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是春初,雖然酷寒的嚴冬已經過去,可因為融雪的關係,北京城的冷況竟然比臘月的天候還要寒磣。
這會兒外頭正飄着微未細雪,紫禁城內寧靜的「望用小閣」裏,忽然傳出幾下要命的尖叫聲──「啊──」
只見三、四個丫鬟尖叫的尖叫、跺腳的跺腳,同誰也阻止不了十六主子把她們精心梳好的頭髮弄亂、細心燙平的衣服弄皺……「格格,您別為難奴才們啊!」
「我是阿哥!誰讓妳們喊格格?誰讓妳們拿這些個娘們穿的衣裳給我的?!」十六格格嫿璃握着小拳頭,氣急敗壞地罵着圍在她身邊的丫頭。
她頭髮散了、衣裳皺了,臉上的粈才化到一半,來不及上胭脂的小臉蛋蒼白得嚇人!
「格格,可您明明就是個格格嘛!」宮女詠春柔聲勸她格格。「過去您要咱們喊您阿哥,那也不打緊。可現下皇上都下旨賜婚了,您就早日回覆女裝、習慣自個兒是個女孩兒的模樣──就別再任性了吧!」
「皇阿瑪賜婚是皇阿瑪的事,我可沒同意呢!」
嫿璃噘着嘴,雖然眼眶裏噙着打轉的淚珠,可她倔強的性子卻不容許自個兒掉下來。
「格格……這事兒可由不得您啊!」詠春搖頭嘆氣。
詠春自小一直跟在十六格格身邊,最是瞭解她,詠春原想開口勸嫿璃,卻又忍住了。
「我就不嫁,又怎麼着?皇阿瑪能奈我何?」嫿璃癟着嘴,淚光噙在眼眶裏打轉。
她向來把自個兒當成男子、就恨皇阿瑪的偏心。
如果她是個阿哥,就能像十三阿哥一樣領軍十萬、就能像四阿哥一樣代皇阿瑪下江南巡守,她不必整日關在這宮闈裏,這輩子唯一的人生要事就只等着嫁人!
「可您也得替宸妃娘娘想想啊!要是惹惱了皇上,那可不是好玩的,您會害死宸妃的!」惜春丫頭有口沒心地道。
「惜春!」
詠春明白嫿璃的性子最不能激,她想阻止惜春胡言亂語,卻已經來不及了──「本阿哥一人做事一人當,皇阿瑪如果不高興,要打、要罵,那就打我、罵我好了!」
話還沒説完,嫿璃轉身拿起一把大剪子,伸手就絞壞一件洋紅色繡衣──「不要啊!格格──」
這下不論是惜春、詠春全都傻住了!她們怔怔地瞪着眼,一個個臉色慘白……她們誰也沒料到格格會當真抄起剪子絞壞衣裳,這繡衣可是太后娘娘賜的,這會兒她們全要提頭去見太后祖宗了……「璃兒,妳太任性、太叫額娘失望了!」
正當每個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全都手足無措的時候,門外頭忽然傳來宸妃一貫柔柔細細的嗓音。
宸妃早料到以女兒的性子要她代嫁可沒那麼容易,同等見到屋裏凌亂不堪、連繡衣也讓嫿璃使性子絞壞的景象,連宸妃也怔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嫿璃的反彈會是這麼激烈。
就因為明白女兒的性子,所以她趕過來勸向來任性的嫿璃。卻沒想到璃兒讓她這麼失望……
「額娘……」
每回見到她柔柔弱弱的額娘,嫿璃就滿滿的心疼、滿滿的無奈……她不喜歡見着額娘眉上的褶痕,可無論她做什麼總不能叫額娘快樂。所以她索性嬌蠻任性到底、索性讓每個人都無法忽視她的存在──包括她那有着眾多兒女的皇阿瑪在內。
至少這樣難伺候的脾氣,在這勢利的宮裏就沒有一個人會漠視她!
