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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流蕩心念4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到那個下雨的夜裏,窗外斜着飄散的雨絲打在台球室外面的窗户玻璃上,要好久才會聽到沙沙的聲音。空曠的枱球室裏,左手靠着我的肩頭,握住球杆後柄上我的手,低聲在我的耳邊説“打”!!

    我想起左手發燒的那個晚上,方小刀背對着找感冒藥,黑暗的卧室中,左手握住我的手腕,被濕毛巾包裹的冰塊兒化了,滴滴答答的,水滴都滴在左手黑色的襯衫上。我甩不開左手有力的手,我用另外一隻手,一根一根的掰着左手的手指,掰到最後一根手指,左手的手臂突然就沒有了力氣,慢慢的垂到了牀上。

    “十八,打啊?”祝小希用球杆敲着案子,我舔了下嘴唇,對着白色的底球,準備出杆,突然,我眼前的白球被人拿走了。我抬頭,看見4暮笑的邪邪的表情,祝小希和杜小兮笑着立在旁邊。

    “我説在舞廳和錄像廳沒有看到你,你跑這兒玩兒枱球了??”4暮顛了顛手裏的白色地球,看着祝小希笑:“談點兒工作,你們先去那邊玩兒。”

    祝小希有點兒恭敬的把手裏的球杆遞給4暮,朝我擠擠眼睛:“十八,我們先去那邊了。”

    “什麼事兒?”我不滿的看着4暮。

    4暮把手裏的地球擺在球案中間的位置,吊兒郎當的看着我:“你剛才臉紅什麼?想男人了?”

    我冷冷的瞪着4暮:“你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有事兒,當然有事兒了。”4暮瞄準了一下,出杆,清脆的撞擊聲,然後綵球準確進入球袋,“學生會換屆選舉,你有合適的人選沒有?”

    我心不在焉的看着別處:“丁小飛。”

    “他不行。”4暮用球杆點着球案:“丁小飛心機太重了。”

    我嗤笑:“你心機更重。”

    “可是我會藏,丁小飛會嗎?”4暮靠着球案,笑着朝遠處的一個什麼人招了下手。

    我被4暮搶白的沒有話説,4暮沒有説錯,他是比學生會的任何一個人都會藏住自己的心思。

    “知道男人為什麼會喜歡打枱球嗎?”4暮慢慢俯身靠在台球案上,慢慢的瞄準了一個藍色的球,抬眼看我,不正經的笑。

    我沒搭理4暮,4暮突然出杆,白色的底球撞擊到藍色球上,發出清脆的撞擊,然後藍色的球慢慢進了球袋,4暮愜意的俯在球案上,白色的襯衫領口能看到4暮養尊處優的膚色,我厭惡的別開眼神。

    “當白色的底球撞擊綵球的時候,那個聲音,哇噢……夠爽,然後你會看到綵球準確無誤的進入球袋,當男人的,這個時候的感覺,嗯,非常的……”4暮突然換了一種壓抑的有點兒嘶啞的語調兒,聲音低低的,4暮眯着眼睛看我:“我女朋友最喜歡我用這種聲音説話,每次我一這樣説話,她就……”

    “下流!”我扔了手裏的球杆,反感的看了4暮一眼,轉身離開。

    “哎,我不過是在説打枱球。”4暮的聲音充滿了幸災樂禍:“你幹嘛想的那麼下流?”

    然後,我病了,沒發燒,但一直咳嗽,臉色潮紅,嗓子腫了,説話的聲音也變了,小諾説這叫秋季病毒性感冒,發燒反而還好點兒,越是不發燒的感冒,就越是後遺症多多。

    “還是吃點兒藥吧?要不去醫務室看看?”上中級會計,歐陽擔心的看着我。

    我搖頭,感覺昏昏沉沉的:“過兩天就好了。”

    “那你趴到桌子上睡會兒吧,筆記我幫你抄。”歐陽脱下外面的運動衣,搭在我身上:“睡會兒吧,秋天乾燥,容易感冒,以前就聽左手和方小刀老説你不懂照顧自己,女生在外面……”

    我慢慢趴在課桌上,身上披着的歐陽的運動衫,有着淡淡的薄荷味道,很清涼,卻不陌生,就象多少年前,年少時光裏曾經暗戀過的男孩子留在我記憶深處的影像的,淡淡的,卻多少年都沒有辦法忘記。我枕着自己的胳膊慢慢的睡去,剛開始還能聽到歐陽的圓珠筆在筆記本上滑過沙沙的聲音,一種很讓人有安全感的聲音。

    等我睜開眼,懷孕的會計老師已經在黑板上寫滿了公式和例子,我轉臉,歐陽看着我笑:“醒了?好點兒沒有?”

    “好多了。”我拿下身上披着的歐陽的運動衫外衣,還給歐陽:“謝謝。”

    歐陽笑着把運動衫塞給我:“謝什麼謝?先穿着,睡醒了更容易感冒,還有啊,回宿舍記得喝水,吃流食吃清淡的,燙的、辣的都不能吃……”

    歐陽的關切讓我有很熟悉的感覺,可惜那些感覺隨着時間的流散,慢慢都消失了,象一場空夢。所以人家會説,愛情過去了,然後留在身體裏的,就都是病了。

    我看見前排的小諾和許小壞鬼鬼祟祟的回頭,看着我和歐陽。

    我披着歐陽的運動衫,小諾幫我拿着教科書,不停的嘮叨:“早説過你了,你聽嗎?”

