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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冰冷的水落在她乾枯的嘴唇上,她以為她已經死了,卻偏偏又醒了過來。

    "姑姑?姑姑?"她尋找着,叫喚着。

    四周是這樣的黑,她又回來了嗎?回到那個寒冷的小屋?

    哦,原來她只是作了一場夢,她根本就沒有離開拜月教,更沒有遇見那個令她心痛到麻木的男人……她悠悠地睜開眼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大公子,她醒了。"

    這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憐憫。下意識地挺了挺背脊,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她需要的,只是越挫越勇的決心。

    她霍地轉過頭來,然後,她看見了那個用柔情和冷酷鞭答得她鮮血淋漓的俊顏。

    神志漸漸回覆清明,她想起來了,現在的她,是他刀俎上的魚肉。

    南宮麒望着她,定定地望着她,仿若是第一次看見她一般,仔仔細細地凝望着。

    該死的,她竟然暈過去。

    她竟然在他的盛怒之下放棄抵抗,選擇暈倒,令他的怒火無從宣泄。

    然而,更該死的是,他竟然鬆了手,放棄了對她的懲罰。他無法對一個毫無抵抗的弱女子,痛下殺手。

    此時的她,臉色蒼白,神情卻更加據傲。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感情強烈的女子,他被她眼眸中那股深濃的倔強給震懾住了,心頭不由得一窒。

    然而,同時,他也想到了文繡。

    他記得,他曾經在文繡靈前發過誓,他會好好保護她,再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可是現在,他差一點連她的靈位也保護不了。

    而令他無法置信的是,他竟然會對一個企圖傷害文繡的人心軟?

    為什幺?怎幺會?

    他輕輕摩掌着靈牌上的字,雙眼染上矛盾的悲愁。

    他下不了手,他真的下不了手,他怎幺忍心去傷害那張酷似文繡的臉?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他對她心軟,到底是緣自於那張臉,還是因為她天真的笑臉,以及那些個狡詐的小聰明?

    罷了,即使殺了她,也換不迴文繡温柔的笑靨,何苦徒增煩惱?

    "你走吧,離開麒麟樓,越遠越好。"説完,他頭也不回,邁步走出了暗黑的小屋。

    顧翩翩怔怔地望着南宮麒那蕭索而孤傲的背影,腦中一片空茫,唯一知道的是,他要她走……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瞥了一眼暗影裏的黃衫少女,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一語不發地走了出去。

    屋外,繁星點點,月光從樹梢縫隙中篩落下來,灑下一地銀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盈地躍上樹巔,從這裏看下去,山下的房屋、小徑都靜默地隱匿在黑暗之中,一如她茫然無知的前途。

    一直以來,她都信奉着"天下之大,處處是家"的真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離開這裏,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裏去才好。

    她不想走,她根本一點兒都不想走,她怎幺捨得走呢?剛剛脱離顛沛流離的生活,剛剛在南宮麒臉上看到了一絲絲的笑容,剛剛讓她產生的那些快樂的感覺,那些被人照顧着的感動,難道,這些全部都要捨棄了嗎?

    她不甘心呵!她怎幺能甘心呢?

    她不是一個會被環境打倒的女孩,更不是一個會被命運擺佈的女孩。

    她的前途,她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因此,她要留下來,她一定要留下來。

    就像她曾經説過的,她一定要離開拜月教一樣。

    瑩白的月光之下,顧翩翩的眼睛,彷彿夜空中那顆最亮麗的星子!

    "姑娘,請留步!"遠遠地,那越來越真切的呼喚,彷彿在呼應着顧翩翩的誓言。

    她的腳步略頓了頓,嘴角率起一抹慧黠的微笑。聽得出來,這是黃衫少女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刻,她像現在這樣期待着一個人的聲音。

    黃衫少女氣喘吁吁地停在顧翩翩面前,一邊拍着胸脯,一邊斷斷續續地説道:

    "姑——娘,老——夫人請你——請你——回去。"

    "請我?"顧翩翩好笑地揚起一邊眉毛,"我不是才剛剛被你們家大公子趕出來的嗎?"

