曠的籃球場上,邁開了稚拙的舞步。
她的頭暈暈,心慌慌,感覺像第一次坐飛機,漂浮在雲端,一直升一直升,落不下來。
“不要那麼緊張。”他笑。
然而,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掌心裏的熱力透過兩層衣衫,灼燙着他的肌膚。帶着清草味的髮香輕觸他的鼻端,鼓動他的心房。
他心悸而又痛苦。
從來沒有一支舞可以讓他跳得這麼艱難。她素淨清秀的臉龐,羞怯的表情,以及難得展現的温柔,一再地讓他神思恍惚。恨不得將她扯進懷底,飢渴地吻她,直到她喘不過氣來為止。
然而,他不可以,他什麼都不能做。
擁在懷裏的這個女人不屬於他,她心有所屬。甚至於,那個人還是他的好朋友!
他在心底痛苦地嘆息。
遠處,音樂聲又換,似乎是一首比較輕快的調子。
他收緊了手臂,帶着她在場中旋轉。
一圈一圈又一圈。
她的腦子亢奮起來,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也可以跳得這麼好。
在旋轉與旋轉的空隙裏,他的腿輕輕擦過她的腿,那一瞬間,像有一股電流竄進她的體內,連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在顫慄。
被他握在掌心中的手微微出汗,她覺得好熱,肌膚髮燙,整個人似要燃燒起來。
她閉上眼睛,不敢去看,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猜,這樣下去,會是怎樣一個結局?
回程的路上,他們誰都沒有説話,彷彿一開口便是錯。
夜色沉寂,月涼如水,惟有交錯的腳步聲,一聲聲地敲,敲進人的心坎裏。
她低垂着頭,稍稍走在前面,從他的這個方向望過去,一眼便可以看到她雪白的後頸,柔潤的膚色以及順滑的黑髮。
黯淡的路燈光在她的背後投下斑駁的陰影。
她的纖弱,令他心疼。
“為什麼你不進去?”他覺得必須要説些什麼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然而,一開口,他才發覺自己的話題有多麼不合時宜。
“裏邊太吵了,我不習慣。”她低着頭,故意説得輕鬆。
“也對,人推人人擠人的,的確沒什麼意思。”他趕緊賠笑,急切得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她緘默,回頭,注視他良久。不説話,也不笑。
他一怔,顯得手足無措。
“這就是你出來的理由。”本來是一句問話,但她卻用陳述的口吻説了出來。淡淡的,彷彿是理所當然。
“是的,這是我之所以會碰到你的理由。”他幫她堅定這一個認知。
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連語氣也輕鬆起來:“沒想到你也會有怕吵的一天。”
不等他答話,她繼續搶着問:“會場裏應該有一百多人吧?”
他點點頭。
她抬頭,兩手在背後交握,腳步輕快,道:“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遲疑一下,再點頭。
握在背後的手指扭緊了,她回眸一笑,“一定有很多女孩子邀你跳舞吧?”
他暗歎,知道她想問的並不是這些。
他緩緩開口,語氣平淡,彷彿是閒話一句般:“逍宇他,還沒有來。”
“那就好,反正大家都沒有去。”温傾容説得輕鬆,心卻酸得一塌糊塗。他終究是不記得她這個約會了。
她繃緊了身體,仰頭向天,心口好像破了一個洞,好深好深。
他靠近她,和她並肩。
他看見一輪皎白的月牙兒投注進她亮澤的眼瞳裏,如投進了一泓井,好深好深。
“天冷了,回家去吧。”他低聲説。
是的,天冷了,可是,她依然還是孤單的。她咬緊了牙齒,抵抗那洶湧的沮喪感。老天,她快要哭了!怎麼會這樣?她在秦逍宇面前又不是隻受了這一次挫折,為什麼,獨獨這一次,她感覺好傷心,好難過?
為什麼?
“賞月也得有個限度。你不是想我發揮英雄本色,將外套脱給你穿吧?可惜我的外套底下什麼衣服也沒有穿,你如果想我比現在更出名,那好,你就拿去吧。”季天恩作勢要脱去外衣。
她想起那一天他赤裸着上身的模樣,忍不住一陣心慌,“別,不要。”
她可不想自己待會兒被人當做色情狂的同伴追打。
他也不客氣,就勢穿好了外套,嘻笑道:“這就對了,好女孩應該早點回家,不應該這麼晚了還跟一個色狼在街上閒逛。”
她笑橫他一眼,兩手叉腰,“哪個色情狂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咦?沒有嗎?”季天恩扯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小姑娘,一個人走路是不是很寂寞?”
