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那……那不是鬼屋嗎?」紫柔咬着小麥纖餅,嘴還沒咀嚼,臉已經綠了一半。
譯嫺喝着苦苦的黑咖啡,白她一眼。「-能不能不要每件事都這樣大驚小怪?要是過世的是自己的親人,-會害怕嗎?」
紫柔吃着餅乾,沉思兼點頭。「嗯,是不會,不過……-不是她親人,難道説-不怕嗎?」
「-很好笑ㄟ,又不是我害他母親跳樓的,我需要怕什麼?我擔心的反倒是……要怎麼讓他快樂起來。」譯嫺整個人賴進沙發裏。
好苦惱喔!
昨天,當她回到家,冷靜思考過後,覺得他脾氣會那麼壞,會搞自閉,會對人沒信心,應該全是因為自小欠缺母愛,加上與父親間的疏離,才會讓他對愛情產生一種畏懼。
加上身為銀行總裁的獨生子兼頂級名模,慕名而來的追求者自是一卡車一卡車,但每個人應該都是衝着他的頭銜和他的名望而來,真正關心他、瞭解他內心世界的人,會有幾人呢?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想出辦法,如何讓他快樂,讓他重新對人產生信心,那才是當務之急。
突然,霈儀抱着兔崽子,像幽魂般飄過客廳,正準備離去。
「凍ㄟ!」以為偷偷從她背後走,她就沒發現。
「什麼事?」霈儀的臉轉過來。
「-給我的資料太少,讓我很……」她比手劃腳,一時想不到好的形容詞。
「很怎樣?有話快説,有屁快放,我要帶兔崽子去看醫生。」懷中的兔崽子肥得不象話,大概是這陣子譯嫺孝順有加。
「-怎麼了?」譯嫺問道。
「好像有點高血壓,膽固醇明顯過高,昨天帶-去公園跑沒兩下,竟然昏倒了。」唉,怎麼會這樣呢?一隻兔子竟然有雙下巴,真是天下奇觀。
紫柔聽到,小跳步跑上前來。「小可憐,怎麼會這樣?紫柔姊姊好心疼喔!」她皺眉,這兔崽子平常雖然老惹她生氣,不過現在看-這樣病懨懨,她也不好受。
「-別再吵-,-看到-血壓會升高。」
紫柔自討沒趣,趕緊從兔崽子眼前消失。
「-要説什麼快説,我跟獸醫約好時間了!」
「對了,-怎麼沒告訴我説,他媽已經死了?」她想想,接着繼續説:「還有他跟他爸的關係,好像處得不怎麼好。」
「-需要我把他十八代祖宗的事,全説給-聽嗎?」真好笑,她又不是他家的地基主,哪知道那麼多啊!
譯嫺苦笑。「是沒必要……」
「怎麼,被打槍了,是不是?早就告訴-,楚天驕不是簡單貨色,喜歡去撞得滿頭包,活該!」霈儀冷笑,這叫不聽老友言,吃虧在眼前。
這個男人外表看起來陽光健康,可熟知內情的人,都知道他有個複雜的家庭,他這樣陰晴不定的個性,其來有自。
明明知道這種人性格難以捉摸,還要去踏這地雷,她也沒有辦法。
「要是想讓他快樂起來,有家的温暖,給他温暖就好了啊!這還不簡單。」一顆小頭又鑽進兩人談話當中。
「對對對,紫柔-説得對極了,難得-這麼有頭腦,想的跟我一樣。」這也是她接下來想做的。
「好哇,那-們兩位説説看,要怎麼給温暖?」霈儀洗耳恭聽。
紫柔雙手合十,滿懷希望地看着天花板。「現在正逢聖誕節期間,所謂温暖,就是要給他一個有着聖誕樹,以及和親人圍繞在一起的聖誕大餐。」哇,那種感覺真是棒呆了。
「沒錯,要是能把他阿姨和姨丈,還有他所有的好朋友請來吃火雞大餐,我想,他一定會對人性充滿新的期許。」譯嫺的夢想和紫柔的相連在一塊。
「譯嫺。」
「做什麼?」
「-幾歲了?」
「二……十七。」
霈儀一邊穿鞋,一邊説道:「很好,沒事了!」
二十七歲還在幹這種蠢事。
「喂,霈儀,-那什麼態度,瞧不起人是不是?很好,沒關係,要是我成功了,讓楚天驕感動到痛哭流涕,我會帶他到-面前,嘔到-臉色發青。」她很氣,哪有這樣潑好友冷水的。