    黃衫少女嚥了一口口水,急道:"你現在是我們老夫人的客人,與大公子無關。"

    顧翩翩壓抑着心中想大笑的衝動,不屑地癟癟嘴,"天黑之前,我還是你們家大公子的客人呢!瞧,我現在不是同樣被掃地出門?"

    黃衫少女尷尬地咳了兩聲,"我們家老夫人就是想為這件事,向姑娘道歉的。"

    道歉?要一個老太太給自己道歉,她還真怕自己承受不起呢!"道歉就不用了。"顧翩翩笑靨如花,賊兮兮地説道:"讓我知道那個愛妻文繡是怎幺一回事就行了"。

    到現在,她心裏還對"愛妻"那兩個字頗為敏感。而且,她真的很好奇,像南宮麒那樣一座千年冰山,怎幺會刻下這幺肉麻的字?

    黃衫少女見她語氣有鬆動,連連點頭道:"沒問題,沒問題。"

    顧翩翩得意地眨眨眼睛,"好,你帶路吧。"

    就這樣,顧翩翩被請進了敬松軒,同時知道了這位嚴厲的老夫人,便是南宮麒的奶奶,而黃衫少女叫鶯兒。

    老夫人手拿一串佛珠,坐到翩翩對面的太師椅上,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得翩翩寒毛直冒。

    她知道自己是大美人一個啦!但,看老夫人風韻猶存的樣子,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美人胚子吧!為何會這幺緊盯着她看呢?她心裏正這樣想着,嘴上卻已問了出來:"我臉上長了花嗎?"

    老夫人聽了不禁覺得好笑,道:"你比花兒生得還好看。"知道自己漂亮是一回事,但親耳聽到別人的稱讚又是另一回事,顧翩翩的心裏不由得心花怒放。

    "哪裏,奶奶這幺大的年紀了,皮膚還這幺白,就連皺紋也少見,可見,年輕時一定有沉魚之姿、閉月之貌。"拍馬屁?她最拿手了,否則,在拜月教這十幾年豈不是白混了?

    老夫人一聽,高興地呵呵笑道:"奶奶?你也叫我奶奶?呵呵,小姑娘的嘴兒真甜。"

    顧翩翩靈機一動,盈盈拜道:"奶奶既然喜歡,翩翩就認奶奶做幹奶奶,天天這幺哄奶奶開心。"要留下來,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老夫人一怔,眼眸中閃過一絲哀慼的神色。

    翩翩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自己説錯了什幺,害她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

    "老夫人。"站在一邊的鶯兒,輕輕碰了老夫人一下,這才將老夫人神遊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老夫人一見顧翩翩還拜倒在自己面前,忙將她扶起來,疼惜地拉着她的手道:

    "能有你這幺一個乖巧伶俐的孫女,是我的福氣呢!就怕……唉……"老夫人慾言又上。

    翩翩見狀,忙將話題岔了開去,她輕鬆地笑了笑,問道:"老夫人,您不是要告訴我文繡的事情嗎?她是誰?年紀輕輕的怎幺就死了呢?"南宮麒的妻子,説她年紀輕輕應該沒錯吧?

    "你住在哪裏?家裏還有些什幺人?"老夫人不答反問。

    顧翩翩一愣,她是什幺人、住在哪裏,和文繡的死有關嗎?

    "你願意回答我嗎?"老夫人柔聲問道。

    翩翩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道;"我姓顧,名字叫翩翩,我有一個姑姑,她是最疼我的人,另外,我還有舅舅、舅媽,和一個表哥。"

    "哦!那幺你父母呢?"老夫人繼續柔聲問道。

    顧翩翩咬着嘴唇,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説道:"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説這句話,她是違心的。因為,雖然沒有人告訴過她,但她知道,姑姑就是自己的母親。而且,是因為她,她才會被關進黑屋子裏,一輩子不能自由的。

    姑姑不讓她叫她娘,所以,她也就從不對外説起。

    "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伸出手來,將她攬到自己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

    當綿密的温暖細細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時,翩翩恍惚落淚。

    "你知道嗎?那個文繡同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一邊温柔地拭去她的淚,一邊嘆息着説道。

    她可憐?顧翩翩不可置信地拾起頭來,擁有這幺多寵愛的人也會可憐?

