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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夢不落

    [一]

    和平時的每一天沒什麼分別。如果一定要説出點什麼新意的話,那就是下午第二節課的課間,紀言着急去廁所“撇大條”,結果非常不巧的是,清潔女工在男廁裏慢悠悠的擦着地板,磨蹭半天也不見有出來的意思。紀言站在門口和她理論,沒想到清潔女工特飛揚跋扈地説你這個小毛頭還知道什麼叫做不好意思,我告訴你老孃我見識得多了,我還沒不好意思,你還不好意思,切。抵擋不過清潔女工的紀言痛苦地貼在牆壁上,兩隻手不安分地摳住了牆壁。走廊上出奇的安靜,除了眼保健操的音樂聲從各個教室裏橫衝直撞地跑出來之外,再就不見一個人影了。所以當李科長的一隻手神差鬼使地搭在紀言的肩膀上的時候,紀言真的以為遇見鬼了,情急之下差點把“大條”撇進短褲裏。而比這更不幸的是被李科長逮進了團委,並且指控他毀壞公物外加不做眼保健操!紀言愁眉苦臉地説沒啊我那不是着急去“撇大條”嘛。李科長説幹什麼。紀言一着急就説了句髒話,靠,就是大便!

    “李科長最不爽的事就是學生頂撞老師了。”炎櫻幫紀言揹着不堪重負的書包,用很是老道的口氣教訓着紀言,“你啊,就該説幾句甜言蜜語……”

    蹲在地上繫鞋帶的紀言説:“我又沒和他打過交道,再説,我當時只是一心想‘撇大條’,根本就來不及想其他的事。”

    “總之呢,下次注意。”

    “丫訓了我一個間操。”

    “行了行了。”

    “我好苦悶哇。”

    “不就是‘大條’撇得晚一點,有什麼苦悶的?”

    “我是説心理課上……那個……你們班測試了沒有……那個青春期對異性的感覺……我們班那些男生一個個色狼得不行,動不動就什麼有反應了……”

    “難道説……你沒反應?”

    “……”苦悶的就是這個哦。

    “啊?不會吧。”炎櫻嘻嘻哈哈笑得像是個猴子,“你,你……太逗了。”

    “喂,我可是一本正經地跟你講話呢。”紀言有點喪氣,“我跟你説,這可是我的隱私。”

    “我想……你可能是得了青春期那什麼紊亂了吧。”像是淵博的某個學科的專家,“沒所謂,沒所謂。”而兩個人就這個話題一路高談闊論下去。

    至於話題是怎麼轉到了炎櫻的父親的身上全是兩個人原來不曾想到的。可能是因為小考之後要開家長會請家長到學校來,可是炎櫻的媽媽卻有事外出,而不能請到家長肯定會被老師教訓,比這更重要的是,被包裹起來的炎櫻的秘密將被戳穿,而流言將如同被驚嚇的飛鳥倉皇升空、逃竄。

    是最最討厭的被人提及的方式。

    議論聲響起在背後或者沒有自己的地點,竊竊私語與指指點點,諸如什麼“就是那個穿白襯衫的男生,他的家境好淒涼哦”之類濫情的憐憫。炎櫻忽然躍上台階,“喂,你知道嗎,我很少和人提起這些的。除了我家那些親戚之外,你是第一個人……”

    “我會珍惜你對我的信任。”

    “我不是叫你珍惜……沒所謂什麼珍惜不珍惜的……我只是想陳述給你一個事實,我並不需要別人的憐憫,我和我老媽這樣過得很好。”好像是夜空裏突然有巨大的飛機亮着好看的光芒擦着頭頂從天空中低低地飛過,炎櫻抬起頭,壞壞地笑着,“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離開我了。然後他在城市的東面經營着自己的一家小店,主要是修理汽車什麼的,我小時候經常在放學後偷偷跑他那去玩,一玩就忘了時間,等回到家,幾乎無一例外地都被媽媽打得皮開肉綻。她還邊打我邊控訴着他的罪行,彷彿我並不是我而是我爸,我替我爸捱了很多打,然後我就特別地恨他。後來我一點點長大,知道了我爸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了我和我媽,而那個女人又拋棄了他跟了當時青耳中學的校長,後來還結婚了,但卻一直沒有生子,我爸氣憤不過,就拿着刀準備去劈了那負心的女人,結果沒劈到女人,倒是把那校長劈了一刀……他沒死,但卻長期地躺在醫院裏生活不能自理。然後我爸跟着也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你……還想他嗎?”

