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得下班前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是本市的座機,接起來一個女人冷冰冰地説:“你聽好了,你女朋友在我們手上,贖金一百萬。你要是敢報警,我們立馬撕票。”説完掛了。他呆了一呆,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後打辛意田的電話,不出所料關機了,再照剛才的來電顯示回撥過去。
座機不停地響。何真看着上面顯示的手機號碼問辛意田,“要不要接?”辛意田罵道:“你傻啊,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當然不能接。”她動手把電話線拔了,宿舍裏頓時安靜下來。
何真説:“你這個玩笑開的是不是有點大啊?萬一他報警怎麼辦?那我就死定了,少不得要挨警察一頓罵。”
辛意田大手一揮,“放心好了,他受過訓練,很會應付綁架勒索這些事,知道該怎麼做,不會報警的。我擔心的是,他不會真的帶一百萬現金在身上吧?萬一路上要是弄丟了呢?我賠不起啊。早知道要五十萬就行了。”
另一個同謀沒好氣説,“你還是多想想怎麼安撫即將暴跳如雷的謝老虎吧,我看他怎麼都不像是一個脾氣好到能忍受別人戲弄的人。”
辛意田把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和膠帶放進包裏,再次提醒何真:“説好了,到了阿美家我給你打電話,你再用手機把地址發到他手機上,不要接他的電話,會露餡的。我走了。你千萬別忘了。”
謝得從銀行取了一百萬的現金,裝在一個藍色的旅行包裏,做完這些,他坐在車裏閉目養神,等待綁匪的下一步指示。腦海裏浮現綁匪打來的座機號碼,總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類似的號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仔細分析,對方既然是要錢,那麼表示不是針對他個人的惡意報復,只要按照他們的要求做,應該不會對辛意怎麼樣。他比較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只要一百萬,難道是作案前沒有對他進行身家調查又或者這次的綁匪根本不成氣候?
手機提示有新的信息。他打開來,是一個地址,在郊區一帶,地方有點偏僻,最後附言:你一個人去,如果報警,你會後悔的。他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對方居然告訴他具體行車路線,語氣甚至稱得上客氣禮貌。
他打了個電話,然後發動車子,直奔目的地。下了高速是一條略顯狹窄的馬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杉樹,葉子全掉光了,光禿禿地排列在冬日的原野裏。左手邊是浩浩蕩蕩的上臨河,日夜奔騰不休,空氣因此比市內寒冷。天黑了,路上車子很少,也沒有路燈。他開得很慢,通過車燈看見前方右手邊矗立着一棟瓷磚鑲嵌的二層小洋樓,隔着一段距離把車停了,提着旅行包慢慢走過去。
院門沒有鎖,微微敞開,彷彿等着他自投羅網。他推開鐵門走進去,這是一棟典型的南方民宅,大概許久沒有人住,顯得有些荒涼,院子裏的雜草齊腰高,冬青叢也沒有修剪過的痕跡。他站在緊閉的房門外凝神屏氣聽了一會兒,除了北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什麼都沒聽到。伸手推門,吱呀一聲,辛意田雙手雙腳被縛坐在沙發上,嘴上貼着膠帶的畫面立馬映入眼前。他愣住了,先是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別人,然後跑過去,伸手去撕粘在她嘴上的膠帶。
他的動作有些粗魯,辛意田忍不住把藏在背後的雙手拿出來,推開他説:“疼!你輕點,我自己來。”
謝得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問:“綁匪呢?”
辛意田怕他生氣,連忙抱着他的脖子使盡渾身解數吻他,等他開始喘氣,趁機大喊:“情人節快樂!”
謝得臉上的表情顯得過於平靜,盯着半趴在他身上古靈精怪的女友看了好半晌,最後認命地嘆了口氣,“算了,沒事就好。”
他的這種平靜落在辛意田的眼裏,無異於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兆,趕緊討好地説:“你最近不是心情不好嘛,哄你又不高興,只好自導自演給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嘍。我跟你鬧着玩的,你沒有生氣吧?”