    拐過男生宿舍樓門口,我看到了左手,左手穿着深色的運動衫,手裏託着籃球,後面跟着方小刀,還有幾個男生,應該是去打籃球。左手冷淡的看了我一眼,眼神落在我身上披着的運動衫上。

    方小刀剛想説話,左手冷冷的看了方小刀一眼:“走了。”

    “哼,還朋友呢,十八病了問都不問……”小諾氣鼓鼓的,我忍着咳嗽,拽着小諾繞開左手和方小刀,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啞:“走了。”

    左手冷淡的看着我:“感冒了??你自己都多大了?都不會照顧自己嗎??”

    “哎,你這是問候還是數落??”小諾叉着腰,胳膊下的教科書噼裏啪啦的掉到了地上,“還不如上會計課的那小子,人家至少還懂借十八一件衣服穿……”

    左手的喉結動了一下,冷冰冰的:“他借十八衣服跟我有什麼關係??”

    説完,左手扔了手裏的籃球,怒氣衝衝的走了。

    “火氣越來越大,不知道許小壞喜歡他什麼?”小諾彎腰開始撿地上的教科書。

    我感冒加重了,我們班級也出事兒,班上男生跟別的專業打羣架,打的很厲害,參與大打架的人竟然十幾個??我們班級參與打架的剛好是一個宿舍6個人,是學校最頭痛的貧困生宿舍,拖欠學費是一方面,主要是平時惹事兒多。

    我去教務處的時候,看到教務處站了兩大排,保衞科科長和4暮都在,還有幾個保安,參與打仗的另外專業的班長也在。

    寢室長小裴鼻子上塞着衞生紙,臉也劃破了,表情還有點兒滿不在乎。另外的專業是成教學院的學生,一個個也是不忿的表情,瞪着小裴等人。

    “説吧,班長都到了,到底怎麼回事兒?”教務處長揹着手,來來回回的走着。

    誰都不説話,參與打仗的學生低着頭。

    4暮突然對着我耳朵小聲説:“你臉怎麼那麼紅?跟發情似的……”

    我咳嗽了一下,恨恨的瞪着4暮,我很想掐死這個混蛋,4暮扁扁嘴,壞笑。

    “現在怎麼都不説話了??打架的架勢都哪兒去了??”教務處長的火氣上來了。

    成教學院有個矮個子的男生抬頭看看教務處長,欲言又止。

    教務處長注意到那個男生,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你想説什麼?説吧。”

    “不公平,學校就是不公平……”那個男生憋了好一會兒,終於説話。

    教務處長看着那個男生:“怎麼不公平了?你説説吧。”

    “他們憑什麼跟我們説那樣的話?揍他們活該!!”男生瞪着小裴:“他們説,統招是國家統一招生的,成教學院是學校自己擴招的,還説什麼統招學生的畢業證書有國家教育部的鋼印,我們的畢業證只有咱們學校自己的公章,這根本不公平嗎?憑什麼他們的畢業證書上有鋼印……”

    成教學院的學生們都開始瞪眼,教務處長盯着理直氣壯的男生:“那你高考的時候怎麼不多考20分?你要是多考了20分學費還少呢。”

    男生喘着粗氣,沒吭聲,小裴得意洋洋的,好像教務處長幫着他説了話。

    教務處長慢慢走到小裴面前,眼神凜冽:“就算你的畢業證是國家教委蓋了鋼印的,你覺得那個畢業證對你有用嗎?你學費不交,喝酒打架,哪一樣少了你了??瞪什麼眼瞪眼,不服氣是不是?”

    教務處長走到辦公室中央,沉着臉:“我告訴你們,當學生就要有當學生的樣子,什麼統招什麼成教?拿出成績才是關鍵,只要有考試就要有競爭,有競爭就要有區別,什麼時候都一樣,不服氣就在分數上較量,英語過級一樣的考,教材都一樣!!”

    大家都低着頭,沒有人吭聲,教務處長提高了聲音:“統統回去給我寫檢查!!以後誰再敢説統招説成教的,全校通報處分!!!聽見沒有??班長回去把每個學生的檢查都給我落實了,不誠懇的重寫的,不能低於3000字!”

    我在教務處做完了登記,和4暮一起出去,之前跟教務處長説不公平的學生竟然還在教務處辦公室門外站着,看見我和4暮,有些激動,説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我知道你們是學生會的,我想把事情説清楚。”男生表情着急了。

    我有些奇怪:“你剛才不是都説清楚了嗎?”

    “不是。”男生緊張的看着4暮:“其實是這樣的,我想跟你們説清楚,成教學院的學生是指那些工作以後重新又回來學校讀書的,我們不是的,我們就是高中生啊,高考的時候,只是沒有達到國家統招的分數線,我們不是成教學生……”

    “這些不重要的。”我儘量想讓男生平靜。

    男生反而更加生氣:“當然重要了!!怎麼會不重要,我們怎麼可能是成人招生呢?我們就是高中生考上來的,你聽不懂我説話嗎???”

    4暮盯着男生:“教務處長不是説了嗎,你當初為什麼不多考20分呢?有考試有競爭就要有差別,到底是誰不懂??”

    “反正,反正我們不是成人班的學生,我們和他們不一樣……”男生表情非常不服氣。

    4暮嗤笑:“人家成人班的學生還沒打架呢,你們以為你們自己比誰好是不是?你們比誰好了??”

