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蓮半信半疑地走近前面那幢不起眼的竹屋──
「有人在嗎?」她試着在門口問上兩聲。
沒人回答。水蓮推開門進去。
一推門進去,水蓮就愣住了──屋子裏竟然全是書。
「天啊!這麼多的書全是三阿哥的?這些書要幾輩子才念得完礙…」她喃喃自語,沿着一列列的書櫃,在屋子裏繞起圈子。
這竹屋外表看起來不起眼,裏頭卻很大,除了書之外,幾件珍畫、古物嵌在酸枝壁架上,書籍陳列有條不紊、絲毫不覺得壅塞,屋內採光明朗,佈置十分清幽、素雅,屋前腫了幾株陶菊,屋後鄰着一湖碧波池水,一推開窗子,就是水北粼粼,讓人身心舒暢。
「沒有人礙…」水蓮前前後後繞了竹屋一遍,沒見到半個人。
「肯定是他又騙我了!」
她皺眉頭嘆口氣,正打算要離開這問滿是書的屋子,一個黑影忽然從屋子裏晃出來──「嚇!」
水蓮被黑影嚇得倒退三步,等看清楚了黑影是什麼,她叫了出來「怎麼又是你!」
又是剛才那個男人,他怎麼老嚇她!
水蓮有些氣忿地瞪着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陌生人生氣。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要不膽子怎麼這麼小!」德焱訕笑着,不懷好意地嘲弄她。
水蓮沒理會他壞心的撩撥,只想着他老騙她。
「你不是走了?三阿哥人呢?你為什麼……為什麼老愛騙人!」
德焱走過來,悠哉悠哉地坐在竹椅上。
「我騙了你什麼?」他問,一手支着額,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你説要帶我去找三阿哥的,可是──總之我不跟你説了,我知道你故意騙我的,我……我要走了!」她轉身要走出竹屋。
「站住!」
他叫住她,水蓮沒理會,自顧自地往前走。
德焱往下説:「你不是要找三阿哥嗎?人都在你面前了,有什麼話你可以説了!」
水蓮站住,倏地轉身,疑惑地問:「三阿哥在我面前?」她呆呆地問,然後突然省悟過來──
「你説你是三阿哥!?」她睜大了眼,愣愣地瞪着他瞧。
她被耍了嗎……還是他又騙她?
做不是病得很重、快要沒命,連拜堂都要叫人替代的嗎?
天老爺─誰來告訴她,為什麼一個「病危」的人能健步如飛、還能這樣整她。
似乎看穿她的不信,他陰沉地斂下眼,慢條斯理地道:「我説過,沒人能進這座園子。」
水蓮呆呆地愣了許久,終於聽明白他的意思。「你就是……三阿哥?那你為什麼捉弄我?」她傻氣地問他。
「是你不夠聰明。」他沒啥表情地去下一句。
水蓮楞住──這是什麼話?
