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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京城巴王府

    天黑以後,織心的小屋裏掌起燈,屋內那一壁的書與牀邊桌上的筆墨紙硯,這幾年伴隨織心,度過待在王府裏的時光。

    轉眼,她進王府已經九年了。

    從一名八歲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女子,她頭上不再盤着角髻,自十六歲後已留起及腰長髮,梳起花髻,簪上她喜愛的紅花,取代玉飾以及銀器。

    九年的時間,萬事萬物都改變了。

    唯有她的性情,始終如一。

    這三年,她的主子大貝勒雍竣不在府內,織心看顧着主人的屋子,每日晨起掃除、更換被褥,澆花製衣,一如過往主子在府內的時光,差別只在,她不需服侍出外遠行三年未歸家的主人,因此空出許多時間,能重新提筆寫字,甚至畫畫,拾回過往兒時的樂趣。

    「織心,妳在屋裏嗎?」屋外有人喊叫。

    織心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是福晉屋裏的綠荷。「綠荷姐,我在這裏。」

    擱下筆,她從桌前站起來,推門出去。

    「快回妳主子屋裏,大貝勒回來了!」綠荷的聲調有些急切。

    大貝勒回來了?

    那瞬間,織心不禁有些恍神。

    「妳要快些,大貝勒傷得不輕,福晉可急壞了!」

    「傷了?妳説大貝勒傷了哪裏?」織心驚問。

    「噢,我沒告訴妳嗎?大貝勒回來前已傷了左臂,是刀傷,當時聽説留了不少血,傷口雖已處理過,可有發炎的現象,福晉已經請了大夫來換藥。」

    綠荷話才説完,織心已經調頭往主子的屋裏去。

    綠荷連忙尾隨其後,跟着織心到大貝勒屋內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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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貝勒傷得不輕,傷口化了膿,回府之前敷的藥起不了作用,需先將腐肉剔除,再上新藥,如此才能讓新肉長出,令傷口癒合。」大夫跟福晉解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福晉心急如焚地問雍竣。

    他雖還清醒,只是額上冒着大大小小的冷汗,即便他眉頭也不皺一下,可顯見這碗大的傷口折磨着他,不讓他好過。

    「只是點小傷,不礙事。」他答,冷靜沉着。

    「怎麼會只是小傷呢?像一把刀子橫着插進臂肉裏,這傷口大得嚇人!」福晉揪着心口喊。

    「額娘,您眼力真好,一瞧便知是一把刀子橫着插進臂肉裏。」他低笑。

    「你還能説笑呢!」福晉又氣又急。「你想要額娘心疼死嗎?」

    他還是笑。

    直到織心奔進來,他止住笑臉,瞇眼看那體態纖細婀娜、容貌嬌豔妍麗的美人。

    「貝勒爺傷到哪兒了?」織心一進門就問。

    她奔到牀邊,見到他身上的傷口,凝着眉心。

    他不動聲色看她,看這似陌生卻又熟悉的美人。

    「夏兒,快端一盆水進來,還要幾塊乾布,我要給貝勒爺擦身子。」織心鎮定地張羅起來。「冬兒,妳抱一迭新被還有褥子進來,貝勒爺身上全是汗,只要被子濕了就換,不能讓貝勒爺又招了寒。還有綠荷姐,請妳幫個手,在這屋子裏再起兩盆火。」

    這是誰?過了片刻,雍竣想起來,她是他要來的婢女,織心。

    三年不見,她長大了。

    不但梳起花髻,還簪了鮮花,眉眼鼻嘴依稀是她的模樣,但已不見青澀,卻添了嬌豔與嫵媚。

    夏兒端進一盆水並且送來乾布,織心浸濕乾布後扭幹,坐在牀沿輕快但細膩地擦拭着他冒着汗的臉和頸子、胸口,並且小心翼翼地不碰觸到他的傷口。

    「織心,妳瞧瞧妳的爺,這傷口有多嚇人!剛才我見到大夫給他上藥,看到這傷口都快嚇死了!沒想到大夫竟然還説,這傷口上的腐肉要割除才行!」福晉心疼地喊:「要割肉呢!這豈非像要剜我的心一樣!」

