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爭吵
衞卿回到家,經過中庭的時候,見葡萄架下影重重的,似乎有人。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哥,你怎麼回來了?”衞安工作繁忙,日理萬機,一年難得回幾次家,難怪衞卿驚訝。
衞安手上拿了杯酒,正一口一口呷着,地下放了一大瓶剛開封的烈酒,滿院都是濃烈的酒香。衞安抬頭看着衞卿,淡淡地説:“今天晚上見月色好,喝酒助興。”農曆十五,正是月圓之夜,月光如水水如天,纖塵不染。北京難得有這樣好看夜晚,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一輪明月橫掛長空,夜涼如水,寒侵薄衫。
這樣的夜,一定有人在嘆息。
衞安混身政界,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鎮定從容,天大的事都有辦法解決,極少感情用事。可是他今晚不但對月傷懷,還淺吟低誦:“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胸中似乎有許多鬱悶之事難以排遣。
壓抑太久,反而不知該如何釋放。
衞卿在他身邊坐下,搭着他的肩膀問:“哥,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今晚的他太過異常。衞安嘆口氣,“只是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有些感慨。”拍了拍他的肩説:“我們歌倆天天在外邊陪不相干的人喝酒,倒是自己兄弟,已經很久沒這樣坐在一塊了。”
説的衞卿笑起來,“是啊,你和我一起坐在葡萄架下寫作業,那都是二十來年前的事了。”小時候的事,再想起來,還歷歷在目。可是一轉眼,人已到中年,真是似水流年,光陰似箭。
衞安比他大整整八歲,對這個弟弟一向疼愛,凡事都幫着他,兄弟倆感情很好。衞卿很大部分因為他的照拂,才敢在北京張牙舞爪。於是進去拿了個杯子出來,豪氣的説:“咱兄弟倆今晚不醉不歸。”
衞安舉着杯子微笑説:“頭一杯,祝賀你情場得意,有情人終成眷屬。哥哥我可是羨慕的很。”衞卿想起周是,在這樣的時刻,忽然覺得無比想念,心中彷彿有塊地方,柔軟的不可思議,輕輕一碰就疼。他聽出衞安語氣中的寂寥落寞,還是問出來:“哥,你送嫂子去機場,路上沒出什麼事吧?”
衞安揉了揉眼睛,搖頭,沒有回答。兄弟倆又喝了幾杯,衞卿問:“哥,你是不是還在想着以前的女朋友呢?”深深嘆了口氣。他知道衞安感情深沉內斂,輕易不肯讓人知曉。
衞安嘆氣,“説起來,都十多年前的了,忘的差不多了。你看我,已近不惑之年,神情疲倦,臉上已有皺紋,整日東奔西走。年少輕狂時候的事,哪還記得。”話雖如此,可是夜深無人處,一定常常想起。
因為太寂寞了。
衞安亦是軍人出身,只不過後來從政,為人正直,品性端方,從不在外面亂來。婚姻生活又是如此不幸,那麼他只有靠回憶維持心中僅有的一點温情。今晚,他恍然大悟,十數年來埋首於國家大事,對妻子來説,是不是一樣的不公平?感情的事,總是兩個人的錯。他有種世事無奈的無力感。打滿死結的一張網,叫他何處下手?亦或者根本無解?
衞卿笑着安慰:“哥,你年紀輕輕,身居要職,前途不可限量。像你這個年紀,正是大展拳腳的好時機,國家棟梁之材。不像我,混在一間小公司裏,已經心滿意足。”
衞安笑:“‘雲瑪’可不是小公司,許多人在我面前稱讚你是社會菁英人士。”頓了頓又説:“這個倒罷了,尤其令我羨慕的是,你從哪裏找來這麼個又聰明又美麗的小女朋友?”更重要的是,兩情相悦,實在難得。
社會越來越進步,感情卻越來越奢侈。並不是人人都能這樣幸運,在轉角處,無意中就遇見傳説中的愛情。如果不抓牢,一樣悄然消逝。
衞卿有些得意,笑説:“這小妮子,還沒進門呢,不知道讓我吃了多少苦頭。”語氣雖不滿,心裏卻不是不甜蜜的。衞安笑:“你就知足吧!這樣的女孩子,就算她不愛我,我也一定好好愛她。”衞安今晚可能想起太多太多塵封已久的往事了,所以感慨良多。
衞卿猶豫了下,遲疑的問:“大哥,你和大嫂——”他想他們今晚一定發生了什麼。衞安踉蹌的站起來,“沒事,日子總要過下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衞卿趕緊扶住他。他擺手,“不用,這點酒還喝不倒我,只是剛才腿壓麻了。夜深了,去睡吧。”説完,拿起地下的酒瓶回去了。
衞卿站起,扶在石砌的欄杆上,一片冰涼。夜色漸濃,萬籟無聲,月華如練。想起衞安,越發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僥倖。他於茫茫的人海遇到了周是,他喜歡她,而她也喜歡他,在他這樣的年紀,這是多麼的不容易。他知道他們之間尚有無數的問題沒有解決,比如年齡,比如溝通,比如相處……,可是至少認定了彼此。這讓他大呼幸運。
心潮澎湃,幾乎難以抑制。此時此刻,很想聽聽周是的聲音,他可以想象她皺着眉頭不耐煩的樣子,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可是有時候她又乖巧懂事的讓人心疼,成熟理智的超越本身的年齡。看了看時間,已是凌晨一點,她一定好夢正酣。不想打擾她睡覺,可是又不甘心,於是發了條短信過去。
周是半夜爬起來上廁所,聽到手機響,是衞卿發過來的短信,“想你。”一看時間,一點零三分,她挑眉,他還沒睡麼?大半夜發這種肉麻兮兮的短信,不知道腦中在想什麼呢。立馬回過去,“親一個,睡啦——”鑽入被中繼續矇頭大睡。可是嘴角帶着笑意,一夜好夢。
衞卿一大早起來,衞安已經踏上出國訪問的專機,他又恢復理智鎮定,不容有失的公眾人物。衞媽媽在餐桌上説:“兒子啊,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衞卿差點嗆着了,這也太快了點,周是昨天剛來家裏呢。便説:“這個——估計還得等一等。”
衞媽媽放下手中的筷子,“還等什麼呀!詩詩不是剛好大學畢業了嗎?你年紀也不小了,正是好時候,還不趕緊辦了!你看看你媽跟你爸,為了你的婚事,頭髮都愁白了。”父母之命,猶如泰山壓頂。
衞卿無奈的看着母親,“那也得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對周是,就得一點一點磨。一個不當,弄巧成拙,她又該躲了。衞老將軍坐在沙發上翻報紙,忽然説了句話:“剛看見一篇新聞,説是不少大學生一手畢業證,一手結婚證,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比咱們那輩是強多了。”話説的這麼明顯,看來衞老將軍也有點迫不及待了。
他媽也不客氣的説:“兒子呀,你以為你剛二十出頭呢,凡事不急不急。詩詩長的漂亮,人又乖巧,在學校裏也有男孩子喜歡吧?你動作還不快點!婆婆媽媽什麼,像什麼男子漢!”這真是兒子不急,急死老媽。
衞卿簡直無語,只好説:“媽,急也沒用,你媳婦雖然大學畢業了,不過只有十九歲,就算想結婚也還得等。”
衞媽媽吃了一驚,“詩詩年紀這麼小?”北京這邊唸書相對南方某些地方晚了點,一般來説,大學畢業了怎麼着也有二十二、三了。只有周是,等不及唸書似的,一個勁的往前衝。
衞媽媽忙説:“兒子啊,詩詩年紀這麼小,你們倆平時相處的還好吧?”這年齡跨度有點大了,衞媽媽開始擔心了,只怕到頭來又釀成一出婚姻悲劇。衞卿沒好氣的説:“你媳婦成熟着呢,再過幾年,她該成人精了。媽,你沒看她十九歲已經了不得了麼?”
