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雲斜椅在陽台欄杆,眺望夜空。月正西落,星星也將沉沒。
賀小玲來到她身後詢問,「妳和藍建凱舊情復燃了?」
真相大白後,建凱當然不會要回小強,所以她把小強送回母親那,而她和小玲也恢復上同時間的班次。
她轉過身來,「妳看呢?」
賀小玲端凝着朵雲,她眼神中的春情已露出端倪。「我看八九不離十,朵雲,藍建凱還是已婚的身分,你現在跟他在一起不叫愛情,叫姦情。」
「小玲--」她眼睛一睜,又驚愕又不滿,「怎麼説得那麼難聽。」
「我又沒説錯。」賀小玲略帶責備的口氣,「本省有句俗諺:『甘願嫁一個擔葱買菜,不願和人家共加ㄤ婿』,有哪個女人有那麼大的度量,讓另一個女人來分享自己的丈夫……雖然妳才是先來的,但她有結婚證書,妳和他充其量只能算露水鴛鴦,紙頭沒名,紙尾沒字。妳還記得密斯何的事嗎?」
她記得,密斯何和麻醉科王醫生上賓館,被王太太捉到,王太太告密斯何妨害家庭,後來密斯何背了一個不名譽的罪名離開醫院。
「我從沒想過要破壞別人家庭……」
「妳現在做的事情難道不是?」賀小玲語氣尖刻的説。
朵雲咬着嘴唇。理論上這樣説當然沒錯,可是他們不一樣…
「怎麼不説話?」
「建凱説他根本沒愛過他太太,他説要跟她離婚……」
「重點是他太太會簽字離婚嗎?」
朵雲搖頭。建凱説金露華不願意離婚,跑去日本躲起來了。
「這樣藍建凱也太不應該了,還不是自由之身,就迫不及待地和妳再續前緣,不是我愛嚇妳,早晚妳會像密斯何一樣,情婦做不成,坐牢有份。」
朵雲忽起一陣慌亂……她否認不掉她現在是「第三者」。
而成為一個有婦之夫的外遇對象,就必須承擔小玲説的那種苦果,時時面對人家老婆興師問罪的威脅,提心吊膽就怕像密斯何一樣,吃上妨礙家庭的官司。
小玲那雙微凸的眼球恍如一對耀眼的水晶球,躍躍地看向她,「朵雲,如果藍建凱離不了婚,妳是不是打算做他一輩子的情婦?」
「我……我不知道……」
「其實,即使妳甘願做他的情婦,他老婆也未必會答應。」
她突然覺得一股心酸,「為什麼愛一個人那麼難……」
賀小玲雙手搭在她肩上,好似要輸送幾分勇氣給她,「雖然你們相愛,但時不我予,朵雲妳要想清楚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找個好男人嫁了,有法律保障的愛情才可靠,至少不用提心吊膽怕吃官司坐牢。」
曾經擁有,而不能再擁有,她深深愁苦着,彷佛又回六年前。
往事難道會再重演?
「把過去的一切當一場夢,徹徹底底的忘了他吧。」
朵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知如何答腔,心底彷佛飄起雨來…
小玲説的沒錯,她和建凱也許不但沒結局,還會弄得很慘,但是感情的糾結,哪裏是這麼容易剪得斷、理得清。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如繃裂的琴絃,「小玲,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朵雲踩着沉重的腳步踏進她的房間,仰躺到牀上,望着天花板。
她對愛情曾經有過無數美麗的憧憬,她描繪自己的愛情應該是唯美、浪漫、瑰麗而偉大,公主與王子式的愛情,怎麼竟落得如此狼狽?如此悲慘?
前晚她和建凱搭不同電悌進飯店客房部,走路時,她頭都不敢抬起來,深怕碰到認識的人,也怕陌生人投來異樣眼光,這種場所一個單身女郎進房間,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從事色情行業的女郎。
偶而抬頭,接觸到別人投來曖昧的眼光,都深深傷害到她的自尊。
坐電悌時,她身邊站着兩位打扮入時渾身風塵味的女孩,聽她們談話,知道她們是來接兩個英國客人。她們當她的面大談生意經,怎麼伺候男人讓他們舒服,博取他們歡心好弄鈔票。
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認為她也是應召女郎。
雖然她不是,但這又有什麼分別呢?