“你説呢?”他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辛意田嚇的一句話都不敢説,小貓般可憐兮兮地看着他,雙手放在頭頂做小白兔狀,甕聲甕氣唱起了兒歌:“請你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給你唱一支好聽的歌——”
他忍俊不禁,忙轉過身去。注意到沙發上放了一本書,問:“等很久了嗎?”做賊心虛的某人連忙搖頭,“我不知道你來不來,所以帶了本書打發時間。”
他拍了下沙發靠墊,“你説我能不來嗎?虧你們想的出來綁架這一招,沒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兒,丟人現眼!”
辛意田恍然大悟叫起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有人勒索用固定電話和自己手機的嗎?都不用衞星追蹤,隨便一查就查出來了。”怪不得他覺得座機號碼眼熟,上大的電話號碼前五位數都是一樣的。當保鏢告訴他手機户主名字叫“何真”時,他臉都綠了,才明白過來被她們聯手耍了。他決定順水推舟一探究竟,看看她們到底在搗什麼鬼。車子經過廣場中心,一路都是賣玫瑰花的人,這才醒悟過來。
辛意田使勁捶他,“你太壞了,剛才故意佔我便宜!”激動之下她忘記雙腳被綁想站起來,結果差點跌倒。
“我什麼都沒説,是你自己投懷送抱。”他露出一個壞笑,蹲下來解她腳腕上的繩索,解了許久都沒解開,有些不耐煩,“沒事你打這麼多死結幹什麼?”
辛意田重重哼了一聲,“為了入戲嘛,人家很專業的。哪知道繩子太長了,只好多打幾個結啦。你越解我腳越疼,那邊廚房裏有刀。”
他沒好氣説:“活該!”起身到廚房找了一把水果刀,把繩子割斷。
辛意田打開他帶來的旅行包,驚歎道:“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現金,太不安全了,趕緊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
謝得打量房子,裏面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東西。白牆、地板、枝型吊燈,牆上掛着幾幅風景油畫,傢俱只有沙發、餐桌、椅子寥寥幾件,像是隨時準備出租一樣,不由得問:“這什麼地方?”
“一個學生家裏,他們一家移民加拿大,偶爾會回來。我給她翻譯論文,她把房子借我用幾天。我跟她説借來拍短片,嘻嘻。”
他調侃道:“拍你被綁架的短片嗎?”
“夠了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花了很多心思的,還不是想送你一個特別一點的情人節禮物。你到底有沒有覺得驚喜啊?”辛意田一邊説一邊把地上散落的繩子、膠帶還有沙發上的書收進手提包裏,拉上拉鍊説:“好了,不管你是驚多一點還是喜多一點,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你車子停在哪裏?”
“幹嘛要走?你不是借了幾天嗎?不留下來住一晚上簡直對不住你花費的這番心思。”他大喇喇的在沙發上坐下來。
“你以為這是酒店嗎?一沒有吃的,二沒有被子,怎麼過夜?”
“吃的可以在附近買,至於被子,找一找肯定有,不然他們回來住蓋什麼?”他徑直走進主卧,打開壁櫥,裏面放着毛毯、被子、枕頭、涼蓆等雜物。
辛意田還是搖頭,“我不要住,沒有空調,晚上會冷。我在一家西餐廳訂了位置,晚上八點,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謝得瞟了她一眼,慢吞吞説:“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凍着的。”
最後他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些日用品,外加方便麪、香腸和滷蛋,胡亂對付了一頓。辛意田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搖頭:“我的情人節大餐啊,就這樣被方便麪取而代之了。”
謝得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吐氣説:“我的情人節大餐,現在正式開始——”
辛意田回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挑眉説:“你想的美,我才不要——”
他低下頭吻她的脖子,“你不是被綁架了嗎?哪有説‘不’的權利?”
辛意田哼了一聲,不服氣説:“你又不是綁匪!”