衞老將軍在一旁説:“周是這孩子,穩穩當當,不像十九歲。”他想到周是早年喪母,家境一般,肯定吃了不少苦,獨立自主慣了,心理年齡一定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再説,昨晚周是的表現確實成熟懂事,體貼孝順,八面玲瓏,因此對於年齡問題衞老將軍首先釋懷。
衞媽媽倒也沒説什麼,只是嘆氣:“這孩子都大學畢業了,咋這麼小呢?”然後又説:“這孩子,看着就聰明,要不怎麼十九歲就大學畢業了呢!”埋怨中又有些得意,跟自己家的孩子似的。
衞卿伸了個懶腰,“所以説,結婚的事還是先等一等。”他才三十歲嘛,也不算晚,多少人三十歲還在為事業拼搏呢。
衞媽媽卻也不這樣想,“你看看人家小薄,比你大兩歲,兒子都上幼兒園了,你還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樣子,怎麼就改不過來呢!既然詩詩還不能結婚,你們就先訂婚吧。你呀,以前就不老實,倆人先定下來,免得中間橫生枝節。詩詩可是個好孩子,你可得着緊。”
衞卿對訂婚倒是不排斥,其實呢,他也挺想早點結婚的——周是意志堅定,旗幟鮮明,總不肯讓他得逞,他也快忍到極限了。這人,一天到晚滿肚子的壞心思。於是點頭同意,“行,我回頭跟周是商量商量。”他總覺得這事恐怕沒那麼容易商量,實在不行,還得使使小計謀。
果然不出所料。當他説:“周是,我爸媽本來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的,知道你還沒到結婚年齡,於是希望我們先訂婚。你看怎麼樣?”周是“砰”的一聲打翻了裝醬料的碟子,灑的滿桌都是。她也顧不上收拾,受驚過後,一個勁的搖頭,“我要念書。”隱隱有種預感,遲早會來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剛見完他父母第二天就訂婚?她快反應不過來了!
衞卿移過身體,“別亂動。”拿着餐巾紙一點一點將她周圍清理乾淨。見她一臉呆相,有些好笑,指着她下巴説:“這裏也濺到了。”於是添着她下巴,再是嘴唇,一路輾轉吸吮,任意妄為。周是尚處在震驚中,任由他大佔便宜,忽然推開他,惱怒的説:“你有沒有在聽我説話!”
衞卿哼哼哈哈,又湊過來。直到周是掐他,他才坐正身體,一臉嚴肅的説:“周是同志,我認為念書和訂婚並無實質上的衝突。”周是被他堵的啞口無言,只好蠻不講理,乾脆説:“我不要!”她不要還在唸書就訂婚。
衞卿頭疼,“周是,不要任性。為什麼不要訂婚?我爸媽都已經同意了。”周是整天這個不要,那個不要,頗有點恃寵而嬌的樣子,看來他把她寵壞了!周是見他那種不耐煩的樣子,也不高興了,將椅子一推,站起來,“不要就不要!”拿起包,轉身就要走。
衞卿突然發怒了,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一動不動,眼神逐漸轉冷,雲淡風輕的説:“周是,一走了之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周是一眼。衞卿終究是混跡商場、整日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成功商人,當真拿出手段來,周是哪是對手。
周是被他冷狠的語調嚇到了,腳步一頓,回頭看他,那樣陰沉冷漠的衞卿,她完全陌生,彷彿另外一個人似的。當下不知所措站在那裏,又驚又怕。抬眼偷偷看他,仍舊面無表情,彷彿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不可饒恕。忽然覺得十分委屈,鼻子一酸,泫然欲泣盯着自己腳尖,又不敢發出聲音,紅着眼睛,模樣十分可憐。
衞卿許久沒聽見她動靜,慢慢轉身,見她眼淚一滴一滴滾下來,滿臉淚水。這還怎麼跟她生氣?當下只好投降,摟過她,皺眉説:“這麼大人了,哭什麼哭!也不怕羞!難看死了。”周是僵着身體,抽泣道:“你兇我!”顫抖着肩膀,哭的更加厲害。
剛才那個衞卿,使她悚然一驚,心有餘悸。
衞卿説:“我哪有兇你,我只是跟你講道理。”周是喘着氣嚷:“有你那麼講道理的嗎?我以為你要打我了!”她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哇”的一下痛哭出聲,抓着他的領帶拼命揩鼻涕。
衞卿看的無奈,可憐他特意從國外訂購的領帶,被她當紙巾用。連忙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哪捨得打你,疼你還來不及呢。”滿嘴的甜言蜜語。周是擦了把眼淚,把頭一仰,“衞卿,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你要是敢打我一下,咱們一刀兩斷,再無迴旋餘地!”
衞卿嘆氣,“放心,你老公正常的很,從小在關愛中長大,沒有暴力傾向。”看來剛才真嚇到她了,有點過了,她再怎麼樣也只是一十九歲的小姑娘。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笑着調侃:“那這樣算不算打?”