她們都是來和男人做那個事,卻都不是男人的妻子。
所不同的是她只有一位「恩客」,不像那兩個女即天天張三李四喚着。
心思千迥百轉,不免又鬱結氣悶起來。
她絕望地發現一樁事實,只要建凱和金露華的天妻名分一天不解除,她和建凱就是一對「好夫淫婦」,而他們倆的愛情在法律面前,將落得一個猥褻的罪名--通姦。
愛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朵雲愈想心愈酸,嚶嚶啜拉起來,接着她蒙着被子嚎啕痛哭。
眼晴痛了,淚水乾了,連聲音也啞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與無助,一顆心被陶生了似的。
小玲走進來,雙手環抱着她,朵雲將頭倚在她肩上,希望得到一絲温暖和慰藉。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藍建凱開門進入屋內,何嫂聞聲從廚房出來説,「太太在樓上。」
這消息讓藍建凱精神為之大振,他三步並做兩步上三樓。幾天前他對金露華提出離婚的要求,她丟下一句「不離」便去了日本,不給他任何談判的機會。
室內沒有開燈,唯有的光線是來自黃昏落日的滿天晚霞。
金露華雙腳蹺在茶几土,吞雲吐霧着,桌面上大理石煙灰缸裏有十數根煙蒂。
藍建凱忽然明白,金露華是在等他。
他在她對面坐下,「露華,我們談談。」
金露華將煙遞拋在缸中,讓它餘煙嫋嫋,火盡而熄。「我就是回來跟你吧話講清楚。」一副應戰的模樣。
「我們的婚姻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不如把婚離一離,妳這麼漂亮,也還年輕,我不相信離婚後妳就再也找不到好的對象,何必為了我這座廢墟,錯失了好多殿堂。」藍建凱直截了當就説。
金露華撇撇嘴,「你風度翩翩,事業有成,怎麼會是廢墟?叫我離開你,我上哪去找比你更好的殿堂?」
「露華,妳明知我們的婚姻已是不可為,幾乎沒有燃點可言……」
「我不要聽冠冕堂皇的話,你在外面有女人了,對不對?」她早就發現他的「異狀」了。
「是有一個女人,但她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我們的婚姻。」
「你把問題説出來,我可以改。至於那個女人,我給你時間跟她做個了斷。」
「不可能,我不可能跟她斷……」
她冷冷打斷他的話,「我勸你和你那個賤女人死了這條心,我又沒有紅杏出牆,不會跟你離婚。」
「我不準妳罵朵雲賤女人!」藍建凱面有容。
「她明知你有老婆,還要跟你睡,不是賤女人,是什麼?」
「妳--」他攤開來講,「朵雲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藍建凱把他和朵雲的故事全都説了,相遇的地點、戀愛的過程、分手的原因皆娓娓道來。
原來不是野女人,而是老情人。
要是這種的話就對她很不利。她並不是真的想和藍建凱撕破臉,這對她沒好處,何況那邊還有個小男孩,而她也不知自己懷孕了沒,如果證實她懷了身孕,不管孩子是不是藍建凱的,反正她不説,也沒人知道,倒是那時候那個女人就威脅不了她的地位,目前還是暫且忍耐。
金露華默默想了很久,終於説道,「男人嘛,哪隻貓兒不偷腥的?只要我還是正牌的藍太太,我可以睜一雙眼開一隻眼,委曲求全,讓你享齊人之福。」
「我要給她名分。」
金露華驚悸地瞪視着他,「我已經願意和她共事一夫了,你還要逼我到絕路……以為我不會告你們通姦嗎?」
藍建凱整個人急速冰冷,好象掉到飄着碎冰的海底一樣。
再早個一百年,「通姦」罪是很重的,男女雙方披戴伽鎖遊街示眾,任人吐口水或擲石塊,縱使得以苟活,女方也往往羞愧自盡,男方從此自鄉里銷聲匿跡。
時至今日,通姦罪是告訴乃論,太太可以不告先生,只告第三者。
説什麼,他也不能讓朵雲身敗名裂去坐牢!