    "你不知道吧,她跟你一樣,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雖然不知道顧翩翩為什幺想打爛文繡的靈牌,但她就是不希望翩翩對文繡產生敵意。也許,她是希望藉由翩翩查出文繡的身世吧!畢竟,老天爺不會無緣無故生出兩張同樣的面孔。

    "可是,她不是有奶奶、有麒哥嗎?"

    "我並不是她的親奶奶。"

    老夫人陷入了回憶之中,"她是我撿回來的孩子。雖然,我們全家從沒有當她是外人看待,但聰明早熟的她,將自己的身世看得分外重要。她對每一個人都謙恭有札,更把自己當丫頭看。這樣本來也沒什幺,但,她最不該的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不該愛的人?是指麒哥哥嗎?"顧翩翩皺緊了眉頭。

    老夫人黯然點一點頭,繼續説道:"她愛上了麒兒,卻又自卑的不敢説,將這一份情在心中一埋就是十幾年。"

    "笨蛋!"顧翩翩對她的這種做法完全不能理解。愛了就是愛了,有什幺不敢説的?難道説了,就有人割了她的舌頭不成?

    "那一年,麒兒的母親病危,我就想着麒兒的年紀也大了,是時候給他成個家了,也好給他母親沖沖喜。誰知道,我親自給麒兒挑選的媳婦,竟然逃婚了,對方害怕麒麟樓責問,於是將新娘子的妹妹代替姊姊嫁了過來。"

    "這樣也成啊?"顧翩翩瞪大了眼睛。

    "是不成啊。這件事在他們拜堂的當天就被拆穿了,麒兒的母親因此亡故。我本來想治顏家姊妹的罪,可是……""可是什幺?"顧翩翩催道。

    老夫人長嘆一聲,"可是,顏家妹妹居然早和麒兒的弟弟情投意合。"

    "什……什幺?叔嫂相通?"

    "其實,這全是我的錯。"當年,如果不是她作主要替麒兒成婚,再多等個幾年,説不定,文繡和麒兒最終能走在一起。

    因為內疚,也因為自感罪孽深重,更怕了這一次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所以,她才決定僻居一隅,吃齋唸佛,度此殘生。

    沒想到,老天爺竟將另一個"文繡"送到了她的面前,讓她已然死去的心,又恢復了一點點生氣。

    "那,文繡後來又怎樣了呢?"顧翩翩忍不住提醒道。説了這幺多,好象都與文繡無關嘛。

    老夫人莞爾一笑,繼續道:"後來,當然是麒兒要殺死自己的弟弟了,當時,誰勸也沒有用,文繡為了怕他日後後悔,於是親手殺了顏家姑娘。"

    "殺得好!"這才象話嘛!愛一個人就是要將他據為已有,如果是她,她相信自己也會這幺做的。

    老夫人搖搖頭,道:"沒有那幺簡單,她殺了麒兒的妻子,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麒兒怎幺可能原諒她呢?"

    聽到這裏,顧翩翩想起南宮麒盛怒下的眼眸,又想起隔壁房間裏的那一道靈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麒兒不知道文繡其實並沒有殺了紫絹,他一時失了理智錯傷了文繡,等他弄清楚一切時,已經來不及了。

    麒兒自責不已,尤其是他知道了文繡對他的感情,他更是不能原諒自己。"老夫人感傷地説。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文繡生前根本沒有得到過南宮麒的愛,他甚至不知道她愛着他,最後,她還因為得不到諒解而身亡,甚至在死之後,還因為她沒來由的妒忌而不得安寧。

    她眼角滑下淚來。

    "現在,你知道麒兒剛才為什幺發那幺大的脾氣了吧?"老夫人柔柔地拍着她的肩。

    "我懂了!"是的,她懂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幺全然的付出,哪怕什幺也得不到,依然無怨無悔。

    現在,她終於能理解麒哥哥為什幺對她發那幺大的脾氣了。但,她想不通的是,他最後為什幺又放過自己?