她知道她是不聰明,可明明就是他太壞了,故意捉弄她的……
「你不是病得快死了嗎?誰知道你體力這麼好,我瞧你一點都不像個病人。」
她低着頭,咕咕儂儂地道,嘴裏唸唸有詞地嘀咕。
虧她還好心要煮東西給他吃,投想到她要幫的,竟然是個這麼沒良心的人。
「我説過我病了?」他瞥了她一眼,已經聽見她背地裏説的話。
水蓮倏地抬起臉,知道他聽見了,臉色微微紅起來。他不但沒病,耳朵還好得很,連她這麼小聲説的話,他竟然都聽得見。
「你是沒説過……可京城裏的人都傳説你快──」她話説了一半突然打祝原是想説他就快死了,可她一向善良老實,就算被捉弄了,仍然不忍心詛咒他。
「快什麼?説下去!」他挑起眉眼。
「你……你沒事就好,我要走了!」水蓮硬着頭皮往回走。
「把話説完再走!」他突然兇起來,冷着聲喝住她。
水蓮愣在門口,沒敢再踏前一步。
倒不是被牠的聲音嚇着,而是她牢記着額娘説過,三阿哥叫她往東,她就不能往西的。況且她昨晚吃了他的酒肉,是有那麼一點點心虛的。
「説啊!想説什麼就開口,別吞吞吐吐的。」他的聲音雖然冰冷,可到底放緩了些,沒那麼嚇人了。
水蓮猶豫了一陣,終於轉過身來,囁囁嚅嚅地道:「大家都説……説三阿哥快死了,所以才沒有閨女敢嫁你。」她大着膽子一口氣説完。
可能是她太好心了,這麼坦白地告訴他城裏的人都説他壞話,她心底總有點不忍……就算額娘沒把實話説全,她也不是太笨,城裏頭一些風聲她是聽過的,知道自個兒是嫁來沖喜,一旦嫁進門,十之八九要守寡的。
德焱慢慢地挑起眉。目光始終盯着她看,見她一臉愧疚的模樣,他嘴角微微勾起,忽然有了興致。
「既然知道我快死了,嫁了我等於一輩子守寡,你不怕?」他問,語氣依舊冷冷的,只有眼底有那麼點兒少有的笑意。
「不得不嫁的……」水蓮低聲咕噥,他問什麼,她只能答什麼,也管不了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了。
「二孃説,我不能在家裏吃窮、吃垮有富和有貴的。額娘也説,如果我不嫁,那個……可不會繞過咱們的。」她嘀嘀咕咕的,説着只有她自個兒聽得懂的話。
「那個──」他挑起眉。
「是哪個?」明知道她的意思,更清楚她之所以含糊其詞是不敢、也是害怕,卻故意問她。
水蓮襟聲、閉緊嘴巴──什麼該説、不該説的,這會兒她全都説了。可打死她都不敢説出「皇上」兩個字!
「説啊!」他投懷好心地逼問她。
「總之──總之不管有沒有人逼我,我非得嫁你不可就是了!」她不想撒謊,更不想害死她額娘,就算他逼她説,她也不能就範。
他定定盯着她瞧,突然哼了一聲。
「你是不明不白地嫁了我吧?別家閨女嫁人是喜事,你嫁了我,或者不至於守寡,可也許比守寡還教你不能忍受。」
因為他根本不想要她!
他要的女人必須知書達禮,而且必定要熟習琴棋書畫,這樣條件一般有些資質、才華的閨女都不易做到,何況是她!
將來的冷落,甚至讓她難堪──都是可以預見的!
水蓮瞪大眼回望他,不明白他話裏頭的意思。
「我原已經準備好守寡了,可是在我眼前的你甚至比我還健康,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明白還有什麼是我不能忍受的?」她以為,他是指她會替他擔心。
德焱眯起眼──她是在跟他裝胡塗!?
那這女人不是人天真就是太愚蠢,竟然以為兩、三句話就能打動他。
他冷笑。
「只要男人狠下心,多的是女人不能忍受的事!」
水蓮怔怔地望他。他臉上那股冷漠怎麼像是演練習慣的,來得那麼突然?
這時水蓮心底想的,是他那用來拒絕人的冷漠,倒不在乎他那聽起來冷酷無情的話。
她好仔細地瞧清楚他,忽然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始終如一的冷漠,變也不變,這可是很不容易的本事,難怪阿璃説他冷得像一塊冰……想到阿璃的形容詞,水蓮忍不住笑出來。
德幾眯起眼。
「你笑什麼?」表情顯然有些但硬。
居然還笑得出來?這個女人太不把他的話當話在聽!
「你發脾氣和不發脾氣都一個模樣,難怪……難怪阿璃會説……阿璃説……」
她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説出來?
「説什麼?」他皺起眉頭,突然因為她的猶豫和小心翼翼感到不悦。
連她也怕他?知道她怕他,這個認知確實讓他不悦,雖然他曾經想要每個人怕他,對他敬而遠之、少來煩他!
「阿璃説……「他」説……「他」説你像一塊冰!」水蓮結結巴巴地,半晌才把話説全。
他問,她就老老實實地説出口了。然後看到他眉頭皺緊,她開始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太坦白了?