周是剛好被他觸到敏感點,“砰”的一下跳起來,紅着臉惱怒的説:“當然算!你再打一下,我立馬走人!”衞卿忙抱她在懷裏,又哄又騙:“西西,不要走——昨天晚上我想你了——你怎麼那麼狠心——”
周是想起他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漸漸停止掙扎,不屑道:“你想我什麼?準沒好事!”聲音尚帶哽咽。衞卿笑:“當然是想你——”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溜了一圈,接道:“有沒有睡好覺。”周是呸了一下,當然不信。
衞卿替她擦乾眼淚,取笑道:“動不動就哭,跟三歲小孩似的,你害不害臊。”周是反駁:“你才是三歲小孩!我都是大人了。”她最見不得別人説她小。衞卿笑:“好好好,你都是大人了,怎麼還不肯訂婚呢?”
周是皺眉:“我就是不想。你看我身邊的同學,哪有人訂婚的!人家都在忙着唸書,忙着找工作呢。”這叫衞卿搖頭嘆氣,周是這個年紀,又還在學校裏唸書,確實不着緊婚姻大事,所以才叫他棘手。周是這個主,年紀不大,卻極有主見,不想做的事還真拿她沒辦法。
他不滿的説:“周是,可是你看我身邊的同事,人家小孩都能街上跑了。你總得站在我角度考慮考慮是不?”周是心中暗罵他強人所難,摟着他脖子笑眯眯的説:“你不老説自己年少有為,風華正茂,正年輕着呢,急什麼呀。”衞卿苦笑,那也得看和誰比。
周是又磨又蹭,“衞卿,我沒説不訂婚,可是我想念完書再説。”衞卿冷哼:“你念完研究生,是不是還準備念博士?”等她唸完書,他都老了。周是嬉皮笑臉的説:“哎呀,我人又跑不掉,你擔心什麼!”又是捶背又是捏腿的伺候他。
衞卿享受的閉上眼睛,仍不放棄,“周是,法律沒規定念研究生就不能訂婚。再説訂婚對你念書一點影響都沒有,不要拿這個當藉口。”倆人關係穩定下來也好,他近來看着衞安和陳麗雲頗多感慨,想想自己也該成家立業了。所以在這點上始終很堅持。
周是在他身上扭來扭去,撒嬌道:“哪有你這樣的!同學裏有誰頂着個未婚妻頭銜唸書的——先等一等好不好?”衞卿被她撩撥的呼吸緊促,她倒是越來越知道怎麼對付他了,忿忿説:“周是,你再亂動,我可不管了!”
周是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你同意了?”衞卿哼道:“這話你跟我爸媽説去。”周是樂的親了他一下,討好的説:“衞卿,我最喜歡你了。”只要他不逼她,衞媽媽衞爸爸總不能趕鴨子上架吧。
聽的衞卿長嘆一聲,英雄難過美人關!
第三十八章理解
暑假將至,同學都走的差不多了,連畢秋靜都搬到清華的研究生院住去了,只有周是還在學校晃盪。人人搬家搬的熱火朝天,滿頭大汗,周是隻要將東西往上移兩層,每天慢悠悠的搬一點,就是研究生宿舍了。人人兵荒馬亂的時候,她可謂輕閒之至。
她們學校,研究生宿舍只有兩人,條件大大改善,許多不合情理的規定也不再限制,周是大聲感嘆“還是社會主義好啊,人民生活水平大大提高!”諸事安定,她開始像往常一樣着手找暑期兼職的工作。
衞卿卻不滿了,“周是,夏天來了,北京這地兒熱的厲害,不如我們出去避暑吧。”倆人難得待在衞卿的小套房裏,周是卻對着電腦不停點着兼職網頁,頭也不抬的説:“我沒有覺得北京熱啊,温度不是很高。我們家那才叫熱呢,整個一烤爐,白天根本不敢出門。”她想趁暑假賺點生活費。
到目前為止,她沒有拿過衞卿一分錢,就是衞卿偶爾給她買點什麼東西,她輕易也不肯收。她對物質生活的追求也就那樣,雖然沒什麼錢,倒也不至於窮困潦倒。偶爾想買一兩件奢侈品,就跑去給人家打兩天工,過的逍遙自在,自足自樂。雖然知道衞卿有錢,卻也沒什麼大的感覺。
她還是學生,精神上豐富多彩,遠沒到為錢執着的地步。
衞卿一開始對她這種骨氣很是讚賞,現在卻覺得她太見外了,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強行合上電腦説:“周是,你老公不希望你因為錢而煩惱。賺錢是男人的事。”周是被他困在桌前,瞪了他一眼,又重新打開筆記本,“我沒有因為錢煩惱,我有獎學金,但是我還是想自己賺錢。”她深刻感覺到,自己賺的錢和父母親戚給的錢那種感覺截然不同。雖説有點辛苦,可是可以增長閲歷,積累經驗,那可是花錢都買不到的。再説漫漫暑假,總要找點有意義的事打發時間。
衞卿將她摟在懷中,“既然不用為錢煩惱,那我們出去渡假吧。你看你老公最近忙的天昏地暗,你也不給點表示。”周是敷衍的親了他兩下,算是安慰。他近日倒真是早出晚歸,十分忙碌的樣子。
衞卿跳起來收拾東西。周是問他幹嘛,他挑眉:“我們去呼倫貝兒草原騎馬吧,那裏的草原可漂亮了,現在去正是時候。”他本以為周是一定很興奮,沒想到她悶悶的説不去,“我們老師在外面開了個美術培訓班,問我有沒有興趣去做助教,錢估計不多。我想幹脆做這個兼職好了,其他的先不找了。”
衞卿無奈,説:“周是,你真想找兼職,乾脆來我公司好了,有的是工作。價錢好商量。”周是搖頭,“我才不要去你公司呢!”衞卿有點鬱悶了,“周是,我們都這關係了,還需要分的這麼清嗎?去我公司怎麼了?除非你存心躲我。”周是忙説:“我沒有。”這些天因為訂婚的事僵持不下,倆人都比較敏感,老起爭執。周是總是識相的避開這個話題。
衞卿霸道的説:“既然沒有,那麼來我公司工作,或者陪我出去渡假也行。”周是衝他做了個鬼臉,笑嘻嘻的説:“兔子不吃窩邊草,我才不要去你公司被人指指點點。”吐了吐舌,跑進廚房切西瓜去了。
衞卿真拿她沒轍,現在只要他一義正嚴詞的跟她理論,她也不爭論,就這樣插科打諢,嬉皮笑臉的混過去,搞的他哭笑不得,有力無處使,連氣都生不起來。正如訂婚一事,這麼不清不楚的拖着總不是辦法。
