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踏上最後一個階梯時,映入眼簾的身影挑起了藍耀光的不悦。
「-又來做什麼?」
「找你啊。」藍亦-回答得理所當然。
同樣的對話已經持續了三天,他原以為她會因為葉怡貞的出現而放棄,無奈他料錯了。
當初他確實有乾脆利用葉怡貞將亦-氣走的念頭,但最後還是作罷,因為他不能這樣做,否則對葉怡貞是不公平的。
連日來,藍亦-漠視他的愠怒,非要他扮演好情人的角色,受不了她的死纏-打,他只好開門請她入內,以免吵到鄰居。
不同於那一晚,這幾天她只是與他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像他在國外時她的來信那般熱絡,而他的反應也依然冷淡。當她説累了,便窩在沙發上睡去,抱她進房休息便成了他的工作。
之後,他總是凝睇着她帶着淺笑的睡容,猜測着她的夢中是否有他……
想到這兒他就懊惱,誠如她所言,他的確口是心非,因為對她的拒絕不再強硬,趕她走的態度也不再堅持,才三天而已就有如此大的改變,緊接着,他該不會主動打開大門歡迎她吧?
該死,不可以!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藍亦-的眉宇之間充滿愉悦。
「我沒興趣知道。」他只曉得今天是父母的忌日,不希望有人來打擾他,而她卻踩他的地雷,不識相的登門造訪。
「是我們認識的日子,也是你的生日。」不理會他的冷淡,她徑自答腔,想好好的為他慶生。
「那又如何?」
「所以我買蛋糕來……」
「走!」不等她説完,他厲聲打斷她的話。
「你怎麼了?」他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令藍亦-驚慌。
「我怎麼了?-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知道今天對我來説是多麼殘酷的日子嗎?我失去了親人,而-居然拿着蛋糕來為我慶祝?」
「對不起,我不知道……」藍亦-愣住了,興奮之情驟然被慚愧取代,她壓根不清楚,也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件事。
「一句對不起就行了嗎?我不想看到-,滾!」藍耀光憤怒地吼道。
儘管今天他心情低落,但還不至於因她的舉動而發飄,他其實是小題大作,希望藉這個機會徹底的斬斷她對他的感情。
之前,他再怎麼板着臉,她總有辦法裝傻,不予理會,現在這麼對待她,他有點於心不忍,但他絕不能心軟,否則將功虧一簣。
「耀光,不要……」藍亦-搖着頭,無法接受。
「帶着-的蛋糕滾,以後不要再來找我,這已是我的極限。」藍耀光撂下話後,努力的對她眼中的淚光視而不見,立刻進屋將門關上,將她留在外頭。
看着冰冷的門板,她的心漸漸失去温度,被寒冷所籠罩,淚水也在不知不覺中沿着臉頰傾泄而下。
原以為藍亦-會就這麼離去,怎知一個小時後,藍耀光打開門,卻見她縮着身子坐在牆邊。
她的模樣像極了被遺棄的小孩,揪疼了他的心。
開門聲及他的腳步聲讓她抬起了頭,看見是他,她激動的站起身,卻因為坐了太久腿已發麻,腳步踉蹌的往旁邊倒去。
他沒有多想,直覺的伸手扶住她。一靠入他的臂彎,她立刻緊緊的抱着他。
「耀光,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
才剛乾的淚又不爭氣的滑落,沾濕了他的衣服。
他任由她發泄,這樣的舉動讓她慌亂的心逐漸安穩。
「耀光,原諒我好不好?我不知道伯父、伯母是今天過世,我只是想替你過生日而已,如果我曉得,絕對不會這麼做……」藍亦-哭哭啼啼的道。
「嗯。」藍耀光沒説什麼,只是明瞭的點頭。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將原本歡愉的氣氛弄得如此難堪的人是他,若非他藉題發揮,又怎會惹得她傷心不已?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抱着她,想要安慰她?奈何她傷心的模樣揪疼了他的心,讓他怎麼也狠不下心推開她。
