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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四眩劍 奪魄追魂

    紫千豪迅速轉身,哈,一個身段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已飛也似穿過激鬥中的人叢撲了過來,她穿着一襲粉藍色緊身衣,束着發粉藍色頭巾,雙手執着一對鴛鴦劍,嗯,典型的武林少女姿態!

    冷冷的注視着她,紫千豪曬然無語,坐在地下以手捂胞的六描摹月韋羌亦已看見,他喘着氣,嘶啞的叫道:“菇兒一艘走……快……走。”

    那叫菇兒的少女卻充耳不聞,一隻大眼睛裏盈滿了淚,牙齒緊咬着下唇,那牙齒,瑩白細巧,好美!她悲憤無已的直往紫千豪衝擊,但是,隔着尚有五六步,兩名青衣大漢已從斜刺裏截到,微彎的馬刀帶着寒森的芒光猛然朝她頭上砍去!

    少女身軀一託,雙劍左右齊出,劍走一半又碎然微沉愈下,兩名青衣大漢揮刀攔空,不由慌忙後退,少女清叱一聲,雙劍舞起如片片瑞雪,潑風打雨般包卷而上,銀芒汪閃之下,一名青衣大漢已聞哼一聲捂着肩頭踉蹌退出!

    另一名青衣大漢狂吼如雷,手臂急揮,馬刀霍霍劈斬,奮不顧身的猛衝上去,紫千豪生硬的一笑,暴烈的道:“你退下去照料傷者,這妮子讓給我!”

    青衣大漢剛和對方換了三刀,聞言之下已急快的往一側跳出,那少女面龐鐵青,一言不發的緊追上去,鴛鴦劍偏鋒直戮,歹毒得緊!

    淡青色的影子宛如一抹流虹自中間穿過,四眩劍一挑淬切,“當”的一聲那少女已被震出三步之外,虎口破裂,血絲隱溢!

    紫千豪手中四眩劍的銀柄在掌上一轉,冷厲的道:“黃毛丫頭,滾回去!”

    少女一咬牙,雙目圓睜,有如一頭瘋虎般撲向紫千豪,雙劍平地飛起,流光閃瀉,卷葉舞柳般攻襲近身!

    紫千豪身形微閃,尚未還手,身負重創的韋羌又聲撕力竭的大叫:“菇兒……快回去……守堡……你……你打不過他……”

    那少女雙劍如飛,急攻猛刺,邊哭泣着叫:“不,爹,不!女兒就是死,也要和你老人家死在一起……”

    紫千豪有如行雲流水般美妙的移揪着,少女的話語他一字不漏的聽在耳中,於是,他淡淡的道:“那麼,紫千豪便成全你們!”

    四眩劍隨着他的語聲倏然抖閃,出手之下,又是“輪迴十八式”!

    少女的尖叫聲突起,鴛鴦劍頓時失去了目標的散漫失措揮舞,而就在她毫無章法的揮舞中,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閃電般絞飛了她的兵刃,沉重的燦銀劍柄驟抬猛搗,一下子搗在少女的下頷上,“砰”的悶響,這少女已平着飛起,又重重跌下!

    猛然回身,紫千豪大吼道:“進堡!”

    混戰中的孤竹幫幫眾,同時響起一陣震天的殺喊,血刃暴飛,赤眼帶煞,個個奮勇衝進,生死一拋,於是,玉馬量的堡丁頓時又僕亡了一片有如驟潮落退,驚人的往後敗-!

    與伍桐激斗的中年文土睹狀之下不由面孔漲紅,憂憤交加,他身形往後一撤,伍桐已如影隨上,大叫道:“怎麼着?想他娘抽腿開溜?”

    中年文士氣得狂吼一聲,返身復來,雙掌如浪如濤,似風似雲,兩眼瞪得宛欲吃人般又與伍桐拚死廝殺起來!

    不知在什麼地方,“喇”的射出一隻火箭,火箭帶着硃色的烙煙,筆直的衝上天空,灰雲紅芒,越見悽豔!