周是端了西瓜出來,説:“剛冰了的,可甜了,吃了清熱降火,有意身心健康。來,吃一塊。”衞卿在她手裏咬了一口,半晌説:“周是,關於訂婚的事,我很認真,希望你也仔細考慮一下。”周是哼哼哈哈的點頭,明顯心不在焉。
衞卿惱怒的説:“周是,你有沒有聽進去?”周是白他一眼,“我又不是聾子,當然聽到了。不過,這麼大的事,事關本人的終身幸福,總要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衞卿揉着額頭嘆氣,“那你要想多久?兩年還是三年?”周是暗中吐舌,看來拖延計策失效。
忙坐在他腿上,摟着他脖子轉移話題:“好了,不説這個了,省得生氣。晚上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好不好?我做的菜你很喜歡,是不是?”又來這招!衞卿不解恨,在她腰上重重捏了一把。她埋怨説:“衞卿,你打我!”然後推開他,打開冰箱看有什麼材料。
周是正蹲在地上擇菜,衞卿拉她起來,將菜全部扔進水池裏。周是叫:“這是要炒的菜,不是要扔掉的!”生氣也犯不着跟空心菜過不去啊!衞卿拉着她就往外走,“別做了,我媽讓我們回家吃飯。”
周是聽了,那個心驚膽顫,不是吧,那這次豈不是在劫難逃?忙拉着他胳膊説:“不用麻煩衞媽媽了,咱們自己做就好了。老去蹭飯,多不好意思呀。還要讓衞媽媽忙來忙去的,咱們這些當小輩的也太不應該了……”一席話説的那叫冠冕堂皇,在情在理。
衞卿挑眉,作勢拿出手機,“那好,我跟我媽説你不去。”周是忙攔住他,見他冷冷的看着自己,知道沒辦法,只好説:“好啦,我去啦。不過,你總要先送我回學校換件衣服。”正是下班時間,回她學校的路上肯定堵的一塌糊塗,這麼來回一拖,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衞媽媽説時間太晚了,去不了,他們自己在外面隨便吃點就可以了。
可惜周是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響,衞卿直接帶她到附近的品牌專賣店。周是進去轉了轉,看中一條白色絲裙,設計樣式十分飄逸,清純而不失嫵媚。看了看標價,一開始挑眉,價格不貴嘛,她自己勉強也買的起。周是買衣服向來求精不求多,所以價格也不便宜。待仔細一看,才發覺人家標的那是歐元,趕緊説:“衞卿,你不覺得這裏的衣服不適合我麼?我們還是走吧。”
衞卿看了下那條裙子,撫着下巴説:“我覺得你穿着挺好看的,試試吧。”旁邊的小姐一個勁的説:“衞先生,你女朋友身材好,皮膚又白,穿的肯定好看。”她對着衞卿稱讚周是,衞卿當下便説:“可以,換上就走吧。”
周是不好當着別人的面拂他面子,用手指挑了挑那件衣服,然後説:“我不喜歡白色。”衞卿一愣,立即明白過來她是嫌貴了,似笑非笑看着她。她還不喜歡白色,夏天最喜歡穿一件白襯衫了,説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周是挽着他胳膊,説:“走吧。”硬是拖他走。專賣店的小姐一路恭送出門,還殷勤的説:“衞先生,歡迎下次再來。”衞卿隨她出來,説:“不是説要換衣服嗎?怎麼,不要了?”周是對着櫥窗裏的鏡子看了看自己,説:“我覺得這樣穿也挺好看的。”短T恤淺色休閒褲,穿的很精神嘛。
倆人來到衞宅,衞媽媽正在準備晚餐呢,親自動手。見他們來了,忙招呼他們坐下。衞老將軍説:“衞卿,你來了,來來來,陪我下盤象棋。”父子倆擺下車馬炮,廝殺起來。周是便跑到廚房,笑説:“衞媽媽,我來幫忙。”洗菜切菜,動作麻利。
衞媽媽看了,樂呵呵的説:“詩詩啊,現在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會做飯的可不多了。”周是笑:“會做飯有什麼了不起的,人人都會,只是有些人不願意做罷了。”衞媽媽説:“這個願不願意可就是差距啊!我也知道,現在不比以前了,觀念都變了,可是女孩子至少還是要會做飯嘛!總不能一天到晚出去吃。”
周是附和着點頭,問:“哥哥姐姐沒回來嗎?”衞媽媽想了會兒才明白過來,説:“他們工作忙,經常不在家。”頓了頓,又笑説:“詩詩啊,以後可不能再叫哥哥姐姐了啊,要叫大哥大嫂。”若是衞卿這麼説,她一定瞪過去,現在只能紅着臉輕輕點頭。
周是跑進跑出,鋪桌子,擺碗筷。衞卿見她繫着圍裙的樣子,真像賢惠的妻子,心中淌過一陣暖流,不由得湊上來笑説:“今天怎麼這麼勤快?要不要我幫忙?”周是推他,“我本來就勤快。一邊坐着去,越幫越忙。”在衞卿的那兒,她也做過幾次飯,要他摘芹菜葉做香料,他偏偏把葉子全扔了,還振振有辭的説葉子不能吃,平時吃的芹菜就沒有葉子。周是當時直罵他五穀不分。
四人圍着桌子吃飯,和上次比,氣氛輕鬆許多。衞老將軍説:“今天魚不錯,做的好吃。”衞媽媽笑説:“這是詩詩做的,一條魚煎下來,連皮都沒破,手藝高超。”周是笑説:“哪呢,我們那裏產魚,吃的多了,自然就會做了,哪有什麼手藝不手藝的。衞媽媽做的菜才叫好吃呢,色香味俱全,看了就流口水。”
衞媽媽被周是哄的笑逐顏開,直説她會説話,説:“平常就我和老頭子在家,吃起飯來怪沒意思的,以後和衞卿多來走走,要是晚了,住下來也行。我巴不得有人陪我説説話呢。”周是當然是點頭説好。
衞媽媽忽然口風一轉,笑説:“詩詩啊,等你和衞卿訂了婚,可就不能再這麼見外叫衞媽媽了。”周是當下便頓住筷子,低着頭沒説話。她就知道這頓飯吃的不會這麼輕鬆。
衞老將軍是直性子,直接問:“你們的意思呢?想好什麼時候訂婚嗎?”衞媽媽笑説:“是啊,詩詩也快念研究生了,我的意思是,要不暑假就先把婚訂了?衞卿,你説呢?”
