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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時候,趙宇突然睜開眼睛,他看一眼身邊宿醉未醒的小芳,起身穿衣出了卧室。
"這麼早就起來了。"仍在打牌的葉青説。
"我還有事,先走了。"説罷,趙宇走了出去。
四個打牌的人相互看了一眼,笑了。
葉青一邊碼牌一邊衝裏面喊:"小芳,快醒醒,看看你丟了什麼東西沒有!"
94
讓柳燕感到吃驚的是,她又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了趙宇,對於這種沒完沒了地騷擾,她感到極不習慣,倒是讓她覺得,趙宇本人更習慣這樣,因為他正在向她嘻皮笑臉地打招呼,説着什麼"早"之類的不靠譜兒的話。
柳燕翻了翻眼睛,繼續走,她認為這是他無所事事的結果。
"我是來送你上班的。"趙宇跟在她身後説。
"用不着。"
"我早鍛鍊路過你們家。"趙宇仍沒話找話地説。
"你早鍛鍊的路線有問題。"
"看起來你今天早晨心情不錯――"
"你不是特意來搞破壞的吧?"
"當然不是,你心情好對我也有好處,也許――沒準兒你就會答應我與我共進晚餐呢。"
"我當然不會答應。"
"你就先答應了吧,哪怕到了晚上再改主意?"
柳燕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趙宇叫道:"你不會改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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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燕在辦公室裏正想着晚上是不是改主意,忽然接到趙玫的電話,前三個字是"好消息",由於在生活中這三個字聽到的機會太少,柳燕便追問下去,得到的答案卻是"有人要結婚了。""知道是誰嗎?"趙玫説。
"反正不是我――"柳燕説。
"是莉莉――""真的?""來嗎?""當然。""馬上?"柳燕猶豫了一下,看來這個消息能夠幫她做出決定,於是,她對着電話説:"對,馬上――"
"那你怎麼出來呀?""我可以約一個客户。""啊?還有客户吶?""我約到明天了。"電話裏,趙玫笑了:"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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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店,趁着趙玫給莉莉挑選花朵,柳燕給趙宇打了一個電話。
"趙宇嗎?""我是――你是不是一直盼着快點下班好見到我?""我已經離開公司了,我去參加莉莉的婚禮――""噢――我該説什麼?""我不知道。""那再見吧――告訴莉莉,我會送她禮物。""再見。"柳燕掛了手機。
趙玫在柳燕身邊停住了。
"你瘋了吧――"趙玫説。
"怎麼了?""趙宇會把這事兒告訴徐剛的。""徐剛能怎麼樣?""會非常絕望。""那怎麼辦?
"沒辦法。"趙玫説。
"這不就完了。"柳燕説。
趙玫點點頭,不再説什麼。
"你看這朵花怎麼樣?"柳燕衝趙玫説。
"我們還是送他們一個大花藍吧――""那你看這一大片怎麼樣?"柳燕掄着胳膊説。
趙玫笑了,然後説:"可是,我覺得莉莉這麼快就結婚,好像是要躲徐剛似的。""不至於吧,徐剛一年以後才能出來呢。""這事兒莉莉也不知道告沒告訴徐剛。""誰知道――哎,趙玫,你怎麼樣?莉莉都結婚了,你男朋友我還沒見過呢――""我――我男朋友?我自己都不愛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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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生活在世,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人説話,這件事看似可有可無,其實卻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比如趙宇,他寧可跑了幾十公里,來到郊外,來到徐剛對面,為的是與徐剛説一些話,而住在監獄裏的徐剛就做不到這一點。
"好長時間沒來看你了。"趙宇説。
徐剛低着頭不説話。
"怎麼樣?""還過得去。""我帶來一個壞消息。""有沒有比壞消息更壞的消息?""再給我點時間,沒問題!"徐剛笑了。
"你笑什麼?""我能猜出是什麼事兒。""那我就不説了。""那你跑來幹什麼?""看看你。""看吧――""莉莉結婚了。""真是壞消息――""受得了嗎?""慢慢地,就會受得了――人的承受能力是無限的――剛來的時候,我天天都想着出去以後會幹點什麼,從出了這個門的第一秒鐘想起,我想到了姑娘,想到了成功,想到了美好的天空,想到了可以在草地上亂跑,想到了逛街,想到了可以沒完沒了地喝酒,一想到這些,就覺得這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可怕,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消失,活着毫無意義,後來我開始為出去做準備,看書什麼的,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無論如何,我在這裏的花去時間也不會消失,它就佔據着這一段人生,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讓它回來,我只能看着這段人生慢慢消失掉,一點辦法也沒有――""是啊,一點辦法也沒有――但你得挺過來,不管用什麼辦法,這裏不是你的一生,也不是你以後的生活――這裏只是一個噩夢――不管是莉莉,還是別的什麼,只是一個噩夢――它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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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尖叫一聲,把一把碎紙撒到空中,落到大家身上,與此同時,一瓶香檳酒被打開了。
