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半個月之後,南宮麟終於由南方的海上趕回了北方的家。
路途之中,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駿馬,也不知道耗損了他多少功力,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但卻依然記得,上岸之後,將縱海幫的船隻交由附近的船家送還回去。
他不知道,他這一走,紫絹會怎麼看他?怎麼想他?然而,他卻不得不走。甚至來不及向她道別。
只希望,她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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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樓,依山而建,佔地廣闊。
每一片瓦,每一塊磚,都獨具匠心,端的是氣派非凡,無與倫比。
大門還只在山腳下,正殿卻已在半山中。
然而,南宮麟的身影還只在山腳剛剛現形,山上迎接的鐘聲就已敲響。可見,麒麟樓的消息傳遞得有多快。
“二弟!”隨着這一聲呼喊,山道上迎下來一個英武頎長的身影。他穿着一襲玄色錦衣,整個輪廓與南宮麟有着幾分相似,可仔細一看,卻又截然不同。
雖然,他和南宮麟一樣擁有挺拔的劍眉,亮如寒星的眸子,但,他的整個人是孤立的,不論他站在哪裏,身邊有多少人;無論他做着一些什麼事,臉上的表情若何,他都給人一種孑然一身,遺世獨立的感覺。
如果説,南宮麟身上洋溢的是不羈瀟灑的因子,那麼,他的身上則籠罩着冷峻孤高的氣息。
如果説南宮麟是早晨的太陽,那麼,他便是夜空中的孤月。
看見南宮麟,他那冷肅的臉上極為難得地露出一點温暖的笑意,僵硬的唇部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浮現一朵淡淡的笑容。
他便是南宮麟的大哥,麒麟樓的現任當家——南宮麒!
南宮麟愉快地擁抱住大哥南宮麒:“大哥,你好嗎?娘好嗎?家裏都好嗎?”
聽見他的問話,南宮麒那雙深沉內斂的眸子隱隱罩上一層寒霜。
“怎麼?孃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南宮麟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南宮麒欲言又止,嘆息着拍拍弟弟的肩:“回去再説吧!”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奔向東首的翠竹軒。
麒麟樓分為四閣五軒。
四閣分別是正殿主事的朝陽閣,前任樓主南宮敖所居的御風閣,現任樓主南宮麒所居的飛雲閣,以及南宮麟所居的絳霜閣。
五軒則是翠竹軒,敬松軒,踏雪軒,明月軒和煙波軒。
這其中翠竹軒最為幽靜,母親白吟秋患病之後,就一直移居於此養病。
敬松軒最為雅緻,是老夫人南宮敖之母的居所。
踏雪軒最為小巧,居住者文繡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女。在她還是一個嬰孩的時候,被人棄置於路邊,幸得老夫人相救,抱回麒麟樓,跟兩個孫子一塊教養。
又因為她乖巧伶俐,惹人喜愛,深得老夫人歡心,在麒麟樓內的一切生活起居,就跟南宮麒兄弟倆沒什麼兩樣。
至於明月軒和煙波軒則是空置的客房。離主屋比較遠,因建於水上而得名。
進入翠竹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株株蒼翠欲滴的綠竹,環繞着小小的竹屋,顯得清幽而雅緻。
但是,此刻,這裏一點也不清靜。
屋子裏裏外外站了好多人,丫鬟僕婦們忙進忙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有憂戚的表情。
南宮麟悚然一驚,三步並作兩步衝進母親的卧室:“娘!娘!我回來啦!”
“麟兒?是你嗎?”牀榻上傳出顫巍巍的詢問。
“好了好了,夫人醒了。”牀榻邊神情凝肅的大夫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劉大夫,請這邊走。”南宮敖憂心地看了病牀上的夫人一眼,送劉大夫出門。
“麟兒,過來讓娘好好看看。”白吟秋撐持着坐起來。
眾人側過一邊,讓南宮麟過去。
“娘,是孩兒不孝,沒有好好侍奉在母親身邊。”南宮麟哽咽着握住母親那雙枯瘦如柴的手。
躺在病牀上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美婦,鵝蛋臉,五官細緻,柔媚嬌美。就連在病中,憔悴的容顏也難掩她絕代的風韻。
這樣的女子啊,就連老天也會嫉妒!
