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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章

    趙蕭君第一次到陳家的時候只有十歲,她以為像在別人家一樣只是暫住,沒想到一住就是六年。陳念先牽着她小小的手從車上走下來,蹲下身笑説:“蕭君先在這裏住好不好?”趙蕭君開始沒有回答,半晌才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她跟在陳念先後面靜靜的走過高大的鐵門,長長的台階,抬頭看見一幢漂亮的小樓,只有一個感覺,高,像頭頂的天空一樣高且遠,遙不可及。兩邊院子裏的花草樹木欣欣向榮,整齊美觀,像是課本上印上去的圖畫,水彩的顏色,朦朧的輪廓,總覺得不是真的。

    寧靜的下午只聽見樹椏草叢間的蟬鳴蟲叫聲,此起彼伏,嘶啞着喉嚨,卻不肯停歇。趙蕭君看見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微笑着迎上來,舉止優雅從容。悄悄的停住了腳步,沒有走過去。陳念先上前笑着一把攬住她的腰,説:“怎麼?特意出來迎接我的呀?”錢美芹但笑不語,轉頭看向趙蕭君。陳念先放開她,轉身對趙蕭君説:“蕭君,這是阿姨。”趙蕭君立即低聲説:“阿姨好。”錢美芹點了點頭,打量了一會,轉身進去了。陳念先説:“蕭君,站在那裏做什麼,快進來。”趙蕭君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腳跟了進來。

    陳念先陷進沙發裏,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水,四下裏看了看,問:“怎麼這麼靜,喬其呢?”錢美芹端出一些水果,説:“在睡午覺呢,還沒有醒。好不容易哄的他睡了!”陳念先“哦”一聲,説:“我上去換件衣服,還得去一躺公司呢。”説着起身,看了一眼安安靜靜,不發一語的趙蕭君,説:“美芹,蕭君的房間收拾好了?你帶她去休息休息。坐了這麼久的車,小孩子也該累了。”錢美芹答應一聲,對端坐在是沙發裏的趙蕭君説:“來,跟阿姨上樓。”於是三人一起上了二樓。帶點螺旋式的樓梯,趙蕭君有些暈眩,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跌倒。右手緊緊扶住光滑可鑑的鏤花銅扶手,一腳一腳有些吃力的踩上去。

    錢美芹領她到西邊的一間房,旋開房門,説:“你以後就住這裏。累不累?先睡一覺吧。”趙蕭君點頭,對正要離開的錢美芹説:“謝謝阿姨。”錢美芹回過頭來,看了看她,“恩”了一聲,説:“不要見外,有什麼事儘管説。”趙蕭君點點頭,看着房門慢慢的闔上。抬眼看了一下,雪白的牆壁,下半部分刷成淺綠色,原木地板。半下午的陽光透過窗前的樹葉射進來,一縷一縷的光束裏滿是跳動的塵埃微粒。趙蕭君站在牀邊上,環視空蕩蕩的房間,是全然陌生的氣息。

    錢美芹走進卧室,對正換衣服的陳念先説:“你這就走?我和你一起去吧。”陳念先搖頭:“我去就行了。你先帶蕭君熟悉熟悉環境。這孩子怪可憐的。”錢美芹説:“究竟怎麼回事?電話裏也沒説清楚。”陳念先説:“她是姜老太太唯一的外孫女,一直跟着老太太過活的。老太太突發性腦溢血,當場就不能動彈。我剛巧在當地視察,聽別人説起來,趕過去看老太太。哪知道就這麼去了。”

    錢美芹停了一停,問:“哦?她父母呢?都不在嗎?”陳念先嘆氣説:“我也是聽街坊鄰居説的。她親生父親在外地出了一場車禍,早就去世了。連肇事者都沒找到。母親改嫁了,住在外地。老太太怕小孩子受欺負,一直帶在身邊。”錢美芹遲疑的説:“她既然還有母親,你就這麼帶過來恐怕不好吧?她母親難道沒有説什麼?”陳念先搖頭説:“我倒沒有見到她母親。聽説老太太去世的時候,她母親正躺在醫院裏——難產!”錢美芹“哦”了一聲,説:“其他的親戚朋友也沒有?”陳念先説:“姜老太太就只剩這麼一個女兒。早年有個兒子,夭折了。”錢美芹沒有説話。

    陳念先繼續説:“小孩子挺可憐的,老太太去了,吃的是百家飯。我想着姜老太太往日對陳家的舊恩情,安置了老太太的後事,便將這孩子接過來暫住一段時日。留了口信,等她母親身體好了再作打算吧。你不知道,老太太臨走前看着外孫女的眼神,那叫死不瞑目呀!實在揪心。”錢美芹也嘆了一口氣,説:“小小年紀,也真是可憐見的!”陳念先點頭説:“先這麼住着吧,以後再説。多一個人也熱鬧些。”錢美芹點頭,然後説:“這個孩子倒眉清目秀,乖巧安靜,不像小地方的孩子。”陳念先忽然笑説:“我也是覺得這孩子懂事,不像才十來歲的孩子。”錢美芹伸出手打了他一下肩膀,微嗔説:“你既要走,就快一點,車子在外面等着呢。”邊説邊送他出去了。

