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氣氛變得沉悶很多,丁叔叔早出晚歸,回家就在沉思。
連周阿姨也不得安生,夫妻倆經常一起出門奔波。
今天是週六,丁叔叔周阿姨都不在家,堯堯去秋遊了,家裏只有楊問一個人。
楊問很想幫點忙,他還記得那款遊戲,那款他只來得及打開,根本沒來得及玩的遊戲,叫做《妖怪A夢》。慎獨是艱難的事情,一個人在家的時機又太少,他猶豫了很久,動手下載了客户端。
遊戲的誕生地是一個叫做南瓜村的地方,山清水秀。遊戲上手很快,一個小時候之後,他簡單地在南瓜村郊外打了幾個小怪,湊了一身裝備,然後跑到另一個叫做夢之都的地方——這名字挺眼熟。夢之都是個中心城市,本來應該有很多玩家聚集,但可能是內測的緣故,整個城市空空落落沒什麼人,楊問沒有太多玩遊戲的心思,他覺得沒什麼不同,就準備下線了。可就在這個時候,鼠標上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來一個地名:怒輝的家。
楊問的頭嗡得一響,早就猜到會有蹊蹺——寧也雄做遊戲,做妖怪遊戲,總不至於是為了懷舊吧?
但是任務線索尚未開啓,NPC只有“怒輝的媽媽”,她反反覆覆只有一句:怒輝怎麼還不回家?
楊問強忍着驚奇在夢之都閒逛,有很多人物似曾相識,水長老,土長老,金長老,火長老……金木水火土,就是沒有木長老。
沒有木長老!
楊問直接關掉頁面,他覺得背後全是冷汗。他站起來,準備去洗把臉,就在這時候,他感覺到有點不對——他體內有一股鮮活的力量,滋長,蔓延,然後消失在四肢百骸。
楊問木然坐了片刻,再次登陸游戲,這次他直奔南瓜村郊外,找了幾個小妖,三下五除二PK掉,沒錯……那股力量再次升起。
怎麼會這樣?楊問隱約感覺到點什麼,又説不出來,他拿起電話,正準備撥給韓冒,想想,還是打給劉揚,這小子傻一點,不會多問。
“劉揚,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幫個忙,看到我發給你的鏈接沒有?你試玩一下這個遊戲,對對對,有點麻煩,下載客户端,申請賬號,拜託,很重要……快點,我明天請你吃飯再跟你解釋。”
自從來到丁家,楊問就徹底戒煙了,但是這一會兒,他急切地想要抽一支。時間過得太慢,他試着看看電影,寫寫作業,但完全不能專心。
兩個小時之後,劉揚電話打來了:“你搞什麼鬼啊,這遊戲怎麼了?”
“你有什麼不對勁沒有?”
“眼睛有點酸,盯着太久了。”
楊問深呼吸:“你到夢之都去,有沒有看見有幾個長老?”
“問號,你再神經我罵人了。”
“你告訴我,有沒有木長老?”楊問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弱智啊你,哪個遊戲不是五行俱全的?當然有木長老。”
“你點點他,什麼反應?”
“木長老説”,劉揚照本宣科:“向你的朋友問好。”
楊問嘩啦站起來,帶翻了椅子:“劉揚!你聽我説,馬上退出遊戲,卸載客户端,聽清楚沒有?”
劉揚瘋了:“我機子慢的要死,花了四十分鐘才下載完,你讓我現在卸了?為什麼?”
楊問急得一頭汗:“對不起對不起,是兄弟的你現在給我卸了,相信我。”
劉揚受不了他:“行了,開始卸載,本來我也不喜歡玩遊戲,別神經了,我説你這段時間跑哪兒去了?我們怎麼都找不到你。”
楊問沉默,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他猶豫着:“我在上學,劉揚,你轉告韓冒他們吧……我,我不玩了。”
劉揚的聲音也低沉下去:“連你也不玩了?”
楊問尷尬笑兩聲:“江湖有訓導,落草之後,總有招安的……怎麼,還有誰從良?”
劉揚並沒有理會他的玩笑:“問號,我也不玩了。”
楊問捂着手機聽筒,用力吸了兩口氣,又若無其事的:“是嗎?也好,總不是什麼正道。”
“我爸跟我吵得厲害。”劉揚似乎想要解釋,無線電波傳遞着兩人的沉默。劉揚好像輕鬆了點:“等考上大學再説吧。人有人路,妖有妖途,我……我得走人路了。楊問,你找個機會和韓冒聊聊,他心情一直不好,我們三個,就他還在撐。”
“我知道,你放心。”楊問收了線。
人,又多了一個。大多數混血小妖的命運都是如此,他們改變不了什麼,強迫自己忘記就好。磨一磨,忍一忍,也就學會做人了。
楊問第三次登陸游戲。
他直截了當的在NPC下拉菜單裏選了“怒輝”,然後確定,任憑系統把自己帶到哪裏。
“放我出去……”恍惚之間,楊問聽見了一聲聲慘叫。然後是皮鞭抽在囚犯肉體上的撕裂聲,鎖鏈拖着石塊的丁琅聲,求饒,尖叫,怒斥,砰然合攏的鐵門。他眼前半真半幻,好像身處於監牢之中,從死囚的黑影之間穿過,又似乎能感覺到手在握着鼠標拖動,他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屏幕,記住了這個地圖:懸賞都市。
他繼續飄蕩,眼前的場景越來越熟悉,低矮縱橫的房子,橫流的污水,隨處可見的生活垃圾……楊問想狂笑,有意思嗎?真是天生賤命——玩個遊戲也直奔貧民窟?