見他半晌不吭聲,她安慰他。
「你別傷心啊!阿璃不是故意的,只要你常常笑,肯定就沒有人會再説你像──呃,反正,你常常笑就好了!」
「阿璃?」他突然問。
水蓮眨眨眼,回過神來。
「是啊,阿璃……『他』叫你三阿哥的。」
德焱眯起眼。不必説,阿璃肯定就是嫿璃那妮子了!
「三阿哥,皇上召你進慈寧宮觀見。」外頭突然有人高聲喊。
外頭的人才説了這麼一句,水蓮就看到德焱的臉一瞬間冷下來。
「你怎麼了?」水蓮瞧出他不對勁,關心地問。
德焱瞥了她一眼,嘴角抵緊。
「你出去,跟外面的人説我身子不好,不進宮了,要他回去稟覆皇上。」他臉上沒表情,情緒轉眼間按下,只有緊抿的嘴角泄漏出一絲僵硬。
水蓮眨眨眼。
「你身子不好?」他明明好得很啊!
「你不是想幫我?出去,照我的話説!」他眼神冷厲起來,刀削一樣的目光,幾乎能割傷人。
「好……我出去照你的話説。」她看出不尋常,立刻就開門出去。
外頭是一名公公,他看到水蓮從何屋出來,顯得很驚訝。
「你是……」瑞福公公一雙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大,以為自個兒眼花了。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竟然從三阿哥的書房裏出來。
「我是水蓮,三阿哥讓我告訴你,他身子不好,不能去見皇上了。」水蓮照着德焱囑咐她的話説。
「水蓮……啊,是了,你是剛進宮的少福晉。」瑞福公公終於想起來,可想不起來還好,一想起水蓮是誰,他更是不敢相信。
三阿哥的書房是誰也不許進去的,連他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這女娃兒有什麼本事?樣貌看起來比宮裏的宮女還不如,竟然進得了三阿哥的書房。
何況三阿哥這件婚事是太后自作主張的,依三阿哥的性子,竟然會接納太后替他挑選的新娘子?
水蓮以為他聽明白了,就轉身回書房去。
瑞福公公待在原地發呆,腦子裏只有「一個女人進了三阿哥書房」這件事,連自個兒來的目的都忘了。
水蓮回到屋裏,德焱已經不見了,她四處找了一遍,卻再也找不到他。
水蓮原本以為,進宮來也要工作的,她沒想到進宮來不但、用幹活兒,還能每天吃到肉──還真的是一大碟、一大碟的內呢!
可雖然每天吃肉是很好,日子卻過得有點無聊。
從那回在書齋之後,水蓮沒有再見過她的夫君,那一天,他説走就走,走了就沒再回來過,她大概也有些明白,他不想見她。
那也難怪,她知道自個兒配不上他,只是她好奇地想知道,他貴為阿哥,有一般人作夢也夢想不到的榮華富貴,可他為什麼不快樂?
地想問府裏的人,三阿哥上哪兒去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府裏沒一個人理會她、肯跟她説話。
「飯送來了!」被陳大娘指派來伺候水邊的小春臭着一張臉,粗魯地把食盤放到桌上。
小春和小冬是伺候水蓮的貼身丫鬟,其中小冬對水蓮還算恭敬,小春的態度就差得多,簡直是惡劣!
