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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琉璃湮碎 回眸瀲灩

    巖子結婚那天,阿瑟非拉着我去參加婚禮,阿瑟説一是去吃巖子的大户,二是要看他阿瑟當伴郎的風采。

    我笑着問阿瑟:“小麥為啥不跟着你回來湊熱鬧?”

    阿瑟照着鏡子,看着化過淡妝的臉感慨:“這男人吧,但凡跟女人扯上點兒事兒,就再也利落不起來了,小麥的終於和他家後院的阿莫一樣,到了發情季節了……”

    我忍着笑:“對了,上次你跟我説的那個在機場遇到的女孩子呢?”

    阿瑟神神秘秘的笑:“哪能那麼快告訴你啊?”

    有阿瑟的地方就一定有熱鬧,巖子的婚禮很熱鬧,我滿眼看去,看的最多的就是純白的婚紗,阿瑟的伴郎當的很有風采,直接都把新郎的風采搶走了,我非常懷疑的看着巖子的新娘,我敢打賭,那天新娘看阿瑟的概率遠遠高於看巖子。

    我近乎痴呆的看着新娘的婚紗的時候,同酒桌上有人跟我説話:“哎,你好。”

    我轉頭,看見一個穿着牛仔褲的男人朝我舉着酒杯:“你是孃家人,還是婆家人?”

    阿瑟正在起勁兒的折騰巖子和新娘,我忍着笑,因為我既不是孃家人也不是婆家人,我還不能直接説自己是來白吃的,我想了一下,客氣的對舉着酒杯的男人點頭:“哦,我是中間的。”

    這個答案多少讓我自己感覺有和稀泥,男人有些心不在焉:“我也是中間的,我叫齊也。”

    説完,齊也自顧自的喝了一大口啤酒,我開始好奇了,我説自己是中間的,是因為和我新郎新娘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我只是不好意思説自己是來湊熱鬧白吃的,所以才説自己是中間的。齊也説他也是中間的,我開始琢磨着是不是齊也也是偷偷混進來吃飯的,這麼想的時候,我開始警惕,雖然説都是混飯吃的,那也得分正宗和不正宗的吧。

    齊也目光轉向新娘,有點兒自言自語:“我和她是同學,大學同學4年,我追了她三年半,那小子就追了她半個月就搞定了,太孫子了……”

    “哎,你説孫子不孫子?”齊也轉向我,我在齊也的眼神中看出醉意,我哦了一聲沒有再説話,男人女人都一樣,喝了醉,尤其是帶着醉意的,都得罪不起。

    齊也開始絮叨:“她的眼裏就看不到我嗎?我就在她的眼睛外面呆了三年多,我怎麼努力都還是看不見我嗎?女人心……”

    齊也忿忿看向一身純白婚紗的新娘,我不説話的聽着,我突然很羨慕身邊這個男人,能把心裏那個藏了很久的、翻來覆去都沒有説出來的話,告訴陌生人,那麼自己就解脱了,陌生人通常很安全,因為不認識,最多隻是把別人翻來覆去睡不着的那些話,當成一些電影片段,當成故事而已。

    不過,如果有一天陌生人變成熟人,那麼很多時候就會很危險了,因為每個人心底都有一些真相,而每個和他相關的人,可能都會很想知道那些真相。

    遠處,阿瑟得意的朝我招招手,我朝阿瑟笑了一下。

    婚禮結束的時候,喝得一塌糊塗的齊也還在絮絮叨叨的説着,我很想告訴齊也,愛情來的時候,上一秒還是陌生人,下一秒可能就會心有靈犀。如果愛情沒有來到,等三年和三十年,其實都是一樣的。

    阿瑟脱了伴郎鮮亮的禮服,疲憊的轉到我身邊,疑惑的看着不停的説話的齊也:“他誰啊?”

    我想笑:“跟我一樣,是中間的。”

    齊也模糊着眼神,拽了一下我的手臂:“哎,説了大半天了,你你,你是誰啊?”

    我笑:“我是聽你説話的人。”

    齊也腦袋一歪,趴到桌子上,我想,齊也不是睡了,就是昏了,其實不管是哪一種,或許都是好事兒。

    從婚宴回去,等我坐上吱呀吱呀的公交車,我才發現我做錯車子了,因為已經買了車票,我索性準備做到頭兒再坐回來,反正不管怎麼坐,我都得花一樣的錢,那麼時間越長我應該越沾便宜。我的本意是下了公交車總站之後在按照原路坐回去,誰知道人家公交車的終點站和始發站竟然不在一起,我需要下了終點站再走五六分鐘的路才能坐上返回的公交車,我當時就覺得自己失算了。

    我往公交車始發站走的時候,非常意外的看見了馮小北,馮小北穿着顏色舊舊的羽絨服,一邊跟別人説着什麼,一邊還吃着東西,馮小北就面對着我的方向,也看見我了。我有些尷尬,想打招呼,但説不出特別有創意的話來。

    跟馮小北説話的那個人搖了好幾下頭,好像是什麼事兒沒有協商一致,馮小北有點兒無奈的搖搖頭,説話的男人就轉身走了。

    馮小北開始朝我點頭:“你,來這兒有事兒嗎?”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我做錯車了,換車。”

    “我送你一程吧,我的車子在那邊。”馮小北飛快的吃了幾口剩下的麪包,胡亂抹抹嘴邊的麪包屑,馮小北毛絨絨的鬍子上沾滿了麪包屑。

    我想起強子跟我説的那些話,看馮小北又換了一種感覺,我沒有説話,跟在馮小北後面走向車子,馮小北開了車門,有東西從裏面掉出來,我看見是一副裝裱的畫兒,我撿起來,看見上面的落款兒是馮小北。

    我把畫兒遞給馮小北:“你畫的?”

    “恩,我以前就是畫畫的。”馮小北喝了幾口礦泉水,利落的系安全帶發動車子:“以前以為多下點兒功夫,搞搞藝術,就能多賺點兒錢什麼,現在看,都狗屁,畫上半年,還不如在玻璃棺材裏面躺上半天來的錢多……”

    我把裝裱的畫兒小心的放到車後座,馮小北接着嗤笑:“活人,有時候比活死人的價格還低。”

    我不知道説什麼好,馮小北轉臉看了我一眼:“上次派出所的事兒,謝謝你了,也謝謝你那哥們兒,事後想想也是,要不來錢,就算把人打死能怎麼着?還得搭上我這條爛命……”

    車子顛簸了一下,前面的小抽屜開了,之前看到的馮小北和那個長髮女孩子的照片掉了出來,我順手撿起來,轉臉看見馮小北也在看照片,我有些尷尬:“她頭髮很漂亮。”

    “那是以前的照片,現在她……”馮小北説的有些含糊,轉臉盯着車前面,不再説話。

    我小心的把照片放進抽屜,鬼使神差的説了句:“強子,強子跟我説了你們的事兒,她叫安雅?”