他所有堅定的意志,已融化在她晶瑩的淚水中。
「我這就把蛋糕拿走,然後我們一起去祭拜伯父、伯母,好不好?」
「現在很晚了。」硬漢還是過不了柔情關,他撫去她臉上的淚痕,語氣雖淡然,但已不再冷冽。
「那天一亮就去?」
藍耀光沒有回答,反而彎身提起蛋糕,緊抿的唇微微一揚。「進來吧。」
「呃?」藍亦-難以置信的愣望着他。
「-不是要幫我過生日?」他舉起蛋糕問道。
「可是……」她躊躇的盯着他,思索着他突然轉變的原因,生怕這是曇花一現,怕自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般,期望隨着火花消逝而幻滅。
「抱歉,我剛才情緒太激動,害-哭了。」藍耀光難得柔情的伸手輕撫她的臉,以行動及言語傳遞他深深的歉意。
他也明白,自己這麼做將徹徹底底的改變兩人的關係,但他已不介意了,若往後真有危險,他會以生命保護她。
「沒關係。」藍亦-不以為意的搖頭。
「要進來嗎?」藍耀光揚眉邀請。
他臉上的淺笑是個極大的鼓舞,因為她已經好久沒看過他的笑容。
不,應該説她從沒見過他笑,他總是一臉漠然,給人不易親近的感覺,有時,他深邃的黑眸似乎隱約帶着揮之不去的哀慼,彷佛有很多心事盤據在他胸臆中,可惜他從不主動透露,她也只能沉默,不過問太多。
見她無語,藍耀光轉身走向屋內,放下蛋糕後瞅睇着她。
「-不進來,我只好自己過生日了。」他以戲謔的口吻道,試圖讓氣氛輕鬆些。
「啊,不要,蛋糕是我買的!」
她叫嚷着跑進屋裏後,生日快樂歌隨即響起,兩人之間的情感也逐漸加温。
依偎在陽台上看日出,他們不約而同的互望着彼此。
與喜愛的人相伴到天明,真是件幸福的事。
藍亦-稍稍挪動身子,更往他懷裏鑽。
藍耀光以為她會冷,便伸手緊抱她,帶給她温暖。
「冷嗎?」
「不。」藍亦-搖頭。「只是覺得無法相信你就在我身邊,所以想好好的嗅嗅你的味道,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是夢。」
「這的確不是夢。」
他曉得她在擔心什麼,之前他們之間僅止於「恩情」,就算她多麼努力的想拉近彼此的距離,他總是抗拒,等到天一亮,通常是他們道再見的時刻。
「以後也是嗎?」藍亦-小心翼翼的問。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她依然覺得猶如天方夜譚一般,怕一睜開眼睛,一切就會恢復原狀。
「如-所説的,直到-厭煩為止。」
「真的?」藍亦-激動的向他確認。
「嗯。」藍耀光點頭。
「你想通了?」
「算是吧。」他沒有否認。
「為什麼?幾天前我逼你承認,你還嘴硬,怎麼現在……」
「我不想看到-的眼淚。」
雖然他是以極平常的語調説着這句話,但她聽了十分開心,因為她明白,以他的個性能説出這樣的話已極為難得,讓她好感動。
「要是知道眼淚那麼好用,我就早點哭給你看。」藍亦-不由得調侃道。
「那就不是-了。」倔強的她縱使受到委屈,眼淚也不輕彈,若非他太傷她的心,又怎會讓她潸然淚下。
「對呀,我才不是個愛哭的人,所以你要忘記。」藍亦-換上嚴肅的神情警告他。「記住喔,要忘記我哭得淅瀝嘩啦的樣子。」
「忘記的話,就代表方才的事沒發生過。」
「沒有人這樣推論的啦!我只是不要你記得我哭的醜樣。」藍亦-抗議。
「會醜嗎?我想想?」藍耀光作勢認真的思忖着。
「還想!」藍亦-急得嚷嚷,制止他回想她哭得慘兮兮的那一幕。
「那麼在乎?」
「當然啊,誰都希望在喜歡的人面前保持最美的形象。」
「我認識-很久了。」言下之意是要補救已來不及。
「哇,你為什麼要提醒我這一點?那表示我在你面前已經沒有形象了。」
「-以為我會介意嗎?」藍耀光好笑的道。
「要問你啊,你介意嗎?」
「介意的話,現在我身旁的人就不是-了。」藍耀光淡淡地道。
藍亦-紅了雙頰,羞赧的看着他,「原來你也會説好聽話。」
這句話她等了很久,費盡苦心想要從他嘴裏套出來,沒料到最後是她的淚水讓他開了口。