    男生一時語塞,一句話也説不出來,氣呼呼的轉身走了。

    我喝了三天止咳露,也吃了消炎藥,就差沒天天賴在醫務室了,可是嗓子還是很疼,説話聲音也嘶啞了,臉色更加不好看。週二上午沒課,還能搶在打飯大軍前面衝進食堂,對昏昏沉沉的我來説是天大的幸運了。

    我坐在就餐區小口的吃着飯菜,聽見有人喊我名字,抬頭,看見歐陽端着飯盒朝我走過來。歐陽關切的看着我:“好點兒沒有?”

    我苦笑着搖頭:“終於知道病毒性感冒和普通感冒的區別了。”

    “那你還吃辣的??”歐陽驚訝的看着我飯盒裏的菜:“要吃清淡的才行,我們換下……”

    我按住飯盒搖頭,有些尷尬,感覺上只有關係很親密的朋友之間才會換着飯菜吃。

    “我剛買的,還沒有吃呢。”歐陽露着小虎牙笑笑:“而且你的菜比我貴的,你不會佔什麼便宜的……”

    我也笑:“不要了,不太習慣,我已經吃過了,免得把感冒傳給你……”

    歐陽正要拿走我的菜,方小刀端着超大的不鏽鋼飯盒不客氣的坐到我身邊:“這麼親密??你們倆不會是合在一起吃飯吧??要吃大家一起吃啊,四個人四樣菜呢,左手左手,這邊……”

    歐陽的臉紅了,我的臉本來就紅,我低着頭沒説話。左手冷淡的坐到我對面,轉頭看看歐陽:“過來了?”

    歐陽恩了一聲,非常小口的吃着飯,我忍着咳嗽站起身:“你們慢慢吃,我回宿舍,感冒容易傳染的……”

    “你哪兒那麼多廢話?坐下吃飯!”方小刀一把按住我,我手裏的飯盒差點兒掉出去。

    左手看了我一眼,語氣淡淡的:“還沒好嗎?”

    我含糊了一聲,歐陽的表情越來越不自然,飛快的看了我一眼:“我,先走,下午的課還沒準備呢,你們慢慢吃……”

    説完,歐陽端着飯盒走了,方小刀看着歐陽的背影嘟唸了一句:“肯定是故意的,哼!我去買飲料。”

    我攪着飯盒裏的飯菜,一點兒胃口都沒有,我的眼角看見左手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攪着飯盒裏的飯菜。我因為要忍着咳嗽,臉憋得紅紅的,我自己都能感覺出來。

    “這個拿回去吧,才沒戴幾天就生病了?你以為你運氣很好是不是?”左手的表情開始不自然,把桃木手鍊推到我面前。

    我端着飯盒站起身,冷淡的看着左手:“不用了。”

    “本來就是沒用的東西,你不要就算了,誰愛要誰拿走。”左手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拿起飯盒轉身就走。

    我一愣,左手已經快走到食堂門口,我猶豫了一下,看着餐桌上的桃木手鍊,還是走回去拿了起來。我轉身找左手,發現左手在食堂門口回頭小心的看我,看我看他,左手飛快跑開了。

    方小刀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整理售出的音樂會票。

    北京音樂廳在我們學校開設了專門的售票點,每週都有高雅的音樂會演奏,在新生還沒有報道之前,賣出的票數量極其慘淡,新生報道後,需求量突然上升,跟音樂廳負責人登記的時候,人家一個勁兒的説:“呀,你們學校的學生都好高雅。”

    學校會從售出的票價格中抽取一點不太多的代理費,音樂廳為了和學生會搞好關係,通常在每場音樂會即將停止售票前一兩天,會把一些位置一般的票贈送給學生會主席團三五張票。估計那個意思就是大家辛苦了,去音樂廳裏找個還算舒服的地兒睡會兒覺吧,還有小夜曲啥的,這個覺怎麼着也算睡的高雅些。

    我不鹹不淡的看着方小刀欲言又止的樣子:“又怎麼了??你想買音樂會的票?”

    “我對那玩意兒沒興趣,音樂會不就是幾個長脖子的女生往天花板的方向抻着脖子,然後唱,奧哦奧哦奧哦奧哦……”方小刀擺出一副長女高音的樣子,奧哦了兩句,差點兒喘不上來氣兒。

    我忍着咳嗽,嗤笑:“歇菜吧你,找我什麼事兒?”

    “還生左手的氣?”方小刀小心的坐到我身邊,把一盒東西塞給我。

    是一盒感冒藥,我吸溜了一下鼻子:“我哪兒有。”

    方小刀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我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方小刀趕緊拽住我,笑:“彆氣了,左手就是不會説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方小刀,沒有説話。

    “他只會做事兒不會説話。”方小刀把感冒藥塞給我,“拿着吧,大家兄弟一場,你別這麼小氣啊?難道你指望左手跟你説,多喝水啊多穿衣服啊多注意休息啊,可能嗎?他又不是有情趣的人,他只會板着臉怪你為什麼不注意點兒,感冒藥明明是他給你買的,可是呢,下次你見到他後,他肯定會説,這個藥是給死胖子買的,誰知道他一個夏天都沒感冒,留着沒用,剛好你感冒了,所以給你用了,你要是不用,那就扔了好了,反正也快要過期了……”

    方小刀瞪着我:“我説十八,我怎麼那麼倒黴啊?啥東西都是打着給我的旗號買的,我連毛兒都沒摸到。”

    我沒忍住,撲哧笑出聲,方小刀也咧嘴嘿嘿笑:“笑了?笑了就當你沒事兒了。”

    方小刀剛想説什麼,4暮推門進來,方小刀扁扁嘴看着我:“先走了,改天説。”

    “打個招呼不會啊?”4暮看着方小刀的背影,有些不滿。

    我把音樂廳的票遞給4暮:“哎,你的。”

