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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現在你還和你愛的人在一起,請一定不要吝惜説你愛他,不要因為那些無謂的自尊心,毫無來由的羞澀,遮遮掩掩擋住你的嘴。有些話,必須有人來説,也必須有人來聽,獨自一人自言自語,除了眼淚之外什麼也不會為你帶來,這不是能一個人説的話,如果沒有傾聽的對象,它將會是一句多麼痛苦的話,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悲傷的事。
“殷尚,我愛你。”
醫院裏。
我入院已經三天了,三天來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昏迷狀態,記憶中有印象的是,我一直不斷重複着“殷尚我愛你”。當我睜開眼時,耳邊傳來的是媽媽嚶嚶的哭泣聲,我無聲地握住媽媽的手。
“你醒過來了!你真是,媽媽差點被你嚇死了!”
“姐姐呢,爸爸呢?”
“你好些沒有?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殷尚在哪兒,媽媽?”
“……”
“是在地下,還是在江裏,或者是在、海、裏。”我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個字,媽媽忽地站起身,沉思地看着病房門。我仰起頭,無力地望着媽媽。
“江純,你朋友來了。”
“光民?”
“不是。”
“東英?”
“不是。”
“那麼是花真?”
“我是澄弦。”
“……?”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我有些吃驚,盯着他看了幾眼,立刻又萎靡地偏過頭去。媽媽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退出病房,房間裏只剩下我和澄弦兩個人。澄弦有些吃驚我的臉色會這麼差,精神也這麼不振,他無言地盯着我看了片刻,小心地坐在了凳子的一角。
“我都聽説了,兩天前。”澄弦的眼圈紅紅的。
“是嗎?”
“我什麼都不會説,我知道那樣只會讓你更難受。”
“……”
“我是來説對不起的。”
“……”
“除了對不起,我也想不到能説什麼,你一定很恨我和我的媽媽對不對,對不起,請原諒我們,除了這個……”
“不,不關你們的事,我沒事的,真的沒事。”一陣陣淚意在眼睛裏翻湧,我立刻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殷尚最後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抽泣起來。
“別再哭了。”
因為澄弦這一句話,我猛地拉下被子,為什麼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剛才説什麼?”
“別再哭了。”澄弦俊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你是不是對我説過?”
“説過什麼?”
“‘別再哭了’這句話,感覺有點奇怪,我覺得好不安。”我急切地望着澄弦。
澄弦沉默地望了我半天,終於吐出了兩個字:“有過。”
“這麼説,那個無聲的電話是你?”
“是。”
“那我真的應該死了。”
“你説的究竟什麼意思啊!”
“我以為我曾經對他説過我愛他,像個傻瓜一樣心存僥倖,那通電話是我兩年以來惟一一次對他説我愛他,可是,沒想到……”
“沒想到我到底還是做了壞事。”澄弦苦笑着,低下了頭。
“他那麼愛我,那麼愛我,又這麼想聽到這句話,臨走的時候還在唸念不舍地盼望着我説這句話,可是,我,我……”
他費盡心思地想讓我説出這句話,在手機上敲出這幾個字讓我念,打賭贏了想讓我説,來回聽着過去磁帶裏我稚氣的聲音……我越想越心疼,越想越揪心,趴在牀沿上悽悽地哭了起來。我好恨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殘忍,為什麼到最後還忽視殷尚的心願,我伸出手,拼命扇着自己的臉,澄弦驚得急忙抓住我的手。
“樸澄弦來了啊!”
光民和東英忽然推開房門,站在了門口。我停下手裏的動作,定定地看着他倆,才幾天的工夫,他們變得消瘦多了,眼睛幾乎和那時的殷尚一樣,沒有神采,沒有焦距。他們穿着黑色的正式西裝,緩緩向我的牀邊走來。
“我們剛去撒了殷尚的骨灰回來。”
“什麼?”
“按那傢伙的希望,我們把他撒進了家裏。”
“你説撒了?這麼説,殷尚他已經火化了,他已經火化了?為什麼你們不通知我,讓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法見到!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讓我再也見不到他!”
一股難以言喻的被背叛的感覺瞬時間湧遍我的全身。
“那該有多燙,那該有多熱!殷尚最討厭熱了,你們怎麼可以那樣!沒有墳墓,以後讓我上哪兒祭奠他!你們為什麼沒有叫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躺在這兒?”
“你不是暈過去了嗎,而且殷尚也不希望你看到,他説他不想讓你看到自己的骨頭,寧可死也不願意這樣。”
“殷尚他那麼討厭夏天,天氣稍微熱一點他就不願出門了,你們應該為他造一所清涼的房子的。為什麼把他孤零零地扔在家裏,那兒什麼都沒有,魚兒把他吃了怎麼辦,殷尚就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們怎麼可以把殷尚給燒了……”
“不要説什麼燒不燒的,我們只是把他送上了他該去對地方!你不要再説了,説着説着我又想哭了!”
東英癟癟嘴,嗓音裏可以擠出水分來,眼看着第二場眼淚戰爭又要爆發,光民面無表情地抓住他的肩:
“不要再哭了!殷尚他正在天空裏看着我們呢,他見到我們這樣,又該難受了。”
“嗯,殷尚一定能上天堂的。”澄弦眼睛紅紅地説道。
我淚流滿面地仰頭看着天空。殷尚,你就在那上面嗎?是啊,你説過你要變成星星的,你很久以前就希望成為我的啓明星了,從現在開始,我每天都要等待着黑夜的降臨,最先看到的那顆星星,就是你,不是嗎!我要每天打開窗户,仰望着星空中的你。
“你知道殷尚的左拳一直握着什麼嗎?”東英突然説道。
“左拳?”我依舊仰望着天花板,彷彿夢囈般地重複着他的話。
“他到死都不願意鬆開,直到最後化妝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攤開他的手掌,你知道是什麼嗎,你知道嗎?”