    “誰?”

    “你爸爸。”

    “他哦,”男生的臉上有了遙遠的氣息,像是努力地想要想起些什麼,“沒所謂了,那麼多年……還能怎麼樣呢,只是小時候,迫於我媽的壓力,想他又不敢去見他,會對別人偶爾的一句‘你爸搞破鞋’而和人打架,打到頭破血流。那時候,會絕望地想自己把自己勒死得了,活着真是窩囊……”

    “可是你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活得陽光燦爛的。”

    “是吧。”炎櫻原地跳起來,“我就是超強的!”

    “你是説那個能力嗎……”

    “你去死吧!”

    [二]

    其實眼睛稍微細一點,人們都能注意到那個一身黑衣服的男人。他像個幽靈一樣遊蕩在這個城市當中。已經連續三天出現在青耳中學的附近了。甚至有兩三個女生停下來問他需要什麼幫助。他很客氣地搖搖頭,説起話來有點結巴,像是深居洞穴的人一樣不善言談。面色蒼白、目光陰鬱,即使是聲音也帶着黑暗中散發出來的潮濕的味道,是這些使那些抱着善心來詢問的女生驚駭着立刻逃走。

    ——“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電影裏的殺人犯!”

    ——“是哦,好可怕。”

    風拉扯着熱浪在墨綠色的楊樹葉片上摩擦,發出屬於這個季節的風聲。男人懷裏揣着刀,即便是過去很多年,城市也不再是當初的模樣,鱗次櫛比的高樓和兇猛直下的陽光常常讓他略微有頭暈的感覺,他還是能夠鎮定自若地背誦出那個地址。

    ——某某街某某號。

    坐上電車。朝着那個曾經熟悉到像家一樣的地址趕去。

    看起來像是十七八歲的男生主動站起來給自己讓座——炎櫻也該有這麼大了吧。他現在長成什麼模樣了,是不是學習很好、很聽話並且也會這麼禮貌。

    “這位……大叔……你坐吧。”顯然男生對自己年齡的判斷有些模糊。他把座位讓開,然後兩隻手拉着橫在車頂的欄杆站在自己的旁邊。

    男人看了一眼少年身上的學生服,裝作漫不經心的方式:“你……你是青耳中學的學生嗎。”

    “我?”少年左右看了看才確認男人是在和自己講話。

    “是。”

    “請問——”

    “哦?”

    “請問你們學校有一個叫夏炎櫻的學生嗎?”男人不自信地補充了一句,“男生,十七歲了,應該是大眼睛,白皮膚……”似乎是再也提供不出什麼重要的有意義的信息了。

    “我不認識。”

    寡淡的詢問,接下去便沒有了下文。

    而別在少年衣服裏的胸卡還是透漏了某些信息,比如説“07級11班”以及“陳錦”的字樣,男人想這孩子是叫陳錦嗎,還是陳錦什麼的。而車子陡然剎車,少年隨着人羣往車廂後移動。就算是把頭轉回去,男人也尋覓不到少年的身影。

    像是一滴水,流進了沙裏。

    而在男人遇見叫做陳錦明之前,其實他曾與夏炎櫻與紀言擦肩而過。幾乎是貼着彼此的身子走過去的。男人的目光筆直地注視着前方。一隻手還摁在胸口,彷彿那裏被人插了一刀。所以男人沒有看見走在紀言旁邊的夏炎櫻。黃昏的光線鋪張着柔軟的光澤勾勒着男人的背影。紀言扯了一下炎櫻的衣角説:“喂,剛才從咱們身邊走過的男人怪怪的……”

    “誰?”説話的同時回頭看去。

    “中午的時候我們曾見過的。”紀言説,“拿一個磚頭一樣的大哥大……他在學校附近轉了一天了。怪。”

    “你少管那麼多了,別像上次在街上遇見一個精神病拿着菜刀追着人砍,幸虧咱們倆跑得快,要不死了都不明不白的。”

    “這世道啊……”

    “行了,別瞎嚷嚷了。哦,對了,你回家生物作業寫完了記得給我抄一下。”

    “沒出息!”