    4暮接過音樂會的票看了看,隨手甩給我:“票送你了,我週末約了人去我哥房子,音樂會去不了。”

    “給我?你有什麼企圖?”我警惕的盯着4暮。

    4暮眯着眼睛看着我,流氓的笑:“我靠,你不會因為一張50塊錢的音樂會票就跟我發生點兒關係吧?那先攢着吧,説不定攢多點兒錢,還值得跟你發生點兒關係……”

    “你會不會説點兒人話?”我惱火的瞪着4暮。

    4暮坐到桌子沿兒上,一臉的無辜:“會,當然會啊,但這需要你先用人話來開頭啊?你上來就説讓人想入非非的話,我要是不順着往下説,我還是男人嗎……”

    “校團委和院團委這次是不是也跟着學生會換屆一樣換?”我打斷4暮,我想起祝小希。

    “差不多前後時間吧,不過咱們學校有規定,不能跨任,進了學生會就不能進團委……”4暮説着説着,突然盯着我:“你有合適的人?還是想推薦別人?”

    我抓起桌子上的音樂會票,瞪了4暮一眼:“不用你管!”

    阿瑟和小麥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樓下的公告欄貼告示,我把4暮不要的那張音樂會票,還有我的那張音樂會票統統貼到告示上,轉讓出售。兩張票一共100元,我猶豫了大半天,寫上轉讓的價格80元,後來想想好像有點兒貴了,又改成70元,看着70元我又有點兒不甘心,再次改回80元,我想如果過了一天沒有人買,那就改成70元。

    “什麼??”我差點兒被咖啡嗆到,不相信的看着阿瑟和小麥:“你們倆?就為這事兒?”

    小麥還有點兒不樂意:“這事兒還小嗎??這是面子問題。”

    阿瑟大爺似的點頭:“沒錯兒,就是面子問題,你幫不幫忙吧?”

    我做夢都沒想到阿瑟和小麥來找我的原因是,這兩個大爺竟然看上了學生月票!!!説是他們公司上班的畢業生都有學生月票,每個月才10元,每天上了公交車隨便朝售票員晃晃就行了,阿瑟覺得那種感覺超爽。

    “阿瑟,學生月票便宜是便宜,可是你和小麥,就你倆能去擠公交車??你倆坐過公交車嗎?”我睜大了眼睛,打量着阿瑟和小麥:“你倆這次怎麼來的?”

    小麥眼睛睜的比我還大:“打車,然後坐地鐵,再打車……”

    我拍了小麥腦袋一下:“就是啊,你根本用不着公交月票好不好?”

    “那是因為沒有,要是有了我們就不打車了。”小麥開始跟我較勁兒。

    阿瑟喝了一口咖啡,嘿嘿笑:“行了,你就給我倆一人搞一個,就算不用,那出去隨便在人眼前一晃,拍着胸脯跟人説,這是我們哥們兒幫搞的,那多有面子啊,我們有人罩着啊……”

    我有點兒哭笑不得:“好,給你們辦,真是的,搶什麼不好?搶學生月票?”

    小麥起身去洗手間,阿瑟用手裏的咖啡杯碰碰我的杯子,笑:“有談戀愛沒有?”

    我苦笑:“什麼啊?這話應該我問你。”

    阿瑟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阿瑟的眼睛,兩個人都沒説話。學校的咖啡廳在擴招之後,生意變得很好,所以擁擠的咖啡廳裏,除了四處蔓延的濃郁的咖啡味道,還有喧鬧。

    愛情這個東西,愛一次就怕了;如果再愛一次就傻了,我雖然不聰明,但我還不想傻。

    “走吧。”阿瑟看看錶,“去找左手和胖子喝酒去,我好久沒有玩枱球了。”

    這個時候,我的呼機響了起來,阿瑟把手機遞給我,皺眉:“誰這麼沒眼力價啊?”

    我打過去,接電話的是男生,説是想買我轉讓的兩張音樂會票,我有點兒興奮,沒想到生意會這麼好做??80塊錢這麼容易就到手了??

    “你先去找左手和方小刀,我一會兒去燒烤店找你們,我,我發財了……”我慌里慌張的把手機塞給阿瑟,轉頭就往咖啡廳外面跑。

    我聽見阿瑟在我身後嚷:“哎!!你小子發哪門子暗財?連你哥們兒都不要了!!!”

    我氣喘吁吁的跑回女生樓,才知道買我轉讓的兩張音樂會票的其實是路芳菲和張雲剛,我有點兒後悔,要知道這個票這麼好賣,我幹嘛打折賣啊?原價出售不就好了嗎?

    “十八,你怎麼把音樂會的票賣了?”路芳菲眨巴挽着張雲剛的手臂看着我笑。

    “本來是要去看的,剛好這個週末有事兒,所以只好忍痛轉讓了。”我眼巴巴的看着張雲剛遞給我一百元,然後我還得找給人家20元,説實話,我真的是忍痛轉讓,本來就該100塊賣,我用手捻了20元好幾下,生怕找錢找多了。

    路芳菲攏着頭髮,笑嘻嘻的看我:“上次,你給我介紹的那兩個人不是咱們學校的嗎?”

    “你説李遙和曲莫浮?”我恍然大悟:“他們是師大的……”

    張雲剛叼着墨鏡的腿兒,收好錢和票:“誰啊?”