    「貝勒爺,奴婢先給您換件被子,您別起來,坐着就行。」織心只是柔聲對她的主子説,像沒聽見福晉的話。

    聞言,他低笑。

    她清脆温軟的嗓音沒變,身上的香氣沒變……

    一切就像三年前他離家出外經商時一樣,她侍候着他,動作沒有一絲生澀,依然純熟。

    「我傷的是手不是腿,可以站起來。」他沉聲道。

    隨即,他翻身下牀。

    織心沒説什麼,她動作迅速地從冬兒手上接過新的褥子與被子,片刻後兩條緞褥已經鋪妥,還有一牀湖水藍絲被已換好,然後她扶着主子上牀。

    那一刻,織心尋常地動作着,然而這肌膚之親,還是在她心頭烙下了刻痕。

    已經三年了,她的主子壯了許多,也黑了許多,織心的手觸碰着他胸背上的肌肉,那厚實起伏的肌理充滿了成熟男人的氣味。

    要説她不覺得陌生害怕,這是騙人的,然而織心明白,侍候主子是自己最重要的職務,她不能退縮,更不能顯露出抗拒的神色,只能如常地勞動着,一切就跟三年前一樣。

    把自己帶進王府的姨娘,在織心進王府之前就明白告誡過她:奴才與主人不同。

    多年之後,織心才完全明白,奴才與主人不同之處在於,做奴才的絕不能把自己當做人看,只要一把自己當人看就有自尊,有了自尊便會反抗,只要反抗她就不能再待在巴王府,會成為被逐出的下人。一旦被逐出王府,當然再也領不到每月王府發放的月例銀子,爹爹還需償還當初她賣身的銀兩。

    命運使織心成為王府裏的一名奴才,進府那刻她已認了命,為了讓爹爹填飽肚子、生活無憂,她心甘情願賣身為奴。

    「大夫,現在就要割除腐肉嗎?」扶主子上牀後,織心回頭問大夫。

    「是,貝勒爺的傷一定要立刻醫治,再拖下去怕傷口惡化,屆時整條手臂都要不保。」大夫道。

    福晉的神色又憂愁起來。

    「直接來吧!」雍竣對大夫道,他自己伸出手臂。

    見到那碗口大的傷,織心胸口都寒了。「就這麼剜肉嗎?這會有多疼?」她問大夫。

    「這個……」大夫面露難色。「貝勒爺得忍着。」

    「該怎麼做便怎麼做,不必客氣。」雍竣若無其事道。

    大夫頷首。「那麼,老夫要動手了。」

    織心趕緊回頭吩咐。「綠荷姐,妳先侍候福晉回房歇息,一會兒我送大夫出門。」

    「可是,」福晉擔憂長子的病情。「他傷得這麼重我不放心,我想留下——」

    「福晉,大夫要施刀呢!人多了怕影響大夫,」織心回頭叫夏兒、冬兒。「妳們也陪福晉一起回房吧!」

    「是。」三人一前兩後,夏兒、冬兒護着福晉離開。

    她們明白織心的意思,織心要福晉離開,是為避免福晉見到大夫為貝勒爺動刀被嚇着,況且親眼看着鮮血淋漓的場面,只會讓福晉更心疼。

    福晉離開後,大夫就開始動刀了。

    織心屏氣,看着剜肉的這一幕……

    這殘忍血腥的一幕,足以讓她三天食不下咽。

    然而她的主人,雍竣貝勒面無表情,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直至大夫施完刀,在傷口抹好了藥、包紮之後,織心已經兩腿發軟。

    「貝勒爺,您先躺下休息。」克服虛弱的感覺,織心上前服侍她的主子躺下。

    雍竣沒有拒絕,他雖面無表情、刻骨的疼痛雖未擊倒他,但他的體力明顯衰弱,英俊的臉孔血色盡失。

    「貝勒爺臂上的腐肉雖然已去除,不過要看傷口癒合的情況,倘若又化膿,就得再施刀。」大夫又道。

    「還要再施刀?」織心錯愕。「兩次動刀,貝勒爺的體力怎能負荷?」

    「倘若不割除腐肉,手臂就要廢掉,情況只會更糟糕。」大夫道。

    織心吁了口氣,她回頭看雍竣,他已閉上眼,似乎不關心是否再動刀之事。

    他在想什麼?