    車子又顛了一下,我看見馮小北的喉結動了一下,我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車子一拐,停在路邊,馮小北搖開車窗,點了一支煙,轉臉看我:“對不起,我有點兒悶。”

    我小心的看着馮小北:“是不是我説錯話了?”

    “沒有。”馮小北對着車窗外面吐了一大口煙:“十八,我有些想夭夭了,真的。”

    馮小北停頓了一會兒:“我有一兩年的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

    馮小北把手指間帶着火星兒的煙蒂彈了出去,我看見空氣中有飛散的火星兒,馮小北仰頭靠在車座上,用手捂住臉,聲音很艱難:“記不記得張宇唱過一首歌,十一郎填的詞,叫《都是月亮惹的禍》。”

    我點頭,那首歌,火了好久,我那個時候我大學還沒有畢業,就為了張宇的那首歌,在音像店花了12元錢,買了一盒卡帶,回學校沒完沒了的聽着,張宇和十一郎在音樂上組合完美的不像話,之後離開了十一郎的詞曲,張宇的歌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味道。

    馮小北嘆息:“那首歌的MV,最後的鏡頭,是男主角隔着手掌親吻那個穿着宇航服的女人的嘴唇,當時看,真的好浪漫……”

    “安雅化療以後,頭髮差不多都掉光了,每天都戴着帽子,回家也不摘。”馮小北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始笑:“也怕感染,每天都要戴着口罩,我要是想親她,就只能隔着口罩她,看着是不是很浪漫?”

    或許得不到的那些場景都是好的,甚至是好的不得了,所以我們才會嚮往。

    我心裏開始不舒服,我很想問馮小北:“你當夭夭是什麼?是不是不用隔着口罩親吻?”

    這話太惡毒了,我實在問不出口。

    馮小北重新點了一支煙,有點兒自言自語:“我能花的錢,都花了,如果説等着安雅死去那天就是我的解脱,那我能補償就只有錢,能賺到的所有錢。”

    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説句話,我轉臉看馮小北:“有些事情攤上沒辦法,但有些話該告訴別人的都得説出來,被人騙很噁心,就像吃了蒼蠅。”

    馮小北發動車子,説得很含糊:“我沒告訴夭夭,是我不想給她壓力,我也不想找人要點兒同情,一分錢都不值得。”

    小柏最近一直很煩,因為小柏在北京的姨媽給小柏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女孩子老家是東北的,在王府井的肯德基做大堂經理,小柏的姨媽一天一個電話,説那個姑娘怎麼好怎麼好,好的就跟肯德基的香辣雞腿漢堡一樣。

    小柏非常小心的看着我,有些撓頭:“我有跟我姨媽説我有女朋友的。”

    我沒什麼反映的説:“那你姨媽説什麼?”

    小柏笑得不自然:“老人家啦,就是説什麼比較比較的……”

    女人可以輸掉愛情,但不能輸的是尊嚴,如果你輸了這份尊嚴,這輩子你都別想活的踏實,所以有時候為了這份尊嚴,你得裝着很大方。

    我擺弄着手指頭:“那你就去見見唄,免得你後悔。”

    小柏笑:“我見她説什麼啊?也沒什麼可説啊?”

    我接着裝大方:“行還是不行,總的跟人家姑娘説説啊,免得人家姑娘惦記着你……”

    小柏鄭重的點頭:“那行,那我去跟她説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小柏拿着電話撥了號碼,一邊往客廳走一邊對着電話説:“……晚上有時間嗎?恩,我姨媽跟我説了,我晚上去肯德基找你,到時候再説吧。”

    晚上,阿瑟約我到後海的酒吧,阿瑟的哥們兒跟人合開一家酒吧,整個晚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阿瑟的興致很高,喝酒喝得紅光滿面。

    阿瑟碰了我手裏的啤酒杯子,笑:“哎,跟你説我奶奶,我小時候吧,喜歡下動物棋,我奶奶喜歡看小牌,就是那種牌面上畫着水滸人物的那種牌,我一個人搗鼓動物棋的時候,我奶奶突然拿出一張小牌往我的動物棋上一壓,説‘我用孫二孃吃你的大象’!我倒,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孫二孃啥時候不賣人肉包子,改賣大象肉了……”

    阿瑟自己説着説着竟然笑了,阿瑟的哥們兒從後面出來,手裏拿着一個畫框,一遍看一遍搖頭,阿瑟朝他哥們兒招招手,那哥們兒拎着畫框走了過來,我看了看畫框,上面的玻璃碎了,裏面的畫兒也被撕破了。

    “虧死了,這畫兒還是我從一個印象派的傳人哪兒淘的,那孫子牛×透了,我好説歹説,還託人説情,這才打了8折,一萬六呢,還想着放那兒收藏,説不定將來賣個好價錢呢。”阿瑟哥們兒惋惜的收拾着碎裂的玻璃。

    阿瑟扁着嘴看看畫:“得了吧,一萬六你就想着收藏,藝術也太貶值了點兒。”

    我看看手錶,晚上8點,我遲疑了一下,開始給小柏打電話,有標準的女中音提示:“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阿瑟碰我酒杯,我才回過神兒,阿瑟轉臉看酒吧裏三三兩兩的人羣:“想什麼呢?”

    我搖頭:“沒什麼,想你説的那個機場遇到的女孩子。”

    阿瑟開始笑,表情有些滿足,這種表情跟之前看到的別的表情完全不一樣,我在心裏揣測,這次難道阿瑟會真的不一樣?

    晚上9點,小諾給我電話,説物業通知暖氣管道檢修,兩天不能供暖,所以需要到我哪兒暫住一個晚上,阿瑟咧着嘴笑:“我也去你那兒,省的回家我奶奶又該拿孫二孃砸我的大象棋。”

    我想起馮小北那張沒有賣掉的畫兒,轉臉看阿瑟哥們兒:“我認識一個畫畫的,他的畫兒可能不是印象派,你要不要看看?”

    阿瑟哥們兒抬頭看我:“什麼價格?”

    我是真不知道馮小北的畫兒能賣上什麼價格,我有些着急:“他老婆病了,挺厲害的,他需要錢……”

    阿瑟打斷我:“你別問他了,那個畫兒我買了。”

    阿瑟轉臉看向他哥們兒:“行了行了,這次回來我什麼也沒給你帶,這畫兒我送你了。”

    我心裏開始沒底兒,擔心的看着阿瑟:“阿瑟,我好多年都不畫畫了,我也不知道馮小北那個畫兒到底多少價錢合適,我就是就是……”

    阿瑟喝光了杯子最後一口啤酒,拍了我肩膀一下:“走了走了,小諾又沒長那麼多毛,在你家外面凍成寒號鳥你負責啊?”

    我和阿瑟晃盪到家,小諾果然在樓道里縮着脖子來回走着,看見阿瑟愣了一下:“你丫來幹什麼?”