“我好怕喔!救命啊!”温傾容笑鬧着往前跑。
才跑兩步,呀,痛!
她抱着腳坐下來,該死!忘了自己穿着新買的高跟鞋了。
季天恩即刻蹲在她的身旁,扣住她的腳踝,脱去高跟鞋,“怎麼樣?扭傷得嚴重嗎?”
其實並不太嚴重,她被他的緊張弄得不好意思起來。想縮回腳,可他的勁那麼大,竟由不得她。
她臉一紅,別過頭去。
“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他的手小心地轉動着她的傷腳,那温熱的觸感令她氣息紊亂。
“這樣痛嗎?”
她搖頭。
“這樣呢?”
她再搖頭,一顆心“咚咚”亂跳。
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來,穿上。”他的手輕柔地把鞋套上她的腳,温柔的動作彷彿也撫平了她心靈的傷痕。
“走一步試試。”他站到一邊,鼓勵她。
她的腳輕觸地面,心思卻不知飛到了哪層雲端。
走一步,壞了,差點又要跌倒。
還好,他及時用手臂攬住了她的腰。
她慌張的眼撞進他黝黑的瞳眸,一陣迷亂。
他扶她站好,鬆手,沉默地站到一邊。
她懊惱地咬住嘴唇,集中精神,看着腳面,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謹慎。
他們再沒有説過一句話,可是,不太長的路程裏,她又差點跌倒了五回,他也及時扶住了她五回。
她想哭,想哭得要命。
上帝明鑑,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跌倒的,真的不是懷念他的擁抱,可是,那雙高跟鞋,就是偏要跟她作對,她越小心就越出錯。整個一段路程,她辛苦得就像是要在棉花堆裏踩死螞蟻一般。
怎麼會這樣?
怎麼可以這樣?
站在小公寓的樓梯下面,目送着季天恩離去的背影,她再次沮喪得想立刻死去。
要命!這樣下去,她遲早有一天會死在他的手裏。
她虛弱地嘆息。
一首歌,反覆聽了幾十次,温傾容還是沒能想明白其中究竟有何魔力。
為什麼,那一刻,她竟能毫不猶豫地與他共舞?
難道,這僅僅只是音樂的力量?
她想不通。
她原以為,她死也不會跟秦逍宇之外的任何男人有肢體接觸。從她八歲的那一年起,便註定只為一個目標而奮鬥。
然而,今天,她不僅是跟他跳了舞,甚至,還可以説是享受的。她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感覺,即使有別於她對秦逍宇的愛慕。
為什麼?難道,這十幾天來,她竟有些改變了嗎?難道,她曾經以為的一輩子的愛戀,竟也漸漸淡去了嗎?她、她竟是這樣一個人嗎?
她迷惘地揪緊了眉頭。
“拜託,你要惡補音樂也請換一首歌聽聽好不好?”翻來覆去地聽同一首歌,這簡直是荼毒人的耳朵,扼殺人的神經嘛。孟葶終於忍不住,關掉錄音機。
温傾容也不着惱,只懶懶地抬一下眼皮,“你今天沒上學?”
“天哪。”孟葶瞪住她,“你知道今天幾月幾號星期幾嗎?”
温傾容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我告訴你吧,今天是十一月十七號,星期天,法定休假日。”孟葶一字一句地提醒她。
這個死丫頭,從那天跳完舞回來之後,就變了個人似的,整日裏恍恍惚惚,不知道在煩惱些什麼。她猜,再這樣下去,她遲早連自己姓什麼都會忘光光。
“十一月十七號?”温傾容猛地跳起來,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般。
“對,十一月十七號。這有什麼奇怪的?”孟葶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十一月十七號,十一月十七號,這是逍宇哥哥的生日啊。
以往每一年,她都是掰着指頭數到這一天來的,可今年,她居然忘了。
天!她竟然忘了逍宇哥哥的生日!
