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客廳裏,飄着淡淡的煙味,一片寂靜。
楚天驕獨坐在黑暗中,一顆心,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不安過,他感到害怕,感到無助。
再過幾小時,譯嫺就要回到台灣了。
這個女人,愛他愛得不計後果,為了他,她願意跋山涉水,橫越千山萬里,去找尋他夢中的幸福。
而他呢?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傷得她體無完膚。
要不是百貨公司的張經理,突然拜託他出席一項慈善義賣活動,他也不會知道,其實譯嫺並不是到日本出差。
於是他打聽到她的住處電話,從她朋友侯霈儀口中,知道她到荷蘭去了,為的就是要替他尋回一段已模糊的陳年舊事。
這個女人,怎麼老是做這種傻事呢?傻得讓他更在乎她,傻得讓他更思念她,傻得讓他……覺得若不愛她,就是天殺的罪人。
可是……他能愛她嗎?
姑且不論她是不是找得到凱賽雷,光是這份心,就讓他不得不愛她,不得不寵她一生,疼她一輩子。
可是他真能帶給她幸福嗎?
看着牆上母親的畫像,他不禁想問:媽,-把-兒子給害慘了,-知道嗎?
母親的出軌,在得到阿姨的證實後,他萬念俱灰,整整兩天失眠。
他一直以為是父親捻花惹草,辜負了母親,才會讓她走向黃泉之路,誰知道,真相竟是如此……
還害得他從此不想對人付出真愛,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愛。
就在他一顆心惶惑不安時,突然間,手機乍響,他接起來一聽,背脊整個抽涼。
「少爺,董事長他昏過去了,現在已經送來醫院,醫生説……董事長血糖過低,可能有生命危險,你……你快過來啊!」手機裏傳來阿一惶恐的聲音。
「好,我馬上過去,你們在哪一家醫院?」
阿一很快地報了醫院的住址,楚天驕拿起外套,火速趕往醫院。
「少爺,醫生已經為董事長注射高血糖素,不過……聽醫生説,董事長這次昏迷,有可能引發腦血管病變,導致中風的機會相當大。」走在醫院長廊上,阿一憂心忡忡説道。
「所以目前情況是控制下來了?」他問道。
「這幾天,他一直擔心銀行的狀況,怕你石叔叔一個人在美國獨撐不了大局,黃副理事長那邊,又遲遲沒有消息,他心一急,經常失眠,精神總是處於焦慮狀態,即使吃了藥,還是……」阿一搖搖頭,感覺自責。「都是我疏忽了,都是我不好!」
「一叔,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沒有真正引發中風,我也就比較安心了。」
兩人走進病房,看見楚穆堂正安睡,那張蒼老的臉,代表着一個強人時代的結束。
「少爺,你回來吧,回到董事長身邊,你們父子倆一起打拚,很快就能再創高峯,你總不希望眼睜睜看着董事長一生經營的事業,就這樣拱手讓人吧?」阿一皺眉,看起來更顯蒼老。
「你説的我都瞭解,你放心好了,我已經跟我幾位大學同學的父親談過,他們都是相當知名的大財團企業家,已經答應要伸出援手,銀行方面的事已經沒有問題,確定是能保下來了!」
阿一聽了,心裏頭雖然安心不少,但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不過……黃小姐有告訴我,説她父親能有更好的辦法,與其相信那些企業家,不如相信他們,是不是會比較妥當?」
一聽到「黃小姐」三個字,楚天驕不免光火。
「一叔,既然我有能力解決,就不需要再去麻煩別人,以後,有什麼事,請她直接來找我,別再經由你來傳話,這樣行嗎?」
阿一聽了當然也不好再説什麼,只好點頭允諾。
然而,説曹操曹操到,話才一説完,那討人厭的女人就來了。
這時,病房的門被悄悄開啓,阿一探頭一看,臉露驚訝之色。
「黃小姐,-來了!」
楚天驕看了阿一一眼。「是你找她來的?」
阿一有些為難,説道:「我認為有通知黃小姐的必要,所以還是麻煩她來看一下董事長。」
阿一的心思,楚天驕很瞭解,他也是一心為了他父親,他實在不忍苛責。
「伯父現在怎樣了?」黃千韻表現得很得體,臉上流露着感同身受的表情。
「病情控制下來了,謝謝-的關心。」他不多話,態度冰冷。
黃千韻看到楚天驕愛理不理的樣子,只好把目光投向阿一。
「一叔,楚伯伯的事,都已經解決了吧?」她假裝關心地問道。
「嗯……聽少爺説,應該都解決了。」
黃千韻一臉驚訝。「喔,是嗎?那麼大一筆錢,十二億美金,有可能那麼快就解決嗎?」
「-有疑問嗎?」他站出來,瞪視着她。
「我……我是沒什麼疑問,我只是很驚訝,有誰有辦法跟我父親一樣,能馬上拿得出這筆錢?」
「世界上的有錢人,應該不只有-家吧!」聽這女人的口氣,實在很令人受不了。
「可是要一下子籌那麼多錢,就不是一般有錢人能夠做到的。」還是要現金喔!