“我不介意當一回採花大盜。”
“可惜我不是任人擺佈的人質。”她丟下這句話,笑着跑走了。
大概是受到“綁架”一事的刺激,晚上謝得在牀上極度亢奮,想盡辦法折騰她。辛意田一開始有困難,但是為了取悦他,努力配合他的為所欲為,慢慢的進入了狀態。他越發來了興致,不但要她做出各種難以啓齒的動作,自己更是百無禁忌,什麼話下流專門説什麼。辛意田又羞又惱,翻身下牀要去找棉花塞耳朵。最後兩人累極,相擁而眠,沉沉睡去。
身體得到酣暢淋漓的發泄,心理自然而然為之一輕,謝得一覺醒來,感覺神清氣爽,精神飽滿,整個人的狀態是許久未曾有過的積極、昂揚。
辛意田懶洋洋醒來,他已經穿戴、洗漱完畢,站在鏡子前打領帶。因為沒有窗簾,陽光筆直射進房間裏。她用手擋住眼睛,打了個哈欠説:“你要去上班?”
“我媽身體好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他沒有轉頭,貌似漫不經心地問。
大概因為剛醒來的緣故,辛意田感覺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許久才緩過勁來,“以後再去,行不行?”
他走過來,站在牀邊從上往下看她,笑説:“遲早要去的,你怕什麼。”
她説不出“我不想去你家”這樣直接的話,換了個委婉的方式,“你不覺得有點操之過急嗎?我們在一起才幾個月而已——”
“可是我們認識已經七年了。”
“我——”辛意田看着他欲言又止。一些凌亂的畫面閃過她的腦海,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沒想到兩人的關係會進展的這麼快,快到讓她措手不及。
謝得順勢在她牀頭坐下,低聲説:“放心,我媽只記得哥哥離開前的那些人和事,之後的記憶呈混沌狀態,她應該不記得你。”
辛意田沒有説話,轉過頭去看窗外。
“我爸走了,我才發現這世上只剩我媽最後一個親人。她身體和精神狀況時好時壞,我很擔心,才會從酒店搬回家裏住,想趁她還在的時候多陪陪她。我們早點結婚,家裏有小孩,她不會那麼寂寞,這是其一;其二,以前我從沒想過結婚這種事,如果一定要的話,那個對象只能是你。”他習慣把情緒、想法、態度隱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考慮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吐露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這種毫無保留的態度讓他有種赤身裸體在大街上行走的感覺,像是失去自衞能力一般,因此説的時候略微有些不自然。
他這種看似詢問實則強硬的做法讓辛意田一句話都説不出來。她爬起來穿衣服,在他帶上門出去之前説了一句:“結婚是大事,不是我們倆説了就算的。”
謝得停住腳步,雙眉蹙在一起,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兩人收拾妥當離開,謝得送她回沈家。車上辛意田接到母親的電話,“詩齡跟均和又在吵架,把均安也得罪了,抱着琪琪要走,被我攔了下來。老沈氣得心臟病差點發作。還有你,在外面過夜也不説一聲,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啊?”她忙説:“我這就回來了。大過年的,他們兩口子又吵什麼架啊?”