    “誰都不是,走啦,十八。”路芳菲拽着張雲剛的手臂,朝我擺擺手。

    我去到燒烤店,阿瑟和左手聊的還不錯,方小刀笑的嘴都有點兒歪了,

    我還沒坐穩當兒,阿瑟就拉下臉:“小麥,搜身,搜十八的身,看這小子賺了多少錢?竟然把咱倆扔在咖啡廳,自己跑的兔子似的……”

    小麥幸災樂禍的笑,竟然真的開始翻我的口袋,我一直都想不到小麥竟然有那麼的力氣,竟然把我牛仔褲兩個口袋裏的東西都給翻出來了!!!

    “30,45,80,130??呀!!”阿瑟睜大了眼睛:“十八,你竟然為了這麼點兒錢就把我扔在咖啡廳了??你還想不想活了??”

    我小口的喝着啤酒,沒敢吭聲。

    “秦誰無夢謬?”可能是喝了酒,左手竟然興致很高的念着我口袋中翻出來的一張紙片,左手疑惑的看着我:“秦誰無夢謬?今影花鬧……什麼意思?”

    我嘴裏的啤酒一點兒都沒糟蹋,非常厚道的噴了方小刀一身,我忍不住笑出聲,左手愣愣的看着我。

    “你説的什麼啊?”阿瑟皺着眉頭,搶過紙片:“秦誰無夢謬??什麼啊?老兄,你有點兒文化好不好?這是‘秦淮無夢寥,鈐(qian)影花鬧’好不好?合李遙兄江南曲……”

    阿瑟、方小刀和小麥都笑了,左手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我忍住笑,搶過那張紙片裝到口袋裏。

    我開始打圓場:“我寫的有些草了,是我筆法的問題。”

    阿瑟竟然還有些意猶未盡,摟着左手的肩膀笑:“你太有才了,秦誰無夢謬……”

    方小刀本來臉就憋通紅,阿瑟一這麼説,方小刀撲哧笑出聲,左手的臉色和表情都難看到極點。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啤酒,因為阿瑟怪罪我為了兩張音樂會的票,就把他和小麥甩在咖啡廳,所以他要罰我喝酒,我知道這是阿瑟的藉口,阿瑟不過是想找藉口跟我喝酒而已。

    那天晚上,左手也喝了很多啤酒,左手喝的悶悶的,我知道左手悶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讀錯了我寫的詩詞。不知道那些詩詞的意思是一回事兒,如果連字都讀錯,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阿瑟架着左手去枱球室的時候,左手的很多動作都有些僵硬了。

    小麥喝了點兒啤酒,醉的不省人事,睡在另一邊的沙發椅上。

    枱球室人不是很多,阿瑟和左手打枱球的時候,我就仰靠在球案旁邊的沙發椅子上躺着,感覺燈光搖來搖去的,我眼前模模糊糊的,能清晰的聽見球杆撞擊枱球發出的聲音。我看見阿瑟叼着煙,枱球杆在阿瑟的手裏轉着,每個動作都那麼帥氣。

    方小刀拽了把椅子,坐到我身邊,含含糊糊的説:“十八,你覺得左手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有點兒聽不清方小刀的聲音,我仰靠在沙發椅上,枱球室的燈光晃的人心慌。

    左手的襯衫敞開着,牛仔褲的皮帶剛好卡住了襯衫的一個下襬,左手俯身靠在球案上,架起手指,另一隻手滑着球杆,我能看見左手散落的襯衫下棕色的肩膀。左手的眼神從球案上飄起來,晃晃悠悠的看着我的方向。

    我藉着醉意,也看向左手,我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象是跑完了800米。

    我可以和阿瑟稱兄道弟,我可以毫無顧忌的看向阿瑟的眼睛,小麥説上來翻我牛仔褲的口袋就翻個底兒朝天;

    我可以和李遙和詩詞,從《詩經》談到《山海經》,從唐詩宋詞説到上下五千年;

    就算之前曾經失敗了那份兒愛情,畢竟有讓我無畏無懼靠近的理由。

    左手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時候,是大家眼中唯一的發光體,可是當左手不唱歌的時候,他就把別人都當成了發光體,他自己就給那些發光體淹沒了。

    那麼,我和左手可以做什麼??我這樣想着想着,就開始心酸起來。

    左手的眼神,從我身上滑到球杆上,滑動了好幾下手裏的球杆,始終沒有下去手,阿瑟吐了一口煙,説:“你還打不打了?”

    “我來我來。”方小刀肥胖的身體從我身邊彈了出去,跑過去拿走左手手裏的球杆,開始和阿瑟比劃:“哎,我當年全壘打的……”

    阿瑟啪的給了方小刀腦袋一巴掌:“靠!全壘打是棒球好不好??你糊弄誰?”

    左手低着頭,坐到我身邊方小刀剛才坐着的椅子上,我轉頭看着窗户外面,聽見有打火機的聲音,打開,又合上。

    “十八。”左手有些異樣的聲音。

    我裝着漫不經心的轉過頭,左手漲紅了臉:“‘秦淮無夢寥’,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看着你,我會想到家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跟左手説。

    左手愣愣的看了我好幾秒鐘,慢慢站起身,朝阿瑟和方小刀的球案走了過去,左手倚靠着枱球案子,背對着我,好久。

    回到宿舍,我怎麼都睡不着,許小壞做着面膜,含糊不清的問我:“阿瑟來了?”

    “恩。”我心不在焉:“非讓我幫辦學生月票,説是在外面甩給別人看的時候,有面子。”

    許小壞轉臉看着我:“你們,找左手喝酒了?”

    “恩。”我看着上鋪粗糙的牀板。

    我想起曲莫浮,如果他在,是不是可以問個字?