「那-的意思是……-父親做得到-?」他一直不相信他們是真的想幫他,也不認為他們真的已籌到這筆錢了。他故意這麼問,就是想讓她徹底死心。
被楚天驕這麼一激,黃千韻急了。
「好,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我父親,要他三天內,出面解決你父親的困境。」她翻包包,卻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麻煩你手機借我,我馬上跟我父親聯絡。」
楚天驕沒説話,立刻把手機拿給她。
黃千韻拿了手機,走出病房,來到長廊另一端。
就在她要撥號碼時,突然間,手機響了起來。
她順勢接起來,「請問-找誰?」
「我……我找楚天驕,請問他在嗎?」另一頭的譯嫺問道。
「他……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是他的未婚妻,有事情我可以傳達。」她自以為是地説道,認為這是遲早的事。
「……」譯嫺整個人愣住,她當場被「未婚妻」這三個字給嚇到。
「喂……喂,-怎麼不説話?喂……」
黃千韻聽到對方沒有回應,當下按下切話鍵。
她得想個辦法,讓婚禮早點有眉目才行。
「什麼?他有未婚妻了?」
紫柔聽到譯嫺説出「未婚妻」三個字時,整個人快抓狂了。
「譯嫺,-有沒有聽錯?-確定那女人講的是『未婚妻』三個字?」霈儀也覺得奇怪,楚天驕不像是會玩劈腿遊戲的人。
譯嫺淚中帶笑,「難道説……還要我再打一次過去問……問個仔細嗎?」
「沒錯,是該問仔細,-不問我來問!」
紫柔要拿譯嫺手機時,她搖搖頭道:「不必了!」
這個楚天驕到底是什麼心態?在國外時,説得那麼動聽,要她趕緊回來,還説他想她,如今,她回來了,都已經到家快三個小時,他不但連通電話也沒,還勞駕她自己主動打給他,誰知道……打給他不打緊,接手機的,竟然是個女的,還説是他未婚妻?