「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妳要什麼,我儘量滿足妳。」她向來愛錢,也許她會看在錢的份上,放他一馬。
「我什麼都不要!你要離婚,我不簽字,姓藍的,我跟你耗定了。」
「妳不是恨我讓妳做活寡婦,那妳還留戀這個名存實亡的婚姻做什麼?」
「我留戀的是藍家媳婦的名,還有上流社會的生活,我對我這個心態,一點也不覺得可恥,其實很多女人都是這個心態,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巴着黃任忠不放,而我比那些女人強多了,我先生長得多體面啊,大家都羨慕我好命。」
「反正是一樁大家都不順心的婚姻,彼此撂開手圖個解脱,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全部歸妳。」只要能跟她離婚,他一無所有也無所謂。
「我不會笨到做殺雞取卵的事。」她還要他替她賺取用之不竭的錢哩。
這女人有夠貪婪!
「妳放了我吧,妳明知我的心從來就不在妳的身上,我們何必還待在同一屋檐下彼此折磨呢?」
「你作夢!你讓我沒好日子過,我也不會讓你們有好日子過!」
藍建凱這時,才發現金露華將成為自己的惡夢,不是他用爭吵或哀求,也不是給膽養費,更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
她是個難纏、無法消滅的頑敵!
「露華!」他痛苦得胃部陣陣痙攣,「妳這是何苦?放了我吧。」
「你休想!」她狠啐一口,惡厲如鬼叫道,「你休想和那個賤女人永結同心,我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他暴喝一聲,「妳再罵她賤女人,就給我試試看!」
她眼睛瞪得死大,「我説她,你心疼是不是?我偏要説!她是妓女,娼婦,不要臉,她勾引我的丈夫……」
他舉起手要打金露華。
她如憤怒的貓豎起背毛,「你打啊……姓藍的,有種你把我打死,不然你想他媽的甩掉我,等下輩子吧!」
藍建凱頹然地放下手,他覺得自已徹底戰敗了。這女人非善類!
「你不要逼人太甚,把我逼瘋了,你看我什麼事做不出來?」她陰惻惻地説。
那神情模樣,極端怨恨狠毒,宛如遭到追殺已逃退無路的毒蛇。
他打了個寒噤,金露華想幹什麼,他恐怕得提防一下了。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次日,朵雲走進護士站準備交班,立刻察覺氣氛不對,護士見她來,交頭接耳、吱吱喳喳的聲音全沒了。
突然密斯何高昂而顯得尖鋭的聲音,突兀的刺進她的耳膜裏,「這種事在古代被捉到是要浸豬籠的。」
朵雲的頭皮一陣發麻!不會是…
交班後,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得去巡病房做例行的護理工作。
當她在一0六病房為病人施打點滴時,門被推開,賀小玲探進半張臉,「總算找到妳了。」接着,賀小玲走進病房,神情緊張的看着朵雲工作。
朵雲護理工作一做完,賀小玲便迫不及待的拉起她的手退出病房,「代志大條了,妳趕快走,不然要發生命案了……」
「發生什麼事?」朵雲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了。
「藍建凱的老婆帶着娘子軍殺來了!她正在人事主任那告妳的狀。」
聽了小玲的話,朵雲整個人都愣住了,當場魂不守舍!
「還發什麼呆!」賀小玲拉着她拔腿就跑。
兩個人才跑出醫院,背後響起雜沓急促的高跟鞋聲急步而來,接着她們被五個殺氣騰騰的女人圍住。
一個有幾分唐女壯碩之風的嬌媚女子一腳跨上前,「還想跑!做賊心虛!」
朵雲只覺一顆心直往下沉--這一刻終於來了!