水蓮知道小春瞧不起她,她也默默忍受,小春卻得寸進尺,雖然水蓮是主子,卻反而受丫鬟的氣。
水蓮在房間裏悶了幾天,已經快悶出病了。看到小春送飯來,她忍不住問:「小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水蓮話還沒問出口,小春就一臉不耐煩地打斷水蓮的話。
「我忙死了!哪像有人,每天混吃等死,明明比值丫鬟都不如,卻頂着一個頭銜,啥事都可以不用做。」她的態度惡劣,非但不把水蓮放在眼底,還冷嘲暗諷地口出惡語。
小春敢這麼欺主,其實是陳大娘交代下來的,陳大娘要丫鬟們不必理會新來的這個什麼「少福晉」。
陳大娘説的簡直太有理了!瞧這「少福晉」又黑、又幹、又瘦的醜德性,她小春隨便打扮都比她好上幾百倍。
如果連這種丫頭都能飛上枝頭當鳳凰、貴為福晉,那她小春不是要當上皇太后了?所以她不服氣、一萬一千個不服氣。
水蓮當然知道小春在説她,她之所以悶不吭聲,由着小春糟踢她,是因為她知道自個兒確實配不上皇三爺。
可是小春每一句説出口的話都好惡毒,好象非把人傷得體無完膚不可,水蓮不知道她犯着了小春什麼,小春要這麼恨她。難道只是因為她佔了福晉的位子?可這也不是她願意的,要不是皇太后下旨要她嫁給皇三爺,她會一直過着平平凡凡的日子,一輩子無知無識、平凡安分地待在京城郊外的鄉下,不會、更不可能有進宮的念頭。
小春丟下食盤就走人,水蓮一人侍在房裏,瞪着那裝滿大魚大肉的食盤發呆。
本來姑以為能吃到肉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可現在每天吃肉,她反而不覺得快樂……她多想念她額娘啊!她寧願回到窮得連窩窩頭都吃不起的那個家……發了好久的呆,她壓根兒沒半點食慾,索性站起來走到房外的園子裏散散步。
她心不在焉地漫步,本來是低着頭百無聊賴地隨意亂逛,突然聽到前方一陣馬兒嘶叫的聲音,抬起頭才知道,原來她不知不覺間就晃到馬房。
「喂,別靠近啊,小心『黑皮兒』踹你一腳!」一個年輕漢子慌慌張張從馬房裏跑出來,大聲吆喝。
「不會啊,我瞧牠好乖的!」水蓮非但沒退後,反倒更走近馬兒些。
「你叫『黑皮兒』是嗎?好有趣的名字!你要乖乖的,不可以踹我礙…」
她才靠近「黑皮兒」,剛才那個漢子已經跑過來一把抱住她,兩個人一起涼到草地上「你不要命了!牠悍得很,不踹死你,也會踢傷你!」那年輕漢子橫眉豎眼地兇她。
水蓮掙扎着站起來。「牠看起來很乖的嘛,何必緊張呢?」
「看起來很乖?」那小廝模樣的漢子嗤道。「那是因為你沒嘗過牠蹄下的苦頭!」
「這麼説來,你嘗過苦頭?你被牠踢過了?」水蓮歪着頭問,覺得好有趣。
從前在村子裏她也有看過馬,那馬是村裏大户人家養的,被馬僮牽出來溜達,她只能遠遠地看着,不可以親近去摸摸。
現下眼前這「黑皮兒」,比起從前她在村裏看到那一匹馬兒漂亮得多了。
「當然沒有!」小豹子驕傲地説。
「除了三阿哥外,我是唯一沒被『黑皮兒』踢過的人!所以三阿哥把看顧『黑皮兒』的任務交給我。」
「三阿哥?這是三阿哥的馬兒嗎?」水蓮問。
「是礙…」小豹子疑惑地瞪着她瞧。「我沒在府裏看過你,你是新來的宮女?」
水蓮愣了愣,然後點點頭。
「是礙…找才來不久,難怪你沒見過找了。」説自己是福音,他大概不會相信,乾脆就説自個兒是宮女好了,也省得解釋。
「難怪了!」小豹子拍拍身上的灰塵,從地上爬起來。
「我叫小豹子,你呢?叫啥名字?」
「我叫水蓮。」水蓮對住小豹子微笑。
小豹子閃了閃神,一會兒回過神來搔搔頭。
「你長得挺可愛的,你娘真狠心,捨得把你賣進宮裏。」小豹子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水蓮也臉紅了。她長這麼大,頭一回有人説她可愛。
「不會的,我額……我娘待我很好的!」水蓮道。
「待你好就不會把你賣進宮當奴才了!」小豹子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你進宮多久了?」水蓮問。