這比忘了她自己姓什麼更令她吃驚。
“告訴津津,不用等我回來吃飯了。”話音未落,她的人已奔下了樓梯。
孟葶吃驚地望着兀自敞開的大門,愣住了。
深夜的紅磚路,昏黃的路燈光。
季天恩兩手插在褲兜裏,低垂着頭,前腳壓着後腳,後腳再壓着前腳,緩緩走在一小格一小格的方塊裏。
一,二,三……盯得有些眼花,他略略抬起頭來,燈光下,眸色一綻,他看見神似温傾容的背影。
牛仔褲,白絨外套,馬尾辮……
他本能地張嘴想喊,聲音到了嘴邊卻又梗住。
不可能。
這樣深的夜,那丫頭不可能站在這裏。
搖搖頭,一邊嘴角挑起嘲諷的淡笑,他垂下頭,繼續數着腳下的步子。
可是,他一陣茫然,剛才數到哪裏了?
該死!思緒只要被温傾容這三個字岔開,便再也無法銜接上去。
他懊惱地放棄,抬起眸子,又不由自主地追隨剛才那道纖白的身影。
他看她蹲下來,又站起,站起,又蹲下來。
如此重複幾次之後,跑到社區門口,向裏張望片刻,然後又嘆着氣蹲回原地。這樣安靜一會兒,下一次,又開始重複上一輪動作。
是她,他沒有認錯。
那灑脱的神態,急切的性子,苗條的身形以及舉步之間髮辮飛揚的姿態,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只是,她怎麼會在這裏?
她不是知曉鑰匙所放之處嗎?為什麼還傻傻地等在社區門口?
她在等誰?還是——
她在迴避誰?
答案是如此明顯,他自信鋭利的眸子覆上了一層令人難解的深沉。
在她十步之遙,他立住了。
藉着樹身投射下來的陰影,他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既然,她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見到他,他寧願當做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
然而,他的目光卻又情不自禁地追隨着她,纏繞着她的步伐。
進去吧?
離開吧?
温傾容煩躁地踱來踱去。偶爾駛過的汽車,將強烈的燈光打照在她的臉上,稍縱即逝,如一場夢幻泡影。
為什麼他還沒有回來?他現在去了哪裏?在做着什麼?還是,正在和別人慶祝着自己的生日?
她氣惱着,將腳邊的一顆石子踢過來踢過去。
最可惡是那個季小子,居然也到現在還不回窩!
害她在寒風中站幾個小時。
早知道是這樣,她就該像往年那樣,早早溜進逍宇哥哥的房裏,早早將禮物放在他的牀頭,早早回家睡大覺去。
可現在呢?為了躲避他那個瘟神,害她有鑰匙不敢用,有禮物不敢送,只能鬼鬼祟祟地躲在大門口。
這可真夠窩囊的。
她心裏念着,眼角又心虛地四面瞄了瞄,嘿,可千萬別撞見那個臭小子。
她不願意看到他,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種認知,若有若無的一份牽扯……
首次,温傾容抓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還不打算走?
她到底想要等多久?
夜色越來越沉,寒氣越來越重。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額前幾絡濕發,沉甸甸地壓着他的眉線。
季天恩點燃了一根煙,煙霧迷濛中,温傾容的側臉顯得好遙遠好遙遠。
他揪緊了俊挺的濃眉,顯得心事重重。
又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是累了,找了一塊花圃的邊沿坐下來,那失望堅忍的模樣讓他心疼。
她撐着單肘發了一會兒呆,有夜歸人的腳步聲驚醒了她,她倏地抬頭,隨即眼色黯然。
他很想走過去,可是,卻不知道過去了,他又能做些什麼。
安慰?恐怕她並不需要。
勸阻?她也不見得肯聽。
那麼,他還可以做什麼?
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煙霧升騰,燻迷了他的眼。
刺目的太陽光穿欞越户,強烈到温傾容再也無法忍受的地步。
“孟葶!”她拉高被子擋住眼睛,“誰叫你跑到我房間裏來拉開窗簾的?”
擾人清夢,是最最不可饒恕的罪行!
“呵呵。”眼睛上方傳來低沉的笑聲。
男的?她霍地睜開眼來。
季——天——恩?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俏臉暈紅,翻身坐起。隨即發現這句話有語病,主語應該是“我”。
她應該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季天恩像是看穿她的窘迫,笑着打趣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弱不禁風,只差幾步的距離了,竟會暈倒在門口?”