    "我要去找他。"她脱口説道。

    老夫人一愕,"這幺晚了……"

    "有什幺關係呢?"她一邊急急向外走着,一邊蠻不在乎地反問。

    是啊,有什幺關係呢?想做,就要去做,沒什幺可以讓她停步。

    清晨,曙光初露。

    山中極輕極淡的霧氣,緩緩順着山勢往下降,降落到深深的谷底。

    顧翩翩在山頂找到他時,他正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上,尖峭的石塊向外延伸出去,幾乎整個是懸空的,彷彿隨時會往下掉。

    而他,靜靜地坐在岩石之巔,流動的霧氣籠罩着他,黑的發、黑的衣,超然得似是暗夜中的神靈。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樹下,安靜地看着他。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了解他了。他其實是孤獨的,跟她一樣,卻又高傲得不肯承認,所以,他和她都用另一種面貌,將真實的自己包裹起來,他選擇了冷酷,而她選擇了天真。

    其實,這些都只是一種假象,真實的他與她,骨子裏全都是孤獨的。

    他的殘忍和她的惡作劇,都只是想引起他人注意的一種手段而已。

    想到這裏,她的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瞭然的微笑。

    突地,他轉過身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對上了她含笑的眼。

    莫名地,顧翩翩的臉紅了,她再一次驚歎於他的英俊。

    尤其是他的臉上不帶一絲陰鬱,唇邊不掛嘲弄的笑意時,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難怪文繡能默默地愛他十幾年。

    南宮麒看到她,絲毫不感到詫異,如果顧翩翩會如此輕易就離開麒麟樓,他也不會拿她毫無辦法了。

    但是,他仍是冷冷地問了一句:"你怎幺還沒走?"

    顧翩翩滯灑地聳一聳肩,縱身飛上他身旁另一塊比較安全的岩石,坐下來之後,才慢悠悠地説道:"是老夫人請我留下來的。"

    "奶奶?"他訕笑,原來精明如奶奶,面對她也有糊塗的時候。

    "怎幺?你似乎不怎幺樂意?"顧翩翩側頭看他。

    她不怕他,真的,一點兒也不怕。即使此刻,他的臉色看起來冰冷而陰鬱,但她依然不怕他。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其實跟拜月教裏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不會傷害她。

    "你看,那霧在變化。"南宮麒答非所問。

    顧翩翩順着他的眼光望向那白霧騰騰、深不見底的山谷,頭皮一陣發麻。

    "你害怕?"他問,嘴角掛上一抹嘲弄的笑。

    她好不容易將視線從腳下那片白茫茫的霧海收回來,扭頭一看他,又開始擔心他一個不穩,會跌落山崖。

    "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喜歡到這裏來看看山、看看霧,心情就會好很多。"南宮麒好象並不是對她説,而是在自言自語。

    "真的?"顧翩翩的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我住的地方沒有這幺美的霧,但是,有一片很大的瀑布,看着那一片銀白色的水簾衝下來,濺起層層的水花,然後再散進潭裏去,就算有再多的苦,也全被它衝得無影無蹤了。"

    南宮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顧翩翩興奮地繼續説道:"你知道嗎?那個地方誰也不知道,那是我一個人的瀑布,現在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人,那幺,那瀑布就是我們的瀑布了。"

    看着她那對燃燒着希望和渴望的燦亮星眸,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彎起,帶着幾分揶揄的口氣道:"那幺,我是第一個發現這片山谷的人,你是第二個,這就是我們的山谷?"

    他在笑嗎?真的是在笑嗎?顧翩翩看着他那難得一見的笑容,愣住。

    她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比他笑得更好看的男人。她甚至看到他的笑容在不斷擴大,就像一個漩渦,漩着漩着,將她捲了進去。

    "嗯?"他揚起一邊眉毛,露出詢問的眼神。

    顧翩翩猛地回過神來,臉兒羞得通紅,訥訥地掩飾道:"我在想,要是你從我們的山谷摔了下去,會怎幺樣呢?"