    趙蕭君站在牀邊好半天,眼神呆滯,有些不知所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帶給她一種強烈的不安。小小的蕭君習慣了小鎮上青石板鋪成的小巷,習慣了外婆屋子裏遲遲陳舊的午後陽光,總是稍嫌濕潤的空氣帶着發黴的味道,一切安詳温暖。可是這裏全然是另外一個樣。趙蕭君禁不住心慌迷茫。想起外婆,只覺得痛,卻沒有眼淚。她那個年紀還説不上來為什麼,隨着年歲的增長,這種疼痛一天比一天清晰明白。

    趙蕭君低頭在隨身的布書包裏胡亂翻尋,找出一個方塊小盒子。木製的,微微泛黃,極其簡單,沒有一點花紋,甚至沒有上漆。表面卻很光滑,大概是因為長期撫摩的緣故。鄭重的放在牀頭邊的矮桌上,輕輕打開來,原來是一塊半圓形的玻璃紙鎮。趙蕭君雙手託在手心裏,迎着橘黃色的陽光往裏看,綠意盎然,像神秘茂盛的熱帶森林,充滿誘惑。微微搖晃,落葉紛飛,徐徐的飄下來,像翩躚飛舞的蝴蝶,靈動優美。趙蕭君將它貼在臉上,一股沁涼直穿心底,心中某個空落落的地方便充實了許多。她撩起衣服下襬,對準吹了口氣,將玻璃紙鎮上的手印記擦乾淨,然後重新放好。

    遲緩炎熱的下午,她沒有一點睡意。打開房門尋找衞生間。不敢發出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麼。上個洗手間都這樣理不直氣不壯。房子很大,又不熟悉,從西邊一直找到東邊都沒有找到。她有些着急,在車上就一直強忍着。停在一間微微敞開的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悄悄推開了一點,看見高高的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洗手枱,舒了一口氣。房間裏有嫋嫋的檀香的味道,聞着很舒服。她輕輕拉開玻璃門,卻發覺裏面正有人掂起腳尖扭水龍頭,似乎有些困難,是一個很小的小孩,直直站在那裏只到趙蕭君的下巴。正確的説,是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小男孩,眼是眼,鼻是鼻,不過嘴唇緊閉。

    他聽見聲響,轉頭看趙蕭君,黑白分明的雙眼,眼底卻隱藏着些微的不善。趙蕭君嚇了一跳,然後走過去幫他擰開水龍頭。他洗了手,也不擦,狠狠的晃了晃,水珠濺到趙蕭君的臉上。趙蕭君也不生氣,用手背揩了揩,轉身就要出去。他站在那裏盯着趙蕭君問:“你是誰?”趙蕭君輕聲説:“我叫趙蕭君。”然後很友好的問:“你呢?”他沒有回答,卻説:“你到這裏來幹什麼?”趙蕭君本來就心虛,聽到他的問話,更加心虛,像做錯事一樣,乖乖的説:“我想上洗手間,找不到。”他好一會才走出來,留趙蕭君一個人在裏面,順手將門帶上了。

    趙蕭君推門出來的時候,他還站在過道里,看着趙蕭君問:“你住不住這裏?”趙蕭君遲疑的點了點頭。他又問:“你住哪裏?”趙蕭君指了指西邊。他忽然説:“那邊就有洗手間。”趙蕭君“恩”了一聲。見他沒有為難自己,很有些感激,對他笑了一笑。他轉身離開。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念先特地趕回來。趙蕭君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邊。陳念先問旁邊的錢美芹:“喬其呢,怎麼不下來吃飯?”錢美芹無奈的説:“他不肯下來吃,説不餓。”陳念先嘆了口氣,説:“又在鬧什麼脾氣!你去讓他下來吃飯。”錢美芹攤手説:“他不肯吃有什麼辦法。”陳念先對她説:“你上去説一下他。蕭君第一次在家裏吃飯。跟他説有客人來了,總要下來見一見客。“説完嘀咕:“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像誰!”

    錢美芹上去了一躺,果然帶着陳喬其下來了。他靠着母親悶悶的坐在椅子上。陳念先首先説:“喬其,這是趙蕭君,會在家裏住一些時候。快叫姐姐。”陳喬其看了看趙蕭君,撇着嘴,然後直呼:“趙蕭君!”陳念先有些不滿,眼睛瞪了瞪了陳喬其。陳喬其年紀雖小,氣勢卻不弱,根本不理會。趙蕭君立即答了一聲“恩”。錢美芹趕緊岔開話題,連説:“蕭君餓了吧,趕快吃飯。等一下菜涼了。”陳念先沒有再追究,對趙蕭君笑説:“蕭君,他叫陳喬其。以後若敢欺負你,直接找我好了。”趙蕭君照舊點頭。很小的時候心裏便明白,真被欺負,找他又有什麼用,始終是外人。除非離開這裏。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她小到沒有任何辦法。

    那個時候,陳喬其只有五歲。

    第2章

    吃完飯,陳喬其埋頭蹲在沙發上堆積木。錢美芹站在旁邊問:“喬其,你去不去商場?”陳喬其頭都沒有抬,根本不予理會。錢美芹也不再問他,轉身對趙蕭君説:“蕭君陪阿姨一塊去怎麼樣?”趙蕭君點頭,輕聲答應了。錢美芹見趙蕭君身上的衣服稍稍有些短,褲子洗的褪色,趁晚上有空,想帶她去買幾件衣服,順帶給喬其買一些。小孩子的衣服,親身試一試比較合適,畢竟拿不太準尺寸。不過喬其不去,她也拿他沒有辦法。

