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家咖啡廳、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氣氛。
“你為什麼不拒絕?”一坐下,席若紅劈頭就問。
“為什麼要拒絕?”祈孟折反問。
“為什麼不拒絕?”她的音量加大。
“為什麼要拒絕?”他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
“我是問你為什麼答應我媽要娶我,難道你不會説不嗎?”她的音量加大又陡然拔尖,足以讓整間咖啡廳的人都聽到她説的話。
“我不想。”他還是一樣説得不疾不徐。
“你不想?”她突然覺得好高興。不對不對,她應該要很生氣才對;她趕忙露出一臉怒容,“為什麼不想?”天呀!她竟然越來越興奮。
大概是活了二十幾年從沒想過結婚這檔事,如今終於有一個人願意犧牲娶她,她才會那麼高興吧!
席若紅才想完,立即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對!她在想什麼啊!眼前這個男人惡質到極點,行事作風既卑鄙又那麼“容易受傷”,況且他們見面不過幾次,她怎麼可能嫁給他嘛!
這個想法讓她好多了。
“沒為什麼,就是不想。”他還不想那麼快就把為什麼決定要娶她的理由告訴她,時機末到。
沒聽到理由,她竟感到有點失望。
不對不對,她失望個什麼勁啊,總之,她是絕不可能嫁給他的!可是她的心及嘴巴卻出賣了她:“給我一個理由。”她毫不害臊地看着他,心跳得好快,臉還熱熱的。
服務生送上咖啡打斷他們的談話。
待服務生一走,席若紅又開口道:“你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吧?今天我媽叫你娶我,你就真的娶我,不會太沒個性嗎?”啊!她怎麼突然心痛?
“是很沒個性。”他説是這樣説,不過卻沒啥表情,態度未變。聽他這麼一説,她的心無端地猛跳三下,她還有點失望。
不對,不對!她應該要很高興。“這就對啦!不用管我媽説什麼,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揚高嘴角,她發現笑是件很困難的事。
“你的意思是説,我可以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縱使只是一閃而逝,但他臉上的那絲笑意卻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眼簾,且烙印在她的腦海中。
不知為何,她的心猛地抽痛了好幾下。
天啊!她到底是怎麼了?
“我想照我的意思去做。”他露出猶豫、受傷、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對!”心又抽動了下,不過她還是笑得很燦爛。“這就對了,要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結婚這種事,千萬不可以讓人牽着鼻子走。”她釋懷、鬆了一口氣、終於解決掉一個燙手山芋。
不過見鬼了!她心裏所想的竟和露出的表情有天壤之別;她竟然會很不捨,甚至覺得可惜、無奈,還有失望。
“我還是想娶你。”
“什麼!”她明顯一僵,心跳又加速,臉越來越燙,整個人越來越興奮、激動,還有想站起來跳舞的衝動,“我還是想娶你。”
“為什麼?”她大吼,擺出一張臭臉,不過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高興得想飛上枝頭。“你別那麼固執行不行?今天是我媽叫你娶我,不是我自願嫁給你;換一個角度想,今天就算我真的嫁給你了,我的心不在你身上,這也沒用,我們不會幸福的。”天啊!她越來越興奮了,甚至還巴不得拍手叫好、緊緊地抱住他。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他似乎認為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她突然有種待嫁的心情,好興奮。不行、不行!她得有點女孩子家的矜持。“這我當然知道,不過那是一般人的想法。”她好想用針線把自己的嘴巴縫起來。“我問你,假設今天你和你的老婆好不容易培養出一段堅定不移的感情,但是有一天你卻發現她跟別的男人上牀,你還有辦法像之前一樣愛她嗎?不可能對吧?世界上沒有這麼笨的男人。”她快心痛死了。
“我沒遇過,我不知道。”他喝了口咖啡,無法苟同她的説法。“算了!這問題我們暫時不説,你下午會去公司吧?”她點點頭,非常地失望;她好希望這話題能繼續耶!
