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的情緒不太受控制。
自從她打電話到公司,追問他的行蹤,他開始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卻發現——他「賢惠」的「妻子」,該死的,讓他失控的發火。
一到公司,嚴旭東坐進總裁室內的大辦公椅,立刻皺着眉頭,按摩發脹的太陽穴。
內線分機響起,傳來他不想聽見的聲音——「旭東,我能進去跟你談談嗎?」
方艾麗從財務處打分機電話進來,透過嚴旭東的秘書轉接。
「我現在很忙。」他陰沉地道。
正確的説法是——他現在沒心情,應付昨夜糾纏不清的女人。
「只要十分鐘就好了。」話筒傳來嬌滴滴的懇求聲音。
嚴旭東冷笑。
以為他會吃這套?簡直是認不清現實。
無情地切斷分機線,他像沒事人一樣甩開西裝外套,船過水無痕。
對於不重要的人,連花精神去應付,他都嫌浪費時間。
即使方艾麗跟他上過牀,那又如何?只要一換女人,卸職的「前任」情婦,就是過往雲煙。
處理「男女關係」,他向來不手軟,因為他的字典裏沒有情字。
「嚴先生。」
李傑敲門進來,開始做一天工作演示文稿。
然後,嚴旭東跟往常一樣,忙得錯過了午餐時間。
家珍送便當到公司時,嚴旭東正巧不在辦公室。
「嚴先生到樓下開會了,呃……太太,您先到這裏頭等嚴先生好了。」秘書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家珍好幾回。
「謝謝你。」走進總裁室,家珍在真皮沙發上坐下,安靜地等待。
要不是王媽事先打電話來公司,家珍不可能這麼順利,就進入山下大樓,樓下的小姐,更不可能讓她搭電梯到總裁室。
既然嚴旭東不在,她剛好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觀察他辦公的環境。
這間辦公室很寬敞,牆上掛了幾幅抽像畫,另一面牆還有一整櫃的書,擺設十分有文人氣息。
但在辦公室的角落,卻有跑步機和彩色啞鈴,整體看起來,還是相當男性化。
等了將近三十分鐘,她聽到外頭秘書室,傳來男女對話的聲音。
「旭東,對不起!」
下午五點多,方麗艾趁嚴旭東回總裁室前,在門口攔住他。
一看到嚴旭東,她立刻奔到他懷中哭訴,豔麗的臉龐因為流淚而掉妝,看起來不僅悽慘,「效果」還十分可觀。
這時的方麗艾,與平常女強人的形象迥異,讓一旁秘書瞪大了眼睛。
「Judy,你先到會議室,應付廣告公司的人。」嚴旭東支開秘書。
秘書欲言又止,還來不及説出,「嚴太太」此刻人正在辦公室內,在嚴旭東嚴厲的目光下,硬生生把到口的話嚥下去,低着頭離開秘書室。
「你知道,我最討厭公私不分的人。」推開投懷送抱的女人,他冷淡地道。
「對不起嘛!人家因為昨晚一時情緒失控,怕你生氣。」方麗艾嬌嗲着道歉,不着痕跡地,將胸部粘在嚴旭東的手臂上。「今晚你到我那裏吧!我一定會補償你的。」她性感地噘着嘴,低柔地道。
嚴旭東挑挑眉。厭煩之餘,只覺得這一幕很滑稽。
正想開口,卻聽到辦公室內,大門被打開的聲音——「你是誰?!」
看到陌生女人,從嚴旭東的辦公室走出來,仗着自己是公司一級主管的身份,方艾麗首先發難。