    錢美芹上去換衣服,趙蕭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陳喬其堆積木。陳喬其停下來,粗聲粗氣的説:“看什麼!”趙蕭君不知道哪裏得罪他了,立即轉過頭,盯着另外一邊不説話,也不再看他。半晌,陳喬其似乎耐不住沉默,説:“喂,你要不要玩?”趙蕭君立即説:“不,我不會。你玩吧。”陳喬其看了她一眼,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埋頭繼續手上未完成的事業。趙蕭君不由得的問:“你不看?”陳喬其悶聲説:“你不是想看!”原來趙蕭君剛才一直盯着電視發怔。她搖頭説:“不看。等會兒我要陪阿姨一塊出去。”

    錢美芹提着手提包下來,喊了一聲:“蕭君!可以走了。”趙蕭君立即站起來。陳喬其推開手中的積木,説:“我也去。”錢美芹有些詫異的説:“你剛才不是還説不去麼?”陳喬其一手揮開疊好的積木,“蓬”的一聲全部滾在桌上,地上。錢美芹走過去摸他的頭,説:“去就去。你這孩子,又發什麼脾氣!”陳喬其卻扭身躲開,不高興的説:“不要摸。”率先走了出去。

    錢美芹帶着兩個小孩逛商場原本很麻煩,所幸趙蕭君極其乖巧,一直寸步不離的跟着。陳喬其也不讓人牽,悶聲悶氣走在前面。來到童裝部,錢美芹拿了幾件衣服就要包起來,陳喬其沉着臉沒好氣的説:“我不要這個。”專賣店的小姐見他長的漂亮可愛,故意逗他,笑説:“這些還不好,那你喜歡什麼?”陳喬其不理她。專賣店小姐又逗了幾句,問他多大了,有沒有上學之類,他頗有些不耐煩,翻着眼走開。那小姐對錢美芹笑説:“這孩子可真有個性的。”錢美芹抿着嘴説:“這小祖宗,簡直沒有辦法。”雖然搖頭嘆息,語氣裏卻滿是寵愛。

    先丟開陳喬其的,隨手拿了件衣服替趙蕭君試,有些大,換了小一號的,才差不多。錢美芹問:“喜不喜歡?”趙蕭君才明白她在給自己挑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説什麼好,沒有回答。旁邊的小姐一個勁的誇好看,説:“這孩子皮膚白,穿這件衣服當真好看。”錢美芹要了下來,又照着號碼選了幾件衣服,也不再試,包了起來。轉頭問陳喬其:“這件怎麼樣?”陳喬其還是不肯要。專賣店的小姐插嘴説:“那讓他自己挑唄!”錢美芹不由得笑了,説:“喬其,那你説要什麼衣服?”陳喬其抿着唇不説話。眾人接連拿了幾件衣服給他,他只是扭頭就走開。

    趙蕭君也跟着眾人指着衣架上的一件襯衫問身邊的陳喬其:“那件你要不要?”陳喬其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衣服,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清楚,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專賣店的小姐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眼明手快,趕緊取下來。原來是一件暗紅色格子純棉襯衫,翻領裁邊,很像大人的款式。陳喬其隨着小姐進去換衣服,倒沒有再嘰嘰歪歪。

    出來的時候,錢美芹“撲哧”一聲笑出來。身邊的小姐也笑説:“看起來像花花公子。”穿起來很合身,可是突然間穿這種風格的衣服,難免有些不適應。錢美芹問他:“你要不要?”他點點頭,臉上有些紅暈,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襬。錢美芹見他難得同意,雖然不是很喜歡這件衣服,二話不説就買下來。錢美芹讓他進去將衣服換回來,專賣店小姐説:“穿的挺好看的,就這麼穿着吧。”那小姐私心裏偷懶,不願意來回折騰。陳喬其“恩”一聲,就這麼穿着走出來。錢美芹不再堅持。雖然是男生,到底是小孩子,穿的鮮豔一點也沒有什麼關係。

    錢美芹進了商場忍不住多逛了幾家。天下的女人大概都有這個脾氣。陳喬其似乎很知道她的習慣,大聲説:“我累了。”商場裏有為兒童專社的遊樂區,錢美芹帶他過去休息。陳喬其問:“回不回去?”錢美芹抬頭看了看説:“還有一些東西要買。”陳喬其“哼”了一聲。趙蕭君安靜的坐在陳喬其旁邊,看着他們説話。錢美芹知道他不願意逛,於是打商量:“那你在這裏等着?”説完又有些不放心。趙蕭君接上去説:“我也在這裏等着。”錢美芹見她這麼説,稍稍安心。趙蕭君年紀大許多,十分懂事,有她在一邊陪着,自然沒有什麼大礙。叮囑一番,又對旁邊看管的老太太説了一聲,起身快步離開。

    陳喬其站起來要往外走,趙蕭君一把抓住他袖子,問:“你去哪裏?還是坐在這裏吧。”陳喬其又坐下來,説:“我渴了,去買水。”趙蕭君説:“那等阿姨回來再去。”陳喬其不耐煩的説:“我渴了。”往下跳就要走。趙蕭君強不過他,連忙喊住他,説:“喂,我和你一起去。”他果然停下來等趙蕭君。趙蕭君忽然又説:“你還是在這裏等着吧。萬一阿姨回來看不到我們該着急了。”説着強推他坐在充氣椅子上。走出去又走回來,説:“我沒有錢,還是在這裏等阿姨回來吧。”她以為這樣總可以消停了。