事情起因是這樣的:沈均和跟朋友打麻將,一天一夜沒回家,輸了不少錢。老婆廖詩齡找到他,叫他回家他不肯,於是當着眾人的面把麻將桌掀了。兩人一路吵回家,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肯少説幾句。廖詩齡不小心把沈均安一瓶香奈兒的香水砸了,沈均安藉着這個機會説了她幾句。廖詩齡不滿她偏袒弟弟,嘀咕她賴在孃家白吃白住,把她離婚一事也拿出來説。沈均安氣得大哭,收拾行李要帶女兒走。沈家山動了大怒,嚇的所有人不敢吱聲。沈均和一看不對勁,腳底抹油溜了,廖詩齡尾隨而去。因此當辛意田回去的時候,沈家硝煙瀰漫的戰場暫告一段落,沈家山抱外孫女琪琪出去喝茶,沈均安躲在房間裏看電視。
辛媽媽站在門口張望,老遠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子開過來。辛意田下車,有些意外謝得也跟着下車。他朝辛媽媽走去,喊了一聲“阿姨”,説了幾句過年好之類的吉祥話。辛媽媽仔細打量他,眼中露出遲疑的神色,最後什麼都沒問,只招手説:“外面冷,別光站着,進來坐。”
謝得有些拘謹地坐在沈家的客廳裏,辛意的媽媽對他似乎還有印象,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喝了杯茶,坐了十來分鐘便走了。
辛意田在房間裏收拾東西。辛媽媽敲了敲門,説:“家裏有香腸和乾魚,你要不要帶一些去北京?”她忙説好,找了個乾淨的袋子出來。辛媽媽一邊往裏面裝一邊慢慢説:“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年輕人,你在跟他談朋友?”
她輕輕點頭。
辛媽媽又問:“他叫什麼?”辛意田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説:“姓謝。”
“真的是他!”辛媽媽面露怒色,“你們是認真的還是鬧着玩的?”
她低着頭不説話。
辛媽媽臉色一變,冷聲喝道:“你以後少跟他來往,聽見沒?”
辛意田十分無奈,“媽,他不是什麼騙子也不是什麼壞人,你不要對他有偏見嘛。”
辛媽媽提高音量厲聲説:“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是,被他害的還不夠慘嗎?差點身敗名裂!還有他們謝家的人,是咱們惹得起的嗎?”
“媽,那件事早就過去了,我不是沒事嘛!他那時候還小,做事不知道分寸,又喜歡惡作劇——”
辛媽媽氣得打斷她的話,“那是小孩子惡作劇嗎?給你下安眠藥,試圖非禮你——,十六歲的男孩子,説大不大,説小也不小了,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還用人教嗎?從小心術不正,會是什麼好人?你啊你——”她指着女兒的腦袋大罵:“越活越回去了!你今年多大,他今年多大?”
辛意田被罵的低下頭去,不敢吱聲。
“謝家有錢是不錯,可是咱們不稀罕!他們謝家的人,一個個全是厲害角色,出了名的蠻不講理。你稀裏糊塗不知道,我可清楚着呢!你啊,真是少不更事!他媽知不知道你們的事?”
辛意田支支吾吾説:“我們在一起沒多久——”
“那就好,趕快分了!”
“媽,我不是因為他的錢,他對我很好的——”
辛媽媽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跟魏先分手,感情受到很大的打擊,但也不能這麼胡來啊!我從小怎麼教你的?女孩子要自尊自愛,無論發生什麼事,絕不能自暴自棄。我相信你,你就給我夜不歸宿?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辛意田招架不住,忍不住説:“媽,我二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辛媽媽不等她説完,馬上説:“那你還跟人家小孩子談戀愛?這是對感情認真負責的表現嗎?”
她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説:“好了,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提着一袋子香腸和乾魚趕快跑回房間。她把袋子胡亂扔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條魚的魚頭説:“你看你,給我招來了多大的麻煩!”
辛意田當天下午回北京,謝得要來接她。她忙説:“你千萬別來,我媽不待見你。”謝得沒想到自己這麼不受歡迎,問為什麼。她嘆了口氣,“還不是你乾的好事!我問你,那次你是不是給我下了安眠藥?我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不記得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當時我媽去你家接我,警察好像也來了,是不是?”
謝得許久沒做聲。“那我讓董全去接你。”他掛了電話,重重陷在沙發裏。謝家自從謝厚離開後,家裏的佈置一直沒有怎麼變過。他環顧四周,牆上掛着的字畫沒有移動過地方,花瓶還是放在窗台上,裏面插着一束白色的橘梗,擱物架上放着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他閉着眼睛都能找到。
舊時場景舊時人。他清楚地記得,十六歲那年夏天,辛意出國前來跟他告別,正是坐在他坐的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