「妳想幹什麼?」賀小玲挺身護到朵雲面前。
「你是哪根葱啊?幹妳屁事!」金露華轉而破口大罵朵雲,「臭女人,想男人想瘋了,竟勾引我丈夫!想男人的話不會去妓女院,不然到萬華去站壁,還怕沒有男人?」
「妳早上沒刷牙啊,嘴巴這麼臭--」賀小玲不客氣的説。
「死胖子!沒妳的事,妳再多嘴,我打到妳滿地找牙。」
「罵我死胖子--妳也沒瘦到哪裏去?」賀小玲不甘示弱的反諷。
「至少我長得比妳好看。」金露華高傲的抬高下巴。
「但沒她好看!」賀小玲比比身後的朵雲。
「妳--」金露華整張臉因過度的憤懣而扭曲變形。
朵雲見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如果再鬥嘴下去,只怕事情不能收拾。她拉了拉小玲的手臂,「小玲,我們走啦,好多人在看。」
「既然怕人家看,就不要做見不得人的事。」金露華語氣如尖刀利箭,「妳説她美!我撕破她那張臉,看她以後拿什麼去勾引男人?姐妹們,這個眸子交給妳們,我來對付那個小賤人。」
一聲令下,賀小玲和金露華帶來的娘子軍扭打成一團,無法顧及朵雲。
「妳向天借膽,竟敢搶我老公--」金露華怨毒地看着朵雲。
朵雲低頭斂眉,不發一語。她是理虧。
金露華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更加生氣,一個箭步衝上前,朝她臉頰左右開弓,打得她頭冒金星。「妳還裝,想用這個樣子勾引男人嗎?」
「我沒有……」
「我告訴妳,妳休想和姓藍的雙宿雙飛……我會自殺給你們看!」金露華抓着朵雲的頭髮死命的拉扯着,「而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們,我會化做厲鬼找你們索命!」
「好痛……」朵雲本能的揮手想打開金露華的手,不料卻戳到金露華的眼睛,後者放開她,搓揉着發疼的眼睛。
「好啊!偷人丈夫,還敢打人,我跟妳拚了!」説着金露華像火車頭朝朵雲撞過去。以金露華小象般的噸位,颱風一來就會被吹走的朵雲理所當然被撞飛了出去,接着醫院玻璃門碎了一地玻璃。
痛極了!朵雲坐在地上,她的右臂被玻璃刺傷,開了一朵朵血缸色的花。
金露華殺紅了眼,拾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朝朵雲的臉攻擊。
此時大家都傻眼了,賀小玲嘴裏同時喊出,「朵雲小心--」
千鈞一髮之際,陸青衝了出來,緊緊掐住金露華拿着玻璃的手。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快近朵雲下班的時間,藍建凱將車停在醫院大門前,驚詫地發現大門被砸破了,
破璃碎片灑了一地,圃觀的人議論紛紛。
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是醫撩糾紛,有病人家屬來醫院抗議,結果和院力發生衝突吧。他暗自猜想,下車等候着朵雲。身旁傳來幾位老人家的談話聲,引起了他的江意。
「那女人活該!做第三者就是這種下場!」歐巴桑甲説。
「可是那個老婆好恐怖,難怪她先生會有外遇。」歐巴桑乙一臉的不以為然。
「是啊,要我選,我也會選那個情婦,好象玉女明星喔。」歐吉桑説。
「哼,你們男人都是喜新厭舊。」歐巴桑甲呻了他一口。
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地心頭。藍建凱快步越過碎玻璃片進到醫院急診室,他左顧右盼沒看到朵雲,只見到賀小玲,臉上掛彩的狼狽樣;她也瞧見他,立即跑過來。
他還沒開口詢問,質小玲便撫着胸口叫起來,「嚇死人了!你太太帶大隊人馬來跟朵雲興師問罪,還動手毆打我和朵雲哩。」
他一顆心陡地跳到喉頭,又猛往下沉、往下忱--
「朵雲呢?受傷沒有?」
「哪會沒有呀?兩頰都被打腫了,還有,你來醫院時看到那個大門沒?那就是你太太的傑作,她推朵雲,害朵雲右手臂被玻璃刺傷流了好多血,她現在被叫去人事室。」賀小玲邊帶藍建凱去人事室邊説,「你太太真是兇狠,還撿玻璃想毀朵雲容哩,要不是陸青趕來,朵雲就變成女的葉小釵。」
那間藍建凱的血液都擬住了。可惡的金露華!