    沒想到陳喬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一塊的硬幣。趙蕭君看了一眼,説:“這不夠。”陳喬其乾脆將身上所有錢掏出來,一把的硬幣,全是一塊的,叮噹作響。趙蕭君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衣衫褲兜裏鼓鼓囊囊的藏着這麼多的硬幣。只得説:“那你在這裏等着,不要亂走。”陳喬其點頭。趙蕭君後來才知道陳喬其那個時候只認識一塊的硬幣,給他紙幣死都不肯要,連五毛的硬幣也不要。陳念先和錢美芹想起這事就笑,無奈之下,只得給他硬幣。大概因為日常生活照料的十分周全,不怎麼用錢的緣故,所以連“錢”都認不周全。趙蕭君在三歲的時候就分辨的出所有的紙鈔和硬幣。

    趙蕭君第一次來這種大商場,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賣飲料的地方。心裏記掛陳喬其,生怕他有閃失。匆匆往回趕,往裏面看時卻沒有見到他。不由得驚慌失措,小小的她也清楚陳喬其是陳家的“鳳凰”。阿姨將他交給自己,現在居然不見了,急的滿頭大汗,心口猛跳。扯着嗓子當場叫起來“陳喬其!陳喬其”商場音樂聲人聲鼎沸,喊叫聲很快淹沒在嘈雜的浪潮裏。趙蕭君只覺得渾身發軟,飄忽無力,像是大病一場。驚駭之餘,只懂得口帶哭腔大喊陳喬其的名字,似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眼睛裏嚇的滿是淚水,要滴都不敢滴下來。

    怔怔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正舉起手背揩眼淚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後面大叫“喂”,她猛的轉過身,看見陳喬其站在滑梯頂上,看着她笑。然後蹲下身,從半密封的滑梯上滑下來。趙蕭君的力氣重新流回體內,慢慢走到下面要扶他起來。陳喬其拍掉她伸出來的手,撐着身體有些吃力的爬起來。又笑了一下,露出漂亮的牙齒和淺淺的一個小酒窩,然後問:“你剛才叫我幹什麼?”趙蕭君丟了的魂現在才歸位,半晌説:“我以為你走丟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説:“我怎麼可能走丟。”趙蕭君低聲説:“你可千萬別走丟。剛才真是嚇死我了。”趙蕭君心裏説,只要別在她跟前走丟,殺了她也擔不起這個干係。

    陳喬其忽然笑起來,説:“我才沒那麼苯呢。”他平常極少笑,今天倒是很開心。又説:“水呢?”趙蕭君才記起來,説:“我沒有找到賣水的地方。”陳喬其指着門口説:“外面不就有麼?”趙蕭君“哦”了一聲,坐下來,沒有動。陳喬其也沒有指責,問:“你累了?”趙蕭君無力的點了點頭。陳喬其也坐下來,説:“那我去吧。”趙蕭君瞪他一眼,拉着他坐下來。陳喬其在家裏霸王樣的一個人被她瞪的一愣,乖乖坐着沒有動。

    不一會兒,錢美芹回來的時候每人帶了一杯果汁。趙蕭君拉住陳喬其的手,緊緊纂住,生怕他突然間又不見了。陳喬其晃了晃,沒有甩開。對趙蕭君剛才的那個眼神,還有些餘悸,難得沒有嚮往常那樣死命掙脱。錢美芹看在眼裏,有些驚奇。晚上無事的時候,對陳念先笑着説了。陳念先也笑説:“看來喬其倒聽蕭君的話,大概都是小孩子,比較説的來。”又嘆氣説:“現在的小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孤苦伶仃的,喬其生冷古怪的性子説不定就是這麼來的。我們不得空,不能整天陪着他,有蕭君陪他倒不錯。”

    錢美芹想了想説:“那讓蕭君就這麼住下來怎麼樣?先這麼過幾年,到時候再説。她母親大概不會不同意。”陳念先一直都有這個意思,只是不好説出來。他聽人説趙蕭君母親近來景況不怎麼好,再組織的家庭也有些複雜。所以趙蕭君才會一直跟着姜老太太過活。現在妻子既然主動開了口,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陳念先對姜老太太十分尊敬,這裏面有一段塵封的陳年往事。

    陳念先是認識趙蕭君母親的,打電話和她説了這回事。她嘆了口氣,特意打電話過來叮囑女兒要聽陳叔叔,陳阿姨的話。趙蕭君對母親原本就生疏,隔了這幾年,也沒有什麼話好説,末了只是低聲問:“那你還要不要我了?”她母親在那頭愣了許久,最後説:“蕭蕭!你放心,你先住着。等過兩年,媽媽一定將你接回來。”趙蕭君從頭至尾沒有叫一聲媽媽,心裏不是不責怪她母親的。那個時候她母親正煩惱的焦頭爛額。將女兒寄放在別人家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她也有許多的無奈。於是趙蕭君就真的在陳家長住了下來。

    趙蕭君接完母親的電話回到自己的房間,燈也不開,愣愣的坐在黑暗裏。母親依舊叫她“蕭蕭”,她只記得這一句。而這裏的人只會叫她蕭君。她的記憶較常人早的多,許多小事記得一清二楚。她甚至還記得父親的樣子。父親反手扶住她騎在肩上四處轉悠,給她買棉花糖吃。就是路攤上用油膩膩的機器,撒一把白糖進去,炸出來雪白蓬鬆的那種棉花糖。用一根細細的木棒慢慢轉圈,不一會兒就有一大捧,比小小的蕭君頭還大。蕭君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是她關於父親的全部。而她父親在她三歲就去世了。隨後便跟着外婆。蕭君沒有繼續往下想。記憶“咔”的一聲打住了。她站起來去開燈。