“回來就好,娘還可以見你最後一面,於願足矣。”白吟秋的臉上現出淡淡的笑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着兒子的頭。
從小,南宮麒因為是長子,是麒麟樓的繼承人,所以,對他的訓練和要求都極為嚴苛,養成了他不苟言笑的個性。無論在人前人後,他都從不肯輕易表露自己的愛惡喜憎,就連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常常不能揣摩透他的心思。
反而是這個小兒子,總象長不大似的,出去瘋玩一趟之後,回來還要在母親身邊撒撒嬌,拿出一些在外頭買的新奇古怪的玩意兒討她的歡心。
所以,她難免對小兒子多付出一份關心。
“娘!”南宮麟哭倒在牀邊。
白吟秋氣促地喘了兩聲,一陣疲累襲上心頭。
在南宮麟回來之前,她已經昏睡了幾天幾夜,大夫説如果再不醒來,以後都恐怕沒有機會醒來了。
這一次,雖然是南宮麟的呼喚喚醒了她,但,她仍是感到無比倦怠,彷彿想就此睡去,再不要醒來。
“好了好了,麟兒,讓你娘休息一下。”一直坐在一邊的奶奶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奶奶——”淚眼模糊之中,奶奶顯得比以前更老了,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無比滄桑。
老夫人揮一揮手,打斷他的話:“你去看看你父親吧,這裏有我和文繡照顧就行了。”
“是啊,二少爺,有我在這裏照顧夫人,您還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輕柔的聲音映襯着一張嬌俏可人的臉。她身着水藍色的衫子,娥眉橫翠,明眸若水,淡淡的酒窩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若隱若現,端的是明豔照人。
雖然,麒麟樓上上下下都稱呼她為三小姐,但,她自己一直緊守本份,持以丫鬟之禮。惟有對一向不拘禮節的南宮麟才偶爾露出一點小女兒本色。
南宮麟對她點了點頭,隨着哥哥南宮麒一起退出翠竹軒。
翠竹軒外。
南宮敖負手而立,仰望遠空。他的人極瘦,穿一領青色布袍,乾乾淨淨,頗有些出塵的氣概。
南宮麒正是承襲了他的倨傲。
“爹!”南宮麟小小聲的叫一聲爹。
南宮敖點點頭,默然不語。
“您也要保重身體,母親的病會好起來的。”
南宮敖淡淡地掃視了他一眼,他的兩個兒子他最瞭解。一個是內心如火,外表似冰。一個彷彿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骨子裏對什麼都熱愛。
這樣的人最易受傷。
他轉過身來,面對着兩個兒子,沉聲説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奶奶,你們就是最親的親人。”他一手拉起南宮麒,一手拉起南宮麟,將兩個人的手重疊在一起,交握在自己掌中,“答應我,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要齊心合力。”
南宮麒和南宮麟對視一眼,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二人心中交流。
父親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説如此不吉利的話?
“大夫——”南宮麟遲疑着,不知道該怎麼向父親詢問母親的病情。
“你們下去吧,我累了。”南宮敖放開他們的手,走進翠竹軒。
望着父親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南宮麟的眼睛漸漸模糊。
“敖兒,你過來,娘有話要跟你説。”剛踏進翠竹軒,南宮敖就看見母親在卧房外的矮榻旁向他招手。
他恭謹地走了過去。
“坐下來。”老夫人温和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凳。
等到南宮敖坐定,她才慢慢地説出自己的計劃:“我想,你剛才也看見了,吟秋一聽見麟兒的聲音就醒了過來,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這病啊,興許用喜事衝一衝就好了。”
南宮敖苦笑一下,喜事?現在恐怕是大羅神仙再世也挽救不回吟秋的命了。這一切都是上天註定的,他只想好好陪她度過這最後幾個月時間。
“敖兒?你覺得怎麼樣?”
“一切全憑母親做主。”南宮敖不忍打碎母親這微小的希望。
“那就好,我看麒兒的年紀也不小了,他做樓主也做了好幾年,因為他母親病重,我們也沒有好好替他安排,我看,就趁着這個機會,把他的婚事給辦了吧!”