    難道他不怕疼嗎?

    「大夫,貝勒爺傷口恐怕會再動刀之事,請不要告訴福晉。」織心對大夫説。

    「這個——」

    「我怕福晉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倘若貝勒爺的傷口需再動刀,無論如何一定也要瞞着福晉,不能讓福晉知道,要不若是嚇着了福晉,我怕福晉的身子承受不住。」

    聽到如此,大夫總算點點頭。「我明白了。」

    看到大夫點頭,織心總算安心。

    「貝勒爺,我送大夫回去。」她輕聲對主子説。

    雍竣點頭不語,他依舊閉着眼,靠在牀頭歇息。

    織心這才領着大夫,離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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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大夫後,織心回到主人屋內,見雍竣仍維持原來的姿勢,閉目靠在牀頭。

    「貝勒爺,讓奴婢扶您躺下好嗎?」她站在牀邊,彎着腰輕聲問。

    他點頭,未置片語。

    織心伸手攙扶他。

    肌膚相親之時,她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再也撐不起貝勒爺壯碩的身體,這三年奔波在外,他變得健壯有力,與自己有了天南地北的差別。

    就在她吃力地攙扶他時,雍竣忽然睜眼,定睛看她。

    他在看她,看她的臉蛋,看她玲瓏婀娜的身段。

    「妳長大了。」他忽然説。

    織心一愣,差點鬆手。

    「這三年在外都是男僕侍候,屋裏忽然有個閨女,倒讓我不習慣。」他低笑。

    鎮定地侍候着他躺下,織心忙着調整他的睡枕,沒有答話。

    沒聽見她答,他問:「侍候我,妳習慣嗎?」

    她停下手。「這是奴婢的工作,已做了許多年,當然習慣。」然後忙着為主子拉被。

    「妳講話怎麼跟三年前一樣言不由衷,一點都沒變?嗯?」他嗤笑。

    「貝勒爺,您在開玩笑?」她停頓,後似又發現自己不該反問。

    於是,她接着拉妥被子,再忙拉整褥子。

    她遲疑的反應惹他發噱,即便他此刻臉色是蒼白的,然而他似乎仍有餘裕與她調笑。「妳身上好香。」他咧嘴,然後道:「想想,我已有三年未聞得女人香了。」他沉聲笑。

    織心一慌,更加快手上的工作,然後退開。

    「屋裏熱,奴婢給貝勒爺撤一隻炭盆。」她説,同時走到炭盆前蹲下。

    「織心,」他叫她,含笑問:「是屋裏熱,還是妳的心熱?」

    她一驚,勉強微笑。「貝勒爺又在開玩笑。」

    這次,他笑而不答。

    端起炭盆,織心站起來轉身退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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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

    她心跳得這樣厲害!

    回自己的小屋路上,織心想,主子跟三年前一樣,可又有種説不上來的不同之處……

    也許是太久沒見了,產生隔閡,所以不自在?