衞卿見周是一直沒説話,捅了捅她:“周是,你怎麼説?”明知故問,衞家全家人馬一起上陣,她哪抵擋的了,惟有點頭答應的份。
周是卻從慌亂中鎮定下來,微笑説:“衞爸爸,衞媽媽,關於訂婚的事,還需要我爸爸做主。”
衞卿愣住了,沒想到她居然把父親搬出來了。衞老將軍首先説:“當然,這事當然要徵的你父親的同意,不過,首先,我們想知道你的意思。”
周是心想,我沒説不同意呀,只不過想晚點,父親那邊自然好説。可是要她親口承認,還是有些羞澀,於是紅着臉沒説話。衞媽媽忙埋怨衞老將軍,“你看你,怎麼説話的,人家一女孩子,哪擱的住你這麼問!”
於是這事便暫且擱置下來,先要問過周是她父親才能繼續。周是想着父親肯定不捨得自己,應該沒那麼快答應訂婚才是。只要自己要求,怎麼着也得先拖個一兩年再説。
衞卿當晚送周是回去,便説:“周是,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去趟你家,跟伯父提一提咱倆的事。”周是這些天都快被他纏的不行了,今晚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現在他又急着要去她家,她有些不耐煩了,便説:“衞卿,我認為,訂婚的事真的不用急在一時。其實,訂了婚有什麼用,結了婚還可以離婚呢。”
衞卿黑了臉,説:“周是,你説這樣的話可就是不負責任了。我不希望再聽到你説這樣的話。”周是轉頭,無奈的看他,“衞卿,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想這麼早訂婚,你不能這樣逼迫我!”
衞卿沉默半晌,嘆氣,“周是,如果我太心急,那也是太在乎的緣故。我從沒有這樣急切過,急切到需要用訂婚來證明你確實屬於我。周是,只是訂婚而已,你有什麼好怕的?”她越是抗拒,他越是不肯罷休。
周是趴在窗口看着外面迎面撲來的黑暗,彷彿要將她一口吞噬。“衞卿,可能是因為我閲歷淺,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在你之前,我連男朋友都沒交過,更不用説訂婚結婚這樣的終身大事,總覺得離我很遠很遠。所以,當你提出來時,我嚇了一大跳,心一直很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希望你給我充足的時間,慢慢地將這些事情想清楚。”
她不希望這樣匆促做決定,這不是兒戲,畢竟是一輩子的事。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話雖粗,卻是至理名言。有多少人,婚前不是如膠似漆,婚後才避如蛇蠍呢!媽媽曾經告訴她,關於婚姻,女孩子婚前要睜大雙眼,婚後睜隻眼閉隻眼。她始終銘記在心。
她才十九歲,這些事使她困擾不已。還有,衞卿是不是真的適合她?他有那麼多她所不知道的過往,甚至來往的朋友都不是一個圈子裏的,離她那麼遙遠陌生。年近三十的衞卿不可能是一張白紙,她是否有全盤接受的勇氣?最重要的是,他們年紀相差這麼大,生活習慣截然不同,是否能幸福和諧的生活在一起?她心茫茫然,沒有着落。
所以拿出勇氣之前,她應該先睜大雙眼。
衞卿聽了她的話,默默看着窗外,許久才説:“周是,非常抱歉,我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我如果真的喜歡你,就應該給你自由選擇的權利,而不是害怕失去,害怕你逃離。”頓了頓,笑説:“我應該做的是,想盡辦法讓你死心塌地,使你——愛上我。我並非沒有資本。”依然是那個自信自負自滿的衞卿。
在他這個年紀,本以為愛情只是古老的傳言,像孔雀東南飛,像梁山伯和祝英台。拼盡全力得到的亦只是一縷幽魂,還有一曲絕唱,讓後人傳唱不朽。可是此刻,他為什麼竟願意相信?儘管覺得自己愚不可及。
周是輕輕抱住他,緊緊靠在他胸前,“衞卿,謝謝你。”衞卿輕嘆出聲,為什麼只是這樣摟着她,已經覺得此生無憾呢!周是仰頭看他,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滑過,心漲的滿滿的,輕盈充實,彷彿可以飛上天堂,閉着眼説:“衞卿,我有沒有説過,我很喜歡你?”
衞卿咬住她作亂的手指,笑説:“説過,你説,‘衞卿,我最喜歡你了’。”在他們之間流淌的東西是不是就是愛?周是忙爬起來,“是嗎?我什麼時候説過?”衞卿氣急,她竟然不記得!手舉的老高,作勢要教訓她,落下來時,卻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哼道:“看你不長記性!”動作那麼温柔,像拂過湖面的春風。
周是忽然握住他的手,“衞卿,我最喜歡你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神情認真,發自肺腑。
衞卿吻了吻她,“恩,我知道了,永遠不會忘記。”他想他跟着周是,一定是把一輩子的傻話都説盡了。
真正戀愛的人又有幾個是正常的呢!
這天周是正準備做助教的資料,接到衞卿從歐洲打過來的電話,這個星期他出差去了,“你真的要去教別人畫畫呀?我聽説現在的學生專門找老師麻煩,尤其是學藝術的,目中無人。萬一碰到什麼事怎麼辦?還是不要去了。”
周是無語,“哎——怎麼説話的,我也是學藝術的!都是一羣小孩子,能鬧出什麼事!你想太多了。”衞卿聳肩,“小孩子又哭又鬧,你不怕吵?”周是忙説:“我可喜歡小孩了,跟天使似的,祖國未來的花朵,多可愛呀。”
衞卿忽然笑起來,“你這麼喜歡小孩子,咱們倆什麼時候要一個?”周是翻了翻白眼,他現在是什麼玩笑都敢開了,你越説他越來勁,理他才怪,乾脆當沒聽到。衞卿又故意逗她説話,告訴他在歐洲幹什麼了,吃了什麼。
周是閒閒的應着,忽然手機響,她對着話筒説:“你先等會兒,我接個電話。”一看,竟是李明成,他不是回家了嗎?“喂,李明成啊,有事嗎?”