當她知道霈儀將她到荷蘭的事告訴他後,她這下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會在荷蘭當地要過午夜十二點時,剛好打電話給她。
「這個楚天驕也太太太過分了吧!明知道譯嫺跑去荷蘭幫他找幸福,他不領情、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竟然有未婚妻,連吭都不吭一聲,真的很過分ㄟ!」
紫柔越想越氣,猛拿着抱枕出氣。
「算了,不要為那種人生氣,這也順便給-一個教訓,沒血沒淚,無情無義的人,是用不着-這樣挖心掏肺地對待的。」
霈儀難得安慰譯嫺,「這一個月我會天天做很棒的早餐給-,就用這個月,好好把這臭男人忘掉吧!」
「沒錯,這種該砍一百零八刀的男人,我詛咒他……走秀老摔跤,把他那翹屁股給摔成兩半!」紫柔忿忿不平,同仇敵愾。
「-要詛咒人也詛咒得有格一點,屁股早就是兩半了,還要怎麼摔啊?」霈儀丟了記白眼給她。
「對……對厚,那詛咒他屁股爛光光,這樣好不好?譯嫺……-、-別哭啊,唉喲,真要命,別這樣嘛……」紫柔七手八腳,趕緊找面紙替她擦淚。
「好,好,我不哭,我哪有哭,我只是……喜極而泣啊,-看,這證明了我很有恆心,很有毅力,可以找得到一個退休十幾年的老畫家,還可以拿到他畫的素描畫ㄟ,將來……將來有一天還可以當傳家之寶,幾百年後,一定價值非凡,所以説……我們這趟到荷蘭去,也不算是白跑一趟,-們説……-們説對不對?」她越説越激動,越激動眼淚越是掉個不停。
霈儀看在眼裏,覺得她的語無倫次,已經到相當嚴重的程度,這就是愛錯男人的下場,幸好她對男人一向是敬謝不敏,否則,像譯嫺一樣,傷神又花錢,什麼都賠光了,還得不到一份真心對待。
「對,對,至少我們找到老畫家,還拿到他的素描畫,這是別人用金錢也買不到的,我們卻有了,所以……應該要高興,高興才對呀!」紫柔開懷地大笑,刻意營造沒什麼大不了的氣氛。
「譯嫺,-千萬要想開一點,男人沒什麼了不起的,都是一羣豬,一羣自私自和、沒肝沒心的豬。」霈儀同聲譴責。
看着這兩個好姊妹這麼挺她,要是她繼續這樣失意下去,一定也會影響她們心情的,所以她不能哭,要笑,要開心,還要堅強。
「好,我不會難過的,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生活,我們都要甘巴爹ㄛ!」她握住兩位好友的手。
這一夜,三個好友的友情更加深厚。
午夜三點,回到房間,譯嫺輾轉難眠。
她一直想不透,為何楚天驕要騙她,明明就有未婚妻了,為何還要招惹她?
難道説,帥的人心腸都這麼壞嗎?以戲弄愛他的人為樂,視這樣的行為為一種理所當然的事?
她多想徹底忘了他,可是,一想到他抱着她,吻着她的時候,她還是會悸動不已,她難忘他身上的味道,難忘在他家的那一夜……
她真恨透了自己,為何放着那麼多愛她的男人不要,偏偏就要楚天驕,她為什麼那麼沒用,無法瀟灑地跟他説掰掰,即使知道他有了未婚妻,也無法恨死他……
天,怎麼辦,好痛苦好痛苦,她痛恨自己無法對他死心,還在幻想着,她還是存在於他內心的某個角落裏頭。
漆黑的房間裏,她發現天花板浮現出一張臉,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那張臉帶着憤怒,語重心長地勸她──醒醒吧,譯嫺,事情都演變到這階段了,-還在期盼什麼?
想來,她唯有逃離這裏,才能得到解脱。
凌晨四點,她起牀寫了一封信,放在書桌上,留了字條,託紫柔連同那幅素描畫,交給楚天驕,然後在清晨時分,打電話給公司的企畫經理。
「張姊,不好意思,這麼早打擾-,有件事我想跟-説。上回-問我,想不想調到法國的分公司,我想了想,決定了,我願意配合公司的安排……」
旭日東漸,黎明驅走黑夜,這時,楚天驕突然想起,譯嫺應該已經回台灣了。
他趕緊撥了手機過去,竟然是關機狀態,他心裏有不祥的預感,於是交代一下阿一,便驅車前往譯嫺住所。
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譯嫺家門口時,出來應門的紫柔頓時傻眼。
這……這男人一大清早的,跑來這裏做什麼,他是想討罵挨呢?還是皮在癢欠揍?