    “我來跟你倆同居下不行啊?”阿瑟壞笑的推了小諾一下。

    小諾瞪了阿瑟一眼,轉臉看我:“小柏呢?這都幾點了?”

    我掏出鑰匙開門,裝着無所謂:“他姨媽給他介紹了一女孩子,我讓他去見了,省着在我這棵樹上吊着後悔,見唄。”

    小諾推了我一下:“你沒病吧你?”

    我推開門,屋子裏面的暖氣熱烘烘的:“我有什麼病?我説‘你要是想見就見好了,該説清楚的就説清楚好了’,然後他就説那就見面説清楚好了。”

    阿瑟低着頭點了一支煙,看了我一眼,沒有説話。

    小諾開始彎腰脱鞋子,嘟念着:“你怎麼淨遇着這樣的男人,讓去見就去見?”

    我看了下手錶,晚上十點半,我去廚房倒水喝,趁機給小柏打電話,小柏關機。

    那天晚上,小柏回來的很晚,十一點四十多才回來。阿瑟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和小諾擠在我房間的牀上,小諾睡的很踏實,踏實的翻了四次身,差點兒把我從牀上踢下去四次,我看着窗户外面半陰不晴的夜空發呆,我發現我一點兒都不大方。

    然後,我聽到客廳裏面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小柏説:“哦?你過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然後是阿瑟睡眼惺忪的聲音:“你怎麼才回來?”。

    小柏説:“見一個朋友,談了點兒事兒。”

    阿瑟淡淡的聲音:“什麼事兒電話裏説不清楚?”

    小柏沒有再説話,我閉上眼睛,翻身對着牆壁,原來很多時候,告別一種境況還真是挺難的,難到電話裏都無法開口,需要面對面才能説很久很久才能説清楚?

    我聽到小聲的敲門聲,小柏説:“十八,你睡了嗎?”

    我沒説話,小柏接着説:“我手機沒電了,我去的時候她還沒下班,我一直等到九點半她下班了,才跟她説上幾句話……”

    我聽到小柏房間的門關上了,我很想笑,小柏這孩子真老實也真實在,就為了説幾句實話,等了一晚上,難為他了,也難為我了。

    早上,我去廚房倒水喝,阿瑟在沙發上睡的很沉,小柏的房門一直半開着,我倒水的時候,感到有人碰我手臂,轉身,看見小柏有些拘謹的表情。

    我沒説話,只是不停的喝水,小柏小心的看着我:“我昨天手機真沒電了。”

    我哦了一聲,小柏開始着急:“她,她一直到9點多才下班。”

    我又哦了一聲,小柏睜大了眼睛:“你是不是不相信啊?”

    我沒好氣的把水杯塞給小柏:“你真夠實在的,電話裏面不能説嗎?”

    小柏握着水杯沒吭聲,我轉身就走,小柏一把拽着我的手臂,小聲説:“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我又不相親。”我沒好氣的瞪着小柏,小柏閃躲着眼神:“那我,我下次會電話説……”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小柏:“你姨媽又給你介紹了?”

    小柏笑着不説話,我推了小柏一下:“你就那麼傻等着?她是肯德基的大堂經理,沒有給你免費漢堡吃?有沒有給我帶?”

    小柏搖搖頭:“肯德基又不是她家開的,我自己買了薯條數着吃……”

    我呀一聲:“呀,你這個,這個笨傢伙!你就應該讓她請吃好不好?就算不打包給我帶一個,怎麼也得給自己混個飽啊?就算買也得管她要優惠券啊,內部員工都有,你真是真是!下次帶我一起去……”

    小柏撲哧笑出聲:“好。”

    阿瑟花了8千元買了馮小北的那幅畫兒,阿瑟付錢的時候,馮小北把我拽到旁邊小聲説:“十八,五千就可以了,我就想賣五千塊錢……”

    “澳元可以嗎?我帶的人民幣不是很多,我按匯率折給你。”阿瑟笑着看馮小北。

    馮小北有些拘謹,這讓我很意外,因為看馮小北搞行為藝術的時候面無懼色,馮小北撓頭看阿瑟:“可可以的,我説哥們兒,你買東西怎麼也不劃下價?這個可以講價的。”

    阿瑟開始數錢,一邊數錢一邊笑:“別,藝術這玩意兒本來就不該講價,講價就俗了,給,你點點。”

    馮小北有些激動,阿瑟接過畫兒,看了好一會兒:“不錯,真不錯。”

    阿瑟拎着畫去後海找他哥們兒,馮小北有些激動,也有些不自在,等阿瑟走的沒有人影兒了,馮小北數都沒數,從阿瑟那沓錢裏面抽出一些,塞給我:“十八,謝謝。”

    我奇怪的看着馮小北:“你什麼意思?”

    “我,我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謝你,我真的沒想賣這麼高的價錢,有有些意外。”馮小北有些語無倫次。

    我把錢重新塞給馮小北,笑:“這不是錢的事兒,阿瑟是我兄弟,他知道我想的是什麼。”

    馮小北有些發愣:“這跟給你錢有什麼關係?”

    我看着馮小北,接着笑:“你説呢?”

    馮小北避開我的眼神,聲音有些沙啞:“謝謝。”

    我轉身就走,走了一會兒,我又站住,轉身看馮小北,馮小北低着頭不知道想什麼,看我回頭:“怎麼啦?”

    我猶豫了好幾秒鐘,還是決定説出來,我看着馮小北説:“我有想你跟我説的那個張宇《都是月亮惹的禍》那個MV,最後男主角隔着手吻女主角,我想跟你説的是,如果愛情不在了,隔不隔着手親吻,都是一樣的。”

    馮小北沒有説話,我轉身離開。

    我説過,很多年前我恨張愛玲,明明可以寫的很完美的愛情,在張愛玲的筆下,全都支離破碎,張愛玲的愛情虐的就剩下了人性,人性和人情,從一開始就沒在一條道兒上。

    可是我還是想給愛情留點兒卑微的自尊和希望,就像小孩子剛出生,赤身裸體的,我們會覺得小孩子好可愛啊,不穿衣服也是非常可愛,讓人永遠無法想到骯髒的地方。但是成年人給他脱光了衣服,怎麼心無旁騖怎麼往最乾淨的地方想,都沒有辦法不想到那些齷齪的事兒,人*****透了,就等於給成年人脱光了衣服。

    方小刀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想找什麼樣的工作。

    方小刀的嗓門跟他的龐大的身軀一樣的張揚,這種龐大的張揚從大學時候一直延續到現在。

    方小刀説:“十八,哥們兒請你喝花酒,怎麼樣?”

    我説:“你要是請我喝花酒的同時,再給我表演了貴妃醉酒我就去。”

    方小刀哈哈大笑:“德□,來吧來吧,我豁出去了只要不是脱衣舞就行,還是上次的餐廳,我等着你。”

    等我到了方小刀説的餐廳,方小刀已經喝了不少酒,臉色甚至有些紅潤,如果不是凍得就是被酒燒的,方小刀看着我只是笑,我小心的坐到方小刀對面:“你笑什麼?”