李明成在那頭説:“詩詩,你先別急啊,你爸爸下樓不小心扭到腿了,現在在市醫院。我媽媽和幾個阿姨正照顧他呢。你暑假若沒事,就回來一趟。”
周是一聽,當下就急了,連聲説:“我爸他腿沒事吧?傷的重不重?”李明成連聲安慰她,説她爸爸沒事,又説老人家上了年紀,只是扭傷了,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周是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她爸爸腿腳一直都不怎麼好,還是年輕時候落下來的病根。現在年紀大了,自然更不利落。
衞卿隱隱約約聽到出事了,連忙喊:“周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周是都忘了他還在線,匆匆説了聲:“衞卿,我現在要馬上回家。”
衞卿聽到她爸在醫院,立即説:“周是,你別急,你先收拾點東西。我讓人幫你訂飛機票,馬上就可以回家。”果斷利落。果然不到一個小時,就有人自稱是衞總裁派來的,送她直到機場,全程幫她提着行李,服務周到。
當天下午,她人已在家裏。若不是衞卿,絕不可能這麼順利。
第三十九章理解
李明成和張冉瑜一起來機場接她。周是看着他們親密的樣子,笑了笑,已經完全釋懷。打趣説:“你們氣色看起來不錯。”小日子一定過的挺滋潤。張冉瑜微笑沒説話,李明成敲她:“就你貧嘴。走吧。”
一出來,周是就嚷嚷:“哎呀,家裏可真熱。”已是夕陽西下時分,還是熱的喘不過氣來,短短一段距離,後背已經濕透,頭髮濕答答黏在臉上。張冉瑜也擦着汗點頭,“中午的時候,沒人敢出門,跟放在火上烤似的。”今年夏天前所未有的熱,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坐在車裏,總算好了些。周是問:“李明成,你跟李爸爸沒再鬧彆扭了吧?”李明成因為張冉瑜而不出國,使得李爸爸勃然大怒。他點頭:“我爸勉強算是原諒我了。我先不出國,在國內讀研究生,以後有的是機會。”本來李明成可以保送研究生的,開始因為出國的事耽擱下來。現在畢了業,反而又要再考一年。如此折騰,不過是為了贏得佳人的芳心。
周是拖長音調,“哦——李明成——羨慕啊——”又轉頭問張冉瑜:“學姐,你們有沒有進一步的打算?”問的張冉瑜有點害羞。李明成解開心上人的尷尬,“詩詩,就你調皮,我還沒問你和衞先生是怎麼一回事呢。”
周是馬上噤聲,“就和大家一樣交往啊,沒什麼好説的。”李明成本來要先送她回家的,但她堅持先去醫院。
看見父親腳上打着石膏,正跟旁邊的李媽媽説話呢,臉色有些蒼白,不過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懸着的心放下來。李媽媽見了她,十分驚喜,“詩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以為你明天或者後天才能到。”她爸爸見了女兒,露出笑容,“路上累了吧,趕緊坐下歇會兒。”
周是問:“爸,你腿怎麼了?傷的重嗎?”她爸搖頭,嘆氣説:“人年紀大了,不中用了,爬個樓梯都會摔倒。”周是聽了,心裏一陣痠疼,她爸這幾年老的真快,才五十來歲的人,頭上已有白髮。自從母親去世,就很少高興過,經常坐在陽台上,看着外面發呆。她覺得愧疚,認為自己沒有盡到女兒的責任。
李媽媽忙説:“詩詩啊,沒什麼大事,醫生説了,過幾天就能出院,別擔心。”她爸讓她回去休息,説她旅途疲憊,一定累了。周是不肯,説:“沒事,我留下來,端茶遞水什麼的,也有人照應。”
李媽媽輕聲責罵她:“詩詩啊,年輕人身體可不是這麼熬的。有李媽媽在呢,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來。你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你爸看了該心疼了。”周是隻好先回家,奔波了一天,也確實有點累了。
簡單收拾一番,鋪牀打掃衞生,晚飯隨便吃了點,滿臉是汗,跟水裏撈出來一樣。空氣又悶又熱,一點風都沒有,壓的人胸口有些難受。周是想晚上大概要下一場暴雨,不然,這天氣真沒法活了。開了空調,還是渾身躁熱,翻來覆去直到半夜,才朦朦朧朧睡去。她這幾天一直沒睡好,學校的電扇壞了,報了好幾天也沒人來修。
大概凌晨四五點,一陣電閃雷鳴,在頭頂轟隆轟隆的響,周是從睡夢中驚醒,連忙開窗,風吹的窗簾直飄到半空,滿室清涼。她伸了個懶腰,空氣中的躁熱漸漸沉澱,偷的浮生一夜涼。
忽然一道閃電從眼前一晃而過,連牆上都現出一條金龍,倏忽不見。她撫着胸口,嚇了一跳,果然,“轟”的一聲,天崩地裂一般,彷彿就在耳旁炸開。她慘白了臉,趕緊關窗,生怕老天不長眼,五雷轟頂轟到她頭上。
沒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冰雹似的砸下來,濺在窗户上,噼裏啪啦的響,空中時不時夾雜着一兩聲驚雷,使人心跳一緊,她睡意全消,睜大眼看着頭頂的天花板。這樣雨橫風狂,電閃雷鳴的夜晚,又是空無一人,多少有些心驚肉跳。
正在培養睡眠,嘩啦啦的雨聲中彷彿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她驚跳不已,不知道是不是幻聽。有些害怕,怕小偷趁月黑風高夜,入室盜竊,立即跳起來將卧室的門鎖緊,然後隨手抄起一把水果刀,蹲在門後。
又聽到幾下敲門聲,不輕不重,這下真真切切。她喉嚨一緊,不敢答話。忽然手機響,她看也不看就接起來,鼻息粗重,壓抑着聲音説:“喂?”聽到裏面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是我,你在家嗎?睡着了?先開門。”
反應過來是衞卿,光着腳跳出去,連忙打開門,見他渾身濕透站在門外,雨水順着頭髮滴進衣服裏,狼狽極了。周是顧不得,奔上前,一把抱住他,激動,感動,衝動……一時難以盡述,她説不出話來。
衞卿卻嚇的不輕,他剛才見她手上寒光一閃,忙問:“周是,你手上拿的什麼?刀嗎?小心傷到人。”周是這才記得將水果刀放下,拉着他進來,問:“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不是在歐洲嗎?”