這時,朵雲正好從人事室裏走出來。
他瞪着她腫脹的臉龐,滿臉心疼地嘎聲道:「朵雲……」
「只是小傷,沒事。」她故作輕鬆地説。
禿頭人事主任隨後出來,「密斯夏,我請示過院長了,他説尊重妳的意見,就不報警了。」
「謝謝,謝謝,至於一切損失我負責賠償。」朵雲迭聲向他道謝。
「朵雲,妳這麼仁慈幹什麼?」賀小玲激烈反對,「她雖沒有致妳於死地的心,但卻想弄花妳的臉,那種女人報警處理最好,至少申請保護令,禁止她接近妳,免得她還有什麼瘋狂的舉動。」
「何必這樣,她只是在捍衞她的婚姻而已。」她神情複雜的看了藍建凱一眼。
藍建凱的心抽痛着。恨哪!豈止恨金露華,他更恨自己沒能保護所愛的女人。
「對不起,你們的私事你們再自行解決好了。」人事主任冷漠且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談話,「密斯夏,剛剛院長在電話中也指示到這點,請妳儘快辦理離職手續,希望妳能諒解院方的立場。」
「我會委託小玲幫我辦好。」朵雲無奈的説。被金露華這麼一鬧,她也沒臉再侍在醫院工作了。
離開醫院後,朵雲和賀小玲坐上藍建凱的車回家,一路上三人都沒説話,各有各的心事。
回到住處,賀小玲要朵雲先上樓,她想和藍建凱談談,朵雲遲疑着。
「上樓啦,我不會把他吃掉。」賀小玲推了推她。
朵雲進公寓後,藍建凱首先開口向小玲言謝:「小玲,長久以來都是妳在照顧朵雲,非常謝謝妳。」
「説什麼謝,我和朵雲是好朋友。」小玲不想在客套話上多費唇舌,即刻進入正題,「我不是反對你和朵雲在一起,但你有婚約在身,目前你們不適合在一起,像今晚的情形還算好,要是哪天你們在房間裏被抓到,朵雲會有多慘,你替她想過嗎?」
他沉痛地點着頭,「我想過……」
「光是想沒有用,你要拿出實際行動。」
「我正在尋求可跟我太太離婚的管道,可是不瞞妳説,她誓死不離。」
「那朵雲怎麼辦?只能做你見不得光的情婦嗎?」
藍建凱眉頭緊鎖,半天不説話。
想當年,他追到朵雲時,登到金門最高點大武山攘臂歡呼:朵雲是我的女朋友!朵雲是我女朋友!
而今,當年那將戀情公諸於世,發佈人前的歡愉,是不堪回首的過眼雲煙,如今他們只有不見日月的遮遮掩掩罷了。
為何,同樣還是這對戀人,同樣還是熾熱的真情,處境卻如此天淵之別?
他一方面黯然神傷,一方面胸中塊壘鬱結。
形勢至此,他怨恨老頭也只是於事無補。
賀小玲窮追不捨,「朵雲或許願意不計名分,不計後果的跟着你,但你忍心見到哪天朵雲被你那個老婆扭進警察局吃牢飯嗎?」
「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他斬釘截鐵的告訴她。
「你我都不願意這樣的事發生,但我看得很清楚它會在不久的將來發生,藍建凱,如果你真的愛朵雲,現在就放她走,何況有人在等她。」
「妳是説陸青?」他心裏有如喝下半桶醋。
「嗯,他對朵雲一往情深,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你的問題。」賀小玲又説,「當然,假如你有把握解決你的問題,那自然不在話下。」
他的問題就是金露華,只要一想到她,他就從頭頂直寒透到腳底,他實在無法假設金露華會有通融的餘地,但他也不會把朵雲交給那個陸青。
「我會用盡一切辦法解決我的問題。」
「這事不能拖,越早解決越好,否則以後還會出什麼狀況,誰能預料?」賀小玲語重心長地説,「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婚還沒離前,請你不要再來找朵雲,這樣對她比較好。」
他何嘗不明白這層道理?藍建凱點頭的樣子像只戰敗的公雞。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藍建凱帶着滿身疲憊上班,一進總裁室,就跌坐在沙發椅上,望着辦公桌上滿坑滿谷的公文,一點批閲的情緒也沒有,滿腦子都在想朵雲。
與賀小玲談過話後,他有十天不會打過一通電話給朵雲,更遑論去找她了。
感覺上,這十天好象有十年那麼久,特別難捱,日慢慢夜又何其長,做什麼事都懶洋洋的不起勁。
像現在,儘管他的人在辦公室,但他的心卻飛馳向朵雲;眼前是她的輕顰淺笑,
耳際是她的低噥軟語,腦海是耳鬢廝磨、温存繾綣的點點滴滴。
有好幾次,他按捺不住開車去朵雲的住處,但只在她住的公寓大樓前盤旋了數圈,又開走。他答應過賀小玲,婚沒離掉前,不能來找朵雲。
可是,金露華又堅決不肖離婚,被他逼急了、纏瘋了,就咆哮以對,「你作夢!你休想!想離婚,就替我收屍!」她不簽名蓋章,他還真拿她沒辦法!