    "我可以告訴你到底會怎幺樣。"南宮麒挑勾起嘴角,目光燦亮得出奇。

    在顧翩翩還未來得及消化他這句話的含義時,忽然,他長臂一伸,將她拉到了他坐着的那一塊岩石上。

    她尖叫一聲,駭異地閉上了眼睛,兩隻小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襟,指節微微泛白。

    "試一試,試一試就可以知道,從這裏掉下去,會是什幺滋味。"南宮麒眯着眼,望向不見谷底的山崖。

    其實,很小的時候,他就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去嘗試。而今,他依然沒有這個勇氣,可是他很想知道,從天空飛翔下去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

    顧翩翩咬着因害怕而微微顫抖的唇,身子蜷縮在他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就會重心不穩,從這塊不知道掛了多少年的大石頭上,跌落下去。

    南宮麒感覺到她的身子在發抖,瞳中那譏諷的光焰更加熾熱。

    抱緊我……不要鬆開……千萬千萬……不規則的心跳聲在無聲地懇求。

    陰森森的笑容挑彎了他的嘴角,他湊到顧翩翩耳邊,低聲警告:"要把麒麟樓當你的避難所,可以,但千萬不要在我面前玩什幺花樣。"

    話音剛落,他不待翩翩回答,雙臂一緊,帶着她飛身躍下了岩石。

    雙腳一踩到實地,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腳一軟,跌坐在地。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不敢再到崖邊張望一下。

    然而,一想起剛才那樣親密的畫面,她蒼白的臉上驀地染上了幾許嬌羞的紅暈。

    南宮麒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一彎腰,摘了一朵帶着露珠的小黃花,隨手插入她的鬢邊,然後玩味地摸了摸她低垂的長辮,"現在才像個大姑娘。"

    顧翩翩有片刻的窒息,難道,他不知道替她插花的這個舉動,有多親密嗎?難道,他沒有看出她的眼中多了幾許從未有過的温柔嗎?

    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介意她的感覺?

    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些什幺?

    自從顧翩翩在山崖邊被小小的懲戒一番之後,她便像是突然自人間蒸發了一般,徹底地從南宮麒的視線裏消失了。

    雖然這是他所衷心期盼的結果,但,為何心裏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惆悵,在莫名地攪擾着他平靜的心湖?

    他知道她還沒有走,她就在麒麟樓內,這從樓裏那些突然忙碌起來的丫鬟僕婦們身上可以看出來,從老夫人那張時時刻刻被笑容漲滿的臉上可以看出來,甚至從花園裏連連遭遇到摧殘的花草上,都可以看出來。

    但,他就是看不到她的人。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避着他,這種想法令他的心裏極不舒服。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個一向閒不住的小丫頭,到底在搞什幺鬼?

    於是,在自我掙扎了好幾天之後,他的雙腳終於踏上了通往踏雪軒的碎石小徑。

    他不是去看她的,真的,他是為了這一個多月來,被她糟蹋掉的那些花花草草而來質問她的。是的,這就是他這次來踏雪軒的目的!

    他一直朝前走,轉過這一片攀爬着藤蘿的圍牆,前面就是踏雪軒了。

    正在這時,圍牆後面傳來一陣嬉鬧的笑聲,夾雜着顧翩翩抗議的嚷嚷聲——

    "不行啦,鶯兒,不行,你不能綁那幺死的。"

    南宮麒心念一動,移步隱身於一片樹叢中,從洞開的菱形小窗向房內窺看——

    "已經一個月了,你沒見一點效果都沒有嗎?還想快點讓大公子看到成績呢,我看,你要不再下點工夫,恐怕一輩子都別想去見大公子了。"鶯兒板起一張瞼,嚴肅地説道。

    "好嘛,好嘛,聽你的就是了?"顧翩翩嘟着嘴,挺了挺腰,開始邁步前行,一邊走,還一邊極不情願地咕噥着,"最多不就是這個樣子去見他,哪會到一輩子不相見的地步?"

    南宮麒好奇地斂緊了眉。她到底瞞着他在學些什幺?

    可是,馬上他便明白鶯兒在教她什幺了。

    只見翩翩一小步一小步,像木偶人一樣艱難地朝前邁着步,那樣子慘烈到根本就不能用走路來形容,説是自虐還差不多。

    而且,令他更驚訝的是,她竟然穿了一條長裙!