“還是母親想得周到。”南宮敖慚愧的點點頭,他的確是太忽略這個孩子了。年紀輕輕就要他擔負起整個麒麟樓的重任不説,還從來沒有替他好好想過他的終身大事,他真是愧做一名父親。
卻在這時,靜室內的文繡驚叫了一聲:“哎喲。”
南宮敖驚惶地奔了進去,只見白吟秋沉穩地安睡着,文繡驚慌失措地在清理地上的碎片。
“怎麼了?怎麼了?”老夫人戰戰兢兢地問。
“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把藥碗打翻了。”文繡內疚地道。
老夫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哦!以後小心一點。”
“文繡,你先扶奶奶回去休息。你也下去塗點藥吧。”南宮敖看着文繡燙起水泡的手指,温和地説道。
文繡看着手中的碎片,怔怔的,清秀的面龐籠罩上一層似有若無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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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你這次出門,一定又有不少收穫吧?”飛雲閣內,兄弟二人秉燭夜談。
每一次出門之後,南宮麟總是纏着大哥,要將他的所見所聞説一個夠。可是,今天,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怎麼?遇上難題了?”南宮麒取下壁上的一管玉簫,拿在手裏擦拭着。從小,他就是弟弟傾訴的最好對象,無論是苦,是樂,他都喜歡向他這個哥哥訴説。而他呢,因為是哥哥,他要堅強,要肩負起照顧弟弟以至整個家族的重任,所以,他無法把自己內心的感受隨意宣泄。
如果説,麒麟樓內還有他的朋友的話,那麼,手中的玉簫便是他唯一的知己。
“大哥。你有沒有愛過什麼人?”
南宮麒一怔,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來,望着月光下南宮麟那清澈信任的目光,他的心不由得一陣緊縮。
“有沒有?大哥,你有沒有試過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為一個人魂牽夢縈?”南宮麟追問。
“我沒有。”南宮麒淡然一笑,又低下頭去繼續擦拭着手中纖塵不染的玉簫。
“可是,大哥,我有!説出來,你可能會笑我,我真的體會到古人所説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了。”南宮麟那年輕俊逸的臉龐上閃現出奇異的光輝,他的眼神灼熱,笑容裏滿含期待。
“哦?”南宮麒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大哥,她……”南宮麟還待繼續説下去,卻聽得門外傳來禮貌的輕釦聲。
南宮麒詫異地看了弟弟一眼,從來沒有人這麼晚到飛雲閣來,他提高了聲音問道:“誰呀?”
“是我。”門外是怯生生的回答。
“文繡?”南宮麟縱身而起,拉開門栓。
月光下,只見文繡俊目流眄,柳眉含羞,一雙纖白的小手不安地來回扭動着,説不盡的嫵媚可喜。她輕啓櫻唇,喊了聲:“二少爺。”
南宮麟一把將她拉進屋內,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皺着眉頭道:“夜晚風涼,你怎麼穿這麼少?”
誰也沒有發覺,南宮麒眸中的光亮隱隱暗淡下去。
文繡謹慎地看了南宮麒一眼,沒有説話,又迅速垂下眼斂。
“有事嗎?”南宮麒小心地將玉簫掛起來,背對着她不温不火地問。
“我……”文繡咬了咬嘴唇,遲疑着難以啓齒。每一次面對着他,她的心就亂得厲害,平日的鎮定温和蕩然無存,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把求助的眼光望向南宮麟。
南宮麟含笑瞧着她:“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等文繡回答,南宮麒驀地轉過身來,對着他道:“既然是這樣,二弟你就跟文繡一起走吧。”
“哈,大哥你趕我們?”南宮麟作勢不依。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也累了。”南宮麒一時顯得意興闌珊。
在他們一問一答之際,文繡的頭垂得更低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腳尖,沉默不語。
“好了,我們不打擾他了,出去説!”南宮麟嬉笑着拍拍文繡的肩,將她帶了出去。
南宮麒望着他們親密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淡笑。
從小到大,他一直以兄長自居,從來不與弟弟爭什麼。不論是父母的寵愛,還是孩童的玩具,他都會主動讓給他。
弟弟聰明,頑皮,從小,他沒少替他捱過父親的鞭子。每一次只要南宮麟闖禍,他總是極力袒護,可是,到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兄弟二人搶着認罪而導致全體受罰。
他為着自己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弟弟而自豪。
在成長的過程中,如果説他唯一妒忌過弟弟的地方,就是每次當他在父親的督促下苦練武功的時候,在花園的那面卻看見弟弟和文繡相攜玩耍。
那時候,他就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到拳腳上去。
經年累月,他的武功雖然越來越高,但內心也越來越孤僻。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孤獨。有時候,他甚至以折磨文繡為樂,她越是關心他,他就越是冷淡她。彷彿只有這樣,才可以補償他童年所失去的歡樂。
“説吧,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飛雲閣外,南宮麟雙手抱肩,好整以暇地面對着文繡。
“其實我也沒什麼事。”文繡咬了咬嘴唇,扭過頭去。
“哦!我明白了,你是來找大哥的。”南宮麟理解地笑笑。
文繡一時惴惴然,怕他明瞭自己的心事,於是,頭一抬,説道:“我剛才聽老夫人跟老爺商量着要為大少爺辦喜事了,所以想先來跟他説説。其實,我現在不説,他早晚也會知道的,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辦喜事?是哪一家的姑娘?我怎麼沒聽説過?”南宮麟疑惑不解。
“麒麟樓的大公子要辦喜事,哪一家的姑娘不是爭先恐後的?”文繡語帶譏誚地道。
南宮麟微笑着拍拍她的肩:“如果是這樣,你也有不少好處呀,有人幫着你打理這個家,你不是輕省許多嗎?”