    沒再多想,將炭盆繳回庫房後,織心回到她自己的小屋梳洗,梳洗過後將再回主屋侍候,因為今夜至關緊要,她絕不能大意,得細心照料。

    「織心。」綠荷在屋外等她。

    「綠荷姐,妳怎麼來了?福晉呢?」

    「福晉睡下了,我有話問妳。」綠荷將她拉進屋。「妳侍候貝勒爺睡下了嗎?」一進到屋內,待織心點燃燭火,綠荷就問。

    「睡下了。」

    「嗯,那麼,妳侍候貝勒爺習慣嗎?」綠荷又問。

    「綠荷姐,」織心輕聲笑出來。「妳怎麼問一樣的問題?」

    「什麼一樣的問題?」綠荷眨眼。

    「跟貝勒爺問一樣的問題。」織心説。

    「噢,貝勒爺也這麼問妳?那麼,妳習慣嗎?」

    「這是奴婢的工作,已做了許多年,當然習慣。」她回覆一模一樣的答案。

    綠荷瞪着她看了很久。

    「綠荷姐,妳怎麼了?」

    「怎麼可能習慣?」綠荷不信。「貝勒爺是個大男人,如今妳長大了!你們三年沒見,現在忽然要侍候一個大男人,妳當真能習慣嗎?」

    「把自己當奴才,就能習慣。」織心走到窗邊倒杯水,送到綠荷面前。

    「奴才!妳話説得大,冠冕堂皇,實則心虛。」綠荷斥她:「貝勒爺是男人,妳是女人,妳忽然要侍候一個大男人,我就不信妳沒知覺。」

    織心卻説:「奴才侍候主子,不管主子是男是女都一樣。」

    「再怎麼一樣,貝勒爺還是大男人,妳是閨女,要是貝勒爺沒出過門倒好,可三年未見了,忽然侍候個大男人,能不彆扭?」

    織心別開眼,淡聲問她:「綠荷姐,天晚了,妳不歇息嗎?」

    「別顧左右而言他,妳若不能侍候貝勒爺,我可以跟福晉提。」

    「不,」織心説:「貝勒爺是我的主子,奴才不能挑主子,除非貝勒爺不要我侍候。」

    「妳又何必勉強?」綠荷試探問:「或者,貝勒爺生得高壯又英俊,妳心動嗎?」

    「綠荷姐,妳太放肆了。」織心喝斥她。

    綠荷笑出來。「我説的是實話,我見了貝勒爺也心動。」

    織心轉過身,不予理會。

    「妳長得這麼漂亮,又在貝勒爺眼前侍候,難道妳沒想過,有天貝勒爺會將妳收房?」

    織心一愣。

    半晌後,她淡淡地答:「沒想過。」

    綠荷瞇起眼。「那麼現在呢?我提醒妳,妳應該想到了。」

    「綠荷姐,妳想多了。」

    「怎麼會?這樣的事,妳該多個心眼——」

    「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有主子的打算,奴才再多心,也全是妄想。」

    寥寥數句,她打斷綠荷的殘念。

    「可我説的,卻是可能發生的事實!」綠荷不放棄。「説真的,倘若我是個男人,就不可能不對妳心動。妳太美了,又唾手可得,對爺們來説簡直如探囊取物,美人輕易可得。」

    織心不回話,似充耳不聞。

    「好吧,我看,我説的話妳不想聽。」嘆口氣,綠荷站起來走到門口。

    織心沒送她。

    「看着吧,到頭來,看看是妳對還是我對。」站在門口,綠荷固執地對織心説。

    織心還是無話。

    綠荷這才轉身走了。

    此時夜已過大半,織心掛心主子,於是匆匆梳洗,準備再返回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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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心回到屋內,雍竣已入睡。

    她為主子換過額上的濕巾,拉整被子後,便取出針線繡品,利用刺繡打發時間,安靜地坐在一旁陪伴照料。

    大半夜過去,大貝勒沒有動靜,顯見他睡得不錯,病況還算穩定。

    直至此時了,織心也開始感覺到疲累。

    終於她放下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再換過他額上的濕巾,此時天已將亮,濃濃睡意席捲而來,織心倚臂靠在牀邊打盹,不敢熟睡……

    天大亮,雍竣清醒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是趴在他牀邊的人兒。

    那是張美豔動人的臉蛋。

    如此美豔多嬌的女人,為他所有,是他的貼身婢女。

    他不否認,這感覺十分奇特。

    過去織心還小,她確實生得清麗脱俗,卻談不上美豔!但是現在她大了,只要是個正常男人,不可能再漠視她的嬌媚。

    他是個正常男人,當然動心。

    不過,這個美人本來即為他所有,雖則動心之外,卻不需巧取豪奪。

    沒有那野心勃勃的刺激,再美的女人,也缺了把火!