    方小刀給我倒了一杯酒,接着笑:“多好的日子啊?不笑成嗎?來。”

    我狐疑的轉臉四處看看,餐廳裏的人不多,左右桌子上也沒什麼不安全物品,他方小刀的為人在大學我就領教過不少,是背後沒事兒給人穿小鞋的主兒。

    我在確定安全之後才喝一口熱辣辣的酒,皺着眉頭:“大白天的,不年不節的,你這酒沒問題吧?你老婆這個月沒扣你的月錢?”

    方小刀雙手拄着腿,歪了歪腦袋嘿嘿笑:“看你説的,我方小刀成什麼人了?啥時候揭不開鍋了,也沒跑你家門口唱三絃啊?這寒來暑往的多少個年頭兒了,就説我比你小吧,啥時候過年我也沒管你要過小錢兒啊?喝吧你,等會兒,兄弟我讓你開開眼。”

    我喝了一大口熱辣辣的酒,突然感覺很暖和,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真暖和,你什麼時候給我來個貴妃醉酒?”

    方小刀開始嘿嘿笑:“得,還惦記這事兒?一會兒給你更暖和的,不就是貴妃醉酒嗎,我給你跳就是了。”

    上一秒,我還和方小刀在餐廳喝着暖和熱辣辣的酒,那會兒我特別的感觸,原來有酒有兄弟的日子總是很暖和。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永遠都像是沒有定數的俄羅斯盤,概率性轉到哪一面,你永遠都不知道。

    因為下一秒,我就和方小刀廝打在酒店房間的門口,方小刀被酒精燒的紅紅的象兔子一樣的眼神,還有我惱火的掙扎,不可否認的是,方小刀的體重和身高佔領了絕對的優勢。

    熱辣辣的酒還有徒手搏擊,讓我氣喘吁吁,甚至都出汗了,我壓低聲音:“你大爺的,我就喝了你一杯酒好不好?有你這樣的嗎?”

    方小刀不管不顧的把我推搡在酒店房間的門上,嘶啞着聲音,放到最低音量:“他就回來一個星期,還是為了簽證上的事兒,你就不能見見嗎?你倆是仇人還是兄弟?”

    房門的把手抵住我的腰,我咬牙切齒的對着方小刀的臉打過去,方小刀的胖手利落的握住,兩個人又開始在房門外面廝打,我都能聽見房門被撞擊發出的聲音,我看見酒店服務員從走廊那邊探出頭。

    要不是我的胳膊太短了,我真的會揪住方小刀的頭髮,我惡狠狠的瞪着方小刀,壓低聲音:“你害我!”

    方小刀也開始喘粗氣:“我沒有!我就是,就是想讓大家見見面怎麼了?十八我告訴你,你要是再這麼擰着,我可真覺得當初你是喜歡左手的,不然你幹嗎怕成這樣……”

    “你給我放手!”我強硬的打斷方小刀

    方小刀瞪着眼睛,提高了點兒聲音:“不放!”

    房門唰的被拉開,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了出來:“誰TM的這麼神經病?還讓不讓人……”

    我和方小刀同時轉向房間裏面,左手陰沉着臉,穿着一件黑色的牛仔褲,上身敞開着襯衫,脖子上帶着一條亮晶晶的鏈子,看見我和方小刀,左手皺了皺眉,有些不自在,也有些説不清的表情。

    我和方小刀幾乎是僵在原地,方小刀的雙手還扭着我的手臂,我的雙手死死的抓着方小刀的胳膊,表情咬牙切齒的,好一會兒,我和方小刀才回過神兒,互相鬆開對方。

    左手冷冰冰的表情,好一會兒才非常冷淡的説了一句:“你來幹什麼?”

    方小刀開始打圓場:“哦,是我,我告訴十八的,剛好剛好十八上午找我喝酒,説起你。”

    我惡狠狠的瞪着方小刀,鼻子差點兒氣歪了,今天是哪個孫子説請我喝酒來着,哪個説要給我跳貴妃醉酒來着?哪個混蛋把我拽的跟脱了毛的小死狗似的廝打着?

    “進來吧。”左手看都沒看我和方小刀,冷淡的轉身朝房間裏面走。

    我拽住方小刀,壓低聲音:“你給我進來,你得給爺跳貴妃醉酒,跳不好我打腫了你。”

    方小刀朝我嘿嘿笑:“我本來胖的就跟腫的差不多,你還能往哪兒打?”

    左手背對着我和方小刀,拉開冰箱的門,好一會兒,説:“喝什麼?”

    方小刀湊過去,在冰箱裏翻來翻去:“有橙汁嗎?要粒粒橙的,這個是統一的不好喝,,我還是自己去買吧,要是喝不到粒粒橙的橙汁,我一天都沒着沒落的……”

    方小刀竟然頭都不回的顛兒顛兒的跑出房間,我張了張嘴巴,氣的一句話都説不出來,左手依然還保持着開冰箱的姿勢,不説話也沒有從冰箱裏面拿東西。我有些尷尬,轉頭看向窗户外面,10層樓的窗户有一個好處,坐在沙發上看外面,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像個蒼白的空景。

    “喝什麼?”左手冷淡的聲音象冰鎮啤酒。

    我哦了一下:“隨便吧。”

    我聽見關冰箱的聲音,我趕緊隨手從沙發上抓起一本雜誌胡亂的翻着,然後,我看見一罐兒啤酒在雜誌上面遞到到的眼前,我接過啤酒,沒有説話,左手慢慢坐到我對面,喝了一大口啤酒,轉臉和我一起看着窗户外面,其實窗外除了灰濛濛的天,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等着左手問我“過得好嗎”,或者是“最近好嗎”?可惜,左手一個字都沒有説,只是喝一口啤酒,看一眼窗户外面,再喝一口啤酒再看一眼窗户外面。

    我實在忍不住了,終於説出一句話:“加拿大,好嗎?”

    左手哦了一聲,聲音淡淡的:“就那樣。”

    然後,左手依舊是喝一口啤酒,看一眼窗户外面,我低着頭,手裏冰鎮的啤酒罐,受温暖的室温影響,滲出密密麻麻的水珠,我用手指頭來來回回的抹掉那些細細密密的水珠兒,抹完一遍又一遍,我的手心濕漉漉的。我的語言能力貧瘠的就像10層窗户外面灰濛濛的空景,蒼白無力。

    我開始幻想着武俠小説中那些殺氣騰騰的對白。

    ……

    “看來,我真不該來。”

    “可是你已經來了。”

    “那又怎樣?”