    陳念先聯繫了附近的一所學校,趙蕭君插班進去,她下半年就該上小學五年級了。而陳喬其就在她學校旁邊一所私人幼兒園上學。陳念先夫婦日常都很忙,有許多應酬,經常要出差。偌大的庭院越發顯得靜。趙蕭君十一歲生日就在忙碌的開學中悄無聲息的過去了。

    新的學期新的同學,趙蕭君比往常更加沉靜。短短一個暑假,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天上人間,惟有沉默以對。放學後照例彎到附近的“美佛”幼兒園接陳喬其一起回家。站在外面等的時候,正好看到教師裏面亂紛紛,鬧的不行。陳喬其伸手將一個小女孩用力推在地上,小女孩大聲哭起來,眾人“哇”的四散開來,大聲指責。陳喬其站在那裏瞪眼看着,右手拼命擦臉。立在眾多小孩間,是最高的一個。小女孩哭的一張小臉滿是淚水,難怪其他小孩紛紛責怪他。

    趙蕭君連忙走過去拉住陳喬其,責備説:“陳喬其!”年輕的女老師聽到聲音連忙趕過來,問怎麼回事。圍觀的小孩七嘴八舌説起來。聽了半天才明白,那個小女孩為表示感謝親了陳喬其一下,陳喬其發怒,便將她推倒在地上。女老師哄了好半天才止住小女孩的哭聲。忍住笑意,轉頭沉聲説:“陳喬其,你怎麼欺負同學呢!還是女同學。這是不對的知不知道!”陳喬其還一臉不屑的樣子,連着趙蕭君也受了一頓教育。

    兩個人慢慢往回走的時候,趙蕭君想起來就笑,於是問:“那小女孩為什麼親你?”陳喬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趙蕭君又説:“你用不着將她推倒吧?”陳喬其悶聲説:“她活該。”趙蕭君看着他笑,又問:“她親你有什麼不好?別人求都求不來呢。”陳喬其將臉撇過去,説:“我不喜歡她。”趙蕭君仍舊興致盎然的問:“她怎麼親你的?”轉頭看他沒有跟上來,眼睛冷冷的看着自己。於是走回去,彎腰問:“怎麼了?”陳喬其突然掂起腳尖,軟軟的嘴唇在她臉上擦了一下,轉過頭去酷酷的説:“這樣親的。”趙蕭君嚇了一跳,捂住臉瞪眼看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受了驚嚇,倒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半晌説:“滿臉口水,髒死了!”掏出紙巾用力擦臉。不再管他,兀自往前面走。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喬其忽然説他不再去幼兒園上課,要跟着趙蕭君去唸小學。陳念先停下筷子看着他,説:“你年紀太小,明年再去。”第二天陳喬其怎麼都不肯去上課。陳念先要打,他站在那裏不閃不避,挺着脊背,眼神倔強。錢美芹問他為什麼非要上小學。他説他不喜歡幼兒園,而且趙蕭君已經上五年級了,所以他要上小學。

    陳念先聽了又氣又笑。錢美芹在一旁説:“再過些時候,喬其就六歲了。上小學也沒有關係。你看他鬧成這樣,還是送他進去吧。”陳念先皺眉説:“這都開學一個來月了,再説這麼小跟的上嗎?”錢美芹説:“這小祖宗非要去,有什麼辦法。你送他進去吧。要念書總是好事。”陳念先忽然笑起來,説:“這孩子突然吵着要上學,還真嚇了我一跳。非要進去的話,還得找校長説一説情。真是,早些説可不省事多了。”由於陳喬其還沒有到入學年齡,再説又是中途插班進去的,陳家頗花了些錢才將他送進小學的大門。

    於是陳喬其和趙蕭君便在一間學校唸書,同進同出,倒省了不少事情。

    第3章

    天氣漸漸轉涼,霜繁葉降,僅剩的幾片枯葉打着旋晃悠悠的掉下來,將落未落之際,一陣風起,又飄向遠處。趙蕭君緊走幾步,看見靜靜躺在枯黃的草叢間的落葉,淺紅的樹葉有幾處被蟲蛀過的痕跡,鑲着烏黑的花邊,脈絡清晰可見。她拾起這片葉子,色彩斑斕,夾雜的紅與黑會説話,正對她明眸凝視。她知道這是病葉,莫明的心生憐惜,於是揀起來夾在語文課本里。

    晚上打開課本的時候,陳喬其坐在一旁拾起落在玻璃桌的枯葉,看了看,問:“你要這個做什麼?很難看。”趙蕭君探出身子,想要搶過來,説:“沒什麼。還我。”陳喬其拿在手裏對着燈光看了一會兒,然後説:“這是什麼葉子?”趙蕭君説不知道。然後遲疑的説:“不知道是不是紅葉。”陳喬其歪着身子蹭過來,説:“你教我念這段話,明天要朗誦。”趙蕭君拿過他的課本,看了一眼,問:“你們拼音學完了?”陳喬其懶洋洋的催她念。趙蕭君果然念起來:“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飛——香山紅葉紅滿天。”回頭打了一下他,説:“你不跟着念?”陳喬其斜斜坐着,問:“香山是哪裏?”趙蕭君將課本扔給他,説:“香山大概在北京——你既然不念,那我回去睡覺了。”

