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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X光片嗎?”老奶奶有點疑惑地向澄弦問道。
“是的。”
“哎喲!很難過吧,趕快動手術啊,否則就來不及了。”
“這個即使做手術也沒什麼希望,只能讓身體情況更糟。”澄弦低聲説道。
“我的老天啊,嘖嘖嘖嘖!”老奶奶不住地拍着胸口。
澄弦和老奶奶波瀾不驚的一番對話,卻將我丟入天昏地暗的驚濤駭浪中,除了眼睜睜地看着我什麼話也説不出來。澄弦的媽媽連聲説着對不起,萬分歉疚地送走了老奶奶。
“樸澄弦,媽媽説過讓你誰也不要告訴沒有,你怎麼忘了?”澄弦媽質問着他。
“難道你要我安安靜靜等死,直到我孤獨死去的那一刻為止,誰也不能告訴,是嗎?”澄弦扯出一絲孤傲的聲音。
“不會死的!我説過你不會死的忘了嗎!”澄弦媽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語。
“我都知道了,我最多活不過五年,生存機率只有10%。”
“我不是説過了嗎!只要不抽煙,你是完全有可能康復的。”
“我都查過了,八釐米大小的陰影,是絕對不可能活下去的。”
“這又是你什麼時候查到的!平常做作業的時候你怎麼沒這麼聰明,每次做作業不是這兒痛就是那兒痛的!查這種東西倒是查得挺快!你是翹課出來的吧?還不快給我回學校!”
我是在做夢嗎?可是太過真實的場景告訴我這不是在做夢,夢裏怎麼會有澄弦媽媽如此生動的聲音呢。不知澄弦心裏怎麼想的,他低頭又看了手裏的X光片一眼,默然冷笑着,全身都虛脱了似的地把它放回原來的位置。
“看見了嗎?現在明白了吧,我對你説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相信。”
“是真的,那天在咖啡廳裏我就準備告訴你點,想讓你離開我,可是……唉,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們走吧,再過十秒這魔女就該爆發了。”
澄弦的媽媽在不遠處雙手叉腰,嘴裏氣得還在説着什麼。
“你會死嗎,澄弦?”我小心翼翼地問着他。
“嗯。”
我真是不能理解,在兒子的死亡面前,做母親的怎麼能這麼坦然。看着他倆如此坦然自若,我倒陷入某種恍惚迷離的幻境。
“不要抽煙,也不要喝酒,直接回家去。”澄弦媽命令似的説道。
“江純很漂亮吧?”澄弦似乎有意地繞開了話題。
“是啊,漂亮,不過這臉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什麼時候得上這病的?”澄弦突然問道,“書上説得了這個之後體重會減輕,食量下降,最後什麼也吃不下去,嘴裏會流出黑色的血,我什麼時候變成那樣?”
“不知道……回學校去。”澄弦媽摘下臉上的眼睛,蹲下身收拾四處散落的紙片。
“……”
澄弦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媽媽,忽然奇異地笑出聲,看向我。
“看見了嗎?現在你明白了。走吧,我們回學校。”
“……”
我什麼也説不出來,腳上彷彿拖了千斤巨石,澄弦反而比來時更開朗了,他開開心心地拖着我出了醫院,嘴裏一直説個不停。
“如果我瘦得皮包骨,變成個火柴棍兒,聲音也很嘶啞很難聽,嘴裏還流着很可怕的血,你就不再喜歡我了,是不是?至少會很怕我對吧!”澄弦半開玩笑半認真似的説。
“不,絕對絕對不會。”我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看來我是我們家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澄弦自嘲道。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澄弦,不明白他突然這麼説的意思。
“我得了這病,家裏沒一個人難過。我們家沒有人肺有毛病,只有我一個人説是先天性的肺有病,可是最讓我發瘋,最讓我受不了的是,沒有一個人為我哭,沒有一個人特別關心我。”澄弦無力地垂下了頭。
“不是還有我嗎,有我啊澄弦!”我輕搖着澄弦的肩膀。
“是啊!有你,無論如何,至少還有你在我身邊。”澄弦猛地別過頭,掩飾自己的淚水,只是他那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悲傷。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好恨他的母親,我想衝上前去把他摟在懷中,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可是我忍住了,只是嚥着淚水站在原地,默默注視着他。
一路無語,我倆步履飛快地朝學校走去,眼淚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好像一輩子都擦不完似的。就這樣,我倆悄悄地進了學校。
一走進教室,澄弦立刻趴在他的課桌上,我丟了魂似的默然盯着他的背影,眼淚不停往外湧。這時,花真突然走過來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死定了,班主任這次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去哪兒了?”
“花真啊,我會受到懲罰的,你説對嗎?”
“沒有了,哪兒那麼嚴重啊,最多你屁股挨幾下板子啦!喂,金東英的電話號碼究竟是多少啊,快點告訴我嘛!”
“這一切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結束,我到底要痛苦到什麼程度、什麼時候。”我不顧一旁的花真,難過地自言自語。
“哎呀!你怎麼哭了!”花真驚惶失措地抓住我的雙肩,我乾脆撲到她的懷裏,失聲痛哭了起來。班主任拿着木棍氣勢洶洶地走進了教室,見我這樣,立馬又惶恐萬分地退出了教室。
“你不想被老班痛打一頓才演的這場戲吧?你這臭丫頭,吃錯藥了!”花真一把推開我。
如果我也能像你那樣那麼簡單就好了,沒有煩心的事,沒有杞人憂天的想法,整天快快活活地張嘴笑……這麼想着,悲從中來,一顆心更覺得無比的淒涼,哭得連眼睛都要融化了。花真第一次見到我哭成這樣,她慌了手腳沒了對策,只能拼命地拍我的背。
“呀,別哭了,你都哭了三十分鐘了,你被澄弦甩了?是不是?沒關係的,世上男人多的是,我把我前一個男朋友轉給你好了,説實話性格確實不怎麼樣,可是真的非常非常有錢啊。”花真又沉浸在她不着邊際的幻想中了。
所有的耳朵都朝我們這兒打開了異常靈敏的天線,可花真這個口中沒遮沒攔的傢伙,百無禁忌地繼續胡説鬼扯。於是,不超過兩個小時,全校都在歡快地盛傳着“那個被人孤立的李江純終於被樸澄弦甩了”這個謠言。
七點來鐘的時候,澄弦被他家的司機接走了,我用手揉着腫得像核桃似的雙眼,有氣無力地朝舞廳走去。這種精神狀況怎麼能打工,舞廳裏的盤子不被我砸光了才怪。是該辭去這份打工的時候了,而且老要和東英還有光民他們碰面,終歸有些不自在,這麼下定了決心,我更是像遊魂一樣的向舞廳飄去……從剛才起就感覺背後怪怪的,好像有什麼人一直跟在我身後,現下這腳步聲離得更近了,我心中不安,加快了腳底的步伐,只希望能快快走到有人煙的地方。
“你好啊,小姐。”身後突然傳來一年輕男子輕浮的聲音,我全身的汗毛立刻都豎了起來,當下更是毫不猶豫地撒腿狂奔,可是還沒容我邁出第一步,那討厭聲音的主人已經伸長手臂,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