「妳今年已經十六了,為什麼老是這麼任性、老叫妳皇阿瑪和額娘耽心?」宸妃走進女兒的房間,望着一地的碎布片,她的眉頭又揪緊了。
「難道額娘也要阿璃嫁人嘛?」嫿璃怔怔地望着她楚楚可憐的額娘,小臉漸漸嚴肅。
摒退了宮女,只留下詠春一人,宸妃平靜地回答:「妳長大了,嫁人是理所當然的。」
「可就算要嫁人,我也不要嫁個不愛我、我不愛的人!」
「妳這孩子説什麼……」
「我不要像額娘一樣,嫁給一個壓根兒不愛自己的男人。」她任性地説出十多年來一直壓在心底的話。
「妳還沒嫁,怎麼知道妳的夫君不愛妳?」女兒言下之意,宸妃當作沒聽懂,但是她瘦削的臉蛋已經泛白了。
「如果要夫君,我會自個兒去找的!我不會像額娘您一樣認命,一輩子過得鬱鬱寡歡,就因為得不到皇阿瑪的寵愛!」
望着她楚楚可憐的額娘,嫿璃狠下心、撇開眼,説出更多埋藏在心底許久的實話。
「格格……」
詠春拼命搖頭,求她的格格別再説了──因為她再也不忍心聽下去了。
「好……」宸妃蒼白的臉幾乎透明,嘴角泛出一絲苦笑。「別在這兒同我談什麼情、道什麼愛!自古以來,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妳有本事,就叫妳的夫君愛妳!」
嫿璃握住拳頭。「我不接受十四阿姐的男人。」
宸妃咧開嘴,笑得苦澀。「妳確定庫爾親王就會接受妳嗎?」
「是他來求婚的,不受也得受!」
「他要的可是十四格格,不是妳。」
「那麼,我更沒有理由代替十四阿姐。」
「妳這麼胡塗,要把妳皇阿瑪的面子置於何處?」宸妃的口氣轉而嚴厲。
嫿璃怔住了,她雖然任性可還不至於不懂事。
她明白蒙古同大清朝間微妙的關係,皇阿瑪答應許蒙古親王一位大清格格,倘若皇上出爾反爾,兩國間的關係立即緊張,極可能兵戎相見。
「皇上知道委屈了妳,司妳七阿姐、九阿姐都已經許了人,十七妹、十八妹還稚齡,皇上指了妳是因為無法可想了。」
放柔了聲,宸妃伸出手,輕輕撫摩着小女兒粉白致細、秀氣清純的臉蛋兒。
這孩子長得多像她啊!可她衷心祈求蒼天保佑璃兒不像她那麼不幸。她期待這孩子有出宮那一天,可以離開這複雜的宮廷,或者就能尋到屬於她的快樂、找到另一片春天。
所以一聽到皇上同太后娘娘,提議讓嫿璃代十四格格嫁給庫爾親王,縱然自己的女兒受了委屈,可她幾乎立刻就肯了,雖然她心中是那麼、那麼的不捨……「我不嫁他,額娘……」
聽到她額娘柔聲同她説的話,嫿璃終究心軟了。雖然皇阿瑪不愛額娘,可額娘是那麼愛着皇阿瑪、那麼不願讓皇阿瑪為難,如果她不能明白額孃的心意,只會教額娘更痛苦……「額娘知道委屈妳……可別教額娘難過,好嗎?乖,聽額孃的話,一旦嫁了過去,死也別承認妳不是十四,就算有人打妳、罵妳、教妳受了委屈,妳也得説自個兒是皇上指給親王的皇格格。」宸妃上前抱住小女兒,淚水已經含在眼眶裏打轉。
「可遲早……遲早他會知道的。」嫿璃的鼻頭好酸,雖然她從來不哭的,可心底一股莫名的委屈讓她垂下了淚。
「如果──如果他當真知道了,那麼……只要妳能得到親王的心,就算他心底怪妳,可終究會念着夫妻之情的。」宸妃安慰女兒。
倒在額娘懷中嫿璃全身顫抖,她明白,想得到那一顆壓根兒不放在自個兒身上的「心」,遙遠的像一場夢。
或者……這生她終究逃不過同她額娘一樣的命運。
「璃兒,事情已經成定局了,如果妳不想同額娘一樣,額娘求妳,用心去愛妳皇阿瑪給妳指的夫君。」
「額娘也用心去愛皇阿瑪,可皇阿瑪給額孃的呢?」她反問,明明知道這是她額娘傷口裏結不了痂的瘡疤,卻還是衝動的説問出了口……然後,嫿璃還不及後悔,宸妃蒼白的臉上已經扯出一絲苦笑「不怪皇上,」宸妃幽幽的説,柔細的嗓音遙遠的像幽魂。「皇上的心早已給了別人,若還能奪得到,皇上就不值得我去愛了。」
宸妃的話讓嫿璃深深的震撼了!