    奄奄一息的六指攀月韋羌突地一震,雙目暴睜如鈴,眼睜睜的望着那只有着紅芒焰尾的火箭消失於空,廢然長嘆:“屠靈箭……屠靈箭……”

    玉馬堡前的河流邊緣,隨着那隻火箭的飛昇,嘩啦啦冒出來三百多名全身穿着油布衣靠的大漢,他們甫一出水,已在一名五短身材的結棍漢子率領下蜂擁衝向堡門,而堡門的青石牌坊並沒有門閘的設置,僅有百餘名玉馬堡丁據守着,帶頭的是兩個瘦削的中年人,他們驟遭意外,待要應變已是不及,只有呼叫一聲,拼命迎戰,雙方陣容分明,甫始接手,已有一多半穿着油布衣靠的孤竹幫大漢衝進了青石牌坊之內!

    這邊的六指攀月韋羌看得清楚,他全身一陣痙攣,再度噴出一口鮮血,張開雙臂仆倒地下!

    孤竹幫那四名年輕人乃是孿生兄弟,號稱“一心四刀”,名曰蘇安、蘇恬、蘇靜、蘇言,他們四個兄弟不但面貌酷肖,而且師承一人,出孃胎的時間每個人只間隔着炷香不到的差別!此刻,他們亦已看見了“洗堡”的訊號,老大蘇安徽黑的面孔上湧起一片不易察覺的悲壯之色,他的馬刀旋展向敵,引吭大呼:“孤竹幫育我十餘年,三位弟弟,現在是為大哥效命之時了!”

    呼叫中,蘇安貼身俯腰,雙手握刀,做中鋒直戮,刀刃猛插他對面的瘦老人小腹,那瘦老人冷呸一聲,爛銀鈞連搶抖起一圈銀芒,槍桿猛壓馬刀刀脊,槍尖已“噗”的插進了蘇安的胸膛!

    牙齒卡登一落,蘇安痛得一下子咬掉了自己的舌尖,他一口帶着肉糜的血雨噴向對面的瘦老人,左腕一翻,短斧已“哺”的脱手飛斬至敵人頭顱!

    那瘦老人一擊得手,正自滿心歡喜,而血雨驟來,他怒吼一聲,偏首急避,鋒利的短斧已準確無比的砍向腦袋

    動作是快愈閃電,經過是瞬息之間,他身旁的胖老人驚呼出口,純鋼大板斧猛揚急斜,“當”的火花四濺中碰上了欣向瘦老太短斧的斧柄,短斧一歪,沒有斬中瘦老人的天靈,卻“吭”的切入了他的肩膀!

    胖者人的鋼斧方才斜擊救友,“一心四刀”中的老三蘇靜已悄無聲息的閃過,大馬刀霍然削向他的雙足!

    人影驟合倏分,蘇安拖着凜病的肚腸摔跌於地,胖老人狂吼如雷,當他的雙足高體,同時他的左掌也劈到了蘇靜的胸膛!

    一滴空的鮮血濺飛,號牌如嘶,胖老人喊牙咧嘴一跤仆倒,面孔扭曲着的蘇言已搶步掠上,馬刀暴揮,胖老人圓政效的頭顱已球似的骨碌碌滾出五尺之外!

    肩上嵌着短斧,那瘦老人咬牙瞪眼的急速掠後,鈎連論槍上還帶着蘇安的一大截腸子,一條青色的人影自斜刺裏飛來,吼叫如泣:“斬你這老匹夫人阿界地獄!”

    瘦老人惶然回視,“唆”的一溜冷電已直射向他的頸項,釣連槍舉擋不及,瘦老人只得拚命側躍,但是,他的足尖尚未治地,背後已如遭重擊,痛苦還沒有跟來,他已駭然曾見自己的胸口透出來一段鋒利的劍身!

    那是紫千豪!

    他身形大旋,手腕借勁統扭,那瘦老人鬼哭狼嚎般大吼一聲,整個胸前已全開了膛,五臟六腑花花綠綠的流瀉一地!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信正在和另一個使鈎連槍的瘦老人浴血苦戰,他馬刀縱使橫斬,便嚥着哭叫:“大哥啊……

    紫千豪神色沉冷,箭似的掠飛而來,這個瘦老人眼皮子墓地一跳,鈎連搶急逼蘇始,手腕一揚,閃出槍影手都又蛛網似的迎向來敵!

    雙目微眯,紫千豪來勢不彎,四眩劍“呼啦”翻劈,出手有如疾雷寒電,接招之下,那瘦老人已連連退出六步,枯乾的面孔上汗水紛灑!