「我……」
一打開門,家珍已經看到兩人親密的動作,她慌張垂下眼,好象該感到尷尬的人,是她自己。
「誰叫你來公司的?」
嚴旭東不高興的聲音,像堅硬的石頭一樣,壓在她的心口上。
「我——我是帶便當來給你的?」她低着頭,囁囁地道:「還有……王媽要我問你,今天晚上什麼時候回家?」一邊説,家珍一邊在心底懺悔,隨便亂用王媽的名義。
「王媽?」嚴旭東挑眉,壓根不相信。
王媽是嚴家的老傭人,待在嚴家已經三十多年,是父親生前,以及現在他最信任的人。
但平時王媽雖然關心他,卻從不會過問他的私生活——更不至於,要求沉家珍送便當給他。
「嗯,她希望,你不要每天工作到那麼晚,免得把身體弄壞了。」家珍心虛地回答。
「旭東,她是誰?是你家裏的傭人嗎?」方艾麗微瞇着眼,抬起下巴,輕蔑地問。
嚴旭東保持沉默,他冰冷的目光,審視地盯住家珍。
「便當是熱的,等一下你吃完了,把便當盒帶回家就可以了。」方艾麗羞辱自己的話,家珍假裝沒聽見。
「你最好趁熱把便當吃完,我走了。」她低着頭,不安地接下道。
雖然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卻能感覺到他冰冷的視線,她只想趕快放下便當,然後離開。
「喂,等一下!」方艾麗高聲喝斥:「旭東習慣帶我出去吃飯,要不然就是在我家吃晚飯,誰要吃這種不冷不熱的東西?把便當拿回去!」方艾麗嫌惡地皺眉頭。
「可是……」家珍望向嚴旭東。
她的丈夫,正冷冷地注視她。
「我不是説過,我最討厭多事的女人?」他的口氣,跟臉上的表情一樣冷淡。
「我只是——」
「你只是關心我?」打斷她的話,他嗤笑,眼神很冷。「『關心』背後都有理由,你的理由是什麼?」
「我沒有理由。」望着他,家珍坦誠地回答。
王媽告訴過她,關於嚴旭東的故事。她知道,他只相信人性貪婪的一面,因此對於人沒有「信任」。
「那麼就是有企圖了?」方艾麗掀起嘴角,惡意地冷笑。
「你知道,我最厭惡你哪一點?」嚴旭東瞇起眼。
家珍呆呆地望着他,「厭惡」這兩個字,是他不曾説過的重話。
「不知道自己的舉動,讓對方覺得困擾,還自以為做對了事。」他嘲諷的話,每一個字都在打擊她。
家珍凝視他無情的眼睛。他的話沒有對她造成傷害,她看到的,是他內心受傷的程度。
她記得心理學教授,這麼説過:曾經受的傷害有多深,可以從你怎麼對待愛人窺見。
但是受傷的人,看不見自己的傷口,卻能藉由行為模式,從另一個被傷害的對象身上,看到自己的投影。
「記得先把便當放進微波爐,趁熱吃完。」她像沒事一般,温柔地叮嚀,甚至露出微笑。
走到他面前,她勇敢地抓起他僵硬的大手,然後把便當盒塞到他手上,笑着轉身離開。
嚴旭東的臉色難看,他捏緊拳頭,瞪着那竟敢「主使」他的小女人,纖瘦不堪一擊的背影——「她這是什麼態度?!」方艾麗不滿地吼叫。
嚴旭東陰沉的俊臉,轉向一旁叫囂的女人。「你出去。」他嫌吵地冷道。
方艾麗哀怨地低訴:「我知道昨晚是我不對,你還在生人家的氣嗎?」
淚水氾濫之餘,因為嚴旭東沒阻止她羞辱家珍,方艾麗眼中,其實有掩不住的得意和自信。
依照女人的直覺,她早已經猜到家珍的身份——説起來,嚴旭東會給自己臉色看,都得怪這個女人,其實她是故意羞辱對方的!