「額娘,您一點兒也不怨、一點兒也不怪皇阿瑪嗎?」
宸妃搖頭,垂下了眼。「愛是無法真正去恨、無法真正去怪的。」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比乎時又更温柔、輕之又輕。
「可皇阿瑪可以不要後宮粉黛三千的!如果每個男人都只有一名妻子,就不會有那麼多像額娘您一樣痛苦的女人!」嫿璃深深為此不平。
從小她就看着她親愛的額娘夜半三更垂淚,因為等不到皇上的臨幸、得不到皇上一刻鐘的專注。
「或者是吧……」淡淡吁了口氣,宸妃舒開眉頭。「總之這是命運,老天爺讓我遇見皇上、愛上皇上,我就不想欺騙我自己。」
「可……額娘,皇阿瑪指給阿璃的夫君也已經心有所屬了,他要的人是十四阿姐。如果他的心能轉來轉去,將來……他同樣會棄下阿璃的。」
「不,不一樣,」宸妃向來柔弱的表情忽然堅強。「十四格格的心在納真額駙身上,庫爾親王並沒有得到她,只要妳讓他明白妳才是伴着他一生一世、愛他敬他的女人,早晚他會回心轉意的。」
嫿璃的眉頭漸漸深鎖,她不認同額娘一廂情願的説法,可又無法反駁……「璃兒,小十四昨日找過我……她説……她説庫爾親王可能知道真正的十四格格是哪個。」宸妃垂下眼,忽然説道。
嫿璃抬起臉,不明白她額娘説這話的意思。
「額娘同妳皇阿瑪都替妳想好了……」半晌,宸妃虛弱地抬眼盯住面無表情的小女兒。
她嬌美的臉蛋綻開一抹蒼白的笑顏,像是想安撫女兒、更像是想掩飾她心中的不安──「新婚夜詠春會照看着妳,等親王進了書房燭火就吹熄了,只要妳不發出半點聲音,親王不會知道妳是誰的──」
「額娘?1」
嫿璃自着臉,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最親愛的額娘──她不敢相信,額娘竟然要她做出這種無恥的醜事!
她是個大清皇朝的皇格格啊!可就算她的身分尊貴,畢竟要遠嫁蒙古,如果親王知道了還會原諒她嗎?
宸妃忽然緊緊握住嫿璃的手,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深深的恐懼──「妳會答應額孃的是吧,璃兒?」
嫿璃看透了她額娘眼底的懼怕,漸漸的……漸漸的她終於明白額娘怕的,不是她此生再也得不到的幸福,而是皇阿瑪──她怕的是皇阿瑪的不諒解、以及皇阿瑪更冷酷的離棄。
「額娘……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是個阿哥?」她幽幽地開口,説的話簡直要讓宸妃心碎。
產下璃兒或許是個錯,因為當時她的想法確實是自私的,就連現在,她都自私的要璃兒成全她──可她有什麼錯?誰都沒錯,錯的只是這深宮閨怨!錯的只是那時她天真的以為只要替皇上生個阿哥,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會有不同……可事實證明,她只是製造了另一個同她一樣的「不幸」。
「算了……」
垂下臉,嫿璃居然笑了。頭一回,她感受到命運殘酷的撥弄。
如果她不是個格格,或者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拋下一切遠走高飛。可就因為她是大清朝的皇格格,現下,她什麼也不能做!為了大清、為了皇阿瑪、更為了額娘她不能同十四阿姐一樣説走就走,因為她不像十四阿姐,長得那般神似皇阿瑪最心愛的蘭妃娘娘。
是啊,就因為她長得不像蘭妃娘娘、更因為她的額娘壓根兒不是蘭妃娘娘,所以她生來註定了不幸、註定當一個「多餘」。
嫿璃心底雪亮得明白,如果她當真扔下這一切,皇阿瑪是絕對不會寬容她的。
當然,屆時她那天威隆盛、萬人景仰的皇阿瑪更不會顧念着情分……饒過她那可憐的額娘。
從來,嫿璃就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然被迫當一名冒名的假新娘。
雖然她乍看任性,可她心頭向來清醒,明白這世上有很多無可奈何、又荒謬到底的荒唐事,可明白歸明白,現下教自己撞上了,她不認為這世上會有什麼事比得上自己現下的處境。
因為怕戲碼教人拆穿,所以要讓生米煮成熟飯,因此皇阿瑪要求那蒙古親王在宮裏先同她成親,回蒙古後再補行婚禮。
以前她總以為自個兒不會步上她額孃的後塵,可現在她卻比她額孃的處境還要不如……匪夷所思啊!她居然答應額娘,陪着皇阿瑪演這場荒唐的戲!