    蘇恰大叫着猛衝上來,馬刀斜着削落,雙腳同飛。左手一挑一撞,插在腰上的短斧打了個轉,暴斬敵人小腹!

    瘦老人但覺瞳仁中閃映着強烈的光芒,光芒裏晃掠着飛舞的黑影,他“哦呸”一聲,左手暴起十一掌推向紫千豪,右手鈎連搶毒蛇似的弊刺蘇恰,同一時間分拒雙敵,他已豁出去了。

    “哇……”

    慘叫聲像撕裂了人們的耳膜,這瘦老人的預項被四眩劍飛快的擦過,這一擦之力,幾乎切入了頸項的一半,而他鈎連槍的倒鈎刺同時也刮下了蘇恰肩頭的一大塊血淋淋的肉,當這塊巴掌大的肉被撕起,蘇恬的馬刀已深入敵人小腹,雙腳也將對方嫩得一個斤斗倒翻出去!

    閃旋迴身,紫千豪一灑利刃上的血珠子,目光一掃,已看見正伏在蘇安與蘇靜身上無聲曖泣着的蘇吉,於是,紫千豪的濃眉倏豎,他快步掠上,一把提起蘇言,還未持蘇言站好,四記沉重的耳光已摑上了他的面頰!

    “劈啪”的清脆掌摑户中,蘇言唇角溢血,雙頰上頓時出條條青紫色的指痕,紫千豪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沒有出息的東西,弟兄們血還在灑,命仍在殘,你卻只顧到自己兄弟的私情,蘇言,孤竹幫的兒郎哪個不是他們父母的親骨肉?”

    蘇言猛的哭出聲來,他“撲通”跪倒地上以額碰地,又躍身而起,用手背一把抹去淚水,提着刀衝向前去!

    蘇恬肩頭傷口已被他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札,而血漬依舊過來,他快步來到紫千豪面前,滿臉誠摯之色,嚥着聲道:”大哥,大哥教訓得是!”

    説罷,也返身奔掠向前,而此刻,孤竹幫的主力已將玉馬堡的人馬通攻至只隔着大石橋尋丈左右了!

    紫千豪冷然卓立,手臂高舉三次,隨着他手臂的起落,又是一隻帶着黑焰的火箭升入空中!

    於是——

    似是起自地底,來自幽冥,大石橋兩邊的莊稼地裏,驀地響起一片壯烈的殺喊之聲,有若旱雷驟響,霹靂齊奔,在灰綠色農作物掩這下的田注中,剎時冒出來數百名青衣大漢,滾滾自兩側目抄殺上!

    玉馬堡的主力人馬此刻只剩下不足兩百人了,一個手舞兩尖棒的大漢急得暴跳如雷,他啞着嗓子大叫:”李皮子,你帶一撥人馬往右抵,何大牯,你領一撥人馬住左擋,快哪!”

    他呼吼着,兩名壯漢立即殘喝一聲,各率着五十多個堡丁分朝兩邊迎攻上去,但是,這使着兩尖棒的大漢卻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個絕大的錯誤了。

    孤竹幫的主攻人手經過這一陣拚殺,也已損了幾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們雖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但如玉馬堡方面仍舊結聚死拚,卻也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突破敵陣,如今玉馬堡貿然將人手分散,正是自毀陣容。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恬額際青筋暴起,拉起嗓門火辣辣的吼:“孤竹幫,以命搏命,以殺止殺!”

    近四百名孤竹幫的勇士齊齊放聲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飛濺中悍厲的衝殺上去,骨骼的碎裂聲探合着肌膚的戮刺聲,熱騰騰的鮮血散濺標灑,人們在猙獰的吼叫,在悲慘的爆號,在痛苦的呻吟,須臾之間,玉馬堡的陣勢已被整個衝散,孤竹幫的人馬一大半跟隨着蘇恬、蘇吉兄弟殺進了玉馬堡,剩下的人與兩邊抄上的夥伴聯手,反過來將玉馬堡的殘餘圍在當中!