她——想起來了。
她不是暈了,而是睡着了。
她不安地瞄他一眼,“是你把我背進來的?”
該死!她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温傾容懊惱地咬緊了下唇。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季天恩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笑,彷彿是刻意,又像是漫不經心。
她以為是誰?温傾容的眼神飄忽了一下。
如果那個人是秦逍宇,她會不會比現在開心?
答案是——不清楚。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駭異於心中的這份猶豫。
難道,她想見到秦逍宇的心竟然只是跟他一樣?
不可能。
她的眼睛很快地四面掃視了一遍,有些失望地問:“家裏只有你一個人?”
“沒錯,昨天是逍宇的生日,他沒那麼快回來。”頓一頓,他忽然惡劣地笑起來,“你不知道嗎?消息太閉塞了。誰叫你不早點來問我。”
他心裏還在意着她昨晚的迴避。
温傾容心虛地低下頭,一眼瞥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白毛衣,她哀嘆地閉上了眼。老天!她已經被驚嚇到沒有力氣去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
她猜,在季天恩的眼裏,她一定是個邋遢、莽撞,既不温柔又不聰明的女孩子。用四個字來形容,那便是一無是處,糟糕透頂!
罷了罷了,她咬咬牙,索性大咧咧地跳下牀來,破罐子就破摔好了。
她拍拍季天恩的肩膀,笑嘻嘻地道:“你一個大男人,幹嗎睡這麼軟的牀,小心將來長成駝背哦。”
説完,她那翹翹的馬尾一甩,瀟灑地走進衞生間。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季天恩哭笑不得。
遇到她,真是他的剋星。
要知道,昨晚為了她能睡得舒服,他連秦逍宇牀上的被子都搬來墊到他的牀下了,害他只能縮了一晚沙發。
她大小姐居然還譏諷他會長駝背?
唉唉,這年頭,真是好人難做啊!
“這是什麼味道?”稍作整理之後的温傾容嗅覺恢復正常。
“啊!”季天恩猛然醒悟過來,快步奔向廚房。
煎蛋糊了!
他沮喪地提起平底鍋,翻手想將兩團黑糊糊的焦狀物倒進垃圾袋裏。
“喂。”温傾容一把捉住他的手,靈動的眸子閃着促狹的光,“好不容易找到兩個能跟我的手藝媲美的煎蛋,你怎麼可以把它們倒掉?”
“的確是好不容易,如果剛才不是要叫你起牀,煎蛋怎麼會糊?”季天恩嘴硬心虛。
温傾容睨他一眼,抿嘴一笑,倒也不再説什麼。
將煎蛋盛進盤子裏,又倒了兩杯熱牛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你真吃?”他遲疑地看着她。
老實説,這可是他第一次做早餐。其實,他是想好好露一手,也好諷刺一下不會做飯的她。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吧?他不信,自己吃了那麼多炒蛋、蒸蛋、煮蛋、滷蛋、煎蛋,最後會做不好一份早餐?
可是,事實告訴他,做飯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不算太難吃啊。”温傾容喝了一口牛奶,唇邊沾上薄薄一層奶汁,她下意識地用舌尖輕輕舔去。
他看了,目光一沉,感覺到心在燃燒。
他慌忙垂眸,坐到她的對面,端起牛奶,一氣往喉嚨裏灌,翼圖澆滅身體深處的渴望。
“啊?你幹什麼?”温傾容驚呼,可是,來不及了。
季天恩燙得跳起來。
她趕緊將他按坐下來,撐開他的嘴,將清涼的風輕柔柔地吹進他的嘴裏。
她的手按着他的肩,他的眼盯着她的眼。
要命!這熱燙的牛奶一路滾下去,將心火越燒越旺。
他急需尋找清涼的味道。
結果,他一手拉低她的頭,狠狠地吻了她。
她的嘴唇冰冰涼涼的,感覺好極了。
“不。”他的動作嚇壞了傾容。
她的整個人靠向餐桌,想要掙扎,可是,那附在唇上的力道頑強得不容人抗拒。他的氣息竄進她的嘴裏,昏眩而迷亂的感覺令她全身癱瘓。
她想推開他,卻只能牢牢地攀附住他。
驚恐又無助的感覺,使她掉入急流,一直陷,一直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