「我爹是三爺府裏的總管,我打小就在宮裏,一直跟着三阿哥。」他得意地回道。
他覺得做人奴才命苦,可提到自個兒從小就在宮裏服侍又覺得驕傲,簡直是矛盾。
「你跟着三阿哥?」水蓮高興起來。
「那你知不知道這幾天三阿哥上哪兒去了?」
「你有事找三阿哥?」小豹子問。
「也沒什麼事兒……」水蓮含糊地道。
「我只是好幾天沒見着他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珠子,像是看見怪物似的。
「你這麼説,聽起來好象你以前常常見到爺!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水蓮眨眨眼,不明白地説道。
「當然不可能啦!平時爺根本不見人,只讓我一個人伺候。」小豹子説到這個更是得意洋洋。
現在三阿哥好信任他,連書齋都給進去了,他阿爹説,將來肯定就是他繼承他阿爹那總管的位子。
「不見人!怎麼會呢,我上回才在書齋見過他。」水蓮不經意地提起。
「書齋!?」這回小豹子的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幾乎耍掉出眼眶了。
「你進書齋去了!?」
他不敢相信……才不過一年前,「覺明書齋」是連他小豹子也不給進去的。
那兒是三阿哥府邸中的禁地,宮中除了皇上,三阿哥誰也不給進,這禁忌是宮裏的人全都清楚的;連瑞福公公要傳皇上的話,也只能站在外頭宣旨。
「你真的進書齋去了!?該不會是你不知道規矩,誤闖進去的?」他還是不敢相信。
水蓮搖頭。
「是三阿哥帶我進去的,後來我想再進去,外頭就全是守衞,再也進不去了。」
小豹子楞住,簡直沮喪極了……他從小服侍三阿哥,還是一年前才獲准進書齋的─「那就是了……平時書齋外頭是有人把守的不錯。」小豹子苦着臉道,所以水蓮不可能是「誤闖」進去的。
「可是三阿哥怎麼會帶你進書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還沒回答我,三阿哥這幾天上哪兒去了,為什麼都見不到他?」水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豹子的問題,只得把話題轉開。
她並不是非見到三阿哥不可,她和他名義上是夫妻,可實際上他對她來説,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只是她忘不了那回在書齋時皇上傳他覲見,他那冷漠的模樣。她承認是有些好奇……雖然她知道,這不干她的事。
「你找三阿哥做什麼?」小豹子突然用疑惑的眼光看她。
「你剛進宮,該不會是少福晉帶進宮的丫鬟吧?」
「我……」水蓮看出小豹子不信任的眼神。
「不是……我是陳大娘帶進宮的。」她撒了個小謊。
她打聽三阿哥的事,不希望小豹子聯想到自個兒頭上。
「我還以為是少福晉派你來查三阿哥的行蹤哩!」小豹子道。
水蓮的臉孔微微發熱,悶着聲不説話。
「你正撞着好日,三阿哥出去了幾日,今個兒一早才回宮呢!」小豹子道。
「三阿哥今早回宮了?」
「是啊,不過一會兒就要到翠仙姑娘那兒──」小豹子突然掩着嘴,然後打自個兒嘴巴。
「唉啊,我怎麼這麼大嘴巴。不能説的事,偏偏説了!」
「翠仙姑娘,那是誰?」水蓮已經聽見了。
「那個是──呃,那不干你的事兒,你不必知道。」小豹子嘴巴突然閉緊,一個字也不肯泄漏。
水蓮還想問他,突然聽到後頭有人吆喝的聲音「小豹子!爺的馬呢?爺要出門了,你快把「黑皮兒」牽出來。」小豹子的爹遠遠地喊。
「喔,我馬上去!」小豹子大聲應話,然後回頭跟水蓮説:「我忙着呢,下回再陪你聊天吧!」話沒説完就匆匆忙忙牽着「黑皮兒」走了。
水蓮瞪着小豹子的背影發呆,心裏還在想着剛才小豹子提到的姑娘……「水蓮!」
後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水蓮嚇了一大跳,險些沒嚇去了魂。
「是『你』啊,阿璃,『你』嚇死我了!」水蓮驚惶失色地猛拍胸脯。他們兄弟倆要是再多出現幾次,可能就嚇破牠的膽了!