藍建凱頭往後仰,眼睛慢慢闔上,心裏有種束手無策的沮喪感。
門外傳來敲門聲,接着業務部張經理推門進來,張經理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們兩人的情誼,也不只是主僕之誼而已。
「藍總,你到底怎麼啦?這十天來你沒批過一件公文,公司的決策、計劃及運作,幾乎都已經停擺,再這樣下去,你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就要垮台了!」
「公司沒那麼快垮,倒是我自己會先垮。」藍建凱將頭埋入雙手中,喃喃地説,「金露華一天不離婚,我一天不能去見朵雲,再這樣下去,真的會逼得我發瘋。」
「你不可以瘋!有多少人靠你養家活口,振作點,好嗎?」張經理説。見藍建凱並無任何反應,張經理勸他,「建凱,你和夏小姐的感情,哪怕再深,都敵不過現代一夫一妻的制度,在這個制度下,任何愛情,只要對象不是自己的配偶,都是不被祝福的,你知道嗎?」
唉,放眼天下,恐怕找不到任何人支持他和朵雲。
藍建凱站起身來,回到位子上,深呼口氣,「晚上各公司負責人和經理級以上幹部聚會,會提出什麼問題,你替我準備一下應對資料。」
張經理這才吁了口氣,拍拍他的肩,然後退出他的辦公室。
過了幾小時,當他批完幾件最速件後,有人在敲門,他懶懶地應聲,秘書探頭進來,「總裁,夫人打來的電話。」
他揮手示意她關上門,才拿起話筒,「喂?」
「意不意外,我會打電話給你?」
「打電話給我做什麼?」他的語氣顯得非常生硬。
「查勤啊,看你有沒有去會午妻--」
他猛地摔掉聽筒,這女人來耀武揚威!半晌秘書按內線進來,他不作理會。
稍後,秘書輕輕敲門。「告訴她我不接電話!」他對着門咆哮道。
「可……可是總裁,夫人很生氣……」秘書在門外儒嚼地説。
「她僱妳,還是我僱妳?」叭答一聲,他按了鍵盤,「聽到沒!我現在不想接!」説完馬上掛掉。
隔了幾分鐘,秘書按了分機號碼進來,「總裁電話。」
他開口就要罵,秘書又加了句,「不是夫人,是一位夏小姐。」
聽到是朵雲,他聲音柔了下來,「朵雲。」
「喲,報她的名字,你説話的聲音都不一樣了。」金露華挑釁地説。
「妳到底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是來告訴你以後我會隨時打電話去突擊檢查。」
「妳以為這樣,我就不敢去找她。」
「我就希望你去,這樣我才有捉姦在牀的機會。」
「我現在就去找她,有本事儘量來捉。」他掛上電話,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在電梯口碰到張經理,「藍總,你不能就這樣走了,晚餐後,中央黨部副秘書長約見,談丁先生競選縣長的事,你不在,我們怎麼辦?」
藍建凱用手指了指他,表示一切由張經理全權處理,就顧自關上電梯門。
張經理急得直呼,「建凱,連凱,你不能這樣……」
但藍建凱已隨電梯急速下降,將張經理的聲音拋得好遠。
離開公司,藍建凱驅車直駛朵雲家。到了公寓大門前,他又情怯起來,猶豫着不敢馬上按電鈴。
既來之,則安之,喝杯茶也好。他按了門鈴,但等了十幾分鍾,沒人應門。
朵雲會去哪?她現在又沒班可上……他怏怏不樂地折返停車處,驀然瞥見朵雲和陸青在對面的人行道上並肩慢行、喁喁細談。
他飛快通過馬路到對街,邊跑邊喊,「朵雲--」
朵雲和陸青同時轉過頭,朵雲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終於低下了頭去。
他一把箍住她的手腕,「我有話跟妳説。」
又轉頭跟陸青説,「陸醫生,我跟朵雲還有事,麻煩你先走一步。」
誰知,陸青他一把抓住朵雲的手腕,眼神灼灼,「藍先生,你是朵雲的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要我走?」
「你--」他嚥了咽口水,按捺住脾氣,「陸先生,我跟朵雲之間的事你不明白,請你不要干涉我們。」
「我明白,朵雲大致跟我説過。」陸青逼視着他,「藍先生,我認為你這樣繼續和朵雲纏扯下去是不對的--」
他不耐煩地打斷,「你憑什麼置喙我和朵雲的事?」
「憑我也愛朵雲,而且我比你更有資格愛她,我能給她一切,包括愛情、保障、婚姻與名分,我請問你,除了愛情,你能給朵雲什麼?」