“文繡是丫鬟命,不在乎做多做少,只怕無事可做。”文繡對着南宮麟福了一福,轉身離去。
南宮麟望着她的背影,怔怔的,這次回來,他感覺到一種難言的陌生,母親的病情,哥哥的客氣,以及文繡的冷淡,一一在他心頭堆積,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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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麒麟樓從選新娘到佈置新房,已經一概打點妥當。
想當日,麒麟樓將為大公子選親的消息傳達出去之後,整個武林為之轟動。舉凡家裏有年滿十六到二十五歲的女子,都託了媒人前來説親。上上下下,正道綠林,人人都以能跟麒麟樓結親為榮耀。
光是要選一位門第相當,才貌傾城的孫媳婦,老夫人就忙了個不亦樂乎。
至於佈置新房一事,就全權交由文繡負責。
於是,麒麟樓內開始張燈結綵,張貼雙喜字,將向來沉肅巨大的麒麟樓妝點得喜氣洋洋,比大過年還熱鬧!
一應所需各種貨什全都由快馬從京城江南各地搜尋而來。
眾人合力,先將麒麟樓半山的空地清理出來,擺下一百多張桌子,這當然都是為各門各派弟子準備的。
除了這些,麒麟樓還將山腳下的練武場搭上棚子,準備擺上幾千張桌子,開幾天幾夜流水席。到時候,無論是過往客人,村中老小,江湖閒雜,只要過來説句吉利話,一律招待酒飯。
這番大手筆除了意在展示麒麟樓雄厚的財力外,也為了想趁這熱絡的喜氣沖沖喜,就盼能衝去南宮夫人白吟秋身上的病魔,讓她早日康復!
三天前,老夫人將親自寫好的喜帖派發各處,這場鬧哄哄的選親風波才算告一段落。最後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老夫人雀屏選中之人既不是尚書家的小姐,也不是武林大家的閨秀,更不是江湖成名的俠女,而是一向不與中原武林交睦的海盜顏千嶺的大女兒——顏紫綃。
聽説,這位顏大小姐美若天仙;聽説,這位顏大小姐嬌縱野蠻;聽説,這位顏大小姐好武成痴;聽説……
但是,這些畢竟只是傳説而已,沒有人真正見過她的真面目。
大家都紛紛揣測,不明白老夫人究竟是看中了她哪一點?
不過揣測歸揣測,沒有人敢提出任何異議。
整個武林之中,只要與南宮家沾得上一點關係的人,全捧着大禮來到麒麟樓大門前,擠成了車水馬龍。
南宮麟忙進忙出,招呼着客人。
大哥的婚禮,他比任何人都賣力,他實在也希望大哥能找到一位紅顏知己,驅散他心間眼底的孤獨與落寞。
乍一聽到新娘子的人選居然是顏紫綃時,他着實大吃了一驚。麒麟樓內,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瞭解顏紫綃,她那個火爆的脾氣對上大哥強硬的個性,那真好比熱鍋裏炒栗子。
可是,細想一想,大哥這樣的冰山也的確是需要象她這樣的火海才可以將之融化。
更何況,試問:世間女子,有幾人能及顏氏姐妹容貌之萬一?