「-也別忘了,聖誕節都過了,-不覺得現在再來做這些事,時機上未免太晚了點嗎?」她要她看看月曆,時效性已過了。
「不會,反正在西方人的觀念,到年底前都是屬於聖誕節假期,我們需要的是團聚、和樂的氣氛,能讓他享受到家庭的温暖,那才是首要之務。」
看着譯嫺説得興高采烈,她真不好再潑她冷水。
「我好期待,加油ㄛ!」説完,霈儀抱着兔崽子,頭也不回,快步離去。
譯嫺看着紫柔,握緊她的手説道:「-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當然了,我們是好姊妹嘛!」
譯嫺親自登門與薛寶蓮詳談,説明原委,還自我介紹她和楚天驕的關係,由於兩人相談甚歡,很快就得到對方的支持。
「很難得-對天驕如此用心,-可是我見過他交往的女朋友當中,對他最真心的一個。」
薛寶蓮對譯嫺的第一印象就十分不錯,加上又聽她説要幫天驕,讓他重新恢復對人的熱情,對她更是讚譽有加。
「阿姨,我還不算是他女朋友,我只是想要幫助他,讓他對人重新感受到温暖的朋友。」
薛寶蓮聽得出來,她這是謙虛之辭,兩人若不是有特殊交情,也絕對不可能幫到這種程度的。
從薛寶蓮口中得知,今明兩天,楚天驕都陪着模特兒朋友,到台中的資訊展幫忙協助展覽事宜,逮到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怎能不好好把握。
在阿姨的首肯下,她找來公司裏最有設計概念的櫥窗設計師,加上公司裏的工讀生,大夥同心協力,在短短一天半的時間,就把原本陰氣森森的十二樓A座,裝點得明亮温馨。
屋內灰暗色系的窗簾、地毯、桌巾、椅墊,統統換成明亮鮮豔的亮彩色系,讓人一踏進屋裏頭,温暖的氣息,便盈滿心胸。
在得知楚天驕即將回來的前一個小時,她找來天驕的阿姨和姨丈,還有社區裏頭一些男女老幼,她希望為楚天驕所做的一切,能把他封凍的心,完全地融化開來。
「譯嫺,-真的很有心,這間房子我早就想好好整理整理了,老是這樣陰氣沉沉,不但左鄰右舍會怕,將來想賣出去,恐怕……也沒人想買。」薛寶蓮早就想把這屋子好好打造一番,在經過譯嫺這麼提議後,她當然舉雙手贊成。
在大夥一片和樂融融下,突然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譯嫺趕緊關上燈,所有人一律就定位,等待門一開,一個讓楚天驕意想不到的驚喜,即將要呈現在他眼前。
門一開,燈亮,楚天驕赫然發現,滿屋子都是人。
「Surprise!」有人拉新娘炮,有人撒碎紙花,還有人開始手舞足蹈,唱歌跳舞起來。
「嗨!」她朝他揮揮手,開心地來到他面前。
驚訝中的楚天驕,一臉不爽樣。
他發現家裏的窗簾變了,地毯換了,就連他母親最愛的桌巾,也統統都不見了!
他的臭臉持續了整整一分鐘,站在大門口定住不動,很快地,大夥臉上的笑也慢慢淡去,全場陷入一片寂靜。
「你們在我家幹什麼?」
「重新幫你過聖誕,你不覺得這麼多人跟你過節,讓你很感動嗎?」她發現他的表情裏,絲毫愉悦也沒有。
聞言,楚天驕大怒。
感動?感動個屁!
他母親生前的擺設與裝飾,統統都不見了,他不殺人就已經不錯了,還要他感動?天底下沒看過比她還要白目的。
「統統都給我出去!」他不管阿姨、姨丈,甚至是譯嫺的面子,板起臉來,送客!
「你怎麼這樣?這些鄰居都是來這邊熱鬧熱鬧的,你不要這樣吧?」完蛋了,看樣子楚天驕對這樣的改變,完全不領情。
「我什麼時候説過我要熱鬧的?-説啊?」媽的,自作主張!