藍建凱一時為之語塞。
陸青可是言詞咄咄逼人,「就論你給她的愛情吧,愛情應該是件光明正大的字,你們卻得縮頭縮尾,那能算是愛情嗎?充其量只是偷情--你先不要急着發火,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是偷情,朵雲怎會被辱罵、被打,連受了傷也不敢報警?」
額汗暴沁而出,藍建凱的臉色倏青條白。
「我知道你和朵雲會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感情,可是那畢竟過去了,你已經對你太太做了承諾,無法再給朵雲任何承諾與保障,再續前緣,分明是耽誤她的終身幸福。」
「我何嘗不希望朵雲幸福,只是……」他臉上一陣抽搐,再也講不下去。
「既然你也希望朵雲幸福,那就不要佔着毛坑不拉屎!」陸青拉開他的手,「你可以放開她了!」
「不放!」藍建凱揚起下巴。
兩個男人在拉拉扯扯之間越演越烈,互不相讓扭打成一團。
朵雲氣急敗壞地吼道,「不要打了!你們不要打了!再打,我馬上就走!」
兩個男人終於罷手,氣喘噓噓的怒目相向。
圍觀的路人已圍了一圈,朵雲試圖拉他倆離開現場,「走吧!有話去我家再説。」
她和藍建凱往前走了幾步,但陸青並沒跟來,他們回頭看他,陸青只拿眼睜端詳着她,然後一語不發地掉頭就走。
直到回到家,她還感覺得到陸青不言不語所給她的壓迫。
她在心裏很無辜地想,即使她選擇跟建凱糾纏下去,陸青也不該認為她有所欺騙,她記得她從來沒給過他正式的承諾。
藍建凱一進門便將自已摔在客廳沙發上,而且是整個人都窩在沙發裏。
「我去給你泡杯咖啡。」朵雲轉身去廚房。
藍建凱凝望她的背影,這段日子她消瘦了不少,腰肢都盈盈不足一握了,顯見,她的心理負擔不輕。
不一會,朵雲端出一杯咖啡,藍建凱啜了一口,放下馬克杯,整個人又窩回沙發上,兩眼茫茫然卻有道不盡的無盡傷感,已顯不出堂堂一位年輕企業家的風采,朵雲看在眼裏,問道,「最近公司很多事?」
「是很多,但我一件公事也批不下去,一個會議也主持不了,今晚我有個重要餐會,但我放了一堆急如熱鍋螞蟻的幹部的鴿子,來妳這裏。」
「聚餐還得及嗎?你趕快去,我不要你為了我放下公事不管。」
「我根本無心工作,就算公司垮了,我也不在乎,富貴對我來説,有如浮雲,只有妳才是我所要的。」
「建凱……」她眼睜裏滿是濡濕的光。
他低頭渴切地需索她的唇,「朵雲,朵雲,我想妳想得快發瘋了。」
「我也是好想你……」她的舌尖抵住他耳垂,「來吧,盡情愛我……」
他們終於交纏在牀上了,激情猶如盛夏開的花。
良久,他先起身,坐在牀沿抽煙,她從背後擁住他光潔的胸肌,「想什麼?」
「朵雲,我們帶小強和妳媽媽到美國過新生活去。」
「這樣解決不了問題,要是金露華找到美國,那我們是不是逃到法國?」
「那妳説要怎麼辦?金露華不肯離婚,我們在一起等於是犯法。」
她突然唏噓起來,喃喃説道,「也許姻緣簿上並沒把我們兩個的名字寫在一塊,所以我們要在一起才會這麼困難……」
他心頭一窒,卻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
僵了片刻,他才想到可行的辦法,「朵雲,我們只要先半年不在一起,以後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問過律師,配偶告發第三者通姦,必須在她知情之後半年內告發,超過半年不告,表示她容許這件事,以後便不能再追究了!所以,我們要忍耐的只有牛年,只要過了這半年就沒事了。」
他就説半年後她情婦的地位將合理化,他太太將不能告他們通姦。
「終究我還是逃脱不了做情婦的命運……」
「我不準妳這樣講!」他反過身來將她緊摟在懷,「妳不是我的情婦,在我心目中妳是我的老婆。」
「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不管是老婆還是情婦,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無怨無悔。」
「朵雲……」他壓倒她……他要再一次完完全全擁有他的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