「格格,您放心吧!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四阿哥、十三阿哥還在前頭絆着新郎倌兒,一會兒親王進了新房,詠春就立刻熄燈,不留半點火星子在您房裏,您別耽心啊!」
宮女詠春安慰着格格、一面張望着喜房外頭,一面等着事先安排好的探子過來打信號。
「詠春……有誰的新婚夜是一片烏漆抹黑的?」沉寂間,嫿璃幽幽地問。
「……」
詠春愣住了。
「格格……這只是權宜之計……」
「而我就是那個被犧牲的人。」
「格格!」
「不是嗎,詠春?這個「權宜之計」有回頭的可能嗎?」掀開頭上的紅兜蓋,她苦笑。
「格格……」
「別安慰我,該説的話額娘都已經説過了。」扯下蓋頭,她伸手絞住牀頭上刺眼的繡花枕頭。
「我明白啊,可皇上説的話是絕對算數的。」詠春急着説,一面伸手想蓋好她家格格的頭巾。
「別説了,那些我都懂。沒有人能違抗聖旨的。」嫿璃苦笑,她別開臉不想再多説什麼。
「格格……」
「妳先出去吧。」
「可我要等外頭打暗號的人啊!」
「別管了!我會把燈吹熄了,一會兒他什麼也瞧不見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可是,格格,您要記着待會兒可千萬別出聲啊──」
「我知道了,妳出去、出去呀!」
忍着委屈的眼淚,嫿璃終於不耐地從喜牀上站起來,半推半擠的把詠春推出了門外,然後「呀」一聲關上門──被趕出了書房,詠春無奈地呆在房門口,半晌她垂頭喪氣走到園子中央,等那個同她打暗號的小太監。
嫿璃轉身靠在門上,在眼眶裏打轉了半日的淚珠終於不爭氣地流下了。
她的身子慢慢滑下門邊接觸到冰涼的地面,想起待會兒她得忍受一個陌生男人侵犯自己,她的身子就情不自禁地顫抖……「格格!」外頭,詠春驚惶的聲音傳進來。「格格,親王要回房了,快吹熄紅燭啊!」
嫿璃倏也抬起臉,她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那兩支垂着蠟炬的花燭,蒼白的臉蛋上明顯掛了兩行濕淚……一切好荒謬!
一切多像一場鬧劇……「格格!妳聽見了沒啊?格格!」
詠春拍着門板,她發急的聲音又在外頭響起。
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嫿璃全身僵硬地走到花燭前,好幾次險些踩到裙邊而跌倒,目光卻離不開那燭光璀璨、喜氣洋洋的假象………「快啊!格格──快來不及了!」
詠春的聲音又在外頭響起,嫿璃瞪着花燭,然後想到了她額娘當年當新娘子的時候,也同她是一樣的景象吧?
「格格──」
詠春還打算再拍門催促,房裏的燭火忽然就滅了。詠春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下,接着她就聽見園子裏的小徑傳來腳步聲。
「糟了……」
詠春急忙躲進附近的樹叢──房裏簡直暗的伸手不見五指。
牀上的人兒沒有絲毫動靜,難不成她「又」跑了?
就着幽微的月光,庫爾親王凝視喜牀上糾結成一團的軟被。突然,那團被子裹成的人形動了一下,他咧開嘴,過多的酒精讓他的步伐不穩,他得放慢速度走近喜牀。
若不是眾人一杯接着一杯敬酒,他怎麼會醉?比起關外的烈酒,這種甜酒的勁道就差得多了!
慢慢走近牀上人兒同時,約莫兩個月前他在蒙古與寺兒──十四格格相處的情景一幕幕浮上眼前,那彷佛還只是昨天的事。
他喜歡她聰明活潑、天真俏皮的模樣兒,也正因為如此,他並不期待一個楚楚可憐、只懂得乖乖順從自己的新娘子。
「睡了?」他問,有些訝異自己的嗓音竟然顯得傭懶。
他扶着牀沿,腦子梩突然想到那滿州皇帝給他喝的甜酒──該不會有鬼吧?!
該死!可不想錯過這千金不擙的春宵一夜。
翻身上了牀,蜷在被筒子裏的人兒依舊沒有動靜。
「這會兒不管妳是真睡假睡……」打了一個酒嗝,他低嗄地柔聲道:「從今以後妳已經是我的人了!」
他的聲音出奇的低沉、好聽,她知道他就貼在自個兒身後,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熱氣和酒氣吹拂在嫿璃的耳畔,古怪的感覺讓她情不自禁地抖瑟。
嫿璃得拼命告訴自己千萬別出聲、別亂動,才能忍受尖叫、逃走的衝動!