這樣一想,他又由衷地為哥哥感到高興。
而且,私心裏,他認為顏紫綃做了他的嫂嫂,他和紫絹之間的婚事怕也是無人反對了吧?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身着喜服的南宮麒,肩正腰直,睿智深邃的黑眸裏含着莫測高深的冷峻。和弟弟南宮麟的灑脱開朗比起來,他顯得沉穩端肅得多。
他淡漠地站在人羣之外,看着這一羣羣莫名興奮的人。
他不明白他們都在高興一些什麼?
為什麼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獨獨他沒有?
俗話説: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人生四大樂事。
雖然,他現在經逢的是四大樂事之一,可是,他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從小到大,可以説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能夠由他自己做主的,更沒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他高興。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為父親的誇讚而活,他唯一感到開心的事情是得到了父親的誇獎。
即使他接掌麒麟樓以來,他也以此為人生的唯一目標。
他是為父親而活。
就象此刻,如果他犧牲掉終身幸福,娶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做自己的伴侶,就能換回母親的健康,能驅走父親的憂慮,那麼,他就是心甘情願的。
也可以説是快樂的。
“快看!轎子來了!新娘子來了!”人羣中掀起一陣興奮的騷動,眾人簇擁着南宮麒迎過去。
進山的官道上緩緩走來一隊龐大的送親隊伍,前去迎親的媒婆顛着小腳,顫巍巍地走在前面。
本來是應該有南宮麒親自去迎親的,但因喜事辦得倉促,事有權宜,所以只譴了一位媒婆前往縱海幫,好在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顏千嶺也並不計較,倒省了南宮麒許多麻煩。
“新郎倌,踢轎門啦!”媒婆小聲提醒道。
南宮麒繃緊了一張俊顏,這是一個下馬威。聽説這位顏紫綃姑娘習得一手好功夫,他倒要試一試她的膽量。
他的黑眸之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謔笑。
緩緩抬起腳,將勁力貫穿於腳尖,猛地向轎門摜去。
要想做他南宮麒的妻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天,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她大大地丟一次臉,也好舒解他半個月以來壓抑在心中的不快。
腳落處,疾風驟起,吹得那八抬大轎如秋後落葉一般向後倒飛去。
眾人譁然變色。
一時之間猜不透新郎的心意,誰也不敢貿貿然前去營救那可憐的新娘。
可是,只在心念電轉之間,紅衣的新娘子掀簾,飛身而出。只見她翩若驚鴻,在空中徐徐落下,頭上的喜帕因為身子的墜落,被氣流緩緩托起,掀之若揭。
眾人屏息凝神,拭目以待,都想一窺新娘子傳説中的絕美儀容。
然而,她的身形卻並未就此頓住,忽臨空迴旋,盤卷而下。她身上的喜帕,裙襬,飾帶團團圍繞着她,搖曳如迴風舞柳。
所有的人齊齊怔住,目瞪口呆,渾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等待新娘子緩緩落地,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衫,大家才爆發出如雷的掌聲。
“新娘子真是名不虛傳!”
“老夫人的眼光果然超絕!”
“新娘子的這身輕身功夫當真是天下無雙。”
一時之間,逢迎諂媚之聲不絕於耳。
一直站在一邊的南宮麟只是微笑着搖頭,這些人真是見識短淺,就這份輕功,早在海上,他就已經見過了,顏紫絹在海嘯之中馴服大鯊魚時,比這個還要高明好幾倍!只是,沒有想到,紫綃也有此身手!
“好啦好啦,新郎倌快背新娘子進大堂,不要誤了時辰。”媒婆驚魂不定,只想速速交差了事。
南宮麒有些微的詫異,他本來只想看她驚恐而狼狽的樣子,卻沒想到她有如此驚人的鎮定。
在喜帕起起落落之際,他已驚鴻一瞥,看見了她的容顏。
那堪與月色竟輝的絕色容顏。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她,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地笑意,看來挑剔的奶奶果真為他找了一位稱心的伴侶!
他低下頭來,任媒婆攙扶着他嬌媚的新娘,輕輕扶上他的背。
是不是從此以後,他就不再孤單了呢?
是不是他已得到這一生最好的珍寶?
是不是所有的傷心都已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