「你膽子怎麼這麼小!」嫿璃盯着水蓮的胸部,壞心地揶撳她。
「再拍下去,你就連那一丁點兒胸部也沒了!」
水蓮臉一熱,低下了頭,嫿璃卻突然抓住水蓮的手,急急忙忙地説:「別説了、別説了:快,你快跟我走,再慢就來不及了。」
她一把握住水蓮的手就往府邸外疾走──「阿璃,『你』要帶找上哪兒去啊?」水蓮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走。
「當然是去攔三阿哥了!」
「攔三阿哥?為什麼!」水蓮不明白。
「你別多問,跟着我走就是了!」阿璃拉着水蓮往外跑。
阿璃一路拉着水蓮到宮門口,德焱正要出宮,嫿璃拉着水蓮躲在一棵大樹後,突然把她往前一推──「三阿哥裝病,坐了馬車又要出宮,你快去攔住他,別讓他出宮去找那個女人、絕不能讓他有機會見到那個女人!」她一邊壓低聲嚷些水蓮不明白的話,一邊揮手要水蓮快去阻止德焱出宮。
水蓮被她推得險些跌倒,踉蹌地跌出大樹幹外頭。
匆忙問,她也沒聽清楚嫿璃説些什麼,一抬頭只看見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一陣騷動讓坐在馬車裏的德焱掀開車簾──水蓮抬眼,望進德焱的眸子。他疑問、冷漠的眼神教她瑟縮了下……她退了兩步,垂下眼,避開他質問的目光。
「我……我……你要出宮嗎?」她小小聲問了句沒什麼意義的話。
她根本不知道該説什麼!
更何況,她有什麼資格攔着三阿哥,讓他別出宮?
守門的侍衞認得水蓮,那日李中堂帶她進宮時,侍衞頭子曾見過她一面。
「少福晉吉祥!」侍衞頭子上前跪安,大夥兒才明白這是剛進宮的三福晉,一個個連忙兩膝着地跪安。
水蓮見到一大堆人齊齊朝她跪下,她惶恐極了──
「你們……你們快起來啊,別跟我跪啊!」她胡亂揮手,求助地望向德焱。
「沒聽見少福晉的話?全起來吧!」德焱冷冷的聲調揚起,一羣人才敢從地上站起來。
小豹子則是睜大眼呆呆地瞪着水蓮。瞧她那好象從小就沒吃飽過的身材,還有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怎麼瞧也下像宮裏那些格格一樣漂亮、神氣…:教地小狗子怎麼相信她會是少福晉!?
小豹子瞪着水邊發呆,直到德焱突然冷喝──「小豹子!」
「喳──」小豹子回過神,趕緊跪下聽主子的差遣。
「還發什麼呆,走吧!」
德焱冷冷地下令,他沒多理會水蓮,甩下車簾就要出宮門。
「等、等一下!」水蓮也不知道自個兒哪來的勇氣,她大膽地跑到前頭攔住馬車前進。
本來要往前動的馬車停下,德焱再次掀開車簾,這回臉色就不只冷冽了。
「讓開。」
他語氣淡得幾近冰冷,眼光更是冷得能凍傷人,簡直沒有温度,跟那一天她在書齋見着牠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忽冷忽熱的脾氣,讓水蓮不明白他心底的想法,她從沒遇過這樣複雜、善變的人,更何況是個男人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水蓮只是想問他。
「我一直等你回宮,是想問你,我能不能出宮去見我額娘?」
打從一進宮來她就想回去見她額娘,有一回她大膽問過陳大娘,陳大娘是這麼回她的──
「回家?我説少福晉,自從拜堂第二日起,三阿哥就出了宮,到現在還沒回來過;您要是有心思,還是多想着怎麼把三阿哥留在宮裏要緊。回家?我瞧您還是多花點精神在爺身上,其它事兒就甭想了吧!」
陳大娘雖然沒敢兇她,可幾句話就教她不敢、也不願再提回家看額孃的事,因此她才會向小豹子打聽德您的消息,等他回來想當面問他。她知道德焱是主子,只要他同意,府裏就再也沒人敢説話,當然……她沒敢奢望他會陪她回家。
「你想回家?」他眯起眼,這個問題似乎有些惹惱了他。
水蓮沒發覺他話裏頭微微的惱怒,他問起了,她便老實回答他。
「是啊,我很久沒見到我額娘了,我很想念她──」
「想家當初就別進官。如果你不想住宮裏,為什麼!不老老實實説出來!?挾着富貴還想兼顧親情,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他語調鷙冷,臉色轉為陰沉,一句句全都憤世嫉俗,全是水蓮聽不懂的話。
他疾言厲色、十分嚴厲地對待她,看到她徵凝的眼間着迷濛的水光,他突然一震──他瘋了!沒理由也沒必要對一個連字都不識得的女人説這些話。她不會懂、也聽不懂,永遠都不可能瞭解。
可他竟然認真了:他還期望她聽得懂不成!?