    “拔劍,如果你的劍比我的劍快,那麼你可以選擇離開。”

    ……

    左手的手機鈴聲這個時候突然響了起來,我回過神兒,用手指抹掉啤酒罐兒上重新滲出的細細密密的水珠,鈴聲響了好久,左手才接聽。

    左手的聲音很冷淡:“哦,晚上?什麼地方?我知道了。”

    左手掛掉電話的一瞬間,我站起身:“你有事我就先走了。”

    左手沒有説話,只是隨手把手機丟到茶几上,轉着手裏的啤酒罐兒,我轉身往房間外面走,我走到門口的,聽見左手淡淡的聲音:“十八。”

    我站住,轉身飛快的看了左手一眼:“還有什麼事兒?”

    左手轉臉看向窗户外面:“加拿大並不會比北京好多少,但在那個地方至少可以什麼都不去想,即使想了也沒用,太遙遠的距離讓一個人什麼都夠不到,夠不到所以想了也沒用,不象以前,從廣州到北京不過是幾個小時都不到的飛機。”

    左手始終看着10樓的窗户外面,定格的像個雕像,我沒有説話,看看手裏啤酒罐兒,輕輕的把啤酒罐兒放到門口的桌子上,我沒有再發出一點兒聲音,轉身出了房間。

    出了酒店大門,我就站在酒店門口發呆,有些失落,也有些遺憾,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問左手過得好不好?還有沒有唱歌?我猶豫了好一會兒,轉臉看向左手房間的窗户,那個從裏面看外面的天空是蒼白的灰濛濛的空景。

    我看見左手雙手按在窗玻璃上,往下看着,我不知道左手想看的是不是我,我心裏突然很難過,就像卞之琳的《斷章》: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卻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我低下頭,朝大街走去。

    脱離了年少無知之後,才明白,其實愛情是一種傷口,一種很奇怪的傷口,如果兩情相悦,那個傷口就會無限的擴大,中間充滿了歡樂和幸福;如果不是兩情相悦,那個傷口更是會無限擴大,只不過傷口中間掩藏最多的卻是恨意和不為人知的痛楚。

    酒這個東西,沒有什麼公理規定它只會越喝越暖,比如説現在,我自己對着大排檔的一碗麪條,還有一瓶常温的啤酒,我看着看着,心裏就開始冷冰冰的。

    首先我非常想掐死方小刀那個死胖子,萬道可以同宗,可是我和自己的兄弟卻不在同一條路上,我又要怎樣才能給自己找回一個出路?逼死了愛情,連兄弟都沒得做嗎?

    許小壞不止一次的追問我:“十八,畢業後你為什麼一次都不跟我聯繫我,在北京,算的上熟悉的朋友就只有我們兩個好不好?”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嘆息,許小壞不知道,大學畢業,左手準備帶小諾和夭夭去廣州,那個臨行前的晚上,在許小壞叔叔家,繾綣還有遺憾,同時發生。當凌晨看見許小壞房間散亂的衣衫,還有許小壞滿足的愜意的表情,不管是恨還是不恨,是幡然醒悟還是風輕雲淡,我都再也沒有辦法跨過去,能選擇的就只有離開。

    離開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已經丟失了某一樣東西,或許是機會,或許是某個人,也或許是我自己。我推開房門的時候,左手剛好從洗手間出來,穿着牛仔褲□着上身,我把自己關在了門外,左手被關在了房門裏面。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很想笑,萬道同宗兄弟不同路,這還不夠可笑的嗎?

    有啤酒杯子摜在我的對面,然後有人毫不客氣的坐下,我遲鈍的順着啤酒杯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個更大的啤酒杯子,不對,應該是穿着羽絨服鼓鼓囊囊的象一個大號的啤酒杯子的齊也!!!齊也手邊放着旅行箱,我不知道他是準備出發到另外一個地方,還是剛剛從另外一個地方回到這個地方。

    我低着頭攪和着碗裏的麪條,沒有説話,我聽見齊也説:“真沒想到在這兒能碰見你,我剛下飛機沒多會兒,剛回來。”

    我低着頭吃了一口麪條,齊也用手指頭敲敲桌子:“哎,你不會忘了我是誰吧?我可還還記得你。”

    我抬頭看向齊也:“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誰吧?”

    “我當然記得了。”服務員把麪條放到齊也前面,齊也利落的掰開方便筷子,開始攪動熱氣騰騰的麪條:“巖子婚禮那天,你就是那個聽我説話的人。”

    齊也説完,開始呼嚕呼嚕的吃着熱氣騰騰的麪條,我也低頭吃我的麪條,齊也抬頭看我:“你有什麼想説的嗎?”

    我搖頭:“沒有。”

    齊也接着攪和了一下麪條:“我不喜歡欠人情,要不我也聽你説一回,咱倆扯平,誰也不欠誰的?”

    我看了一眼齊也:“我沒什麼可説的,那天你説的,我都忘了。”

    我戒了麪條的賬,在大排檔門口我豎起大衣領子,我聽見齊也在我身後説:“哎,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在阿瑟哥們兒的酒吧,我開始心不在焉,想着投出去的那些簡歷,不知道會不會有公司給我打電話,馮小北的那副畫兒被阿瑟的哥們兒掛在酒吧入門最顯眼的地方,我忽然覺得馮小北如果去畫畫,真的比干行為藝術更順眼。

    我聽見調酒師問:“哎,這畫兒多少錢買的?”

    阿瑟的哥們兒説:“8萬。”

    阿瑟從洗手間出來,抖着手上的水,朝他哥們兒説:“你丫沒事兒逗個屁咳嗽啊?還8萬,你怎麼不説80萬呢?”

    “得得得,什麼叫藝術?沒有價格的都叫藝術。”阿瑟哥們兒不服氣的瞪了阿瑟一眼。

    阿瑟懶散的坐到我旁邊,拍了一下我的腦袋:“想什麼呢?我後天走,你有什麼話要帶給小麥的?”

    我揉着腦袋:“想工作的事兒,都大半年沒事兒做了,心裏發慌,一沒事兒做我就心裏慌的厲害。”

    “那你還*****人幹嗎?你是女的好不好?兩瓶啤酒。”阿瑟嗤笑,朝調酒師打了個響指,阿瑟轉臉朝酒吧門口看了看,開始自言自語:“怎麼還不來?”

    我喝了一小口啤酒:“你約人了?”

    阿瑟點了支煙:“哦,一熟人,你也認識,你等陽春三月再找工作得了,大冬天的,折騰什麼勁兒?”

    我開始掰着手指頭算:“上次辭職,公司發的勞保,三塊夏士蓮香皂,兩管佳潔士牙膏一支牙膏,還有一大袋洗衣粉,我就想着在這些東西用完之前,找到下一份工作……”

    阿瑟用手指頭彈了一下我的腦袋:“你啊,簡直就不是女人,什麼是女人,要學會依靠,依靠懂嗎?就是靠在男人身上,你把你自己搞的這麼自立,男人還有個屁面子啊?來了,這邊這邊!!!!”

