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段喝酒有一個特點,一點兒都不用別人勸酒灌酒,自己就能把她自己喝明白了,我也被灌的差不多,其實我有些怕九段,怕她看我,也怕九段跟我説好多突然的話,但我自己都不明白,九段每次找我的時候,我為什麼就不能推辭或者拒絕?
我看九段走路都打晃了,想扶着九段,九段一把推開我:我,不用你扶着,你算老幾,恩?你算老幾?
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左手揹着吉他從裏面出來,冷淡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説話,九段衝過去拽着左手的吉他就不放了:哎,給我們彈吉他去。
左手皺着眉頭甩了好幾次九段,九段算是跟左手較上勁兒了:大爺我今天就是想聽吉他,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
我怕左手和九段衝來,慌忙拽住左手:你去哪兒?
左手看了我一眼:去出租屋。
我小心的看着左手:她都醉成這樣了,你跟她説不清,還真的能動手麼?
左手瞪着九段:真是瘋子,怎麼你認識的人都是瘋子。
九段晃着左手的吉他帶子:我啊,我本來就是個瘋子啊?答對,加十分,走啊,去草地上給我彈吉他去,大,大大爺我今天高興,你唱,唱的好了,我給錢,我真給錢……
左手冷冷的盯着九段:用不着……
九段嘿嘿笑:幹嘛不要錢啊,你不經常去酒吧唱嗎?賣,賣誰不行啊,今兒個,就賣給我……
左手的喉結動了一下:你説話乾淨點兒!!
我緊張的看着左手:算了算了,她都喝成這樣了,説不清楚的?
左手愣神的功夫,九段突然抱起左手的吉他就往場上跑去,一邊跑一邊嚷着:我自己唱給自己聽,不就是唱歌麼……
九月初的天氣是的,傍晚的太陽帶着黃暈暈的顏色,一點兒都不刺眼,場上不少的男生在叫嚷着踢球,偶爾有幾個人圍着場繞着圈子,左手一把搶過九段手裏的吉他:你給我一邊兒待著去,不要碰我的吉他。
九段自顧自的躺在場周圍的草地上,朝左手打了個響指:來啊,music。
左手嗤笑:有病。
九段用手枕着頭,懶洋洋的看着我:十八,你當初為什麼沒有報考我這個專業啊?我看過你畫畫,手感不錯啊?我們這個專業是非常有前途的,你那個破專業像個碎催似的,將來找工作誰把你們當回事兒?能不能找到工作還是一回事兒呢?
我坐到草地上:我沒有工科的腦細胞,高考前會考模擬,化學物理加在才考了60分,學建築專業不是笑話嗎?
左手不知道彈了一首什麼歌曲,悉悉索索的吉他音輕柔響徹在空曠的草地上。
九段邪邪的看着我,笑得非常怪:你要是跟我混,我養着你,你知道一張建築圖現在能賺多少錢嗎?我的建築圖是最棒的,那麼將來也就是最值錢的。
我避開左手的眼神,轉頭看着場上踢球的男生們,飛的高高的足球在夕陽的餘暉中滑過一段模糊的曲犀歪歪斜斜的衝向球門,酒精反射到我的大腦中,我想起阿瑟的那句話:只要是個學生,就都會畢業。我聽清楚左手彈的曲子了,是《滾滾紅塵》。
九段晃晃悠悠的坐起來,放肆的看着左手:哎,你沒看十八醉成那樣了嗎?去,給她搞杯茶水,要濃點兒的?
左手摘下吉他,看了我一眼:真是的,沒事兒喝那麼多酒幹什麼?
九段看着左手的方向,嘿嘿的笑着:十八,我現在特想給你講個故事。
我沒吭聲,九段發狠的拽了一下我的耳朵:你説男人什麼時候不爺們兒?
我惱火的揉着耳朵,有些不滿的看着九段,九段放肆的躺倒草地上,像是自言自語:我跟你説我們家鄰居,不是我們家,真的不是我們家。
九段停頓了一下:……那個女的不大本份,男的還算本份,在外面辛苦的工作,女的在家耐不住寂寞,就揹着男的偷男人,那家的孩子已經不小了,還tmd都睡在一個房間一個炕上,女的把孩子哄睡了,然後開了門,把一個男的讓了進來,孩子還模糊的問了一句是我爸回來了嗎,女的就説閉嘴睡你的覺,然後就熄燈了,再後來沒有過多久,就傳來轟轟的砸門聲,然後那家的男的拎着一塊板磚進來了,很爺們兒的那種,那家孩子也嚇醒了,那家的男的挺搞笑的,竟然拎着板磚衝着女的衝了過去,大喊我tmd的盯着你好幾天了你給我往家領男人,而和女的的男的反倒平安無事,還在旁邊看熱鬧,後來看磚頭要砸在女的身上竟然還很仗義的過來拉架,一邊拉架一邊説大哥大哥這事兒怨我都怨我,你別怪她,男的跟瘋了似的非要砸女的,還説着你別攔着我我非卸了她不可,的男的拉完架走人了,那家孩子就那麼咬着手指頭那麼看着,那年那孩子九歲……
我遲鈍的看着九段,我突然很想問九段:你怎麼知道那麼清楚?