他跟周是通話後,立即從德國法蘭克福飛回來,然後從北京轉機直接來她家裏。沒想到一下飛機,風雲色變,從車上下來,短短幾步路,已淋的不成樣子。他抹了抹頭髮尖上的水,笑説:“我剛才嚇到了,以為你拿着刀要衝我砍過來呢。”周是打了他一下,催着他趕緊洗澡,別感冒了。她睡裙也被蹭濕了,於是找了寬鬆的T恤短褲換上。
衞卿大喇喇的披了條浴巾就這麼出來,周是紅着臉數落他不像樣子。他摟着她躺在牀上,説:“你老公今晚就是有賊心也沒那個賊能力了。”頭埋在她頸窩,閉着眼睛,疲憊不堪,竟然就這麼乖乖的靠着,沒有胡作非為。工作整整一天一夜,還連續奔波十六七個小時,任他是鐵人也吃不消。
周是摸着他的眼睛,十分心疼,“不用這麼趕的,我爸爸只是扭傷腳了,沒什麼大礙。”衞卿嘆氣説:“我怕你一個人噼裏啪啦掉眼淚,因此飛過來幫你擦眼淚呢。”周是嬌嗔:“我哪有掉眼淚!”衞卿親了親她眼角,“好好好,我的西西從來不哭,又堅強又可愛。”
周是揪他臉皮,“我讓你再胡説——”衞卿咬了下她手指,罵她調皮,聲音漸漸低沉,頭歪在她肩旁,就這樣沉沉睡去。周是擁着他,輕聲説:“衞卿,本來我有些害怕的,可是一看到你,就什麼都不怕了。”她對他的依賴日益加深。親了親熟睡的他,酣然入夢。
早上爬起來,周是正在煎雞蛋,滿室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動。她回頭笑説:“起來了?不再睡會兒?”衞卿不顧形象的伸了個懶腰,摟着她磨蹭半天,又親又抱,然後才去洗漱。周是煩惱的説:“衞卿,你衣服我剛洗,還沒幹呢。”衞卿身材高大,穿不了她爸的衣服。
衞卿挑眉説:“那我只好不穿了,反正沒人。”虧他説的出來,周是罵他無賴,説:“桌上有皮蛋瘦肉粥,差不多涼了,你先吃,我出門給你買衣服去。”來到街頭的小店子,盡是小男生的衣服。惡作劇般,選了件卡通圖案的長T恤和寬大型的亞麻色休閒褲。
興沖沖的回來,衞卿看的黑線,反抗説:“我還是不穿吧。”身上披着他爸短了一截的睡衣,就那麼坐着。周是抱着他手臂説:“為什麼不穿啊,人家老闆都説我有眼光,問我是不是給男朋友買呢。”
衞卿看了那T恤就頭疼,説:“你應該告訴人家,你是在給你老公買衣服。”周是拉着他起來,“換上啦,換上啦,我還要去醫院看爸爸呢。怎麼,你不去?”衞卿被她纏的沒法,為了報復她,也不進房間,直接在她面前就換上了。
周是紅了臉,轉過頭去。衞卿取笑:“怕什麼呀,又不是沒看過。”周是氣沖沖的瞪他,隨即“撲”的一聲笑出來,從沒見他穿過這種風格的衣服,一時很難適應。衞卿見她這樣,懊惱的要脱掉,“雲瑪”的總裁穿的跟街頭叛逆少年似的,像什麼話!她忙阻止,“穿的挺好的,不信你自己瞧瞧去。”
衞卿敲她額頭,沒好氣的説:“你故意的是不是?”周是笑,“哎呀,你看你,穿的多陽光啊,跟大學生似的,我可喜歡了。”把他精心打理的頭髮揉的亂七八糟,説:“這樣看起來更舒服了。”威脅他:“不許脱,這可是我第一次給你買衣服,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給。”硬是拖着他出門。
衞卿一路上直覺得尷尬,他事業有成,氣質沉穩,穿這種風格的衣服完全不搭,總覺得別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很有幾分抬不起頭來的感覺。周是卻十分興奮,跟在他旁邊蹦蹦跳跳,還拿手機給他拍照,説“留個紀念嘛,也算來過我家了。”他算怕了她,無奈中卻有絲寵溺。看她一臉高興的樣子,犧牲成這樣似乎也不是不值得。
周是笑嘻嘻的説:“衞卿,買完東西,我們就去醫院吧。我爸知道你來看他,一定很高興。”衞卿特意來商場給她父親買補品。
難道要他穿成這樣去見病中的岳父?搖頭苦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實在受不了,於是轉身來到樓上的男裝專櫃,換了另外一套淺色T恤長褲,同樣是休閒裝,感覺卻舒服多了,隨性中不失風度。
周是站在他身後對着鏡子做了個鬼臉,拉住要走的他:“衣服呢,衣服不要了?”衞卿沒好氣的説:“不要了。”還留着幹什麼!周是忙找了個塑料袋包起來,一本正經的説:“留着你以後穿。”
倆人來到醫院。她父親見了衞卿,笑着點頭,“衞先生也來了,請坐請坐。”衞卿打過招呼,見她父親右腿吊着繃帶,説:“伯父,我讓人訂了個輪椅,馬上會送過來,這樣上上下下方便許多。”又找來醫生詢問她父親的情況,知道無大礙,平時注意休養後,她父親便要求出院。
衞卿一手包辦,住院費,醫療費,退房各種手續……將出院事宜辦的妥妥帖帖。她父親在一旁看的暗中點頭,大讚他沉穩有擔當。周是推着父親出來,問:“爸爸,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醫生説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回去可得好好養着,不能再勞累了。”
周是家住三樓,沒有電梯,輪椅自然上不去,衞卿揹着她父親輕輕鬆鬆上去了。周是想,幸虧有他,不然還真是棘手。買菜回來,看着他坐在客廳陪父親下棋,説説笑笑,氣氛融洽。心裏忽然覺得很温馨,有種衝動,真希望一輩子就這樣跟着他,似乎很不錯。
衞卿抬頭,見她直直看着自己,挑了挑眉,找個藉口跑進廚房,笑説:“幹嘛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覺得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周是笑罵他自戀,拉着他手説:“衞卿,今天真是謝謝你。不然,我一個人還真應付不過來。”衞卿笑:“所以説,家裏還是需要一個強壯的男人。”還伸手比了比自己。
周是笑,親了親他,説:“別貧了,出去吧,馬上就要吃飯了。”衞卿笑説:“周是,説真的,你什麼時候嫁給我?放着這麼好一個苦力不用真是可惜了。”周是沒像往常一樣迴避,點着他胸膛説:“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衞卿大喜,“你等着吧,回頭就給你驚喜。”
衞卿當天下午就走了,他公司還有許多事未處理完。周是將他換下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在牀頭,將臉貼在上面,似乎可以聞到他沐浴後的味道。夏日的午後,灰塵在陽光下跳舞,她的心在那裏開出一朵絢麗的花。
周是想着父親年紀逐漸大了,頭一次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父親已經老了,腰板彎了,腿腳也不如以前利索,於是整個暑假都留在家裏陪伴父親。衞卿工作繁忙,對此頗有微詞,打電話老問:“周是,你什麼時候回北京?我想你。”周是笑嘻嘻的説:“那你多想點啊,積到一塊兒,回頭我看看有多想。”
八月末的一天,周是興奮的給他打電話:“衞卿,衞卿,告訴你一件事,李明成和張冉瑜要結婚了,家裏正大擺喜酒呢,剛才李明成特意來讓我去喝喜酒,還問你要不要來。聽到這個消息,我是又驚又喜,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就要結婚了!”