    金鐵交擊之聲及鑽震響,刺得人耳膜發麻,而孤竹幫的包圍圈子已遂漸縮小,玉馬堡的殘餘浴血死拚,卻是力有不透了。

    玉馬堡中,又譜起了另一閩慘烈之歌,婦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老弱的顫泣,襯合着兵刃的閃晃,暴烈的叱喝,而門窗進碎,器具破裂,物體撞跌之聲混雜着震撼人心,時時可見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對廝殺的好漢,青石牌坊的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黯了焉。

    紫千豪寒着臉凝視了一陣,轉過身來,泥土上躺着那叫菇兒的少女,她的臉色慘白,雙目緊閉,粉藍的頭巾斜脱於側,得出一片烏黑如雲的秀髮,左腮青紫了一大塊,淡淡的血絲凝結於唇角,紫千豪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實在搗得不輕,他目光團過俯卧於地的六指攀月韋羌,他們父女兩人躺着的距離僅有數步,此刻,不知他們有何感觸,——假如他們還具有感觸的力量的話。

    那邊,伍桐滿頭大汗,面色發黃的仍在和他的對手力拔,他的步履蹌踉,躍騰遲滯,顯然已是吃了虧,不過那個中年文上卻也面頰上一片濕淋淋的殷紅,看情形也強不了多少。

    右側的青紗帳一望無際,但見青色的高粱梢子時時波動,卻少有聲息傳出,不知是這邊的拚殺聲太過激烈而淹沒了青紗帳裏的聲音,還是青紗帳裏的雙方人馬在捉着迷藏?青紗帳夠大,有兩三里方圓,假如雙方要捉迷藏,這地方是夠周旋了。

    紫千豪怪異的浮起一絲微笑,他大踏步朝伍桐拚鬥的地方行去,每進一步,他發覺那中年文士的面色便難看了一分!

    淡淡的,他開口道:“先生,我的這位手下號稱‘斷流刀’,他與先生已較鬥了數百招猶未能奈何先生,可見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中年文上鐵青着臉,右頰的刀口翻卷如小兒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亂已可從他散滯虛疲的掌式上看出來,斷流刀伍桐卻在心裏紮了底,這時膽也壯了,神也定了,出手換招開始遂漸凌厲,方才的頹勢,在這片刻間扳回了三分!

    紫千豪微微點頭,又道:“玉馬堡已敗,先生一副文土打扮,又未穿着灰色衣衫,顯而易見並非玉馬堡中之人,如今資方大勢已去,先生久讀詩書,想必知‘識時務者為俊傑’此言?”

    中年文上緊閉着嘴唇,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的遊移攻拒,出掌如風,大有力拚到底的模樣!

    紫千豪冷冷一笑,目光凝注着自己手中的四眩劍,安道:“孤竹幫素重江湖道義,決不以眾凌寡,伍桐,將此人讓我!”

    斷流刀伍相大吼出聲,馬刀呼呼斬劈,刀光如濤中,他已奮身躍出,幾乎中間沒有一絲空隙,伍桐的身形甫始躍出,紫千豪的四眩劍且恰到好處的湊了上來!

    奪目的冷芒“唆”的伸縮映閃,中年文上好像覺得一下子跌進一個寒冽的冰窖之中,不禁滿眼光芒幻掠,更且通體生寒,他喉頭低吼,抖出十七掌煥然側避,紫千豪的四眩劍在手中一旅,鋒利的劍刃,已阻住了對方的退路!

    “嗷”的叫了一聲,中年文士魂飛魄散的拚命倒仰,“呱”的一聲輕響,他的三絡柳須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緊上一步,偏出十劍,再上一步,正出十劍,劍劍連環成串,鋭嘯破空聲中,宛如二十劍自偏側與正面同時攻出!

    中年文士血跡斑斑的面孔剎時扭曲得變了形,他汗水淋漓,手忙腳亂的東躍西躥,情形狼狽之極!

    紫千豪淡淡一笑,四眩劍微彈直刺,低沉的道:“先生,你輸定了,嗯?”

    中年文士眼見劍光幻迷不定的刺來,那顫抖的劍光就似點點的鬼眼,飄移不定,卻必將擇身上一個部位紮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瘋狂的彈躍而起,但是,就在他的雙腳剛剛離地,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透進了他的小腿肚裏!

    “哎晴!”

    這中年文上大叫一聲,在空中一個筋斗翻了下來,他單足落地,硬想撐住,卻在着地時一個踉蹌摔跌出去!