    陳喬其將手中把玩的枯葉夾在自己的課本里,隨口説:“香山有很多紅葉?”趙蕭君頭也不抬的説:“你沒聽見書上説——香山紅葉紅滿天!”陳喬其忽然説:“我們去北京吧。”趙蕭君瞪他,説:“那你自己去吧。”陳喬其用手扳過她的臉,認真看着她,説:“我們一起去!”雙眼流光溢彩,隱隱地有一種執著。趙蕭君狠狠揮開他的手,漫不經心的敷衍:“好,好,好。”然後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課本。陳喬其在後面扯住她,説:“你要記得。”趙蕭君粗聲粗氣的説:“睡覺了。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大雪紛飛的時候,趙蕭君立在學校的廊檐下,雙手插在褲兜裏,抬頭看垂垂掉落的雪花,一點一點覆蓋在地上,似乎沒有重量,晶瑩滋潤,清冷美豔。伸出右手,指尖一片冰涼。一片大大的雪花好一會兒才在她手指上融化消失。所有人都因為難得的大雪興奮不已。她的同學們都在雪地裏玩的不亦樂乎,雪球你來我往,熱鬧非凡。有一個女同學走過來,問:“趙蕭君,你不去玩雪?”趙蕭君搖了搖頭,輕聲説:“你不去?”她撮了撮手説:“媽媽説我身體不好,不讓我玩。”

    趙蕭君記起來這個女同學似乎經常請病假。她“哦”了一聲,然後走進教室。她也跟着走了進來,歪着頭説:“趙蕭君,你好像很不喜歡説話。”趙蕭君説:“沒有呀。”她説:“怎麼沒有,你都不怎麼和大家來往。”大概因為大家都出去打雪仗,十分無聊的緣故,她跟着走過來,繼續説:“你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下課也不出去玩。”趙蕭君走回自己的座位,看了她一眼,坐下來,不知道該説什麼,幸虧上課的鈴聲響起來,打斷了她的尷尬。她抬頭看向窗外,思緒有些飄遠。在同學的眼中,趙蕭君極其安靜,連老師給她的評語也是“性格內向”。

    放學後看見陳喬其衣服褲子髒兮兮的,頭上還殘留着草屑,微笑説:“趕緊回去換衣服。”回到家,陳喬其縮着肩膀一個叫冷,陳家的保姆周嫂摸了摸他,“哎喲”一聲叫起來,説:“這領子都濕了,趕緊換下來,小心感冒。”正給他找衣服的時候,電話“叮零零”的響起來,周嫂手腳沒有空,回頭説:“蕭君,你接一下電話。”

    趙蕭君奇異的沒有説“好”,只説:“周嫂,我來幫他找衣服,你去接吧。”不由分説的往衣櫃這邊走來。鈴聲連續不斷,一聲接一聲,有些刺耳,周嫂只得起身,緊走幾步,差點沒有絆倒,扶住桌子,有些慌亂的拿起話筒,連連“恩”了幾聲。掛了電話,説:“陳先生和太太今天晚上回不來,説雪下的太大,飛機沒有起飛。”趙蕭君點了點頭,陳喬其問:“那他們有沒有説什麼時候回來?”周嫂搖頭。陳喬其倒沒有再説什麼。趙蕭君有些敏感,立即轉開話題,對他説:“你也別換衣服了,躺被窩裏得了。晚飯端上來吃。”陳喬其點一點頭,鑽到牀上。

    等趙蕭君再上來看他的時候,見他臉頰泛紅。伸手在額頭上探了一探,推他説:“好像有些發燒。一定是打雪仗着了涼。”陳喬其微微睜着眼,神情有些萎靡。趙蕭君連忙找來周嫂。周嫂尋出温度計,量了體温,眯着眼對着燈光看了半天説:“三十七度七,有些低燒。要不要看醫生?”陳喬其立即説:“不要!”一點低燒,周嫂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説:“那吃一點藥吧。”陳喬其皺着臉説:“不吃!”趙蕭君不理他,説:“周嫂,你把藥拿過來吧。”周嫂尋出些退燒藥,便出去了。

    趙蕭君倒了水,把玻璃杯遞給他,陳喬其乾脆扯着被子躺下來。趙蕭君皺眉説:“快起來吃藥。”陳喬其悶聲説:“吃了也沒用,還不如不吃。”趙蕭君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問:“你真不吃?”陳喬其點頭:“不吃,打死都不吃。”聲音倒響亮。趙蕭君知道他的脾氣,看着他説:“不吃算了,那我走了。”陳喬其喊住她,趙蕭君説:“怎麼,你肯吃藥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説:“説了不吃就不吃,藥很好吃麼!你陪我説説話。”趙蕭君想着他終究是病人,於是坐在旁邊,説:“有什麼好説的,你快睡覺吧。説不定睡一覺就好了。”陳喬其轉過頭,“那隨便説一點什麼。我現在睡不着。”