    美人易得,佳人難覓。

    美人美則美矣,沒有追歡求愛的過程,實在缺乏興味。

    想到這裏,雍竣淡然一笑。

    就在此時,他看到那件遺落在牀邊做了一半的繡品。繡布上,那幅手工精描的花鳥,看來並非俗物,不像市集上販售的俗品。

    他取起繡布細看片刻,冷凝的眼落在他丫鬟的臉上。

    夢中,織心莫名驚醒。

    她睜開眼,看到正注視着自己的雍竣。

    「您醒了?」她立即警醒,雙眼還睡意迷濛,腦子卻已清醒大半。

    「扶我起來。」他吩咐。

    織心立即伸手攙扶起他,然後立起睡枕,讓他靠在牀頭。

    「妳一夜沒睡?」他問,聲調徐淡。

    「我擔心您,怕夜裏傷口惡化引來高燒不退。」走到門邊絞乾一條盆裏的濕巾,織心回答。

    回到主子身邊,她輕柔地為他拭臉。

    「我自己來。」雍竣接過濕巾。

    織心沒多話,只調頭走到屋內箱籠旁,取出裏面乾爽清香的被套。

    「我都忘了,妳今年幾歲?」他忽然問。

    「十七。」織心答,俐落地套好被褥,為主人換了新被,之後走到屋外,喚小婢們為屋內炭盆換過新炭,並送一壺水進屋。

    「這繡品上的花鳥,是誰畫的?」待她回頭,他忽然又問。

    織心愣住。「是奴婢。」她怔立,垂眼答。

    雍竣挑起眉。「沒有畫筆、顏料,妳如何作畫的?」

    「當年離家前,爹爹給了奴婢一些作畫的工具。」不敢瞞一句,她詳實答。

    他鬆開手上繡布,那繡品應聲落在牀沿。「妳是奴才,豈有時間作畫?」他問。

    「大貝勒出門三年,這三年給了奴婢時間,是大貝勒的恩德。」

    他面無表情。「妳是在告訴我,妳的事太少,所以時間太多?」他語調冷然。

    她心一揪,輕聲道:「大貝勒回來,奴婢就不會再畫了。」

    盯着垂頸的她,他忽然道:「妳過來。」

    織心低頭上前。

    他伸指,頂起她的下頷,迫她抬臉。

    「看着我説話。」他忽而低柔對她道。

    她心一緊,不明所以。

    「看着我説話。」他再説一遍。「妳是我的丫頭,聰慧機敏,最明白我的性子。」他低語,沉聲警告。

    織心睜大眼聽着。

    「往後有事,一五一十回報,不得藏私。」他説,是命令。

    「是。」眼睛眨也不眨,她答,清脆乾淨。

    「就這樣,看着我答。垂眼的女人,心思奧妙,她們的心事要男人猜。」他咧嘴,眼中卻無笑意。「不過,妳不得垂眼、不得隱瞞,妳是例外。」他又説。

    織心沒表情。

    她知道,因為她是奴才。

    「我不許妳的心做他想。」他再説。

    她聽懂了,面無表情點頭。

    於是,他放了她。

    織心退到屋邊取水,頸子僵直,平視她的主子。

    屋外小丫頭敲門送來新炭及水。

    織心取過小丫頭們送來的東西,然後走到屋角為炭盆換過新炭,再將水壺置於盆上燒開。

    他側身卧牀,始終看着她——

    看着她臣服妥協,恭順勞碌,毫無怨言。

    熱水燒開,她動作嫺熟、手勢優雅,片刻已沏妥新茶,再將最是清新純淨的第一泡茶倒於茶碗,親手端至主子面前。

    他伸手取茶,視線始終不離開她的眼。

    她靜候等待迎接空碗,目光保持平視,眼神悠忽致遠。

    他忽然嗤笑。

    「妳就這麼聽話?」他揶揄。

    織心的眸子動了一下,腦中卻一片空白。

    「去吧!今晨至午時之前,不需妳侍候。」

    在織心回神之前,他便驅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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