「妳肯定不知道……」
他低嗄的聲音又迴盪在嫿璃耳畔,她緊閉着眼睛,因為男人的靠近而全身僵硬他身上濃烈的酒氣簡直快讓她窒息了!
皇阿瑪不知道灌了他多少酒,就是希望他醉眼矇矓、最好是能一覺昏睡到天明……她衷心希望但願能奏效!可現下他已經鑽進被窩裏來了──「妳肯定不知道,打從第一眼見到妳,我先是教妳的外貌吸引、接着又被妳天真可愛的性子給迷住,不能自己了……」他低柔她笑着,一字一句地敍述着他們相遇時的情景。
嫿璃緊緊抓着被子,一聽見他説被十四阿姐的外貌吸引,她的心就涼了半截。
她知道自己沒有十四阿姐好看,從來皇阿瑪的注意力就只跟着十四阿姐兜轉、沒有一刻專注地瞧過自己。
「是當真睡了?還是不敢面對我?」庫爾咧開嘴低嗄她笑,他感覺得到被窩裏的人兒全身是繃緊的。
因為「他」的靠近,一陣陣嗆鼻的酒氣催來,男人粗糙的手掌若有意似無意地坲過她的後頸──嫿璃縮起肩膊、全身鼓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她拉緊裹在身上的被子,回想起昨夜,額娘同她説過有關於那些男歡女愛的情境,全身就情不自禁地燥熱、發抖,她説什麼地做不出那事兒……「我知道妳喜歡的是納真,原本我還以為妳會再逃一次婚。」
他突然説出口的話讓嫿璃愣住了。原來他真的認識十四阿姐,還知道十四阿姐已經許給了納真額駙,那麼他又為何──「我知道妳原本已經指給納真那小子,也很清楚妳的心思……」他停了一下,接着説的話挾着明顯的醋意。「可納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他不像我,我知道該怎麼寵愛、該怎麼疼惜自己心愛的女人──只要是妳喜歡的、想要的,我全都能給妳!如果妳心煩了、不高興了,我也知道該做些什麼來逗妳開心!」他的聲音雖然温柔,但語氣卻很強烈。
嫿璃呆住了。
他低嗄的嗓音、温存的言語,在在訴説着對於十四阿姐的深情……她怎會這麼狠心,對一個用情至深的男人這麼殘忍?
她全身冒冷汗,忽然覺得自己聯同皇阿瑪和額娘一起欺騙他,實在太可恥了!
雖然無法面對他,同嫿璃強迫自己忍住説出實話的衝動。任誰都不知道,如果在新婚夜告訴一個新郎倌他娶的是冒牌貨時,這倒黴的冒牌貨將會得到什麼樣的報復──她怕呵!他摸上她身子的手掌大得嚇人,更何況他的大掌心裏還佈滿了粗礪的厚繭!
她不敢想象,一旦他知道自己原本滿心歡喜迎娶佳人,卻被設計娶了另一名陌生女人──恐怕沒有一個男人會咽得下這口氣!一旦他發了瘋,第一個遭殃的人當然會是自己!
更何況,就算她對額孃的痴傻始終不以為然,也無法真正做出惹額娘傷心的事……況且現下她又見到了額孃的另一個翻版……只不過這竟然是個男人呵!
見識了皇阿瑪的薄倖後,在今夜以前,她曾經以為這世上是絕不可能有痴情男子存在了,即使皇阿瑪有個最愛的蘭妃娘娘,可他仍然保留了後宮粉黛三千卻是不爭的事實!就算皇阿瑪是皇帝、就算她年幼無知且不懂事,可再多的藉口也不能説服她視而不見皇阿瑪的不忠實。
忠實……是呵,多可貴的忠實啊!