「別裝了,我們不是這種關係,你也不是這種女人。」他嘲弄地冷笑。
方艾麗向來精明能幹,這時候突然裝柔弱?只讓他覺得可笑。
「你都結婚了,我能不緊張嗎?你、你生氣啦?」她收起噁心的嗲聲,不放心地再問一次,目光仍然哀怨。
「生氣?那沒必要吧!」他笑了,相較方艾麗可憐兮兮的模樣,他無動於衷的俊臉顯得無情。「你知道,對女人,我從不動氣。」
説完,他不禁皺眉——現在,卻有了例外。
方艾麗臉上有一絲恐懼。「你、你別這麼冷漠,我都承認,昨天晚上是我的錯了!何況,我也是因為你突然結婚才——」
「那又如何?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的界限,妄想幹涉我的事,以為能改變什麼,是愚蠢。」他無情地道。
「我會付你一筆錢,同時安排你前往美國分公司。」嚴旭東接着説。
方艾麗的臉色變了。「你要調開我?」
她知道,目前「山下科技」的發展重心,放在台灣以及中國大陸,把她調到美國,看起來明升,實際是暗降。
「你大概不懂,什麼叫公私分明。」他撇開嘴,笑容很冷酷。「林秘書,你進來,順道把李傑請進來。」他吩咐下去。
意思,是下逐客令。
林秘書立刻推門進來,後頭跟着李傑。
方艾麗不甘願。「你怎麼能這麼無情——」
「我最不能原諒,公私不分的部屬。」撂下話,他推門進辦公室,留下發呆的方艾麗——以及桌上,已經冷掉的便當。
═〒═第二天早上,家珍很早就出門上班。
她跟青雲説好了,從今天開始,就到「宋氏」企業上班。
之所以急着上班,主要因為她對青雲十分感激,也對他不求回報的給予幫助,感到慚愧,因此希望儘早工作,以彌補心中的不安。
一早家珍出門的時候,嚴旭東還沒下樓。
昨夜,她在客廳等到很晚,一直等到半夜,在沙發上睡着,才被王媽趕回房間睡覺。
今天一大早,家珍就起牀做便當,打算下班後,把便當送到「山下科技」給嚴旭東。
搭乘公車,準時到達「宋氏」後,宋青雲立刻將她叫進辦公室。
「家珍,你今天就跟着我,去拜訪廠商,替我做一些記錄。」他刻意將家珍安排在自己身邊。
「好。」準備好筆記本,家珍跟着宋青雲走出辦公室。
一天下來,宋青雲帶着家珍拜訪了不少客户,家珍努力背誦,試圖記下所有客户的名稱。
忙到下午天色已暗,宋青雲看了眼手錶。「已經七點半了!」他笑着道:「你才上班第一天,就讓你這麼辛苦!我自己忙得忘了吃飯,卻讓你餓肚子,這樣吧,今晚我請你吃飯——」
「不了,」宋青雲一提醒,家珍才注意到時間。「我還要趕回家,改天我們再一起吃飯好了。」
時間已經這麼晚,她不知道嚴旭東吃過晚飯沒,因此決定,還是先回家再説。
「也好!不過,你一定要讓我送你回去。」
宋青雲有點失望——他之所以忽略時間,拖到這麼晚,其實是故意的。
本來以為,可以跟家珍一同吃晚飯,不過他不急,家珍才剛到公司,太過急切,也可能造成反效果。
家珍考慮片刻,才點頭答應。「那就麻煩你了。」
車子開到嚴府巷口,家珍就下了車。
揹着皮包慢慢走回嚴家,大概因為一整天,跟着青雲在外頭奔走,她覺得腰背痠痛,雖然僅是一小段路,卻感覺走了好遠……後方有人閃車燈,家珍一直沒發現,也沒避開。
嚴旭東打開車門,打個手勢,示意司機把車子停在門口。
家珍準備按門鈴的時候,車庫的大門,突然自動開啓——她嚇了一跳,回過頭愣在原地。
「你——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看到嚴旭東,家珍掩不住驚訝的表情。
「不早一點回來,怎麼看得到,你無精打采的樣子?」
他邁開修長的腿,走到大門前,冰冷的語調聽起來很酸。
家珍呆了呆。「對不起,我——我今天有點累,所以沒送便當到公司給你。」
她以為他生氣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忘了送便當。
因為到「宋氏」工作的事,是瞞着嚴旭東的,因此家珍撒了謊,心虛的垂着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有點累,卻一大早出門,鬼混到現在?」他冷着聲,口氣很壞。
「我、我家出了點事,所以才會這麼晚回來。」
家珍開始冒冷汗——她又撒了一次謊。
「回沉家?」他嗤笑。「那麼,剛才開車送你回來那個男人是誰?別告訴我,那個一臉深情的男人,是你們沈家的親戚。」
家珍呆住。「他……青雲跟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這一次,她是實話實説。
好朋友?他瞇起眼,莫名其妙的不高興——「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他質問。
家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以為你不想知道……而且,你不是説過,我們彼此不能過問對方的私事?」只要她多問一點,他就不高興,因此她總是小心翼翼,連自己的事都不敢煩他。
嚴旭東愣住。
他一定是瘋了……居然開始管起她的閒事!