    [三]

    是怎麼度過十年漫長的光景?

    男人在青耳繁華的大街上穿梭。孤獨得如同一座不着邊際的島嶼。天光大滅。他鬍子拉碴地在一家專賣店門前的玻璃上照着自己陌生而蒼老的臉。玻璃另一側的小姑娘咯咯直笑。而那笑容如同電光火石一樣刺激到了男人。沒有任何阻礙地就想到了叫做美絹的女人。十多年前,也是如同玻璃那一側的姑娘一樣年輕美貌,也是隔着一層玻璃這麼朝自己百媚叢生地微笑。然後他幾乎是義無反顧地拋棄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去和美絹一起私奔。卻不想是作繭自縛。到最後,反倒是美絹拋棄了自己……那時候確實是年輕,一衝動就帶了一把菜刀怒氣衝衝地找美絹算賬去了。

    ……

    不提了吧。都是舊事。

    男人朝着玻璃窗裏面的姑娘笑了一下。卻見那姑娘擺出一副討厭的表情來。男人知趣地離開。他真的與這個城市以及這個城市裏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了。

    事情就是在這裏轉了一個彎吧。

    本來是想先回家去看看兒子。而那個姑娘鄙夷的眼神像是最最尖鋭的刀子捅進了男人的最深處。他甚至聽見了自己的靈魂在不見陽光的黑暗中發出的一聲號啕慘叫。穿過長長的商業街,避開嘈雜的人羣,男人拐進了一家刀具店。

    而目光立刻就落在了那一把在陽光下泛着清冷光澤的蒙古彎刀……

    去捅了美絹那臭婊子!

    錦明埋着頭往嘴裏扒拉着飯。

    坐在長桌對面的女人把碗端起又放下,並無奈地推了一下筷子。然後,她不動聲色地叫了一聲:“錦明——”

    逆着光抬起的一張少年的臉。

    “哦?”

    “……我看你吃飯的姿勢怎麼那麼彆扭?對了,你這次數學測驗成績怎麼樣啊,我可聽説了,你最近的成績有一點下滑。然後你們的班主任給我講説你們班有個叫周西西的女生老是纏着你。我可告訴你,你不許給我弄出些亂七八糟的事,我……”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的。”錦明説着站起來,“姑媽,我走了。下午我們課外實習小組有活動。我這就先走了。”

    “……我跟你説,要是那女生再找你,你就跟我説,我……”

    “行了,你放心吧。”

    其實,隱約中也有感覺,比如説早操時的某個瞬間,或者課間在路上散步或者在球場上踢球,甚至在放學的路上,在龐大而嘈雜的人羣之中,都時刻能感受到來自暗中那一雙注視自己的眼睛。而當錦明轉頭去捕捉時卻總是如蝴蝶一樣倏忽不見。

    像是迷藏。

    而還是在一次考試中被幸運地分到了一個教室。

    前後桌。

    整整九十分鐘之內都是心不在焉。只是盯着女生的後腦勺發呆。甚至有一刻,恍惚地想探過手去,從她的腋下插入自己的雙臂,就這樣的,以如此温柔致命的姿態將這安靜淡定的女生摟到懷裏。

    不聲不響的歡喜。

    看着錦明的身影出現在樓下,並且沿着小區蜿蜒的小路向遠處走去。女人迫不及待地撥通了手機。而錦明在前往學校的路上非常意外地遇見了周西西。

    像是小土匪一樣擋在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裏?”錦明非常吃驚的樣子。

    而周西西則笑嘻嘻地説:“我為什麼不能出現在這裏?”

    “下午還有課哦。”男生好看的眉毛皺起來,“你逃課了?”

    “和你一樣。”女生很得意地歪着頭,“如果你承認你是逃課的話,那麼,我也是。”

    “你逃課做什麼?”