    我看見阿瑟朝酒吧門口方向打着響指,我有些懊惱,順着阿瑟打響指的地方看去,我嚇了一跳,阿瑟約的人真的是熟人,因為他是左手!!方小刀一臉賊賊笑的,朝我揮了揮胖胖的手。左手也看見了我和阿瑟,遲疑的站住,方小刀在左手身後推搡了幾下,左手低着頭,走過來,我轉身看着櫃枱裏面,我在想,阿瑟怎麼知道左手回來了?他們是怎麼聯繫上的?沒可能啊?

    “十八,你幹什麼呢?”阿瑟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僵硬的轉過身。

    左手沒什麼表情的朝阿瑟伸出手:“什麼時候走?”

    阿瑟順勢拽着左手,朝左手胸口給了一拳,笑:“臭小子,見了面就問我什麼走,在加拿大混的怎麼樣?聽説加拿大的妞兒超熱情……”

    阿瑟轉臉看我:“十八,我把左手帶來,算是給你一個驚喜吧?咦?你倆怎麼跟陌生人似的?”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努力擺出驚喜的樣子,朝左手伸出手。

    左手的表情讓我想起雪碧加冰塊,左手哦了一聲:“昨天回來的。”

    左手沒有握我的手,我尷尬的收回手:“挺巧的。”

    方小刀撲哧笑出聲:“你倆怎麼這麼不實在啊?明明你倆都見過面……”

    左手的手肘往後一撞,我聽見方小刀的慘叫聲,阿瑟眯着眼睛,開始用大拇指抹嘴角,看看我,又看看左手,笑:“有點兒意思,你倆還真夠意思,把我老哥兒一個蒙在被子裏灌迷糊湯是不是?”

    我避開阿瑟的眼神,沒有什麼事情能瞞過阿瑟的眼睛,除非他不想知道那件事,這個我早就知道。

    阿瑟一把拽過左手,左手有點兒踉蹌的坐到我和阿瑟中間,我悄悄的往另一邊移動了一點兒位置,感覺碰到了人,轉臉,看見方小刀狡詐的笑。

    方小刀搓着胖手,嘿嘿笑:“爺,你看哪天晚上有時間了,我給您跳貴妃醉酒去,甭説貴妃醉酒了,脱衣舞我都認了。”

    我難過的看着方小刀,放低聲音:“就你們是兄弟嗎?方小刀,你當我是什麼?”

    方小刀收起笑容,避開我的眼神:“十八,我真沒啥想法,我就是覺得你和左手之間搞成今天這個樣子,太……”

    方小刀沒有説下去,我聽見阿瑟吊兒郎當的聲音:“哎,你結婚了沒有?加拿大籍的還是中國籍的?”

    左手冷淡的聲音:“你什麼時候成事兒媽了?”

    “老哥我惦記着你好不好?”阿瑟給左手點了一支煙。“見許小壞了嗎?那丫頭現在比學校的時候還漂亮,出息大了,對啊,十八十八,打電話讓許小壞過來,人倆都是老相好了……”

    阿瑟伸長脖子朝我嚷着,我飛快的答應了一下,掏出手機,開始翻許小壞的號碼,我聽見左手冷冰冰的聲音:“別讓她來。”

    我當沒聽見一樣,依然執着的翻着手機中的號碼,左手提高了聲音:“別讓她過來,你沒聽到嗎?”

    我終於找到許小壞的號碼,抬頭看着左手冷冰冰的表情,笑:“找到了。”

    左手很突然的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手機,用了很大的力氣啪的一聲把手機摔在吧枱上,我的心一緊,感覺自己的眼淚在眼睛裏轉啊轉啊,幸好,酒吧的燈光期期艾艾的,像我陰翳的心情,讓人看不清,我低着頭看啤酒瓶子,我怕我一抬頭,眼淚就會流出來。

    方小刀在我旁邊嘿嘿笑:“左爺什麼脾氣,你又不是第一天不知道。”

    終於,有一滴淚水在暗暗的酒吧燈光中低落下來,打在小巧的啤酒瓶子上,和瓶子上細細密密的水珠融合到了一起。

    左手轉向阿瑟:“我一個人挺好的。”

    “你不會是童子命吧?”阿瑟流氓的笑笑:“你知道什麼是童子命吧?就是割根兒的命,一輩子不近女色,你可別告訴我你從來沒碰過女……”

    我低頭抓起自己被左手摔在吧枱上的手機,轉身往洗手間走,我聽見方小刀含糊的聲音:“十八,好像生氣了。”

    在洗手間裏面,我委屈的看着自己的手機,感覺剛才被左手摔的是自己而不是手機,我從鏡子中看見竟然真的哭了,我惱火的瞪着自己,我為什麼要委屈?我為什麼要哭?他回不回來跟我有什麼關係?加拿大好不好跟我有什麼關係?

    洗手間外面有人敲門,我用水擦拭着眼睛,順便把臉也洗了,眨巴眨巴眼睛,對着鏡子咳嗽了兩下,然後推開洗手間門,有畫着濃妝的女人哼着歌兒走了進來。

    我深呼吸了兩下,轉身拐過洗手間的拐角,感覺有人拽了我的手臂,我抬頭,在酒吧暗暗的酒吧燈光下,是左手冷淡的沒有什麼表情的臉,我甩手臂,沒有甩開左手握着我手臂的手,我加大了力氣,又甩,還是沒甩開。

    我憤怒的看向左手:“你想幹什麼?”

    左手不説話,喘着粗氣,低頭看着地板,我開始用另外一隻手幫忙,想掰開左手的握着我手臂的手,左手還是不放開。

    我推了左手一下:“你有病嗎?鬆手!!”

    左手抬頭看向我,聲音有些異樣:“剛才,對不起。”

    左手不説這個對不起還好,我至少還能抑制我的情緒,左手的這句對不起,突然之間就讓我委屈的不得了,我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滴答答的開始往下掉。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起左手的手臂,為了咬的徹底,我把左手的袖子統統挽上去,惡狠狠的咬了左手的手臂一下,那會兒我真的覺得我變了,變成了一隻兇狠沒有人性的狼,左手握緊了拳頭,一聲都沒吭。

    我發泄似的鬆開左手的手臂,看見上面淡淡的墨色刺青,我的心裏象被捅了一刀一樣難受,我冷冷的瞪了一眼左手,轉身朝阿瑟方向走去。

    方小刀和阿瑟好像在説很男人的話,方小刀説的沒頭沒腦:“……你想這事兒是不是這麼回事兒?當男人的,就算大小不是官兒,橫豎是根棍兒吧,對女人就不能含糊,不行就來橫的啊?咱又不是不負責對不對……”

    阿瑟竟然還叼着牙籤笑着聽方小刀瞎説???

    我惱火的對着方小刀的後背就是一拳,方小刀哎喲了一下,轉臉瞪着我:“你丫……”

    我也瞪着方小刀:“你丫還是我丫?貴妃醉酒呢?脱衣舞呢?”

    方小刀開始朝我身後張望:“左手呢?”