    一側的斷流刀伍桐哈哈一笑,搶步上前,馬刀的鋒口,用力砍向這位文上的頸項——

    “當”的一聲,馬刀的刀刃卻砍在紫千豪的四眩劍上,一溜火星中,伍桐趕忙抽刀後退,邊有些徵愕的瞧着紫千豪。

    搖搖頭,紫千豪道:“饒了他吧。”

    伍桐一份他的齦牙,低低地道:“大哥,放虎歸山,易縱難擒……”

    紫千豪凝視着半卧在地上,滿身血污泥垢的敵人,他的目光冷沉而清澈,似一漲明淨的流水直貫入對方的心底,又似寒夜中的星辰,晶瑩中包含了無可言喻的深幽,直看得那中年文土渾身不自覺的起了輕微的痙攣,緩緩地,紫千豪道:“報上你的名號。”

    中年文上艱澀的潤潤嘴唇,沙啞的道:“周適……”

    紫千豪點點頭道:“掌上才子周適?”

    中年文上伸手抹去額上的泥汗,紫千豪注意到他的五指在微微顫抖,於是,他平靜的道:“若要尋我洗雪今日之仇,‘傲節山’上隨時候教,不過,若沒有僥倖,生死必將分斷。”

    掌上才子周適嚥了口唾液,嗆咳着道:“紫千豪,我用不着和你説些場面話……但作定然知道,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紫千豪濃眉輕剔,他淡淡的道:“當然。”

    頓了頓,他又接着道:“我知道你與‘白羽’幫是親家,而且和‘長白派’的掌門人也有淵源,你儘管來,江湖中的生涯原是如此,對不?”

    伍桐在旁邊揉着胸口,氣淋淋的道:“大哥,乾脆做掉這酸儒算了,這老小子他媽口氣倒硬,留着遲早也是個禍害!”

    紫千豪放能盾,道:“不,正如他所説,如果我們是他,我們也會有這種想法,現在,周朋友,不論你能不能走,你即時離開此地……”

    他又曬然一笑,道:“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以前,你要知道,我是隨時會改變主意的。”

    地上的掌上才子周適一咬牙,支撐着爬了起來,連腿上的傷口也不扎,任它流着血,一步一步的拐了出去。

    斷流刀伍椅上前一步,左掌暗暗一比,紫千豪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目送着周適的身影消失於高低不平的田野之中。

    前面的混戰已經結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漢還在救治傷者及檢視屍體之外,所有的孤竹幫人手全已衝進玉馬堡中,地下,橫七豎八的躺卧着累累死屍,人疊着人,人壓着人,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的灑印在這片廣闊的莊稼地上,時而可見斷體殘肢,人類的肚腸腑勝已變得那麼低賤不值,到處拋散着,扯掛着,那一張張發青色而失去意義的面孔寫滿了死亡的不甘與痛楚,但是,他們業已成為這樣子,那千百張無告的嘴巴,欲要傾訴多少辛酸悲苦,卻又皆是這般沉默……

    紫千豪微垂着眼簾瞧着右側的青紗帳,那裏面,不知道雙方的遊鬥是否已有了結果?他很自信,“熊臂”罕明平時暈閉陶憨怔怔的,但在拚戰惡鬥起來,卻是有數的幾把硬手之一,他尤其擅長伏襲之戰,現在,應該正是有所獲之時吧?

    伍桐有些吃力的換了上來,低啞的道。

    “大哥,姓韋的快斷氣了,要不要救他?”

    紫千豪驚然一驚道:“當然救他,除他抵抗,我們是劫財不劫命!”

    伍桐咳了一聲,道:“用大哥的‘九還液’?”

    微微點頭,紫千豪道:“你自己服了保氣固脈的內創藥了麼?”

    伍桐道:“早眼下了,要不,還能支持到現在哪?”

    無聲的一嘆,紫千豪悠悠的道:“用我們的血肉換飯吃,日夜擔着辛酸,懸着悽苦,這一戰,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飄零……”

    伍桐默默垂下頭去,轉身行向伏僕着的六指攀月韋羌身邊,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鑲翠金瓶,撬開韋羌緊閉的嘴巴,一口氣將瓶中的淡黃色液體傾倒下去一半,始後,又熟練而迅速的為他將外傷敷藥包紮起來。

