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許縣長醒了,依舊是煞有介事地徘徊,盯着米豆腐店關閉的門。她腳上穿着草鞋。她跳躍着踩自己的影子。
西西終於哭了。老闆娘也在生氣。她覺得平時對人不差,一團和氣地迎來送往,沒想到還會有人來找岔子,不知道他們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西西,你説,是不是有哪一個伢子追你,你抹了人家臉面呢?”老闆娘問道。
“沒有,沒有,我根本不認得幾個人。”西西説完又咬緊了嘴唇。趙寶請她看電影她拒絕了,這個事她也不能説,一説,等於是向老闆娘承認,她抹了趙寶的臉面,老闆娘一推理,這麻煩事還是變成她惹的了。
“我想,有的人惱羞成怒,這樣的事是幹得出來的,你説,我也不會怪你,這不是你的錯。”老闆娘誘導。
“真的沒有,但是,我聽出來了,他們的意思是要你給錢。會不會是黑社會收保護費的?”西西拐彎抹角地説。
“黑社會?收保護費?你還知道這些?西西,你都交了些什麼朋友?”
“我是聽毛燕羅婷她們説的,她們説,很多店鋪每個月都要交錢給他們,不交的話,就會不斷地來搗亂,你根本不知道是誰幹的。”西西在老闆娘對面坐下,她覺得應該抓住這個話題,進一步説明,讓老闆娘徹底明白,不是她西西惹的麻煩。
老闆娘沉思片刻,她不是沒聽過這樣的事,只是她知道,所謂黑社會,就是鎮上那撥打流的年輕人,有些還是傅寒的同學,兒子還算有些臉面,收保護費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落到她的頭上,現在突然這樣,仍是有點蹊蹺。
“今天端午節,你去看看龍舟賽吧,別忘了,還有明天的米粉沒磨。”老闆娘温情地囑咐她。
西西穿上新裙子。裙子是白的,像許縣長的牙齒那樣白,袖口和裙襬上繡了一圈小朵的玫瑰花。玫瑰使白色更白,白色使玫瑰更豔,像西西的臉色,到鎮裏以後,變得白裏透紅。這是西西到鎮上買的第一條裙子,也是她第一次穿白裙子。她穿上後左看右看,這裏摸摸那裏捏捏,忽然這麼容光煥發,她有些拘謹。她怕所有人都發現她穿了新衣服,她怕引人注意。好在街上人多,她在人羣中找到了隱蔽的感覺。
她第一個想到毛燕。但理髮店門是關的,毛燕不在,何吉也不會在,他們回家過節去了,這會兒應該是吃完了午飯,手拉手看龍舟去了。西西心裏失落,一個人去了斷橋。橋欄兩邊早就擠滿了人,人流在中間是來來往往。她嘗試着往裏擠,踮起腳跟,看到的還是別人的後腦勺。她怕擠掉了鞋子,擠壞了裙子,悻悻地退了出來。
“西西,怎麼一個人在這裏?”林海洋在通往碼頭的拐角喊道,黑臉笑容燦爛。
西西的臉驀地紅了。她以為林海洋只是打個招呼,誰知道他走過來了。她以為林海洋只是和她隨便寒暄,誰知他問她看不看龍舟,坐機帆船看,跟在龍舟後面跑。她一下子愣住了,本能地問起羅婷。林海洋沒料到她會這樣問,當然這難不倒他,他略微停頓了一下,他説她家裏有事。西西猶豫着要不要跟林海洋走。只聽見一陣猛烈的鼓聲,接着是一聲銃槍,人們歡呼起來。
西西的那點猶豫被一聲銃槍打跑了。兩個人上了機帆船,有腿利索的跟着躥了上來,被林海洋一頓喝斥,統統趕下了船,他們羨慕地看着西西。這時西西就有點得意了。林海洋看在眼裏,説,“怎麼樣,今天我的船隻拉你一個人,並且是免費的。”船嘭嘭嘭嘭地往後退,然後調轉了船頭,穿過斷橋,向胭脂河中心開過去。人如茂密的野草在岸邊生長,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機帆船上。船屁股後面的大股大股的浪卷。西西想,坐着鎮裏惟一的一艘機帆船看龍舟賽,這樣很神氣。但她和林海洋不算熟,她沒説話,只是在太陽底下眯着眼睛,臉上紅撲撲的。
西西坐在船艙頂上,四面來風。回過頭能看見駕駛室的玻璃窗,林海洋雙手扶在方向盤上,很悠閒。機帆船劃開水面,乘風破浪。發動機的噪聲很大,林海洋要想和西西説話,就得扯着嗓門,風一吹,岸邊的人都聽能得到。
船頂視野開闊,十幾只龍舟盡收眼底。機帆船不敢靠得太近。西西看得很清楚,那些船是狹長的,船舷描繪了硃紅的線條,船頭還做成龍頭樣,船身畫滿了鱗狀的花紋,每隻船上都齊整地坐滿了橈手,頭纏紅布,腰上也繫着紅巾,那擂鼓的,頭上紅巾迎風飄揚,很壯士氣和聲威。又一聲銃響,船隻像箭,在平靜無波的胭脂河裏飛梭。兩岸黑壓壓的人,大聲吶喊。
一看就看了十里地。黃昏時,龍舟賽完了,河面安靜下來,岸邊的人也已陸續散去。西西便着急回店,她還要趕磨明天的米粉,這件事是馬虎不得的。回來時船突然死火,林海洋東摸摸,西摸摸,就是摸不出毛病。
“真是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怕是隻能在船上過一夜了。”林海洋無奈地説。
“那不行,我還要回去幹活。我游到岸上去。”西西邊説邊開始脱鞋。
“哎,先彆着急,我再檢查檢查。”林海洋在底艙裏吸煙。
“行不行?”西西喊道。“不行我就下水啦。”
“差不多了。”林海洋回答。
不一會兒,艙底下的發動機嘭嘭嘭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