    “你不會就方小刀這品味吧?”阿瑟撲哧笑出聲,也朝我身後張望:“左手那小子呢?這還沒開始喝酒呢。”

    方小刀開始往外走,喊着左手的名字,阿瑟看了我一眼:“你跟他説什麼了?”

    我搖頭,阿瑟也站起身,推了我一下:“去找找,這好容易才聚到一塊兒,還沒喝酒呢。”

    阿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吧枱前就剩下我一個人,百無聊賴的,我站起身四處張望着,試探性的朝酒吧非常小的走廊那邊走了過去。

    拐過小走廊,我剛想過去,聽見方小刀的聲音:“你怎麼啦?要是還不甘心就去問她啊?悶悶的,只會憋你自己,明明很想見,還故意裝着冷冰冰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你別這麼瞪着我,瞪着我,我也得説,你機票都定了,還能呆幾天啊?女人靠搶的,男人也一樣啊,她又沒結婚,説不定……”

    左手冷冷的聲音:“別説了,我不想問。”

    “為什麼啊?”方小刀開始着急:“你這次再走,就真的沒機會了。”

    左手淡淡的聲音:“因為沒可能,所以我一定不會去問她是不是還有如果,就這樣吧,如果開始就錯了,就別一錯到底了。”

    方小刀急切的聲音:“這趟加拿大去的,你怎麼跟個娘們似的?要是沒錯呢?要是你能象揍我一樣徹底點兒就會有轉機呢?”

    左手依舊冷淡的聲音:“就當是錯了吧。”

    方小刀無奈的聲音:“你啊,我都不知道怎麼説你好了,哎,你説句實話,你是不是怪我讓十八見你了?你要是還生氣,打我一頓好了,反正你以前就沒少揍我。”

    左手沒有在説話,我也沒有聽到方小刀捱揍的聲音,我背靠在牆壁上,熙熙鬧鬧的酒吧,帶着曖昧的喧鬧還有輕笑,像是在我的耳朵外面蒙上了一層保鮮膜,我聽什麼都有些模糊。

    我回到吧枱前,阿瑟已經坐在那裏,把玩着手裏的小飛鏢,我喝了一口啤酒,沒説話。

    阿瑟轉頭看着我,笑:“十八,我奶奶跟我説過很多話,我就記住其中一句話。”

    “什麼話?”我也轉臉看阿瑟,阿瑟無辜的時候,眼神乾淨的像個天使。

    阿瑟朝我晃晃手裏的小飛鏢,接着笑:“能做九九,不做十足,任何事情都一樣,做到完美極致的程度,就都沒有了退路,這話很臭屁吧,來,妞兒,給大爺笑一個。”

    我給了阿瑟一拳,阿瑟流氓似的笑笑。

    那天晚上,左手、阿瑟和方小刀都喝醉了,阿瑟是酩酊大醉,阿瑟經常醉,醉得心無旁騖,這麼多年的兄弟,只有阿瑟可以醉的那麼沒有一點兒心事兒;左手醉的冷冰冰的,整個喝酒過程,左手沒有看我一眼,左手所有美麗的眼神都給了阿瑟,我看見左手手臂上被我咬的地方留着深深的牙印;方小刀也醉了,方小刀醉得哭哭唧唧,時不時摟着左手説很不想左手再走。

    我很奇怪,平時很容易醉的自己竟然沒有喝醉,反而是越喝越清醒,我想起阿瑟説的那句話,能做九九,不做十足,如果把事情做到完美極致的程度,真的就沒有了退路嗎?

    在冬天喝夜酒,會寒徹心底,或許冬天喝夜酒的人心情都都不會好到哪兒,我想白酒在冬天暢銷是因為白酒會讓人越喝越暖,而啤酒只會讓人越喝越冷。

    我坐在出租車的前面座位,看着方小刀跌跌撞撞的把左手塞到後車座上,方小刀繞到我面前,一身的酒氣,方小刀打着酒嗝兒:“十八,我胖,做副駕駛,你去後面,要要我坐後面誰都坐不了了。”

    我轉頭看着車子後座,左手依靠着一邊,睡着了,我有些猶豫的看着方小刀:“就那麼湊合着吧。”

    方小刀皺着眉頭,把我往車子外面拖:“湊合什麼啊?都喝得找不着北了,在擠擠還不得吐嗎?幹嗎放着寬寬鬆鬆的坐法不坐?”

    我坐到後車座,方小刀開始跟司機囉嗦:“你啊,先先送我,我最近,然後送送後面那男的,最後送送那女的,錢我先先給你,多退少補,錢少了找那女的要要,知道不?”

    出租車開動了,路邊斑駁陸離的燈光從出租車的車窗玻璃上飛快的滑動着,左手的臉上光線明明暗暗的交替着,左手把身體蜷縮着,往外面靠了靠,把頭轉向外面,我和左手之間的距離可以坐半個方小刀,我也把頭轉向我的這一邊車窗,其實車窗外面真的沒什麼可看的。

    方小刀從前面的車座上轉過來,看着我:“十十八,一會兒啊你幫着把左手送上去,他喝得太多了,我本來想着去送,你,你看看我都喝成啥樣了?我這一身脂肪都要癱軟啦,不行啦,你晚上去夭夭那會兒混着就行,近。”

    我依舊看着車窗外面,沒有説話,方小刀機械的用手扒拉我一下,壓低聲音:“十八,你能不能可憐可憐……”

    出租車拐了一個大彎兒,方小刀顛簸了一下,司機利落的停車,看着方小刀:“你到了。”

    方小刀皺着眉頭用手捂着嘴巴,下了車子,背對着我們蹲到路邊就開始吐起來,我剛想下車,放下刀朝身後擺擺手,艱難的説:“你們走吧,走吧。”

    左手始終蜷縮着身體,背對着我,臉朝着車窗外面,我看看手錶,沒有説話。

    出租車停在酒店外面,我小心的轉過身推推左手,左手沒動,我按着左手的肩膀搖晃幾下,左手拿開我的手,沒有説話,推開出租車門,踉踉蹌蹌的下了車。

    我跟在左手後面,左手冷冰冰的説了一句:“不用,你走吧。”

    我僵在原地,左手走了兩步,上酒店門口的樓梯,被絆了一下,摔倒在樓梯台階上,我猶豫了一下,快速跑上去扶左手,左手艱難的站起來,手磕破了,有血滲出來。我慌慌的從口袋掏出手絹,胡亂的按在左手的流血的手指頭上。左手看了我一眼,沒有説話。

    出租車司機朝我的方向喊:“哎,你快點兒,我等你的時間也得開着計價器,都算錢的。”

    我扶着左手進了酒店,在房間門口,左手受傷的手掏不出牛仔褲口袋的鑰匙,我遲疑着從左手牛仔褲口袋中拿出鑰匙,我感覺自己有些緊張,我看見手裏的鑰匙在抖着,插了好幾次都沒插進房門的鑰匙口。

    左手一直低着頭,表情僵硬的象冰雕,我戰戰兢兢的把鑰匙遞向左手沒有受傷的手,左手沒有動,過了一會兒,左手很突然的用沒有受傷的手握住我拿着房間鑰匙的手,準確的將鑰匙插入鑰匙口,鑰匙在鑰匙口裏面向左轉三圈,然後再向右倒回一圈,門鎖發出咔噠的聲音,門開了。

    左手徑直走了進去,我看看自己手裏捏着的鑰匙,我的手心汗津津的,我艱難的跟着左手進去,把鑰匙遞給左手:“鑰匙給你,我下去了,出租車司機還在樓下等着……”

    左手背對着我,哦了一聲:“放到門邊的櫃子上吧。”

    我往門後的櫃子走去,把鑰匙放在櫃子,轉身剛走,我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拽住,我轉頭看見左右冷淡的表情,我疑惑的看向左手:“怎麼了?”