    我騰的從牀上坐起來,差點兒撞到牀欄杆。我抓起電話,撥打李遙宿舍的號碼,許小壞詫異的看着我,好一會兒電話才通。

    “我找李遙。”我對着電話説。

    “十八吧?”電話裏有聲音傳過來,“我是曲莫浮,書法協會晚上有活動,李遙還沒回來。”

    我對着電話沉默了好幾秒鐘,我沒敢告訴曲莫浮,其實我真正想找的是他。

    “有什麼事兒我可以轉告。”曲莫浮生聲音在電話中有些飄渺。

    我鬆了一口氣:“我想讓你幫我測個字。”

    “好。”曲莫浮好像笑了一下。

    “明月的‘明’。”我對着話筒説,許小壞從牀上坐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猶豫了一下,接着對着話筒説:“就測,眼下的事情……”

    曲莫浮恩了一聲:“稍等。”

    許小壞慢慢的從臉上揭下面膜紙,漫不經心的看着我:“什麼眼下的事情啊?是工作?還是愛情?你總的告訴人家吧?”

    “十八。”曲莫浮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對於‘明’字感覺不是很好,不過這個字是吉字,所以問題不大。”

    我恩了一聲,許小壞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表情上。

    曲莫浮停頓了一下:“‘明’字小篆從月囧,是月光照亮窗户的意思。但是比之白天,顯然不夠明亮。所以我覺得你説這個字的那段時間應該是略曖昧模糊的狀態,事情處在一個膠着難以推進的狀態,但是又給你希望,明者盟也,故需要達成同盟才有進展……”

    “你知道我想測什麼嗎?”我忽然很想問曲莫浮到底知不知道我想測什麼。

    電話裏傳來曲莫浮的笑聲,不大,“你不過是想求個明白而已。‘明’字從水,春季兇,夏季小吉,秋季大吉。冬季繼續持續。”

    “你不想問我點兒什麼嗎?”我對着話筒試探性的問曲莫浮。

    曲莫浮的笑聲從電話裏傳了過來:“我現在問你有用嗎?”

    “十八,運氣怎麼樣?”許小壞開始做臉部按摩,眼角看向我。

    我用手蓋住話筒,看着許小壞笑:“還不錯,説是過段時間能找到合適的工作。”

    九月下旬,下午的太陽懶洋洋的,光線射進綜合教室,有一絲慵懶,是適合睡午覺的最好時光。我俯在課桌上,枕着嶄新的中級會計課本,朦朦朧朧的睡着,我聽見有圓珠筆在我旁邊沙沙的響着,還有一種淡淡的薄荷的味道。薄荷的感覺讓我想起小時候大人往衣櫃角落裏放的樟腦球,白白胖胖的,看着象糖果。

    歐陽一邊往筆記本上抄寫着,一邊小聲的重複着會計老師説着的公式,歐陽的手邊,還放着一本厚厚的英語單詞書。

    “睡醒了?”歐陽看着我,黑框眼鏡下是安靜的笑容:“方小刀説你是財迷,那你為什麼會不喜歡學會計?這門課理財很管用的……”

    我伸了個懶腰:“你到底從方小刀和左手哪兒聽了多少關於我的事兒?”

    “很多啊,我聽了將近一年多,都要背下來了……”歐陽説着説着,攪着手指頭笑笑,突然不説了。

    “你,用香水嗎?”我始終能聞到歐陽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太好奇了。

    歐陽把手伸向揹包,朝我笑:“把手伸出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疑惑的伸出手,歐陽從揹包裏拿出來一個小小的藍色的瓶子,瓶子裏的液體也是藍色的,象海洋的顏色。歐陽打開蓋子,我看見藍色小瓶子口的圓形滾珠,歐陽把小瓶子倒過來,在我的手背兒上輕輕的滾動着,我的手背兒涼涼的,有温潤的感覺。

    “是Fa的走珠香□,薄荷味道的,去汗,我喜歡玩籃球,總出汗。”歐陽拿走藍色的瓶子,朝我笑笑:“聞聞味道,是不是很清涼?”

    我把手背兒靠近鼻子,淡淡的薄荷味道沁入肺腑。午後的陽光灑在歐陽淡藍色的運動衫上,歐陽笑的時候,小虎牙就開始若隱若現。

    “給。”歐陽遞給我兩個桔子,小聲笑:“我阿姨給我買了好多,宿舍裏都分到了還剩下好多呢,以後我每次帶幾個,我們上課吃好了,可以用擋住,老師看不見就不算不尊重她哈……”

    歐陽笑的跟他的年齡有些不相稱,我看見小諾抻着脖子回頭看我,我趕緊把桔子拿到下面,慢慢剝了起來。高中的時候我們有時候會這樣做,剝了桔子,用教科書擋着吃,眼睛極其認真的看着講台上老師講課,本來以為天衣無縫了,誰知道講台上的老師突然説“哪來的桔子味兒”?然後,大家就互相看,眼神都非常極其無辜。

    懷孕的會計老師不會發現這個,綜合教室太大了,3個專業6個班級上課,還要用到投影儀和擴音耳麥,那麼大的空間,就算有桔子的味道,也都會給稀釋了。歐陽正在認認真真的剝着脖子瓣兒上白絲,我看着手裏的桔子皮,想起小時候的遊戲。

    “歐陽。”我靠近歐陽。

    歐陽抬頭看我:“恩……呀!!!”