「算嗎?」他不過是説出事實。
「當然-,你這句話可以抵很多話,我覺得好滿足,也好幸福。」藍亦-綻放着甜蜜的笑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輕吻他的唇。
「-一直很幸福。」藍耀光以輕描淡寫的口吻道。
雖然他沒什麼表情,但她察覺得出他眼中淡淡的遺憾,於是她貼近他,將下巴枕在他的肩頭。
「我陪你去看伯父、伯母吧?」
「嗯。」
祭拜父母之後,藍耀光剛將藍亦-送回家,便接到一通電話。
他趕回住處時,葉怡貞已等候在門外,紅腫的雙眼明顯的透露出她曾哭過。
「什麼事?」藍耀光邊開門邊問道。
葉怡貞跟着他進入屋裏。「耀光,幫幫我吧,我不想嫁給人家當小老婆。」
「我沒權沒勢,愛莫能肋。」藍耀光倒了杯水給她。
上次她來找他便是為了這件事。由於她父親的生意遇到困難,為了解決問題,居然打算犧牲女兒,這便是她父親與那位資助者的協議。
「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裏。」葉怡貞無助的望着他。
「這不是解決之道。」藍耀光不認同她的做法。
「不然怎麼辦?我好煩,現在又沒有人能幫我,找你,你居然若無其事的説『愛莫能助』難道連給我一點安慰跟支持都不願意?」
葉怡貞説着,又紅了眼眶,藍耀光連忙遞上面紙盒。
「我比較不會説好聽話,而且-的問題我的確無從幫起。」
「那就眼睜睜看着我嫁給林總當小老婆嗎?我寧可死也不要!你知道嗎?他已經有好幾個老婆,還一天到晚光顧酒店!」
「林總?」藍耀光蹙起眉心。
「就是那個流連花叢很有名的老不休!」葉怡貞氣惱的道。
她不懂父親為何如此狠心,寧可不要她也要護住事業,他老是説她是他最疼愛的寶貝,結果呢?到了緊要關頭,她還是成了犧牲品。
「是嗎?如果是他,我或許可以幫-想想辦法。」
「真的?」這句話給了她希望。
「可是結果如何不能確定。」
「沒關係,至少讓我知道還有機會挽救我的未來,雖然時間快到了。」只剩兩個禮拜,所以她心裏好亂、好急,恨不得現在就遠走他鄉。
不過,誠如他所言,這不是解決之道,以父親在乎事業勝於她的情況,她的離去一定會激怒父親,無論她跑到哪裏去,父親一定有辦法把她揪出來。
「什麼時候?」
「兩個禮拜後。」
「時間那麼短?」藍耀光抬起眉頭。「這樣有點棘手。」
「如果沒辦法,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要輕言尋死,只要活着就不怕沒柴燒!」藍耀光怒不可遏的道。
有些人不想死卻死了,有些人明明活着,卻因一點不如意就隨便放棄生命。一個人的生命是多少人造就出來的,怎能不好好珍惜?
「我……」難得看到他憤怒的一面,葉怡貞愣住了。
藍耀光迅速的斂起怒容,沉着聲音道:「-先回去吧。」
「不要,我不要回家,我想待在這裏,可不可以?」葉怡貞不想再踏進那個讓她灰心意冷的家。
「不方便,而且別給-父親有藉口將婚禮時間提前,這時候-要沉住氣,讓-父親沒有防備,我要調查或採取行動也比較有勝算。」
他言之有理,儘管不情願,她也只能這麼做。「好吧,我先回去。」
葉怡貞離去後,他撥了通電話給藍耀月,與他商量這件事。
聽聞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子將落入年近半百的林總手中,藍耀月十分惋惜,於是同意幫忙,並且承諾儘快在一個禮拜內查到事情有無轉圜的機會。
坐在客廳裏品嚐藍亦-帶來的消夜,藍耀光心滿意足的享受着這一刻。
這是自從家庭破碎後,他從來不敢妄想的事。
他拿出一把鑰匙。「給。」
「呃,這是……」藍亦-納悶的瞅着他。
「以後-可以隨時進出這裏,不要一個人待在外頭等,我不放心。」
「那表示我是這裏的女主人-?」藍亦-説完後,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
「-要這麼認為,我不反對。」藍耀光並沒有否定她的話。
「真的很像一場夢耶,我本來還以為得再跟你奮戰一陣子的,居然現在就有鑰匙了。」藍亦-接過鑰匙,寶貝的捧在手心,興奮的道。