    左手的喉結動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看向我,聲音冷淡讓我很想打寒戰:“阿瑟今晚,跟你説什麼了?”

    “沒,沒説什麼。”我搖頭,甩開左手的拽着我手臂的手:“出租車還在樓下等着,司機説計價器開着的……”

    左手往後用力拽了我一下,我踉蹌的撞到左手身上,左手的眼神,象冰塊一樣生硬:“阿瑟,他到底跟你説什麼了?我都看見了他有跟你説話,他到底跟你説什麼了?”

    我毫不退讓的看向左手有些暴怒冷漠的眼神,左手喘着粗氣:“我就知道,你只會聽阿瑟説的,他到底跟你説什麼了?”

    我忽然很想笑,我拿開左手握着我手臂的手,竟然真的笑了,我看着左手的眼睛説:“阿瑟説了,能做九九不做十足,事情到了完美極致的程度,就都沒了退路。”

    夭夭給我開門的時候打着哈欠:“怎麼這麼晚?你喝酒了?”

    我恩了一聲,跟着夭夭進了房間,夭夭住着一室一廳,很温暖。進了卧室,我脱了大衣就倒在牀上,夭夭打着哈欠關了燈,也慢慢上了牀,我聞到夭夭身上很好聞的味道,象香水。

    夭夭推開我,笑:“幹什麼啊你?睡覺睡覺。”

    我轉臉看黑暗中的夭夭:“你用什麼香水了?”

    “什麼都沒用,怪了,怎麼都説我身上香?”夭夭往山上蓋了蓋被子,有點兒自言自語。“對啊十八,我是聽別人説的,説女孩兒在變成女人之前,好像身上都有香香的味道,自己聞不到,別人就能聞到,你聽説沒有?你身上有沒有?讓我聞聞?”

    夭夭突然掀開被子朝我撲來,嚇了我一跳,我和夭夭撕扯起來,夭夭喘息着笑:“哇,十八,你皮膚好滑啊,咦,你味道很香啊,象茉莉……”

    我推開不正經的夭夭:“你老實點兒,你聽誰説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許小壞啊。”夭夭抱着被子咯咯笑着

    我泯泯嘴唇,看着夭夭:“夭夭,你説許小壞……”

    夭夭眨巴着眼睛,接着笑:“許小壞怎麼了?”

    其實我想問夭夭,許小壞身上是不是還有那種女孩子的香味兒,可是覺得我這樣問會很惡毒,我嚥了下去,也笑:“你説許小壞怎麼懂那麼多?”

    夭夭吃吃笑:“那是。”

    我轉臉看着窗户外面,北京的天空如果説還能看見亮晶晶的星星眨巴眼睛,基本等於編笑話,我想起嬰兒小時候,粉嫩粉嫩的,香香的味道,想着想着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聽見了開防盜門的聲音,我轉身,沒看見夭夭,卧室的門半開着,客廳的燈亮着,我聽見客廳有人説話,有男人的聲音,還有夭夭的聲音,聲音都不大,我仔細聽了聽,男人的聲音是馮小北,馮小北也在這兒?

    夭夭説:“這都幾點了?你還過來,太不方便了。”

    馮小北有些沙啞的聲音:“想你了,我晚上跟人喝酒了,想你就來了。”

    夭夭的聲音也有些異樣:“那你你直接回家啊,來我這兒算什麼?”

    馮小北好像笑了一下:“來你這兒睡沙發,守着你我心裏踏實。”

    我小心的從牀上下來,小心的走到門邊,看見夭夭披着大衣和馮小北一起坐在沙發上,馮小北的臉色緋紅,一手夾着燃着的香煙,另一隻手放在夭夭背後的沙發靠背兒上,馮小北轉臉看着夭夭,夭夭雙手放在膝蓋上,攪着手指頭。

    馮小北的臉往慢慢的往夭夭的臉靠上去,聲音曖昧的象個鬼魅,馮小北説:“讓我親一下。”

    夭夭往另一邊靠了一下:“十八在裏面呢。”

    馮小北小聲的哽唧着:“十八在裏面啊,她不都睡了嗎,你怕什麼,恩?”

    我看見馮小北毛絨絨的鬍子慢慢貼靠在夭夭美麗的臉頰邊兒,來回的磨蹭着,夭夭沒有動也沒有再説話,只是順着沙發的後背的方向靠着。我收回眼神,從門邊兒小心的走回牀上,我聽見夭夭若有若無的嚶嚀聲,我用被子蓋住自己,忽然覺得安雅很可憐,每天要是帶着口罩看馮小北,安雅心裏會不會很悶?

    好一會兒,我聽見卧室的門響了一下,然後感覺牀動了,我聽見夭夭試探性的小聲喊我:“十八,十八,你睡了嗎?睡了沒有?”

    我沒吭聲,感覺夭夭小心的睡下,我慢慢睜開眼睛,適應着房間的黑暗,我能聽見牆上的石英鐘嘀嗒嘀嗒的響着。在不知道聽了多少個嘀嗒聲後,我終於忍不住了,坐起來,去搖晃夭夭,夭夭睡眼惺忪的被我搖醒,打着哈欠:“你幹什麼?”

    我想起馮小北可能在外面,放低聲音:“夭夭,你和馮小北到底什麼關係?”

    夭夭不樂意的推開我:“該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睡了睡了。”

    我拽住夭夭,極力壓低聲音:“夭夭,他有家室的,你知不知道他老婆……”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知道,我是成年人,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辦。”夭夭甩開我的手臂,到頭就睡:“睡了。”

    我不甘心的湊近夭夭,壓低聲音:“馮小北有沒有跟你説過他老婆安雅的事情?”

    夭夭瞪着我:“十八你什麼意思?”

    我有些尷尬:“我是覺得吧,你們想好也行啊,總的有個……”

    夭夭打斷我:“十八,你要是再説這個事兒,我跟你翻臉了。”

    我乖乖的閉上嘴巴,是選擇失去一個朋友,還是選擇多一個敵人,我還能算開這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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