    “你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

    周西西走過來,錦明無意識地退了兩步,並且警覺地回頭看了看。像是做賊一樣心虛。只是,只是除了散亂在天邊的一些破碎的雲彩之外,再也看不到什麼真相。

    “你就那麼怕我。”

    “我是去海邊游泳的。”

    “那我也去。”

    “你會嗎?”

    “你可以教我啊。”周西西一直藏在背後的手拿到前面來,“我帶了泳衣的。好看嗎?”

    錦明看了看。

    突然説,像是晴天之下突然滾下來的一聲雷響。

    “我跟你説,周西西,你要是想要我教你游泳的話,請你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

    “就為了那個女生嗎?”

    “……”

    “你喜歡她?”

    “是。”

    門突然被敲響的時候,女人還細心地透過貓眼看了看以確定是不是錦明突然闖回來。這樣的擔心,卻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慾火。而那個老不死的自從十年前被人捅了刀子住到醫院裏去之後幾乎就再沒什麼價值可言了。

    “你怎麼才來?”女人有些抱怨。

    而男人並沒有用語言回答她的意象,只是遠遠地就探過手來扯住她的胳膊。男人的動作散發着野蠻的味道,像是獸一樣。

    於是女人從他懷裏掙出來。

    用一種譏諷的語氣説:“陳平,我跟你説,你還是老師呢,看你這德行,叫人知道簡直臊死了。”

    “這和教師不教師有什麼瓜葛?”男人有些不悦。

    “錦明在你班上最近表現怎麼樣?”

    “咱們不説那些小孩子,咱們現在説點大人的事……”男人抱緊了女人,聲音低下去。像是潮水的起伏,低下去的是男人的聲音卻浮起來女人的叫聲。

    男人像是抱着一截木頭以傾斜的角度抱起了女人。

    被騰空的女人持續不斷地叫着。

    男人把女人扔在客廳的沙發上。

    在衣服已經扔到滿地板都是的時候,女人突然説:“這次評職稱……”

    男人很激動,喘着氣説,“好説好説,只要你……”

    錦明手裏拿着鑰匙。沒有聲音地站在客廳的門前。看着兩具光溜溜的身體在眼前搖來晃去……

    [四]

    幾乎是沒有廢什麼周折。只是撥了114查詢台查到了青耳中學門衞的電話。那個接電話的姑娘很快活,她説她是學校食堂蒸饅頭的。暫時在這裏替老張接電話。男人在這邊忍受着小姑娘的喋喋不休,只是他還是在一分半鐘之後忍受不住地打斷她説:“請問徐美絹還在你們學校嗎。”小姑娘聲音響亮:“在啊,早些時候我還碰見她了呢。”“你能幫我找她接下電話嗎?我是他老家過來的親戚。”“……她現在好像在上課。要不……你等下,我看看,你直接去她家好了。她家在教師樓C座6號樓531。”“好的。謝謝。”

    掛掉電話的男人。

    轉身的瞬間風化掉了那個冷酷的微笑。

    而藏在懷裏的蒙古彎刀堅硬地硌着男人的肚皮。

    他貼着青耳中學的校園圍牆走過去。當時正是課間。操場上一片沸騰。他甚至稍微站了一會兒,往籃球場上看了幾眼,卻因為距離的遙遠而只能看見模糊的少年的白色身影。而或許,那裏面也許就有自己的兒子呢。

    只是,有一件更緊要的事需要男人去辦。

    陽光近乎温柔地匍匐在大地上。

    有潮水的聲音湧來湧去。像是被置放在浪尖之上,體驗着極端的刺激,男人不覺手裏冒出了汗。他站在徐美絹家的門口。

    像是看着一個旋渦。

    眼睜睜的,知道跳下去有喪命的危險,卻還是忍不住要縱身一躍。

    而突然冒出來的幾個路人還是讓男人嚇了一跳。

    錦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呵斥。

    “滾回你的南方老家去吧。”女人非常惱怒地站在客廳中間,“你這種人,就像你的爸爸一樣,一輩子都沒骨氣可言,跑出去逃學還能有什麼出息,你們班陳老師……”