愛情裏如果沒有忠實!她不明白另一方為什麼該那麼執着的付出。
這也是她始終對額孃的痴情不以為然的原因。
「還在氣我?氣我設計了陷阱,讓妳「不得不」嫁給我,所以妳不肯理我?」
他合着醉意、緩慢又低沉的嗓音再一次傳過來。
「別不理我啊……寺兒!」他的手扶到了嫿璃的腰上,高挺的鼻樑湊上前去磨蹭她敏感的頸窩。
從他鼻端呼出的灼熱氣息,讓嫿璃全身像觸電一樣掠過一陣痙攣。
縱然她不言不語,同在酒意催發下他的手漸漸放肆起來,探進了嚴絲合縫的喜服下襬。
嫿璃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的抽氣聲,因為他的手突然往上移,隔着肚兜兒停在女性柔軟的隆起,她的心跳在這一刻也幾乎同時停止。
「妳明知道我向來怎麼待妳,為了得到妳,我費了好些功夫才讓妳阿瑪點頭、把妳指給我。雖然我做了些不擇手段的事,可那全是為了妳!現下妳或許怨我,可日後妳總會明白的。」他温存地貼着她耳畔低語,鼻端嗅着處子的馨香。
嫿璃的心揪緊了。她仍然不能響應他,可她抓着被褥的心拳頭鬆懈了、僵硬的身子放軟了、她的心也淡淡地酸了起來……她相信,他的深情是真實的呵……可十四阿姐是絕絕對對不可能嫁給他了!他的深情註定得不到回報……她不明白呵,天上不是有牽紅線的月老嗎?可為什麼這世上還有這麼多無奈的而她自己除了代替十四阿姐嫁給他,她還能代十四阿姐替他做些什麼?
愛情、這麼多錯配的姻緣?一「寺兒……我還是習慣喚妳寺兒。」庫爾的聲音含糊、緩慢,手掌卻仍然堅定有力。
他轉過她纖細的肩膊,嫿璃並沒有抗拒。
「過了今夜,妳就完完全全的屬於我了,再也沒有人能把妳從我身邊奪去。」
他呢噥着,灼熱、含着濃濃酒意的氣息噴拂在嫿璃冷涼的臉蛋上。
他貼得那麼的近,近得教她狂擂的心跳就要衝出了心口。
「妳好香……」
他呢喃着,熱切的唇終於貼上了嫿璃冷涼的小嘴。
「嗯……」
她軟弱地呻吟着,羞赧比不上她此刻的震驚。她無法立刻適應他的接觸所帶來的驚嚇,何況她上身衣襟已經被他不耐煩的手扯脱──他正在拉扯她肚兜上的繫帶……「我知道妳沒睡着……」他低沉的笑聲挾着男性化的喘息,男性粗礪的大掌已經握住一隻顫巍巍的豐乳──「呀──」
她倒抽口氣,坦露在冰涼空氣中的雙乳先是繃緊了,之後因為男人手掌熱騰騰的温度和粗暴的捏握而抖動……「好香的xx子!」
他粗俗的話讓她在黑暗中連耳根子都透紅了。
太祖皇帝入關以來,清人漢化的程度已經日漸加深,如果漢人還叫他們是滿清韃子,那麼橫亙北方大漠的蒙古人對漢人來説,就是不得了的「蠻子」了!
「擰痛妳了?」感覺到她的畏縮,他低嗄的笑出聲。「那……我輕些。」他的聲音忽然挾着濃濃的倦意。
想是那天下第一名酒──貴州茅台終於起了作用,不枉費皇阿瑪把進貢的烈酒全端上了酒席意圖灌醉他。
「該死……該死的……」
他懊惱地喃喃自語,語氣卻明顯地含糊起來,像是嘴裏含了一團熱湯圓……他的手正往她裙底探去,就在嫿璃幾乎忍不住要伸手拍掉他的碰觸時──他的手頹然滑下,整個身子的重量幾乎全壓在她身上──緊接着就再也沒了動靜。
嫿璃僵在牀上好一陣子,直到耳邊傳來他沉重、規律的呼吸聲。
「老天吶……」
她困難地輕喊着,他壯碩的身體壓得她連呼吸都不順暢,只能一寸寸地移動,掙扎着從他身下解脱。
終於從他身下掙脱後,她不斷喘着氣,過度的體力透支讓她全身浸染了汗水。
一骨碌翻身下了牀,嫿璃兩手緊緊拉攏了四散開的衣襟,呆呆地坐在牀沿邊上瞪着牀上那一團黑影,耳邊聽着他規律的打鼾聲。
現在,她該怎麼辦好?她怔怔地呆想着,兩眼因為過度用力「瞪」着黑暗中的人影而酸澀。
她能就這麼逃走嗎?嫿璃心底清楚得很,答案當然是不能!
離天亮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她蜷在大牀的另一角,把臉埋在兩膝裏,毫無倦意地等待着天明……看來今晚即將是她此生中最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