他怎麼可以中途喊卡。
“我把新的人事資料貼在佈告欄,記得要去看。”他突然開始幻想她看了那張人事異動表後的神情。
“我擔任什麼職位?”她好奇地問。
“你去看就知道了。”他邪惡地一笑。“我先回公司,有事下午再説。”他要先回公司準備準備。
席若紅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甚至打從心裏發毛。他為什麼笑得這麼邪惡?他到底把她編排到什麼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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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人事異動表,席若紅在心裏“訐譙”上萬次。
她跟祈孟折這下真的樑子結大了!
那傢伙竟然把她編排到公司中地位最卑微的職位——倒茶小妹。更可恨的是,人事異動表上還附註茶水間閒人等一概不得隨意進入,若要喝茶請以電話通知,隨後將有“專人”服務。
要她做倒茶小妹,而且還是“專門”負責倒茶的小妹?放屁!好歹她也是個高材生,就算撤除這個不説,她之前的表現也是有目共睹,他竟然這麼有眼不識泰山,不懂得惜將愛才,要她從倒茶小妹做起!
她憤恨地撕下人事異動表,轉身就要殺進祈孟折的辦公室。砰的一聲,她用力推開辦公室大門,殺氣騰騰地衝進去,將手上的表格丟到他桌上,怒不可抑地吼道:
“你給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抬起眼,祈孟折臉上沒有驚訝也沒憤怒之色,反倒露出早料到的神情。“你覺得我安排得不好?”
“當然不好!我之前在公司好歹也是個小主管,你竟然要我從一個倒茶小妹做起,不覺得太過分嗎?”一想到要幫從前讓她使喚來、使喚去的同事倒茶,她怎麼也拉不下那個臉。
“但是我認為這份工作可以讓你在為人處事上,有更大的進步空間。”她確實還有很多缺點需要改掉,就好比她現在對他説話的態度。
“放屁!”她氣得口不擇言,“當初我要辭職不幹,你拿公司同事的去留威脅我,現在我回來做了,你竟然要我去做一個倒茶小妹。”她有一種從天堂掉落地獄的感覺。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粗魯嗎?”他實在不習慣聽一個女人開口、閉口都説着粗俗不雅的話。
“我講話就是這樣,你不高興就把我炒了,否則就得習慣我説話的方式。”
“席若紅!”他憤怒地拍桌面。“這是你對上司説話的態度嗎?”
“我不是説過嗎?如果你不高興就叫我走路,反正我是不可能拉下臉幫人遞茶倒水。”面對他怒氣騰騰的樣子,她應該要害怕,可是一想到他做的決定,她就不禁怒火中燒。
“你知道我是不會請你走路的,除非……”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除非什麼?”她的心險些漏跳一拍。
“很簡單,就是嫁給我。”他這個人很疼老婆的,如果她願意嫁給他,他一定會主動開口要求她乖乖地待在家裏,當然,也不必在這裏哈腰倒茶啦!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地吼回去,雖然有點興奮。
“我是不會嫁給你的,除非我瘋了!”
“席若紅,嫁給我到底有什麼不好?”他也火了,想不到她竟會説出這麼傷人的話。
“我們之間沒感情。”
“我不是説過嗎?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對他來説,這問題並不大。
“放屁!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先嫁才培養感情的,你乾脆去娶一個我媽那年代的歐巴桑做老婆算了。”
她憤怒地吼道,渾然不知她已將自己的老媽都罵進去。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毒嗎?”祈孟折覺得自己快被這女人氣瘋。
“我講話就是這樣,除非你有本事讓我感覺到你喜歡我、有本事讓我對你説我愛你,否則這一輩子我不可能嫁給你的。”開什麼玩笑!他們又不是在相親,彼此之間根本沒有喜歡對方的感覺;就算她真的喜歡他好了,可她卻感覺不到他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就這樣把自己嫁掉,她豈不等於拿自己的幸福當賭注。
“好!話是你説的,我一定會讓你感覺到我喜歡你,我也會讓你對我説出那三個字。”祈孟折似是真的被她的話激怒。
不知道他會這麼生氣,席若紅頓時感到害怕;她驀地瞠大眼,還未開口説話時,下一秒,她已依偎在他的懷裏。