    陳老師。

    陳老師。光着身子,甚至還轉過身來面不改色地衝他笑了一下,然後就當着他的面扯下套在他身體上的避孕套,然後慢吞吞地穿上了衣服。

    禽獸。

    光着身子的陳老師讓錦明陣陣眩暈。

    他覺得他真髒。

    他們真髒。

    “你不是説你是去上課的嗎,而實際上哪裏有那回事?姑媽我拉扯你容易嗎。你姑父躺在醫院裏就是一個植物人……你要是這樣,你真的就滾回去吧。讓你爸爸好好看看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女人一屁股坐在沙發裏,而那裏,還殘留着叫做陳平的男人的温度。

    “我明天就去跟你們班主任陳平説把你和你們班那個周西西的女生調開。把你調到另外一個班吧……”

    “不!”

    “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我告訴你,我再也不許你和那樣的女生來往!”

    錦明抿緊了嘴唇。目光並不躲閃女人猙獰的面目。只是他執拗地堅持,一定要做出點事來給她看看。叫她知道什麼是羞恥。所以當錦明主動找到周西西並且主動問她是不是喜歡自己的時候,周西西以為是自己做了夢。

    是夢嗎?

    是夢嗎?

    沒有哪個夢像是這樣的殘酷。

    錦明像是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操着流利的南方普通話説:“我們不真做,只是做做樣子給她看……”

    “……”

    “只是像電影裏那樣……”

    “那是什麼樣子的?”

    “也許……會很美……”

    復仇像是一把指引方向的神杖讓男人止不住又一次繞回來。整個城市的天都低低地壓下來,陽光逃竄,天光熄滅。等把空氣吹皺。

    男人確定走在自己不遠處的男生似曾相識。

    而跟在男生之後的女生則顯得小心翼翼。

    他們不時地停下來,説着些什麼。

    男生回過頭看了一眼。

    男人就確定了是自己曾在電車上遇見過的叫做“陳錦”或者是陳錦什麼的男生。尾隨着他們一直進了教師樓。而難以置信地是進了C座6號樓。

    而一進了樓道,兩個孩子都跑得飛快。

    像是發現了身後有人跟蹤。

    男人只聽得見防盜門在空氣中震出來的破碎的聲音。

    除此之外,什麼也聽不到了。

    而這一次男人什麼也顧忌不了了。他徑直走到531門口,按響了門鈴。門開之後,男人微微一怔,這是錦明和男人的第二次面對面了。

    “你是?”

    “我找徐美絹老師。”

    “她還沒有下班。”

    “她什麼時候回來?”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男人看見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女生。

    男生不耐煩地説:“你去學校找她好了。”

    而姑媽突然闖入也在錦明的預料之內。他們做得恰到好處。女生盤坐在自己的懷裏。因為背對着門口而看不見站在門口的徐美絹。

    “你們……”

    錦明很是得意,甚至學着那個叫做陳平一樣的男人不緩不急地赤着上身站起來想要給予姑媽最有力的還擊,總是要面對這一天的,總是要像無辜的候鳥一樣從北方回到南方的,即使南方的家也早已經潰敗,可是,總是要還擊點什麼總是要給那些在自己面前裝腔作勢的人一點顏色看看。

    而這,也許就是自己能做到的吧。

    儘管這樣做,對周西西不好。

    他回頭略帶愧疚地看了一眼周西西。

    就張開了嘴:“你把我送回南方去吧。”

    而姑媽突然張開的嘴還沒發出聲音就躥出了一口血。

    她的身體一點點低下去。

    在她身後,露出了一張男人的臉。

    那張,一個星期之內,第三次遇見的男人的臉。

    [五]

    而即使是罪孽深重不可饒恕的人,也有着美好的不落的夢想。

    男人看到錦明白皙無辜而又恐懼的臉龐時,眼淚像是水龍頭一樣噴湧出來。

    他也許錯了,也許他出獄後的第一件事應該是去看看自己的兒子。叫做夏炎櫻的男生,十七歲了,應該是大眼睛,白皮膚……

    而錦明,終於放肆地哭出聲來。

    那些黃昏裏的雲朵,被風撕扯着吹到天邊去,散落在平原的盡頭。再也分辨不出已經發生的、即將發生的那些亡靈遠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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