她明白這把鑰匙代表什麼,男女之間唯有信任對方,且關係非比尋常時才會這麼做,所以她已在他心中佔了重要的位置。
藍耀光微微一笑。跟她的戰役,他承認輸了,但他輸得甘願。「如果-覺得繼續奮鬥下去比較有趣,我不反對。」
「才不要,跟面無表情的你對戰太耗費心神,我的腦細胞都不知道死了多少,還不知道能不能補救回來。」藍亦-趕緊搖頭。
她原本擔心自己不知能撐多久,雖然只是耍賴應付他,但要耍得成功又不被他激怒,實在需要很大的耐心與毅力。
「放心,不會變笨的。」他扯着唇角戲謔道。
「我要是變笨,你就要負責到底,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尤其是……」藍亦-搖晃着手中的鑰匙。「這個在手,通行無阻,你逃不了了。」
「換個鎖就行了。」藍耀光神色自若的説。
沒預料到他會這樣回答,她愣了幾秒後撇着嘴。「不管,你不能這樣做,不然我會恨你,而且一直等在門口要你解釋清楚。」
「我一樣會把-趕走,因為讓-恨,總比見-受傷好。」
「這就是你之前不停趕我走的原因嗎?」藍亦-總算弄懂一直以來縈繞心中的疑問。
「一部分。」
「那另一部分呢?」既然已談到這件事,她決定問個明白。
「-沒有必要知道。」藍耀光避而不答。
「為什麼?」藍亦-堅持打破沙鍋問到底。「你不説,我永遠不曉得你在想什麼。如果不是二哥告訴我,我可能早就放棄這段感情,放棄默默守候着我的你。既然我們兩情相悦,何必為了不願説明的事讓我對你誤解?那會造成讓人遺憾的結果啊。」
「不會,只要-能幸福就夠了。」
「我的幸福是跟你在一起,而不是用你的犧牲換來的。」
「無所謂,我有今天是-給我的,能跟-在一起,已是種奢求。」
「你不要這麼悲觀,我們可以一塊創造幸福,只要你別把事情藏在心底,把我當外人。」藍亦-握住他的手,傳達她願意與他分享心事的渴望。
「有些事,知道太多不見得好。」藍耀光依然不肯透露。
「是嗎?」
藍亦-突然揚起賊賊的笑,看得藍耀光頭皮有些發麻。
「在想什麼?」
「沒有啊,你不説我不勉強,免得傷感情。」
她輕易便放棄繼續追究,讓藍耀光心生狐疑。「-確定?」
「是啊,先這樣-,我要回去了。」
她早早道別的行徑更是讓他心中充滿疑惑。
這太不像她了,通常她在這兒一待就是到天明,因此,他更加確認她不知打着什麼鬼主意,害得他有種進退不得的感覺。
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藍亦-的眼中,雖覺得有趣,她卻不能表現出來,否則他若開口阻止她離去,她就沒轍了。
於是她若無其事的笑着道:「送我回去吧。」
直到送她回到家,藍耀光終究還是壓抑着好奇,沒有問出口。
一踏進家門,藍亦-就直接衝到藍耀月的房間敲門。
藍耀月原本已經睡着,被吵醒後不悦的打開門,沒好氣的道:「小姐,-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凌晨四點半。」藍亦-看了下手錶,正經八百的回答。
「還敢説,-要是精神很好睡不着,請去找耀光,別來煩我。」
「我有事要問你。」她單刀直入的説。
「等我睡飽再説。」藍耀月拒絕,現在他只想休息。
「你不回答,我就不讓你睡。」藍亦-威脅道。
「當真?」
「對。」藍亦-點頭,説得斬釘截鐵。
唉!有這種妹妹,他真倒黴。「好,快説,-要問什麼?」
「耀光有沒有跟你提過他的心事?」
「譬如?」
「譬如他為什麼擔心我半夜去找他,除了考量我的安全外,還有什麼原因?」藍亦-儘可能簡單的陳述。
「這應該問他吧?」
「他不説。」
「喔,那我怎麼知道。」藍耀月故作不知的聳肩。
「你不知道?你們男人不是會有MANTALK,而且你們是同事,他從不跟你提這些嗎?」
「他不説,我有什麼辦法?」
「幫我問。」
「再説吧,我要睡了。」這次不等她開口,他直接把門關上,免得被煩死。
藍亦-氣呼呼的瞪着門板。很好,原本打算從二哥這裏探得口風,這下還是得直接問當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