楚天驕的反應,是她始料未及的,這這這……怎麼會這樣?那麼多人在場,他竟然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她努力微笑,企圖化解尷尬。
「你不要那麼生氣嘛,大家都很有心的,家裏變得比較明亮不是很好嗎?還有……家裏要有人常來走動走動,氣才會旺,人才會比較開朗……」
「-講完了沒?」他卯起來瞪她。「這裏是我住的地方,什麼時候輪到-做主了?」
他看着左右鄰居,説道:「不好意思,今天這裏沒有Party,我很累了,各位請回去吧!」
主人都下逐客令了,這些左鄰右舍們哪還有臉待下去,他們一一走出楚天驕的住所。
每走一個人,譯嫺就覺得對他們好抱歉,人家一片好心好意,要給他熱鬧熱鬧,誰曉得他這樣不解風情。
「阿姨、姨丈,不好意思,讓你們跑這一趟,麻煩你們先回去,我有事要跟這位方小姐談談。」
薛寶蓮看了看老公,最後代表發言:「天驕啊,有什麼話慢慢説,人家方小姐這樣做也是好意,你別太責備人家了!」
楚天驕沒有回覆,笑而不答。
薛寶蓮只有默默替她祈禱,希望上帝阿拉媽祖觀音眾神都會來保佑她。
兩人一走,閒雜人等只剩紫柔一人。
「-還不走?」楚天驕冷冷看着她。
「我跟譯嫺是好姊妹,我當然要誓死保護着她。」
「我不會動她一根寒毛,我跟她之間,有私事要談,-要是不放心,在門口等十分鐘,説完我就讓她陪-走。」
紫柔還是不太放心,直到譯嫺對她使使眼色,努努嘴,説道:「那-……先出去等一下,我想應該沒什麼事才對。」
「那……要是他欺負-,馬上大叫,我立刻報警。」
「-快出去啦!」厚,真煩ㄟ!她真怕越説會越把楚天驕激怒。
紫柔才一步出大門,楚天驕便怒目直視着譯嫺。
「-把我家裏的所有擺設、裝潢全改過,還找來一堆我不認識的人來,-居心何在?是認為我太不近人羣,日子過得太灰色,還有……太會搞自閉了,是不是?」
他最不喜歡人家太自以為是,尤其是探究他的心思。
「你千萬別這麼想嘛,人總是要往光明面去想的啊!你看看這窗簾和這地毯,都是很有朝氣的水藍色,還有,這桌巾是我去挑的,你不覺得很有南歐鄉村味道嗎?不要老是過着一成不變的生活,換換家飾,你的人生觀……」
「我的人生觀不需要-來主宰!」他吼她,目光鋭利得像一隻餓極的野鷹。
「那些都是我母親最喜歡的裝飾,-憑什麼剝奪掉我睹物思人的權利!」
「那些……都是你媽最喜歡的啊……」要死了,他又沒説。
楚天驕狠狠拋下一句:「明天我醒來的時候,統統給我恢復原貌。」
「原……原貌?」開玩笑吧!她可是花了兩天工夫,才弄出這麼棒的一個意境,竟然要她恢復原貌?
「聽不懂嗎?就是跟-第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樣,-嗎?」氣死了,那些都是他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擺設,她竟然……
「一模一樣……嗚嗚……」她感到一陣惶恐,惶恐到眼淚都飆出來了。
「-在哭什麼?」
「那些……那些窗簾、地毯和……桌巾,我統統請人載走了!」
「載走了?」他惱怒。「載去哪?」
「你……你別那麼大聲,我……我去幫你問就是了嘛!」她趕緊拿出手機,按了按號碼。
「喂,是大頭嗎?那個那個……我昨天要你載走的那些窗簾和地毯、桌巾呢?」
時間過了十秒,只見譯嫺瞠大眼珠子,大叫:「什麼?焚化爐……好好,我知道了!」
按上切話鍵,譯嫺苦哈哈地笑着,不敢直視楚天驕。
「關於那些窗簾……還有地毯……」她説得很慢,很像快要斷氣的聲音。
「焚化爐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講那麼大聲,我會不知道嗎?」
「那……那我重新再幫你買一模一樣的,不就行了!」
楚天驕抓起她的手,門一開,説道:「-可以走了!」
紫柔早在外頭恭候多時。「處理完了?」
就在楚天驕要替她按電梯按鈕時,突然,所有的燈在同一時間全滅,就連屋裏的燈也是一樣。
呵呵,停電了!
「看吧,連老天爺都不想讓我走,來來來,我們先別生氣,我進去替你將蠟燭點上。」她嘻皮笑臉地把他推進屋子裏。
「-別找了,我家裏沒有蠟燭。」
「那……」她拉着紫柔説道:「要不然-去便利商店買。」
紫柔臉馬上垮了下來。「方譯嫺,十二樓ㄟ,-要我爬死啊!」
「剛剛-不是在外頭説,我們是好姊妹,我有什麼困難-都會幫我的嗎?」她説話很柔很柔,企圖用甜膩的聲音來感動好姊妹。
「話是沒錯,但是……」媽呀,她會爬到變蘿蔔腿啦!