    歐陽抬頭看我的一瞬間,我把準備好的桔子皮往歐陽的眼前一擠,我甚至能看到橘子皮裏迸射出來的霧氣,這也是我們小時候常玩兒的把戲。歐陽一隻手揉着閉上的眼睛,另一隻手胡亂的抓着,抓住了我捏着橘子皮的手。

    “呀,你太壞了……”歐陽勉強睜開眼睛。

    我想起小時候這麼玩兒的時候,然後開始笑,歐陽也笑了。等到歐陽不笑了,才發現還握着我捏着橘子皮的手,我若無其事的晃晃捏着橘子皮的手,歐陽慌忙鬆開手,表情開始不自在。

    晚上學生會巡查活動中心和舞廳,在舞廳炫彩的燈光中,我看到祝小希和杜小兮在跳舞,祝小希也看到我了,跑過來拽我,非要我跟着她一起跳。我跌跌撞撞的被祝小希拽到舞廳中央。

    “十八,現在大學生都要求‘五會’,你是學生會的幹嘛不帶頭啊?”在嘈雜的音樂中,祝小希對着我耳朵喊着。

    我不解的看着祝小希:“舞會?什麼舞會?”

    “會英語、會計算機、會跳舞、會開車……”祝小希興致勃勃的朝我嚷。

    我看見舞廳中間,路芳菲和張雲剛嫺熟的身影,在音樂的節奏下,兩個人的配合無可挑剔,很優美,路芳菲笑的很嫵媚。

    我貼着祝小希的耳朵説:“我已經跟院團委推薦了……”

    祝小希的表情淹沒在舞廳閃閃爍爍的燈光中,好一會兒,祝小希對着我的而過説:“十八,別麻煩了,我不想讓你為難。”

    “沒什麼為難的啊?我只是跟熟悉的老師説了一下而已,院團委不象學生會還得競選,你跟着進去慢慢熟悉一些常規的工作就好……”我感覺在舞廳裏跟祝小希説話像是在吵架,只好拖着祝小希到舞廳的角落説。

    祝小希用力握着我的手搖晃着:“不管怎樣都謝謝你,十八,你千萬別為難,我爸想的都是老套的思想,我自己不怎麼介意的,反正畢業也不是找不到工作……”

    路芳菲拖着張雲剛從舞廳中央跑了出來,路芳菲穿着白色的蕾絲花邊襯衫,很可愛,束腰的長裙更顯得她的個子高高的,張雲剛穿着白襯衫和牛仔褲,兩個人配在一起,非常的協調。

    “十八十八,他們是一個班的,聽説他們都住在一起了呢。”祝小希非常小聲的説:“那個女生宿舍就在我們宿舍旁邊,聽説她男朋友家挺有錢的,在市內買了房子,她已經和她男朋友住到一起了,學校都不管嗎?成人班的學生好複雜……”

    祝小希的表情充滿了好奇,路芳菲也看見我了,一邊笑一邊朝我擺手,我看見徐娜從遠處跑過來,徐娜化了很濃的妝,我差點兒沒認出來,徐娜長的也算漂亮,但個子和氣質跟路芳菲比起來,感覺上差很多。

    徐娜搖晃着路芳菲的手臂,然後又去搖晃張雲剛的胳膊,過了一會兒,我看見徐娜拖着張雲剛的胳膊進了舞廳中央,路芳菲叉着腰,靠着舞廳角落的柱子,往舞廳中間看着。

    我下樓的時候,撞見揹着電吉他的索多多和左手,左手的黑色襯衫有些皺皺巴巴的,我點了下頭。

    “走這麼早?不聽我們唱歌了??”索多多斜睨着我,錯身的時候,索多多故意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我笑笑沒説話。

    左手看了我一眼,低着頭,揹着吉他跟在索多多後面,左手走的很慢。我下到樓梯的最後一階,回頭,剛好看見左手轉過拐角的背影,我心裏突然有些難過。

    我出了舞廳,去了學校的超市,我在超市裏遊移不定的轉了好一會兒,拿了兩罐兒啤酒,重新回到喧鬧嘈雜的舞廳,索多多和左手正在台上演唱,閃爍不定的舞台燈光裏,能看到左手酷酷的身影,電吉他的聲音蓋過了歌聲。

    我悄悄走到後台,把帶着寒氣的兩罐兒冰鎮啤酒放到左手的電吉他盒子裏。

    祝小希給我介紹的初中生家教,初中生叫小童,他媽媽是個非常能幹的個體户,他爸爸在一次打架中折了一條腿,從腿折了之後小童的爸爸就沒有幹過一天的活兒。我始終覺得小童挺可憐的,雖然他自己滿不在乎。

    我第一次去給小童家教,小童爸爸喝的醉醺醺的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兒,哼:“好好教我兒子,不然老子一分錢都不給你,聽見沒有??”

    我一聲都不敢吭,小童爸爸瘸着腿從我身邊一步三搖的晃了過去。

    “別聽我爸的,我們家賺錢的不是他,是我媽。”小童對着他爸的背影滿不在乎的説着。

    我心有餘悸的坐到小童身邊,才發現小童有些鼻青眼腫,校服的領口還有一些血跡。

    “你,你跟別人打架了?”我瞪着小童:“小小年紀,怎麼可以跟人打架?”

    小童沒有什麼表情的揉揉額頭上的創可貼:“是我爸打得。”

    “你爸幹嘛打你啊?”我更吃驚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惹禍了?”