「有什麼事嗎?這麼早是來送羊奶還是送報紙啊?」紫柔站成三七步問道,對於這種人,不必給好臉色看。
「-們回來了?那……譯嫺在家嗎?」他把頭朝屋內探了一下。
紫柔打着呵欠,睡眼蒙-道:「請你行行好,別當劈腿族了行不行?阿彌陀佛,你得要多積陰德啊,要不然,將來你生的小孩一定沒屁……」紫柔把話打住,呸呸呸,她不要造口業。
「反正你走就對了,以後不準再來騷擾譯嫺,你聽懂了沒?」
她不想再跟他多費口舌,準備將門一關時,楚天驕舉手一擋,硬是不讓她把大門關上。
「喂,你很番ㄛ,就跟你説別再來找譯嫺了,你是耳朵沒清乾淨是不是?你喲,真是忘恩負義的傢伙,虧譯嫺對你這麼好,還到荷蘭去幫你找幸福。」越想越氣,早知如此,打死她一定會阻止譯嫺去做這種傻事。
「等等,-剛剛説的,我沒有一句聽得懂,-説我是劈腿族?我劈誰了?對方叫什麼名字?怎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他傻眼了,完全狀況外。
「什麼?到這時候你還裝迷糊,你這麼會演,怎麼不去拿金馬獎?我跟你説,你不要再裝了,我看了很想吐,你知不知道?」
「求求-,請-把話説清楚,要不然,麻煩-請譯嫺出來一下,我想見她!」他慌了,這中間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他必須釐清。
「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打電話報警ㄛ!」
兩人的吵鬧聲,把霈儀也給吵了起來。
她來到大門處,看見楚天驕,眼神同樣冷漠。
「我真是後悔告訴你她到荷蘭去,也省得你還説那些噁心的甜言蜜語騙她。」霈儀一同加入譴責行列。
「侯小姐,我不知道-們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也不曉得-們對我誤會有多深,但……要宣判我死刑之前,是不是得讓我知道,我究竟犯了什麼罪?」他口氣凜然,態度嚴謹。
看他一臉正經八百,應該是心裏無鬼才是,可是……偏偏幾個小時前,譯嫺打手機給他,明明就是他未婚妻接的,他還能裝得這樣若無其事,他……他怎麼能?
「好,你想知道你怎麼死的,我就告訴你。譯嫺在剛下飛機不到兩小時後,就打手機給你,你知道嗎?」霈儀問道。
楚天驕一臉茫然。「不可能,我沒接到啊!」
「是ㄛ,不是你接的,是你的未婚妻接的,對不對?」紫柔補充説明。
「未婚妻?我哪裏來的未婚妻?」他再次重申。「-們確定她有打給我嗎?」
「我們兩個都在場,騙得了你嗎?」霈儀再説道:「手機都有通聯記錄,看看你手機裏頭,有沒有譯嫺打給你的號碼,不就一清二楚了?」
楚天驕立刻把手機拿出來,按了幾個按鍵後,眼睛突然瞠大。
「哼,事實勝於雄辯,你再裝傻啊!」紫柔看他吃驚表情就知道。
楚天驕看着上頭通訊記錄的時間,那段時間……嗯,他是在醫院沒錯,可是……當時他的手機都沒離開過他的身邊,而且照通聯記錄來看,這是一通「已接來電」,表示有人跟譯嫺通到電話……
未婚妻?
對了,他想起來了!
黃千韻,絕對是她。
「我知道了,我曉得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我向兩位保證,這絕對是個誤會,替我接手機的,不是個很熟的朋友,她是我父親……我父親……」
看着四隻瞪得大大的眼睛,楚天驕也不知該怎麼介紹他和黃千韻之間的關係。
「總之,這件事説來話長,但絕非-們想象的那樣,等我見到譯嫺後,再一起跟-們解釋,好嗎?」
看他態度誠懇,兩人姑且聽之。
「好吧,你先進來吧!」霈儀做主,放了他進屋。
誰知道紫柔一進到譯嫺房間,就立刻尖叫起來,她飛快衝到客廳,同時,手上還多了兩樣東西。
「譯嫺她留下這封信,和這素描畫……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