水蓮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些什麼。
「我只是……只是要見我額娘而已。你也有額孃的……難道你在宮裏長大就從來不見額孃的嗎?那太奇怪、也太沒道理了。你一定很想見你額孃的,肯定是有人不讓你見你額娘,那人太壞、太不近情理了……」
德焱僵住,面無表情地瞪住她。
「你愛回去就回去──滾開!」突然他粗魯地擂下話,同時甩下車簾──
「小豹子!」跟着幾近暴躁地怒吼。
「喳──」小豹子心驚膽戰。
天要下紅雨了嗎?他打小在三阿哥身邊伺候,從沒見三阿哥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三阿哥耶!一向冷靜得像塊冷巖的三阿哥,他心中的偶像耶。
「愣什麼!?還不快走!」
德焱火爆的聲音從簾子後傳出來,冷不防嚇得小豹子險些沒翻個筋斗,從馬車上倒栽葱摔下來。
小豹子沒那膽子不聽主子的話,他壓低聲音好心地警告水蓮。
「快讓開啊,少福晉!」
水蓮愣在原地,隨後搖了搖頭,三阿哥還沒答應讓她回去見額娘呢!
小狗子卻顧不得了,爺發了火他可不想遭殃,他抓起纏繩就扯「呀──」
馬車衝向前,水蓮只能避開。
馬車開出宮外漸行漸遠,嫿璃這才悠哉悠哉地晃出來──
「嘖嘖嘖,好大的火氣,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啊!」嫿璃嬌媚的臉閃着一絲詭笑。
依三阿哥的性子,一句話能惹到他暴怒,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水蓮卻被德焱的火氣嚇住了,他怎麼説翻臉就翻臉!她可是説錯了什麼?三阿哥生氣了,阿璃還有心情笑,她真弄不懂這兩兄弟……
「我説水蓮,你怎麼讓三阿哥走了呢!?還愣在這兒做什麼,咱們快追上去啊!」她再次抓着水蓮的手。
「可三阿哥坐的是馬車,咱們怎麼追得上!」阿璃和三阿哥雖然是兄弟,可怎麼説「他」都是個男人,水蓮想抽回手,嫿璃卻緊緊抓着不放。
「咱們也坐馬車追啊!」嫿璃一揮手,一輛馬車立刻開過來,原來她剛剛已經遺人回去駕一輛馬車過來。
「小果子、小樹子,快追啊,追不上三阿哥的車,小心你們的腦袋!」
「喳!」兩個小太監連忙策馬趕車。
「幸虧我知道你攔不住三阿哥,早想好這招了!」嫿璃得意洋洋地道,跟着又忽然皺起眉頭,很認真地叮嚀。
「等會兒記得照我的話行事,明白嗎?」
水蓮一點兒都不明白。
「照『你』的什麼話行事?」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她給弄胡塗了!
從進宮來到現在,好象都是她教人在擺佈。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嫿璃神神秘秘地説。
一向冷漠得沒有「人性」的三阿哥,百年難得一見地發了這麼大火,要是不攪攪局,她嫿璃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嘿嘿,她打定主意,不管三阿哥知道後會不會剝她的皮,三阿哥和水蓮這事兒他嫿璃是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