    趙蕭君拿過他散在桌上的課本,説:“那我讀一讀課文,你趕快睡着吧,算是催眠。”於是低聲讀起來“下雪了,下雪了——雪地裏來了一羣小畫家,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青蛙為什麼沒參加——它躲在洞裏睡着啦!噯,噯,你為什麼還不睡,我老師説我讀課文讀全班人都昏昏欲睡——像唸經一樣,沒有一點感情。”陳喬其用手掀開被子。趙蕭君給他蓋上,説:“等一下又着涼了,你就等着去醫院吧。”陳喬其喘氣説:“很熱,睡不着。”趙蕭君重新倒了水,試了試温度,説:“那把藥吃了。”陳喬其仍然不肯吃。趙蕭君有些無奈,走到自己房間,尋出玻璃紙鎮,放在他手上,説:“現在是不是舒服了很多?那把藥吃了吧。”陳喬其將它貼在額頭上,冰涼冰涼,果真十分舒服。陳喬其沒有再抬槓,一把將藥吞了下去。

    趙蕭君慢慢説:“我生病的時候,外婆就是這麼做的。貼在手上涼颼颼的,病就會好的快。你可不要打壞了!”陳喬其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半天。趙蕭君慷慨的説:“借你一天,病好了再還給我。我很困,要回去睡覺了。”連連打哈欠。陳喬其讓出一半的牀位,拍拍被子説:“那你就在這裏睡好了。”趙蕭君搖頭:“不行!我要回房間了。”陳喬其撒無賴:“你聽外面的風很可怕的。再説我又發起燒來怎麼辦?”趙蕭君走到窗口,外面黑乎乎的,只聽見狂風“嗚——哇——啦”一遍又一遍的怒吼着,十分淒厲,陰風慘慘,令人不由得有些恐懼。趙蕭君反應過來,説:“原來你害怕了!”陳喬其微微紅了臉。其實趙蕭君也有些害怕,不向外面看還好,看了之後一直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久久不散。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被子,躲了進去。陳喬其的牀又大又舒服,而且暖和,被子像雲一樣柔軟。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趙蕭君小學畢業考試考的很好,年級第一,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學,很難考上的那種半封閉式學校,有着很長的歷史。不過離陳家有些遠。陳念先忍不住連聲稱讚,説:“喬其,你可要好好向姐姐學習呀!”錢美芹也覺得她作了一個很好的榜樣,抽空大大慶祝了一番。暑假裏老是有人打電話找陳喬其出去玩,有一次陳念先奇怪的説:“怎麼打來的淨是喬其的同學,從來沒有人找過蕭君。”畢業前,趙蕭君給同學寫留言,電話那一欄上總是空白。也從來不接陳家的電話,沒有人接就任它響着。

    趙蕭君打聽到學校裏有許多外地考進來的同學,很多都住在學校裏。於是對陳念先説她要住校,可以專心念書。陳念先起先有些不贊同説:“沒有這個必要。”趙蕭君很堅持,説:“學校晚上安排了晚自習,很多同學都住校。每天不用來回跑,可以多睡一會兒。再説一放假還是可以回來的。”陳念先只得幫她辦了入住手續。陳喬其聽到她住宿的消息,很有些不高興,鬧了許久的彆扭。直到開學,事已成定局,才肯同趙蕭君和解。

    其實學校裏的宿舍荒涼的很,公共洗手間在走廊的另一端。趙蕭君要走兩分半鐘才能到。半夜起來的時候,幽暗的燈光白慘慘的照在地上,趙蕭君每次都是喘着氣跑回寢室,然後用力關上房門。她住的房間是學校裏較好的那種,兩個人一間,桌椅都很齊全。一個星期只有一天假。趙蕭君每個星期六晚上回陳家,然後帶上乾淨衣服星期天下午趕回去上晚自習。

    上了初中,她還是一樣不喜歡説話,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來往,和宿舍裏另外一個女生客客氣氣,微笑點頭,頂多説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總是靜靜的坐在窗口的位置看外面的霏霏梅雨,或是埋頭看書做題。她有許多的時間,坐在桌子前無聊的時候,經常想起古意盎然的小鎮,想起外婆家門口的拱石小橋,橋邊上滑溜溜的長滿青苔。想起外婆滿鎮敲鑼打鼓的尋她吃飯。昏黃的陽光透過天井照進來,蒙上一層陳舊而舒適的味道,古老的屋子裏到處是温暖的記憶。那個時候毫無顧忌,無拘無束,可以迎着風,淌着水到處闖禍。這些事情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連她自己也有些詫異。

    隨着年歲的增長,趙蕭君的容貌越來越白皙秀氣。班上的男生私下裏悄悄的流傳“三年零班的趙蕭君成績又好,長的又漂亮”。很有些膽大的男同學頂風作案,殷勤的邀請她參加活動,幾次碰壁之後,仍然有人不死心。趙蕭君的心只敏感在記憶上,在某些方面消耗過多的纖細的感情,小心翼翼;在另一方面自然而然意興闌珊,從不將男生的邀約放在心上。她還處在陳家的桎梏中——是她自己的心結,仍然沒有打開。

    星期六的下午,放學的人潮一波推着一波,擁擠熱鬧。趙蕭君不願意搶這麼幾分鐘,等同學都走的差不多才收拾書包。照例在東門等公車的時候,一個瘦瘦的男生走過來和她打招呼。趙蕭君不認識他,班上的人她有一半不認識,尤其是男聲,免得尷尬,還是應了一聲。他有些羞赧的撓了撓微亂的頭髮,見她神色沒有任何異樣,“支吾”了兩聲,終於還是問出來:“趙蕭君,昨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你有沒有看……”趙蕭君有些迷惑,立即説:“什麼信?我從來沒有收過信。”他臉漲的通紅,有些着急的説:“我明明夾在你政治書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趙蕭君這幾天動都沒有動過政治課本,他在信裏邀請她看電影,遲遲沒有迴音,大概等不及,忍不住出口相問。