    回頭看了伍桐一眼,紫千豪起落如飛的奔向五馬堡去,侍立大石橋上的四名青衣大漢向他躬身為禮,臉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悦與興奮,紫千豪揮揮手,迅速的奔入堡內,堡內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橫屍遍處,血跡濺在四月,此刻,孤竹幫的人馬正在搬運玉馬堡的財帛金銀,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來人往,卻是十分忙碌。

    每個街口小巷,大宅小户之前,都有手握馬刀,目光炯炯的孤竹幫大漢把守,看不見一個玉馬堡的居民,當然,在孤竹幫離開之前,他們是不會仍照平常一樣可以自由行動的。

    紫千豪放慢了步子,目光瞧着倒懸在更樓上的一具灰色屍體,眉毛輕皺,又慢慢轉目端詳着周圍的建築與地形。

    一個穿着黑色油布長褲的矮小個子大搖大擺的從一户人家裏走了出來,這人一副五短身材,光頭,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體卻是異常結實,當然,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誰,只怕便不會如此好笑了,這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早年橫行於黃河一帶的水果“毒鯊”祁老六,在黃河做水路買賣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祁老六”來,沒有一個不是華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確確實實是那一帶首屈一指的水上梟雄,他夠狠,夠辣,但卻在一次與孤竹幫有關的暗鏢生意中和紫千豪幹上了,於是,祁老六栽了一個平生未有的大筋斗,也因此打心眼裏佩服上了紫千豪,便像他所説的“借英雄,重英雄”那樣投進了孤竹幫紫千豪的麾下,甘心情願的放棄了他在黃河一帶拚着老命打下的地盤,跟着紫千豪同進同出,擔驚受險,而紫千豪也喜歡他,喜歡他的磊落性格,粗豪作風,尤其是,那為了一個“義”字可以賣頭的赤膽忠肝。

    祁老六左手上託着一雙沉重的純金燭台,右手提着兩口硃紅大木箱,肩膀上還掛着一大串精巧銜連在一起的黃金如意,他一見到紫千豪,已不禁眉開眼笑的急急趕了過來,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老大,這一票還算肥,家家户户幾乎都有那麼三兩金五兩銀的,尤其是標緻的妞兒也不少,壞就壞在你所訂的那些鳥規矩上,什麼劫財不劫色噗,劫財不殘命嘍,咱們就是他奶奶的強盜,強盜還講究那麼多,不是像窯子裏的浪貨談貞節麼?我打五年前就不贊同,今天還是不贊同……”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祁老六“呸”的吐了口唾沫,氣呼呼的道:“如果不是他們躲在弄子裏的暗箭傷人,我的孩兒最多隻會損失個三五名,剛衝進來的時候冷不防捱了一陣箭雨,他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兒們放他孃的一把火燒個雞飛狗跳,只是一想起你那張閻王臉我就泄了氣……”

    紫千豪搖搖頭,又道:“韋羌的家宅可搜過了?”

    祁老六頓時眼睛一眨動,他眉飛色舞的道:“喝,我的乖乖,姓韋的可真夠得上一堡之主的氣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廳後六進,左廂屋右迴廊,漆的是丹金朱紫,抹的是淺黃翠綠,這邊畫棟雕樑,那邊飛櫓重角,打磨的地,太師的椅,鋪的是錦墊,蓋的是綾羅,牆上掛着酸氣沖天的字字畫畫,壁端懸着破琴爛劍,噴噴,我抽空去轉了轉,只怕派上五六十個漢子也一時搬運不完,妙極了……”

    紫千豪沉吟了一下,祁老六又道:“怎麼着?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紫千豪道:“罷了,蘇家兄弟呢?”

    祁老六“哦”了一聲,道:“剛才還在,兩個小夥子好似滿臉愁容一”

    説到這裏,祁老六眼神中有着穎悟之色的瞧着紫千豪,壓低了嗓門:“是是……他們兄弟有人去了?”

    紫千豪默默頷首,黯然無語,祁老六嘆了口氣,道:“這叫他奶奶的‘將軍難免陣上亡’,唉,吃這行飯就是這麼回事,盼得了今天期不得明朝……日子將就着混,人味。誰也有個好好歹歹,只是路數不同就是了……”

    揮揮手,紫千豪似揮去盤據在他心上的煩鬱,他低沉的道:“白辮子洪超及毛和尚孫壽呢?”