“那個傻瓜,我已經扔了,我已經扔了,你為什麼還留着,為什麼還留着。”
“果然還是和你有關,那個臭小子到最後還是隻惦記着他的老婆,真讓人感到難過啊,沒有兄弟情義的傢伙。”東英苦澀地笑着,他淘了半天口袋,終於掏出一張紙遞到我手裏,接着開始自言自語。我毫無想法地展開那張紙。
“這是在大叔車裏發現的,他折的紙飛機,好像是給你的。你應該感謝我,在葬禮上我哭成那樣都沒把它扔掉。”
媽媽:李江純;爸爸:權殷尚;
叮叮咚咚甜蜜登場。
第一個孩子:權恩星;第二個孩子:權賽星;第三個孩子:權惜星;第四個孩子:權金星。
哈,哈!權殷尚,你為什麼到最後還是要讓我哭,為什麼總是留下那麼多的點點滴滴,原來你那天要了紙折飛機就是為了這個,你知道自己離死亡已經不遠了,所以才寫下了我們孩子的名字……你這個大傻瓜!
“瘋子,星星,星星,老説什麼星星,到最後還念念不忘星星,叫什麼金星,權金星,笑死人了,你千萬別給孩子取這個名字啊!”東英用搞笑的話掩飾他悲傷的心,忽然,他扯着光民一起跑向窗邊,“星星快出來了,那小子不是説最先看到的那顆就是他。”
“白痴,那是江純的眼睛看到的,他又沒對我們説過,不算數的。”
“那我們用江純那樣的眼睛看不就行了。”
“別説這種一點都不好笑的冷笑話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對不起。”
要是換作平時,我一定會因為東英的冷笑話笑出來,可是現在,我只是走到窗邊,和他們一樣懷抱希望地仰望着夜幕漸漸降臨的星空,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澄弦也走到我們身後,和我們一同仰望着窗外的天空。
“江純,你最先看到的是哪顆?”
“那邊那顆。”
“那邊是哪邊?也快告訴我。”
“那邊,那邊。”
那兩個男人看着滿天的星星直犯暈,分不清哪顆是哪顆,他們急得直跺腳。
“什麼,哪顆?哪顆?”
“嗯。那顆。”
“他奶奶的,搞不清楚啦!反正老子看見哪顆,哪顆就是權殷尚啦!喂!權殷尚!”
我望着天空星光稀疏的那顆星星出神,東英和光民開始哇啦哇啦冒犯那片無辜的天空了。
“那兒好玩嗎?星星小姐漂不漂亮啊?我看你看得不太清楚啊!現在學校都亂成一鍋粥了,都是因為你,仁石哭了,西吉也哭了,你的桌子還擺在教室裏,兵勳哥還不知道你已經變成星星了!”
“對了,還有你那個名字金星是什麼意思啊!平常也沒見你多喜歡星星啊,怎麼突然想到叫金星。你看得見我們嗎?還有啊,你也不要只做江純一個人的星星嘛,也做做我們的,你這個不講義氣,有老婆沒兄弟的傢伙!”
兩個人又跳又叫,澄弦眼裏噙着淚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衝着天空的殷尚露出甜甜的笑容,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會説一百遍、一千遍的我愛你,從你在天空露出頭,直到太陽昇起,我要説到你厭煩為止。你不能再討厭我了,否則等我也到天堂的那一天,我一定會煩死你的。
“教導主任因為你傷心得都沒法來學校,崔寶藍也閉門不出,在家哭得昏天黑地,你這小子究竟要害幾個人啊!還有啊,我在你家牆上又畫了好幾個圓圈圈,你爸爸看見,狠狠訓了我一頓!都是因為你,臭小子,下次被我見到你就死定了!”
不知是天真還是痴傻,這兩個男生瘋了似的又哭又笑。終於,他們背對着窗外的天空,像小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
“這樣哭那個臭小子就看不見了,是不是?”
“那小子視力那麼好,一定能看見的,而且星星有多大啊,他一定都看見了。”
“我洗澡的時候他會不會偷看啊!”
“你有什麼可看的,少臭美了。”
“是啊,説的也是。”
聽見了嗎殷尚,這兩個傢伙和你在的時候還是一樣,就像光民説的那樣,星星那麼大,你一定都能看見,都能聽見的。以後的五十年,你每晚都要出現在夜空,知道嗎?這樣我們才可以在天空再次相遇,這樣你才能遵守你的約定,我們只用做五十年不能相見的情侶,等我也飛到天空的那一天,我會變成李江純星星。我會好好的撫養恩星,賽星,惜星,金星的,我們天堂再見!
“喂,對了,告訴我,殷尚手裏握着的那個究竟是什麼啊?”
“秘密。”
“什麼呀,哪有這樣子的,你快點告訴我啊!”
“我説了是秘密。”
“錢?吃的東西?還是我的照片?或者是光民的照片?”
“天堂的約定。”
“那是什麼東西?”
“再説就真的是秘密了。”
東英喋喋不休追問個不停,光民默默地擦着眼淚,善良的天使仰望着天空,嘴裏彷彿在輕輕説着什麼。我回憶起兩年前,想起兩年前的那個約定,衝着天空喊出那句我準備對天空上的殷尚喊出五千萬遍的話:
“我愛你!殷尚!我愛你!”
致變成星星的殷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