    趙蕭君乍然下碰到這種情形,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太大的感覺,面上依舊淡淡的,只説:“我要回去了。”他鼓足勇氣,快速的問:“明天你有沒有時間?”趙蕭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立即説:“沒有,明天有許多功課要做。”他很氣餒,想必十分傷心,眼神灰暗,一語不發的看着地面。氣氛很僵硬,趙蕭君藉故要走開,正在這時候,陳喬其從右邊的人流中跑過來,額上滴着汗,埋怨説:“這麼現在才出來,都等了好半天了。”趙蕭君大鬆一口氣,立即拉着他離開,邊走邊問:“你怎麼過來了?”

    陳喬其沒有回答,卻問:“剛才那個人是誰?”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虛,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故作輕鬆的説:“一個同學。”連忙轉移話題,説:“你今天怎麼過來了?”陳喬其“哼”了一聲,看了她一下,才説:“我從隔壁道館過來的。我最近在學跆拳道。”趙蕭君“哦”了一聲,説:“是嗎?那學的怎麼樣?”陳喬其很有些得意,説:“教練説我學的很好。”趙蕭君沒話找話説:“那你好好學。”陳喬其白她一眼:“還用得着你説!”沉下臉問:“剛才那男的到底跟你説了什麼?現在還站在那裏呢!”趙蕭君暗暗叫苦,隔着人羣遠遠望了一眼,見他果然還站在那裏發呆。支吾着説:“沒説什麼。人家或許在那等人呢。”陳喬其才沒有繼續追問,説:“司機在道館門口等着。以後每個星期六下午你直接到道館這邊來,我可能晚一點才結束訓練。”

    坐在車裏,趙蕭君將背上的書包放在腿上。陳喬其手裏捏着一張小紙條,拿過她的書包説:“你筆放哪?我把教練的電話號碼抄下來。”趙蕭君眯着眼靠在靠墊上,説:“我只帶了一支筆,夾在書面上。”陳喬其沒有找到,胡亂翻了一通,將她帶的幾本書全部拿出來,嘩啦啦往下抖。趙蕭君聽見響聲,説:“陳喬其,你把我書當什麼呢!要找不會好好的找!”

    陳喬其從車廂裏揀起掉落的信,一看粉紅色帶心的信封就知道是什麼內容。冷着臉説:“趙蕭君!”趙蕭君一開始有些慌亂,想起剛才那個男生的話,才明白過來。陳喬其三兩下撕的粉碎,狠狠扔在垃圾袋裏,斜着眼看她,臉色很壞。趙蕭君有些莫名其妙,也沒有説話。好半天,陳喬其問:“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趙蕭君有些不耐煩。陳喬其瞪眼看她,哼聲説:“信的事!”趙蕭君沒好氣的説:“我怎麼知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信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陳喬其坐在一邊兀自生氣。下了車將車門關的震天響,咚咚咚一個人往前面猛走。趙蕭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也不去理他。

    吃過晚飯,趙蕭君正窩在沙發上,手上握着遙控器漫不經心的換台。陳喬其走到她身邊,盯着她説:“我要告訴爸爸説你不好好唸書,在學校裏亂交男朋友。”趙蕭君嚇的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頭一次動怒,咬牙切齒的説:“陳喬其,你再胡亂造謠生事!”陳喬其雙臂交握,居高臨下看着坐在沙發上的趙蕭君説:“我怎麼胡説了?你學校門口的那個人不是你男朋友?那信不是他寫給你的?爸爸還整天讓我跟你學習呢。等他回來我就和他説。”

    趙蕭君氣的臉都綠了,直直盯着陳喬其,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她在陳家從來都是循規蹈矩,不敢惹一點麻煩。到底是寄人籬下,分外敏感多心。半天只得拼命解釋:“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拆都沒有拆過,你也看到了。校門口那個男生大概是我班上的同學,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別説男朋友,我連半個男性朋友都沒有。你不要到你爸爸那裏胡説八道。”

    陳喬其在她身邊坐下來,湊過身子問:“真的?”趙蕭君嫌惡的往旁邊移,氣沖沖的説:“信不信由你!”陳喬其伸了個懶腰,説:“那好,我不和爸爸説了。就當是一場誤會。”趙蕭君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來,忽然有些感激,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卻忘了始作俑者也正是他。陳喬其倒在她肩上,趙蕭君這次沒有移開。過了一會兒,陳喬其懶洋洋的説:“不過,如果我發現你交男朋友的話,一定告訴爸爸。”趙蕭君馬上用力推開他,無力的説:“你放心,我不會交男朋友的!滿意了吧!你敢在陳叔叔面前亂嚼舌根,胡説八道,小心我殺了你!”説完怒氣衝衝的回房間去了。

    趙蕭君雖然氣陳喬其多管閒事,無事生非,只當是小孩子多嘴多舌,而陳喬其向來可惡。何況關於信,她本來就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什麼浪漫旖旎的想法,只是受了驚嚇。陳喬其識相的沒有將事情胡亂捅出去,她頗有些慶幸。等到下個星期六的下午還是走到道館門口等他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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