    祁老六眨眨眼,道:“老洪防上捱了一刀,不算重,毛和尚約莫受了點內傷,這禿驢卻一邊哼附着一邊專揀值錢的東西拿……”

    忽地。祁者六想起了什麼似的急迫:“對了,軍膘子呢?這個混大蟲怎的不見?”

    紫千豪知是祁老六平音與罕明相處得最是投緣,兩人一向是焦孟不離,形影相隨,同是一對灑鬼,又同是一對活寶,他轉頭朝後望了望,道:“罕明帶着他的弟兄隱在青紗帳裏,玉馬堡有一撥人衝了進去,大約是由那韋蕪的兒子率領,至今還沒有見有人出來,可能是在裏面纏上了。”

    祁老六咂咂嘴巴,他知道似這等混纏遊戰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則,只有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罕明乃是此中老手,仍帶着三分關切,他低濁的道:“伏襲遊鬥是罕膘子的拿手好戲,別看他塊頭粗得像個狗熊,在地下爬行起來卻是蠻滑溜……只是,希望他別把屁股翹得太高了……”

    紫千家啞然笑道:“不會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捱上兩下子也無關緊要……”

    兩人談笑之間,那邊一個體魄雄偉,滿面紅光,卻是一頭白髮,又將白髮紮成一條小辮子的大漢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老遠,他已拉開嗓子叫:“大哥,俺大腿上掛了彩啦,他媽的帶紅帶紅,又英又雄,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淺哇……”

    祁老六一酸牙,道:“別他媽的在大哥面前充能賣狠,搖身一變變成鐵枴老李還充個卵?看你那副德性老子就想嘔……”

    結着白辮子的大漢“呸”了一聲,吼道:“你嘔,你嘔你妹子那條腿的,我洪超可是捱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媽缺了根挑擔子的扁擔!”

    祁老六眼珠子一翻,正待反唇還敬,紫千豪一搖手道:“別吵了,你們見面就格槓,也有那麼多精神?財物搬得如何了?咱們在日落之前就得離開此處……”

    隨着紫千豪的話,祁老六連忙抬頭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原先時隱時現的陽光已經消沉,風呼號着,天地是一片灰蒼蒼的慘愁……

    那腦後垂着辮子的大漢回頭大喊道:“金彪,傳令俺們的弟兄將財物分妥搬運,立刻出發,叫祁六爺的小娃子們慢慢發財吧!”

    祁老六眼見一個膀大腰粗的漢子轉身奔去,也忙拉開嗓門叫:“祁合呀,你他媽又鑽進哪個狗洞去了?供老哥的人都自走了,咱們也得加把勁,一炷香內離開!”

    靠街的拐角處探出一張風乾橘皮似的面孔,衝着祁老大踐牙一笑,道:“這就好了,北街這邊加上三條弄子全是我們洗,弟兄手腳不夠,慢是慢了點,也不會差他們多遠。”

    紫千豪舔舔嘴唇,對着祁老六和那結着白辮子的大漢——洪超道:“堡裏你們幾個多操心,商量着趕緊將東西理好運走,‘三家窪’我們的馬隊大約已等得不耐煩了,青紗帳裏的接應我親自去,洪超,蘇家兄弟的人抽出一百名留下給我,其餘的人由你們領着立即上道!”

    祁老大與洪超躬身應是,紫千豪揮揮手,轉身大步離開,他的豹皮頭巾,微微飄拂於肩,腳步是如此輕沉疾快,片刻後已行出堡門之外,站在大石橋的石馬雕柱之側,他的目光有些古怪的投注於右面的青紗帳中。

    田野中,斷流刀伍桐蹩着眉走了過來,紫千豪轉向他道:“伍桐,弟兄們帶傷的有多少?”

    伍桐一皺那雙流眉,道:“光外面就有一百五十多個……”

    紫千豪沉穩的道:“你與帶傷的弟兄們先到‘三家窪’去,叫洪超與祁老六的人負責護送,公孫壽的人背運。”

    伍桐嚥了口唾沫,道:“要不要將擄俘的人帶走?”

    紫千豪道:“一個不帶!”