他低頭吻住她那兩片柔軟的唇瓣。猛地一驚,從未接過吻的她壓根兒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在她開口欲尖叫之際,他卻乘機將滑舌鑽進她的口中,撩撥着她陌生的情慾。
她的雙掌貼着他的胸膛,她拼命推拒着他,但他的舌頭卻更狂妄地侵襲她口中的每一處,令她的身子沒來由的發熱、發抖。
她害怕了,甚至後悔剛才傲慢地無視於他的態度,這是她的報應!她的眼眶突地發熱,滾燙的淚水就這樣滑落於她的臉頰。耳邊傳來她啜泣的哭聲,祈孟折驀地一驚,趕忙放開她。
碰觸到她的淚水,他顯得相當自責。
“對不起。”他粗聲道歉着,不知道她竟然會哭,只是想讓她知道他真的很喜歡她,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了,還有一種……迫不及待想聽她對他説那三個字的心情。
席若紅偏過頭,吸吸鼻子、擦去淚水;在轉頭的同時,她硬是逼自己露出一絲笑意。“我沒事,嗯,我今天想請一天假,可以嗎?”她想一個人靜靜,整理一下紊亂的思緒。
不等他説話,她便轉身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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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得好快,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席若紅自踏出辦公室後,一顆心怦咚、怦咚地跳得好快,連她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一想到剛才的吻,雖然粗暴,但是她似乎聽到心裏某個角落發出的聲音——祈孟折真的喜歡她嗎?
她不禁自問。撫着她剛才被他吻過的痕跡,她隱約可以感覺到由指尖傳來的温度仍殘留有他的味道。
很奇怪的感覺。
被他強吻,照理説她應該要很火大、生氣、甩他一巴掌教訓他一頓,可她沒有,有點受寵若驚,甚至還有些悸動,她的心好似被他吸引過去了。
不知不覺間踏出公司,她恍神地站在大門前的人行道上,東看西看好一會兒,卻不知該去哪裏好。
平常這時候她都在公司,壓根兒沒像今天這麼自由過。
“該去哪裏好呢?”她咬住下唇想着。
“你是若紅嗎?”一道陌生的男聲突然在她耳際響起。
一個轉頭,她對上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子,他看起來很“俗”,但她感覺很熟悉。“你是……”他對她感到熟悉是沒錯,不過她怎麼對他完全沒印象?
“我是丁遠超呀!你的大學同學。”丁遠超將幾乎佔據他整張臉的黑框眼鏡摘下,好讓她看清楚他。
呆望了他的臉龐好半晌,她驚詫地叫出聲:“真的是你呀!”
她訝異地捂着張得老大的嘴,不解自己怎麼這麼倒黴。“我們好多年沒見,你怎麼變這麼多?我都認不出你來了。”話是這樣説沒錯,可是她的想法是——她早就把他這一號人物拋到外太空去了,哪還記得那麼多,要不是他這一副“俗”樣喚起她的記憶,他早就被她當成登徒子看待。
“你別這麼説。”丁遠超怪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靦腆一笑。
“呃……”好尷尬,得趕快找話題聊,然後快速打發他走!才想完,席若紅立即道:“你大學畢業後都在幹什麼?”
聽説他家裏是開工廠的,他頂多也是在工廠幫忙吧!
“我在家裏的工廠幫忙。”他還是笑得很靦腆。
就説嘛!難怪他看起來還是那副欠扁樣,一點長進也沒有。
她在心裏嘲笑着他。“那你今天怎麼有空出來?”她臉上掛着僵硬的笑。
“我只是出來逛一逛,想不到那麼剛好遇見你。”
是喔!怎麼那麼巧。席若紅臉上的假笑轉為苦笑。
“我想……”丁遠超突然無措地四處亂瞟,還一副慌張的模樣。她瞬間有不好的預感。“你想幹嘛?”他的表情又喚起她腦海深處的可怕記憶。
當初在大學時,大家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但這不是因為他的外表,而是因為他的個性問題。
他的人或許算是很單純,但已到笨的地步,而且笨得無人可及。
他可以把一個人對他的善意當成是對方喜歡他的一種表現,而後就迅速展開猛烈攻勢。
一開始大家會覺得這只是單純的誤會,並不當成一回事,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同樣的戲碼一學期幾乎會上演五六次,還有一次他還因受到的打擊太大,險些在學校跳樓自殺。從那次後,再也沒有人敢接近他,至於是誰害他自殺的就不提了,因為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不過換一個角度想,或許應該説他過度單純吧!