    藕荷色的紗裙包覆着她纖柔嬌小的身軀,長長的黑髮在頭頂縮了個髻,斜斜地插着一支耀眼奪目的金步搖。

    這樣的顧翩翩,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少了一點霸道,多了一些温柔,不過,依然不失她的頑皮和嬌俏。

    他好笑地挑高了一邊眉毛,閒適地斜靠在一棵大樹之上,將她一點一滴的努力盡收眼底。

    顧翩翩捺着性子走了幾步,絕對只有幾小步而已,便見她誇張地喘了幾口氣,裙襬一撩,大踏步地轉過身來,可是,她忘了系在兩腳之間的那根細繩——

    "翩翩當心!"

    在鶯兒驚叫出來的同時,顧翩翩右腳絆住了左腳,在她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幺事情之前,整個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撲跌而去。

    好糗哦!想她一世聰明,沒想到今天竟然就要葬送在這一根繩子上了。

    顧翩翩閉上了眼睛,怕看到自己跌得只青臉腫之後的醜態,可是,不對耶,地上怎幺軟軟的?嗯,還很温暖,好象她最脆弱無助時內心曾深切渴望過的安全依靠……

    "大公子!你來啦?"鶯兒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沒有看錯吧?及時伸手扶住翩翩的,竟然是最討厭她的大公子?

    聽見鶯兒那殺風景的大呼小叫,翩翩極不情願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呀!她沒有看錯吧?果真是他?登時她另外一隻閉着的眼睛也睜了開來,炯炯雙瞳對上了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

    可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嗎?這幺一來,她一個多月的努力,不是盡付東流了嗎?

    她俏臉一沉,將貪戀他懷中温暖的身子抽離出來,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為什幺出現在這裏?"

    南宮麒將一早準備好的説詞,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我讓你留在麒麟樓,不是要你來糟蹋我的花草的。"

    "哦?"顧翩翩柳眉一掀,"原來你還是個惜花之人?"

    "我惜不惜花是一回事,允不允許別人來糟蹋,又是另一回事。"

    明知道從南宮麒的嘴裏,不會吐出她喜歡聽的話,但,聽到這幺冰冷的話語,她的心仍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難道不知道?為了他的一句話,她正努力地在學習成為一個真正的姑娘家。

    他喜歡她插着花,她便為他換上彩衣。

    他不喜歡她惹是生非,她便乖乖待在屋裏。

    而他,竟為了庭院裏,那些被她的汗水和笨拙壓壞的花來質問她、責備她?難道,她這個活生生的人,在他眼裏,竟然比不上那些花草?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惱恨地眨掉屈辱的淚意,沒頭沒腦地嚷道:"是老夫人留我住在這裏的,你休想趕我走!休想!"

    "我什幺時候説過要趕你走?"南宮麒疑惑地皺眉。

    "你有,你明明就有,你故意來挑我的毛病,就是想趕我走,對不對?我就不走,偏不走。"她跺着腳。有些無理取鬧。

    南宮麒伸手揉了揉緊蹙的眉心,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證沒人能趕你走。"

    聞言,顧翩翩立即破涕為笑,"一言為定!我們勾勾手。"

    什幺?還要勾勾手?南宮麒覺得自己的頭比剛才更痛了。

    "來嘛。"她軟軟地要求。

    南宮麒拗不過,只好伸出小手指,象徵性地跟她的手指碰了一下。

    饒是這樣,顧翩翩已經喜不自勝了。

    "這個東西,拿掉了吧,它不適合你。"他的手指往上一伸,拔掉了她頭上的金步搖。

    "幹嘛,這是我弄了一個上午的頭耶!"顧翩翩本能地護住頭髮哀嚎。

    "這個,也給我脱了。"南宮麒説着,便真的用手去解她腰間的裙扣。

    "這個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顧翩翩的臉刷地慘白,一邊緊緊抱住自己的衣衫,一邊急急向後退去。

    "小心!"南宮麒和鶯兒同聲大叫。

    翩翩瞥見南宮麒向她伸過來的手,嚇得魂飛魄散,兩眼一翻,真的暈了過去。

    在此同時,咚的一聲,剛剛逃過一劫的她,這次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

    笑容,從南宮麒的眼底、梢稍慢慢向外擴散。

    原來,快樂,真的可以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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