我轉臉的時候,看見九段的眼角快速的流淌着淚水,我猶豫了一下,用手輕輕的摸了一下,很熱,九段發呆的看着夕陽後的夜空,喃喃自語:……我有時候就想,那塊磚頭為什麼就沒有砸在我腦袋上,要是真的來那麼痛快的一下,是不是就真的解脱了?十八啊,你知不知道,從那以後,我再見到男人就真的無能了,就跟男人生理上的那個無能是一樣的……
我不敢説話,感覺眼角澀澀的,左手慢慢的朝我們跑過來,我真的不敢跟九段説任何話。有時候很多人喜歡講別人的故事,多數不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何嘗不是自己狠狠壓在心底的那些陳年又陳年的往事,那些刻骨銘心的東西讓人記了那麼久,無非就是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所以只能漫無目的的壓在心底,如果沒有把一個人壓死,那這個人就永無解脱,等到恨的人入土為安,想恨的物件都不再有,不過是滄海中的一把虛無,還有一把滄桑而已,誰會比誰好過多少?
左手把手裏熱熱的茶杯遞給我:給,下次少喝點兒酒,都多大的人了。
我剛喝了一小口,就噗的一下噴了出去,熱熱的茶水透過我的襯衫上,我皺着眉頭看着左手:你放了多少茶葉?
左手撓了撓頭髮:半杯茶葉半杯水啊,是不是茶葉少了?
左手沖泡的那杯茶,苦到我一輩子不再喝茶我都會記得的味道,我靠着長椅喝茶的時候,九段就那麼在草地上睡着了,我用手輕輕的撥着左手的吉他弦,發出無節奏的輕音,在慢慢黑下去的夜裏那麼寂寞的迴響着,北京的秋天象夏天的後續,始終有着乾燥的熱度。
有三三兩兩的男生抱着足球走過來,笑嘻嘻的看着左手:哎,能不能一起唱唱歌啊?明年就畢業了,醖釀醖釀悲傷的情緒唄?就那首《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好不好?
三五個男生圍着左手坐下,左手沒有説話的調着吉他弦,音樂慢慢的流淌着,大家都跟着慢慢的哼唱着,場上越來越多的學生聚集過來,越來越多的人跟着唱着,左手聚精會神的彈着吉他:……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睡在我寂寞的回憶,那些日子裏你總説起的女孩,是否送了你她的髮帶,你説每當你回頭看夕陽紅,每當你又聽到晚鐘,從前的點點滴滴會湧起,在你來不及難過的心裏,我問我幾時能一起回去,看看我們的宿舍我們的過去,你刻在牆上的字依然清晰,從那時候起就沒有人能擦去……
一首歌翻來覆去的被圍坐着的學生唱了好多遍,九段拽着我的手臂慢慢騰騰的從草地上站了起來,盯着我:如果能健康的生活着,輕輕鬆鬆的做一個只是讀書的學生,可以放心大膽的去愛去恨,是多麼美好的事兒啊?
學生會的事情我越來越沒有興趣,另一層意思就是我發現我越來越搞不明白在學生會中的生存法則。
九月中旬,我通過輾轉的在一家報社找到一份錄入文稿的工作,那份兒工作並不適合我,因為我對報社的負責人撒謊了,我説我會五筆打字,每分鐘80到100字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會五筆打字,我就會智能拼音,每分鐘最多50個字,還不是盲打。
我拿了厚厚的文稿回到宿舍就折磨許小壞,我知道許小壞和研究生學院的毛可關係非常好,正常的計算機中心除了白天的上課時間之外,很少開放,而且速度非常慢,只有毛可的研究生計算機中心,因為要照顧研究生的學習,開放的時間非常寬鬆,毛可曾經為了讓許小壞玩兒遊戲,半夜以後才關計算機室。
許小壞忿忿的看着我:十八,你瘋了你?這麼多文稿你什麼時候才能打完啊?每分鐘連50個字的速度都平均不下來,你也太膽大了,什麼活兒都接?
我坐到許小壞身焙所以我只能利用晚上或者沒有課的時間趕啊,別人一小時打的東西,我兩個小時肯定能完成吧?再不成我可以熬通宵啊……
許小壞遲疑了一下,看着我:十八,我沒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想説你瘋了,你為什麼不能好好的定位一下你自己最合適的方向呢?是,我是學校不好,也沒什麼前途,可就這樣,我都會覺得你象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撞,你有沒有想過你應該找到比這個更合適的工作啊?職業經歷真的影響一個人的一生的。
我可憐兮兮的看着許小壞:那你先讓我把這些蒼蠅的錢賺到手好不好?賺完了我就去想我的人生啊還有前程啊,我都答應雜誌社了,做人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小諾湊過來:就是啊,你就再找毛可賣次笑吧,毛可就吃你那一套,你一笑,毛可就軟了,這事兒不能靠十八,十八要是找毛可笑,估計這輩子都別想進研究生計算機室了……
許小壞瞪着小諾:我是可以找毛可説啊,但十八要是不長記性,下次再搬回來一堆稿子怎麼辦?哎,明明可以做更賺錢的事情,為什麼要混的跟打雜的似的,十八,你也樹立下遠大點兒理想,你活得這麼辛苦這麼努力,絕對不是為了快要畢業的時候,給人家雜誌社做什麼打字錄入的工作,知道嗎?
我沒有説話,許小壞可能沒有説錯,但我能想到的是,大錢可能是救活一個人的人生,但對我而言,小錢救得卻是我的命,跟救命比起來,人生只能變得無限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