    説着話,有近百名青衣大漢已快步自堡中奔來,一個生着大酒糟鼻子的矮漢帶頭,紫千豪一看之下,拍拍伍桐的肩膀:“好了,你趕快好好養息,記着戰死的弟兄就地掩埋,頭領以上的弟兄屍體負運回去,我現在立刻進入青紗帳裏協助罕明。”

    伍桐垂手躬身,紫千豪向那百名屬下一招手,百名青衣大漢已迅速分開,迅捷無聲的進入那片深沉無涯的高粱地裏。

    紫千豪身形微掠,“惻”的一聲,有如一頭隼鷹般斜斜飛進了青紗帳裏,青紗帳裏,在起伏不平的田脊上,在陰沉濃密的高粱杆枝葉中,時時可看見死屍卧僕着,才追進去一段,差不多全是身着發衣的玉馬堡角色,而大多數又是利矢穿身斃命,小心的往前搜探,於是,高粱地開始零亂,枝杆也有一片片折斷踐踏過的痕跡,枯杆斷處大部分都十分整齊,顯然是用利器削落的,晤,有穿着青衣的屍體出現了,孤竹幫的弟兄們面色慢慢沉重,目光憂慮的往四周更仔細的搜視起來。

    踏着灰褐色泥土,踏着急章作響的殘葉斷杆,青紗帳裏籠罩着一片沉因與灰黯,空氣中有着冰冷的幽寂與寒酷,紫千豪沉着臉,俊逸的面容上似蒙上一層青雷,在高粱地技杆的灰祝光線下,越發映得他的神韻威猛狠厲,有一股子凝聚成形的懾人之氣。

    半伏着身子走着,搜索着,除了沙沙的腳步聲之外是一片沉默,紫千豪回頭招招手,那個長着酒糟鼻子的矮漢已急步跟了上來,紫千豪低低的道:“情形有些不對,你覺得麼?”

    矮漢有些緊張的道:“是的,好像已經發生了意外……”

    紫千家提起右手握着四眩劍擦擦下頜,道:“只要發現敵蹤,不論在任何情形之下,給我狠斬猛殺!”

    矮漢連連點頭,他們又加快了速度往前攜夫,又走了頓飯時光,視線所及,已不禁使孤竹幫的好漢們大大震驚,甚至連紫千豪這等久經風浪的霸主絕才也有些心跳神凜面上變色!

    眼前,青紗帳傾倒了極大的一片,到處倒卧着身穿河灰不同衣衫的死首,這一片屍體,約有近四百餘具,還有百多人凌亂的躺在另一邊,這百多個人個個腦袋稀爛,胸腹洞穿,手中兵刃拋棄一地,那些兵刃,都是一式的馬刀強弓,這百多人,完全是青一色的青衣!

    空氣中浮蕩着濃重的血腥,已成紫色的血漿血絲粘掛在周道的高粱稈葉上,死一樣的寂靜,血一般的悲慘!

    好一陣——

    紫千豪閉閉眼睛,冷冷的道:“牟頭領,檢點我方遺屍,特別注意罕把子的屍體!”

    那姓牟的矮漢一抽鼻子,揮手,百名孤竹勇士立即湧上,開始一具具的翻檢起來,每個人的心都往下沉,臉色宛如陰毀密佈的天空。

    緩緩在四周巡走,紫千豪鋭利而仔細的向每個角度裏搜視,眼前的情景十分明白,一定是伏襲玉馬堡來人的孤竹所屬在混戰中又驟遇外敵,而且,看情形像只是一個人乾的事!

    忽然,一聲驚叫傳入紫千豪的耳中:“這是罕把子手下的林維林頭領!”

    緊跟着,另一個呼叫也纂的響起:“可憐啊,孫頭頓也死了,看看這血糊糊的腦袋!我認得他,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人影一閃,那姓牟的頭領已奔了過來,急促的道:“大哥,屍體中找不着罕把子的遺骸,可能,可能他還沒有死!”

    紫千豪深沉的道:“地下的人有活的麼?”

    姓牟的頭領一搖頭,道:“全死了,乾乾淨淨!”

    紫千豪一咬牙,狠厲的道:“光憑玉馬堡的人他們沒有這個能耐!罕明一定是又遭到意外之襲才落得全軍盡沒,我説什麼也要找出這個人來!”

    姓牟的頭領兩眼圓睜,驚異的道:“什麼?只有一個人?”

    紫千豪重重的哼了一聲,幾近咆哮的道:“叫弟兄們朝前搜,儘量把距離拉開!”

    説着,紫千家已猛然轉身,領先往深沉的青紗帳裏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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