她想跟哪個男人出去,與他何干?!
「我可不希望,別人以為我嚴旭東的妻子隨便!」寒着臉撂下話,他不惜拿話砍傷她。
家珍沉默地望着地面,平靜地承受他的火氣,完全不反駁他傷人的言辭。
因為她過分安靜,他反而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你最好剋制一下,自己在外面的行為。」他捏緊拳頭,火爆的低吼。
「嚴先生?」王媽開門出來,打斷兩人的爭執。「晚飯剛準備好,先進來吃飯吧!」
嚴旭東站在原地不動,臉色陰沉。
他不走,家珍也不敢動。
氣氛很僵窒。
王媽卻處變不驚地,走到家珍身邊。「太太,你累了一天,快進來休息。」她拉起家珍的手,徑自往裏頭走。「嚴先生,有話回家再説。」轉過頭,王媽大氣不喘地對老闆道。
嚴旭東的臉色陰沉。直到王媽拉着家珍走開,他才冷着臉走進屋內。
家珍安靜地站在飯廳前,直到嚴旭東走近,她才抬頭柔聲對他説:「對不起,其實便當我已經做好了,但是今天實在太忙……」
看到嚴旭東不置可否的冷臉,她趕忙從自己的皮包裏拿出便當,耐心地解釋:「真的,今天一早我就把便當做好了,出門前我還把它帶走,凍在冰箱裏,回來的時候,才從冰箱拿出來,本來想送到公司給你的……你摸摸看,便當還是冷的。」她努力解釋,愧疚地衝着他傻笑。
嚴旭東冷漠的俊臉,略略抽搐。
傭人很快就把盛好的熱飯,送到兩人桌前。
「我吃那個好了!」嚴旭東看了家珍一眼,突然道。
「嚴先生?」王媽愣住,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食物不能浪費!」他皺着眉,僵硬地瞪了眼家珍手裏的便當盒。「把那個便當蒸熟,我會吃光。」
飯桌上,頓時安靜了將近十秒……然後,王媽突然咧開嘴傻笑——她向來下垂的嘴角,突然誇張地上揚了四十五度!
「嚴先生説的對,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也時常這麼説:『食物不能浪費!』。」
家珍傻住了,她呆呆地瞪着嚴旭東,以為他在開玩笑……瞥過眼,嚴旭東陰沉的俊臉,掠過一抹紅痕。
「太太,你實在太瘦了!來,要多吃一點菜。」王媽笑呵呵的,夾了一筷子菜到家珍碗裏,突然多話起來。
「快把便當拿去熱過,嚴先生等着吃飯!」一轉眼,王媽又忙着打發傭人。
家珍食不知味地,吃着碗裏的菜。
一頓飯下來,她頻頻望向嚴旭東,實在擔心,他吃解凍過久的便當會拉肚子,可是一可看到他僵冷的臉,到口的話又説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