衞卿愣了下,心想看不出李明成愣頭愣腦的,動作夠快的啊,怪不得人家説人不可貌相呢。笑説:“好啊,我工作忙的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去蹭飯。”其實他是想她了,都一個來月沒見面了。周是掩着嘴笑:“你要送紅包的。我還是學生,可以去吃白食,嘻嘻。”第二天,衞卿果然來了。
李明成和張冉瑜之所以匆促成婚,完全是因為張冉瑜一不小心懷孕了。兩家大人知道後雖吃驚,但是都不願意將小孩打掉,於是讓他們趕緊把結婚諸多事宜辦了。因為李明成離法定結婚年齡還差一個月多月,所以趕在暑假大宴親朋好友,將喜酒先請了。
他們倆的事在上臨一中一時傳為美談,都是清華的高才生,男才女貌,門當户對,可謂是天作之合。時間那麼緊,按李明成和張冉瑜的意思是一切從簡。兩家父母卻下足工夫,包下當地最豪華的酒樓,廣發喜帖,給了他們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張冉瑜的父親是上臨一中的老校長,而李明成的母親是學校的黨委書記,兩家聯姻算的上親上加親。結婚那日,高朋滿座,賓客如雲,酒樓前門庭若市,真是熱鬧。
周是一大早就爬起來跟着李明成去接新娘子,衞卿紆尊降貴暫充司機。周是還像個孩子,一見人家結婚就興奮,動來動去,大讚花車漂亮。衞卿見她樂成那樣,笑説:“又不是我們結婚,你興奮什麼。”周是衝他做了鬼臉,指着新郎説:“哎呀,李明成穿上西裝的樣子真是英俊。”
衞卿不滿,“哎——眼睛看哪呢,你老公在這呢。”周是“切”一聲,“誰叫你今天不是新郎。”長長的車隊慢慢開出去,上面掛了大朵的紅花,引得整條街都轟動起來,人人駐足觀望。周是趴在窗口直往外看,情緒高昂。
在眾人笑鬧聲中,新郎接過新娘的手。周是帶頭拍手鬧:“李明成,親一個,李明成,親一個!”於是大家嘩的一聲炸開來,不親不讓走。李明成無奈,當着大家的面,低頭親了新娘,場面真是甜蜜。
吃飯時,李媽媽看着周是笑,打趣説:“詩詩啊,什麼時候請李媽媽喝你的喜酒啊?”周是不依,“李媽媽,你取笑我!”衞卿今天也特別高興,笑説:“一定會的,一定會的。”眾人聽的樂不可支,紛紛説:“詩詩啊,你可得加緊哦,你看人家李明成,都要當爸爸了。”鬨堂大笑,輕鬆愉快。
晚上週是跟着一夥人去李家鬧洞房,拉着衞卿笑説:“你就等着看好戲吧。”眾人花樣百出,吊了顆糖讓新郎新娘咬,還有不舌吻不罷休,鬧的差點將屋頂都掀了。周是鑽出來,手上拿了條深色毛巾,叫道:“李明成,過來過來!”用黑色水筆在他唇上畫了兩撇八字鬍,然後將毛巾往他頭上一搭,上面蓋了個頭盔,活脱脱一個日本鬼子,惟妙惟肖。
眾人看的差點笑岔了氣,連衞卿也笑的直搖頭,周是整人的點子真是千奇百怪,花樣繁多。李明成忿忿的説:“周是,你記着啊,以後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回來!”看了眼旁邊的衞卿,又氣又笑。今晚就她最鬧騰,手段最古怪,李明成差點沒給整趴下。
周是雙手叉腰,扭着脖子説:“我不怕,我不怕——”那得意樣真是招打。拍着手説:“好了好了,大家注意了,現在要上演‘豬八戒背媳婦了’,李明成,李明成,快背上新娘子來回蛤蟆跳。”眾人絕倒,一時間又笑又鬧。
李明成瞪眼看她,“周是,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吧?”眾人高聲大叫:“李明成,是新郎就別廢話!乖乖照做。”於是李明成揹着張冉瑜繞着眾人跳了一大圈才算過關。周是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怕李明成當下就要找她麻煩,拉着衞卿趕緊溜了。
一出來,繁星滿天,夜涼如水,細細的蟲鳴聲此起彼伏,心情頓時像在水中洗過一樣,又柔又軟,又清又亮。倆人緊緊靠在一起,沿着街道有一下沒一下走着。周是鬧的聲音有些嘶啞,手都拍紅了,猶笑説:“哎呀,笑的我肚子都疼了——衞卿,你給我揉揉。”
衞卿摟着她,笑罵:“活該,玩的這麼瘋!”李明成真是被她整的慘不忍睹。手不忘在她腰間來回摩挲,輕輕按摩。掌心貼在皮膚上,彷彿將兩人的心連在一起,是那麼的温暖。
周是回頭看着燦爛的燈火,風中隱隱傳來歡聲笑語,微笑説:“真羨慕他們。”自己是不是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
衞卿今晚亦看的感觸頗深,心潮澎湃,他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參加過許多的婚禮,只不過露個面就走人,就連衞安的婚禮他也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看着她説:“不用羨慕。”抓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周是覺得指尖一涼,左手無名指上套了枚精緻小巧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