“我們一起去喝杯下午茶好不好?順便聊聊各自的近況。”他鼓起勇氣提出邀約。
她只感到晴天霹靂、一陣天旋地轉,因為她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我還要工作。”她故作感到很可惜狀,但打死她,她也不要跟他去喝茶。
“真的嗎?”他明顯臉色一沉,失望得很。
“當然是真的。”她也好希望這是真的。
救命呀!誰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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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孟折追了出來,想為他剛才對席若紅做的事道歉,可是才一踏出辦公大樓的大門,他看到的卻是席若紅跟一個“俗”男在一起有説有笑的景象。
當下,他的臉上有絲冷意,胸口還有一股無法解釋的悶氣及酸味,緊接着他的眼中便點燃怒火。
打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對他從未有好臉色過,甚至連對他笑一個都覺得不屑,而她現在卻情願跟一個簡直只能用俗不可耐來形容的俗男聊天説笑,甚至還笑得很燦爛,也不願跟他這個可以用帥及瀟灑到不行來形容的男人一起。
祈孟折承認他在吃醋、他在嫉妒,簡直快瘋了。
祈孟折別過臉想當作沒看到,可是腦海的畫面彷彿被定格般;他本想轉身回辦公室,但是他的腳卻絲毫不受大腦控制,筆直地往前走到他們身邊。
“若紅。”祈孟折輕聲喚道,臉上的笑容假假的,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祟,他竟搭上她的肩。“這位是你朋友嗎?”
他問,語氣中飽含敵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更加重力道。
席若紅還反應不過來,愣了好半晌,直到由肩膀上傳來的疼痛感教她頓時清醒過來,她才接收到他傳來的訊息。
她欲要解釋,丁遠超卻已經先開口。
“你好,我是丁遠超,她以前的男朋友。”
不知道丁遠超會這麼説,席若紅聽得當場下巴險些掉下來,瞪大着一雙死魚眼直勾勾地瞅着他看。那根本是個誤會,他怎麼到現在還這樣認為?“他不是!他只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原來是若紅的前男友呀!”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尤其對方還是她的前任男友時,他更應該要生氣,可是當下祈孟折卻一點也不生氣,反倒有絲得意,還有股想大笑的衝動。他不動聲色地丟一記頗富嘲諷意味的眼神給她,似在告訴她,原來她的品味這麼“高”,他還真是開了眼界。
看到這記眼神,席若紅又氣又急,卻也巴不得能馬上挖個地洞鑽進去,因為這下可不是單純的誤會而已。
“孟折你聽我説,他根本不是……”她亟欲解釋,可是嘴巴就是快不過他們倆。
“可是我們已經是過去式了。”丁遠超挺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們根本就……”他們根本就沒開始過。
席若紅話未説完,隨即又被搶話。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一定可以再找到更好的人。”祈孟哲反過來安慰他,心裏更是得意;丁遠超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或許應該説是還未比就輸定了。“對了,我都忘記自我介紹。”
“沒關係,我知道你是若紅的男朋友。”
祈孟折笑而不語,只露出“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天啊!怎麼會這樣?
一個麻煩還未解決,現在又來一個,這下她不只頭痛、思緒紊亂,更可以説是神經錯亂了。
席若紅快瘋了,而且有一種羞愧到想自殺的感覺。
“我跟若紅還有點事要談,我們先回公司了。”祈孟折禮貌性地頷首,牽起她的手,些微使勁將她半拖半拉帶回公司。
被拉着走的席若紅雖是感激他前採解圍,可是覺得好丟臉喔!剛才他顯得很得意,尤其是他反過來安慰丁遠超時,她好想拿面線上吊自殺算了。
她抬頭瞥一眼他的側臉,頗不自在地嚥了口口水,不知道他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