「不要再但是了,-就去幫我一下下嘛,到時候-要買化妝品,我拿員工價給。」以利誘之功效最大。
「-説的喔!」紫柔縱使有百般的不願意,不過看在化妝品的份上,她拚了!
走了個電燈泡,四周的空氣,突然沉靜了下來。
剛才的煙硝味早已隨風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兩人淡淡的呼吸聲。
身處在黑暗中,他的心靈慢慢沉靜下來,此時,他才比較能設身處地,為譯嫺着想。
她費盡心思,把家裏佈置得明亮温馨,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他,不然還是為了什麼?他不領情也就算了,還當着那麼多人面前給她難堪,他實在不該這麼做才對。
一想到自己剛剛的魯莽,他就後悔莫及,幸虧譯嫺心胸寬大,沒有因此而跟他大吼小叫,這點,讓他好生佩服。
「譯嫺,剛才是我太沖動了,希望-不要介意,別放在心上才好。」黑暗中,他低聲道歉。
聽他這麼一説,譯嫺心裏頭頓時流過一片暖流。
「你真的很難相處ㄟ,好心幫你也被你罵得臭頭,你看你,想趕我走,老天爺偏偏不肯,-也站在我這邊,你呀,心胸放寬點,要不然,只剩下我一個人會想理你,你不怕你眾叛親離,到時老了,成了獨居老人,很可悲ㄟ!」
「-也未免替我想太遠了吧,我離獨居老人的年紀,還有半世紀以上。想太多,-的腦細胞只會死得更快!」杞人憂天就是在説她。
「人要未雨綢繆才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居安思危,你懂不懂啊?」她一口氣説了好多成語。
「-文學底子不錯嘛!」
「家裏住了一個國文老師,耳濡目染,跟她講話講久了,人自然就變得有學問了。」她指的是霈儀。
「説-胖-就喘,-還真不謙虛。」他覷笑着。
「是真的,我國文底子不錯的,要不然我問你,你知道三個金怎麼念嗎?」
「念鑫啊!」這容易。
「那三個木呢?」
「念森。」
「那三個羊呢?」
「三個羊?」這他就不知道了。「有這個字嗎?」
「念咩!」
「為什麼?」
「因為三隻羊湊在一塊,就會一直咩咩叫啊!」
楚天驕看她一眼,不禁發笑。「鬼扯!」
夜風吹動窗紗,月光偷溜進屋,逗留在譯嫺細嫩的臉龐上,一時看得楚天驕意亂情迷。
他輕輕地把譯嫺抱在懷中,她以德抱怨,不對他剛剛的失控嚴加指責,這份包容心,讓他好生感動。
「譯嫺……」他忍不住將手撫上她的臉,還把嘴輕輕湊到她的臉邊,感受着她柔嫩的肌膚。
他很清楚他現在所想的,和她想的,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譯嫺是個好女孩,她有着和一般女孩子一樣的夢想,想嫁個好老公,替心愛的丈夫生一對龍鳳胎,要相夫教子,做好為人妻,為人母的天職。
可是他擔心重蹈覆轍,他的父母親,給了他一個壞榜樣。
如果可以,他願意一生一世守護着譯嫺,他承認他喜歡她,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是甜蜜,是歡笑的。
但他還是希望,兩人的關係維持淡淡的就好,他害怕自己再度陷入泥淖,那將會讓他萬劫不復,無法振作。
「我們的關係僅限於此,是不是比較好呢?」他在她耳邊悄聲説道,即使這是他很不願意啓齒的。
譯嫺聽在耳裏,熱滾滾的心,瞬間又凍成冰。
這時,紫柔終於氣喘如牛地爬上樓。
她將蠟燭遞給譯嫺,整個人癱在單人沙發上。「呼,好喘,十二樓,我……快要沒命!」
誰知道話才一説完,電就來了,氣得她捶心肝,想放火把台電給燒了!
「我送。」
譯嫺頭低低的,撥撥散掉的頭髮。「不用了,我自己會走!」
「譯嫺,別這樣,-真的很好,而我也承認很喜歡-……譯嫺……」他不知自己在説什麼,只想要把心靈深處的話,傳達給她。
但顯然地,這些話,譯嫺一句也聽不進去。
她拉起紫柔的手,往外頭走去。
兩人都緘默不語。
這情況看得紫柔霧煞煞,可是她也不會白目到當場發問,她懂得把自己嘴巴裝上拉煉,免得到時候禍從口出,還得討罵挨。
電梯緩緩下降,數字逐樓遞減,譯嫺的心,也隨着電梯而降。
對於這一份情感,她心中不免感慨萬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