    小童朝我眨巴着眼睛,好像捱打的那個不是他:“不是,我媽要跟我爸離婚,我爸問我他們要是離婚了,我跟誰,我説我跟我媽,他火了,説是我要絕他們家的後,讓他沒面子,所以把我揍了一頓……”

    這是我第一次給小童家教的所有印象。

    我第二次給小童家教,小童媽媽拎着炒菜的鍋鏟子在門廳破口大罵,小童媽媽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小童媽媽罵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天老爺拐着彎兒打雷劈不死的那個瘸腿的”,而且小童媽媽是一口氣説好幾遍的那種,我聽的一愣一愣的。小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玩着掌上游戲機,還是鼻青眼腫的,小童的胳膊上也淤青了,我當時就嚇壞了,我第一個反映就是要報警。

    小童媽媽等我進門了,才停住,扔了炒菜的鏟子,黑着臉説:“小童,跟老師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你一定要有出息,我去市場了。”

    小童恩了一聲,接着玩兒手中的遊戲機,等小童媽媽走了,我才心有餘悸的坐到小童身邊:“你怎麼了?跟人打架了?”

    “我爸揍得。”小童的眼睛盯着遊戲機。

    我疑惑不解:“為什麼打你啊?”

    “我爸問我,如果我媽跟他離婚,問我跟誰,我説跟他,然後就捱揍了。”小童抹了下鼻子下面有些幹了的血漬。

    這次輪到我瞪大眼睛了:“什麼?上次你説跟你媽你爸揍你,這次你説跟他,他幹嘛還打你??沒道理啊?”

    “我爸説上次他喝了酒,光知道要面子了,這次我説跟他,他説我長這麼大四五六掰不開,要是我不跟我媽,我媽賺的那些錢肯定都給別的男人花了……”小童的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急促的打着手裏的遊戲機:“通關了通關了……”

    現在説來,小童和他媽媽遭受的屬於家庭暴力,但即便是現在,也不是所有的家庭暴力都得到了伸張和法律的保護。我沒什麼心情的翻着教科書,給小童補習,我心裏沒有什麼底兒,最擔心的,是我能不能拿到補習費,要是小童爸爸死死的盯着我,手裏再拿一塊板磚,我估計我都得把我口袋裏的零零碎碎的錢都給掏出來給他都有可能。其次,小童也沒什麼心思學習,生活不是言情小説,言情小説中的家教老師都非常牛也非常拽,説把誰的成績給補習成神舟五號就絕對完成任務,然後皆大歡喜,可是生活中故事就是這樣,總有那些油鹽不進的,比如小童,小童他爸爸那麼打他,他説起來的時候都輕描淡寫的,還有什麼能讓他感覺震撼呢?

    “小童,該補習了。”我感覺自己的聲音象一根抻長了油條。

    小童的興奮點都在手裏的遊戲機上,“老師,等我玩兒完通關再説。”

    我渾渾噩噩回到學校的時候,都是傍晚了,我去快餐廳吃飯,剛好看見左手和方小刀,左手背對着我,方小刀看見我就招手:“十八,這兒!!”

    叫了一份米線,拖着疲憊不堪的腿坐了過去,左手看我一眼沒説話,方小刀的情緒有些甲亢。

    “5塊錢買只小兔子,划算不?”方小刀拍着我眼前的餐桌:“十八,你就説划算不划算吧?”

    我有氣無力的看着方小刀:“又不是我買的,我怎麼知道划算不划算?”

    “我真秤了,那小兔子有8兩呢,絕對划算,我們養着它,肥了大家一起吃……”方小刀的眼睛裏現在就閃着兔肉的光芒。

    餐廳窗口有人喊:“兩份肉炒餅,誰的?”

    方小刀快速朝窗口走過去,左手低頭看着餐桌,聲音淡淡的:“我吉他盒子裏的兩罐兒啤酒是你放的吧?”

    “你怎麼知道是我放的?”我準備賴賬。

    左手轉臉看着我:“誰會像你那麼小氣?就給兩罐兒啤酒的??”

    左手看看我,我看看左右,然後兩個人都別開臉,笑了。方小刀端着炒餅過來,剛想説話,左手皺了皺眉頭:“別説你那兔子了。”

    方小刀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説什麼好。

    “對了,歐陽條件也不差啊,好像沒見他談戀愛吧?”我看着米線的窗口,沒話找話。

    方小刀終於得了話題:“他畢業就要出國,怎麼好意思禍害人家小女生啊?歐陽要想談戀愛,還會剩下他嗎?人家家裏有錢,聽説他爸爸是國外什麼大學的一個教授,歐陽是獨生子,學習好,英文超級棒,人長得又不賴,剛開學的時候就又女生給歐陽寫情書呢……”

    我象聽天書似的聽着方小刀絮叨着,米線窗口喊了好幾聲我才回過神兒來,我匆匆忙忙的端了米線過來,左手用筷子扒拉着炒餅。

    “十八,你沒事兒打聽歐陽幹什麼?”方小刀眯着眼睛盯着我。

    我吃着米線,含糊的説:“一起上會計課隨口問問……”

    “呀,十八,你嘴好小哦……”方小刀湊近我,“嘴小好,嘴小好。”

    我被米線燙了一下,推開方小刀:“你有病啊,離我遠點兒,讓不讓人吃飯了?”

    我吸溜了一大口米線,熱熱的辣辣的。

    “男人嘴大哈(ha三聲)四方,女人嘴大哈菜湯(ha三聲),女人還是嘴小點兒好……”方小刀油腔滑調兒,“免得哈(ha三聲)一輩子菜湯呢”

    我沒忍住,熱熱辣辣的米線卡住嗓子,終於笑噴了,左手看着我狼狽的樣子,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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