趙玫搖着酒瓶往大家身上滋,大家忙着躲閃。
這是在莉莉家,桌子周圍坐了一圈兒喝得半醉的人
於是趙玫一個個給大家倒上酒。
趙玫對莉莉:"莉莉,音樂呢,音樂――"莉莉站起來,有點搖晃,但搖得不太厲害:"今天,聽我説啊――今天――大家能來我就很高興――我也不知道説什麼,你們就盡情地吃吧,全是我做的菜――突然,震耳的音樂響了起來,大家光張嘴,卻不見出聲。
突然,音樂小了,只聽到柳燕的尖叫:"我受不了啦!"大家一齊大笑起來。
趙玫説:"來,大家為莉莉和她老公幹一杯,祝你們――反正乾一杯就得了。"趙玫一口把酒喝乾了。
然後,大家都喝了。莉莉問道:"你們到底説什麼吶!""莉莉,你們結婚就請了這麼點人啊?"柳燕放下酒杯問。
"我跟你説啊,我跟你説,柳燕,今天是你們,明天是我公司的同事,後天是他公司的同事,大後天是雙方家裏的人――"莉莉慢慢地説,像是怕把話説亂了。
"這樣好,婚禮分期分批舉行――這樣好。"二勇説。
大家笑了。
莉莉突然起身,就像從草叢中跳起的一隻小螳螂:"呀,我忘了,還有一個菜,我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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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大家仍泡在莉莉家喝酒,他們漸漸由微醺變成了小醉,桌上的杯盤更加狼藉了。
"趙玫,你不是有話要跟莉莉説嗎?"柳燕對趙玫説。
此刻的趙玫還知道回答:"一口喜酒下去,我給忘了,柳燕,你還記得嗎?""我也忘了。"柳燕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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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離開了新娘與新郎,這個婚禮仍未散去,從一個酒吧裏,仍舊傳出趙玫執着的聲音。
"先説清楚了,然後咱們去哪兒?"
"什麼然後?"柳燕問。
"在這裏喝完以後。"
"你説呢?"柳燕問。
"我們還得找個地方去聊天兒――因為今天有人結婚了,真是太有意思了。"趙玫開心地説。
這仍是大家常去的酒吧,大家泡在這裏,不肯散去,毫無理由也不肯散去。
仍是趙玫的話最多:"謝松林,你説,以後會不會娶我?"
謝松林説當然。
"你真是太傻了。"趙玫哈哈大笑起來。
謝松林説:"趙玫,你喝多了。"
趙玫把頭轉向柳燕:"柳燕,你以後會結婚嗎?"
"不知道。"柳燕説。
趙玫又把頭轉向二勇:"二勇,你覺得柳燕怎麼樣?"
二勇乾脆地回答:"不錯!"
"那就追她。"趙玫起鬨説。
二勇問:"怎麼追?"
"先送她一束花吧。"趙玫説。
二勇立刻抬手對不遠處賣花的姑娘叫道:"哎,過來一下。"
賣花姑娘過來:"哪位先生要花?"
二勇説:"我送這位小姐――"
柳燕和趙玫相互看了一眼。
賣花姑娘:"要多少?"
二勇説:"全要。"
二勇把姑娘抱的花全都拿過來,推到柳燕面前。
賣花姑娘高興地對二勇説:"我外面還有――"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二勇給小姑娘錢。
趙玫對柳燕説:"二勇也許沒有趙宇那麼有意思,但也沒趙宇那麼傷人。"
柳燕問:"是嗎,二勇?"
二勇笑了:"趙宇是誰?"
"她以前的男朋友。"趙玫説。
柳燕勾過一個指頭指向趙玫:"也是她以前的男朋友。"
趙玫用另一個指頭指柳燕:"後來把我給拋棄了,為了她――"
柳燕看着二勇。
二勇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弄明白這些關係,他對柳燕説露骨地説:"我要是有女朋友,也會甩了追你――"
柳燕笑了:"然後呢?"
謝松林忽然替二勇插嘴道:"然後再被你甩了――"
四個人一齊笑了起來。
二勇卻認真地看着柳燕:"你在哪兒工作?"
趙玫仍在逗笑:"你看他急的――"
二勇説:"我問個問題也不行嗎?"
趙玫看了柳燕一眼:"我不清楚――我不知道――我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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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亮的時候,一輛出租車駛到柳燕家樓下,停住,二勇和柳燕下來。
"再見了,謝謝你送我。"柳燕用清醒的聲音對二勇説。
"什麼時候沒事兒,出來一起玩兒。"二勇的聲音也很清醒。
"行。"柳燕揮揮手要走。
"等一下。"二勇説。
柳燕停住。
"我喜歡你,不管你有沒有男朋友。"二勇突然説。
柳燕看着二勇。
片刻,柳燕説:"謝謝你,你走吧。"
二勇卻説:"我要看到你上樓了再走。"
"好吧,再見。"柳燕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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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燕進了自己了家,在廳裏的桌子上拿了一個杯子,到廚房去接了點自來水,然後一口喝乾,放下杯子,回到自己房間,剛剛坐到牀上,意外的是,在這樣的深更半夜,門竟開了,柳燕母親走了進來。
"媽,有事嗎?"
柳燕母親與她並排坐下,沒有説話。
"媽,怎麼了?"
"我和你爸要離婚了。"
"為什麼?"
"很多原因,我問你,你最近怎麼樣?"
"還那樣。"
"你也不小了,要多為自己的今後想想。"
"我知道。"
停了一會兒,柳燕問:"爸呢?"
"他沒回來。"
柳燕不説話了。
"從小到大,你一直沒讓我們操過心――"
"媽,如果我是你,早就――"
"明天我就搬走了,我會來看你的。"
"你以後――"柳燕欲言又止。
"我有很多以後――好了,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睡一小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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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走後,柳燕忽然為母親感到一種傷心,這種傷心叫她十分難過。
104
柳燕早晨出門上班,走了不遠就看見站在那裏的趙宇。
柳燕與他擦肩而過,並不説話。
趙宇追了上去。
柳燕説:"今天不想跟你説話,我得上班。"
"我陪你走一段。"趙宇説。
"用不着。"
趙宇停下了,看着柳燕向前走,然後突然小跑幾步追了上去。
"你怎麼了,柳燕?"
"沒事兒。"
"你一夜都沒睡。"
柳燕揉揉自己的眼睛。
"到底怎麼了?"
"跟你沒關係。"
"你能不能不這樣對我?"
柳燕站住了。
"趙宇,我知道你跟別人不一樣,我知道你天天這麼盪來盪去的是因為內心痛苦,你對
現實生活視而不見,只惦記着你自己的想法,你看看,你看這些人,他們不是這樣,他們這麼早起來,匆匆忙忙吃上一口東西,然後就去為生活而奔波,知道嗎,他們從來不想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但他們很清楚不這樣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對於他們,每一件事,每一個必須完成的工作都是具體的,這就是現實,就像我不去上班就會被開除一樣,就像莉莉不結婚就得面對徐剛一樣,可你從來就看不到這些,你只看到你想要的東西,你想到的也只是你的想法,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可是你錯了,你一早來接我是因為你想見到我,而不管我是不是想看見你――突然有一天,你會有你自己的事情,你就把我扔到一邊,只有你需要的時候你才會想起我,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樣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分鐘每一秒都存在,我是在為自己生活而不是為你――你知道嗎?"
趙宇拉過柳燕,把她緊緊抱在自己懷裏,然後看着她。
"柳燕,我知道你那裏可能發生了很多事,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我也知道你是跟我不一樣的人,你的痛苦我也無法替你分擔,甚至無法知道,可是你在親我之前能不能不説那麼多話?"
於是,兩人長久地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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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租車上,柳燕靠在趙宇懷裏。
"趙宇,我們家完了,我媽今天就要走了,我爸會帶回來一個新女人,我連見也沒見過,我想離開家裏,我不想到我媽的年紀像我媽一樣――"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兒,誰都會碰到自己無能為力的東西――"
忽然,趙宇的手機響了,趙宇看了一眼,一下子給關上了。
這個電話是小芳打的,她坐在葉青的客廳裏,一邊梳頭,一邊給趙宇打電話,她聽到盲音,又重新撥號。
出租車上的柳燕從趙宇懷裏直起身來。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不想在跟你説話的時候接電話。"
柳燕突然叫道:"把你電話給我!"
"你怎麼了?"趙宇也提高聲音,此刻,他的電話又響了。
趙宇晃了晃手裏的電話,隨手扔出窗外。
"真討厭。"趙宇説。
柳燕對司機叫道:"停車。請停車!"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
趙宇説:"你怎麼了?"
柳燕堅定地説:"停車。"
出租車停到路邊。
柳燕從車裏衝了出來,然後沿着路邊走。
趙宇追出來。
"柳燕,柳燕,我只是覺得車上時間太短沒法解釋,你下班以後我再告訴你,我什麼都會告訴你――"
柳燕面對趙宇,把臉貼得離他很近:"你要麼去找你的電話,要麼去付出租車費,只是別跟着我,行嗎?"
趙宇回頭,出租車司機正追上來。
等趙宇再回過頭來,柳燕已經走遠了,出租車司機過來。
趙宇掏出錢包,拿出錢來交給司機。
趙宇轉過頭,無奈地對着柳燕的背影,在心裏喊道:"柳燕,柳燕,你為什麼就不能聽聽我説話呢!"
趙宇站路邊,左看右看,一時間,他弄不清自己在幹着什麼,他有點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