“回來啦?”街角擺攤的小販這樣問候他,攤上依稀可見近乎腐臭的水果,和不知哪兒拾來的破爛瓷器。
“回來啦?”渾身刀疤的亡命兇犯這樣問候他,“還活着呢真不容易。”
“回來啦?”石窟裏的盜賊這樣問候他,“下一票一起幹?”
“誰回來了,誰他媽回來了,我又不認識你們!”楊問咆哮着,掙扎着,他想要離開,他想要醒過來。他用力一揮手,連人帶座椅摔在地上,手裏握着鼠標,拖着拔斷的鼠標線。
他仰面躺在地上,感覺心臟還在亂跳,他害怕——那個混亂的懸賞都市裏,有一種他熟悉的氣息,恰如蟑螂熟悉黑暗的死角,在那些NPC招呼他的時候,他幾乎就要脱口而出“我回來了”。
楊問擦擦滿臉汗,想了又想,毅然撥通了寧也雄的手機。
“喂?寧先生,是我。”
“楊問啊,好久不聯繫,你現在好嗎?”寧也雄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深沉動聽。
楊問知道跟他玩花樣也沒有用,直截了當地開口:“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寧先生,如果我們還有一點交情,如果你能聽見,別衝我的朋友去,求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寧也雄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説:“我明白了……你玩了遊戲是不是?”
“是。”
“楊問,你聽着,我不會也沒興趣對你的朋友做什麼。這是一款遊戲,我雖然是這個公司的總裁,可我對系統無能為力。這款遊戲正常人類和妖怪看到的不一樣,妖怪和妖怪看到的也不一樣。你看見的是什麼,我不知道,但那些一定是你想看到的。同理,你去的地方一定是你想去的,你得到的東西一定是你應得的。”寧也雄語氣很温和:“我很欣賞你,上次也很想把你留在身邊。當然,我不會勉強你,你自己決定。”
“不可能,我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我想去的!”楊問爭辯,怎麼可能的,他每天想的都是離開那種烏七八糟的環境,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回去。
“真的嗎?”隔着聽筒也能感覺到寧也雄的笑意,他説:“還是那句話,如果你需要的時候,來找我。”
楊問笑笑:“對不起寧先生,我想我不會去找你了。”
寧也雄不介意:“隨便你,那麼,晚安?”
楊問沒有掛機,他等了幾秒鐘:“寧先生,林舜他們……他們會怎麼樣?”
寧也雄笑了:“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不過,你真的準備好要聽?我是説,你決定開始插手我們之間的恩怨了?”
楊問回答説:“沒有,再見。”
林舜不關他的事,寧也雄也決不可能賣他個面子。
他卸載了客户端。這一切都挺好,別人的事情,他不想管;不是他的東西,他也不想要。
他好像做了一個美夢,他預感到夢快醒了,自己對着自己催眠:繼續睡……繼續睡……
班裏震動的程度不比妖怪世界,可是嘈雜的程度有過之無不及。林舜被抓的消息傳得風風火火,免不了各種各樣的添油加醋。有人甚至説,那個所謂的“飛行羽公司”根本就是一個黑幫窩點,聽説已經被查抄。
有人問到楊問,楊問一概推説不知道。
不過,一直是同桌,身邊忽然空了個位子,書本和筆都那樣放着……楊問心裏也不舒服。聽課的時候,他特意把隨堂筆記記得詳細一點,林舜是個認真的人,他的筆記從來都是全班的傳抄源。
方芳回頭:“喂喂,楊問,聽説你會唱歌誒。”
“馬馬虎虎算會。”楊問想不出來誰會泄密。
“太好了,幫個忙,我們金秋文藝匯演正缺人呢……”方芳皺着眉頭:“本來林舜是合唱團的,這回……你幫個忙頂一下好不好?”她用班幹部特有的真誠微笑感化楊問:“我們都覺得林舜不可能是什麼綁架犯,肯定弄錯了,等他回來,看到什麼都搞砸了,多不好。”
“我……我不會合唱。”楊問沒説謊。
“嗨,這有什麼不會的,行啦,算你一個。”
“等等,是不是《歌唱祖國》什麼的?”
“我們報的是《茉莉花》,我跟趙老師申請了,今天下午自習課我們彩排一次。”方芳比了ok的手勢,這事就算定了。
今年的文藝匯演,二班報了兩個節目,方芳的《青藏高原》和大合唱《茉莉花》。楊問去了禮堂才知道,他們唱第二聲部,就是第一排的人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他們在後面高音唱“花啊……”,第一排的人再唱“把它帶回家”,他們低音唱“家啊……”
一首簡單的曲子排練了兩個小時,方芳還不許他們走,攥着拳頭加油:“我們一定要拿合唱類的第一名!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高二,加油!”
“加油!”大家一起喊。
方芳巡視兩遍,不滿了:“楊問,你怎麼沒精打采的?”
楊問揮揮拳頭,要他習慣這種唱歌的“方式”有點困難,他握拳附和一下:“加油。”
“要有集體榮譽感”,方芳親切地推他一把:“打起精神來,不會唱沒關係,大家都是一樣的,慢慢來。”
楊問精神來了,萬事開頭難,難道他還不會“啊”了?他跟着大家搖頭晃腦,唱得很投入,以前從沒覺得這種民歌小調有什麼好聽,但是真的認真唱起來,還是覺得別有一番風情。
校園裏的排練場地少,大家都要排隊。五班的文藝委員已經帶着他們班的同學到台下等了,兩個男生帶着吉他,又有幾個搭手的在搬鼓,架子鼓這玩意兒拆拆裝裝特別討厭,一個女生幫他們拿着線,不時催促,“快點啊,二班都唱了多久了。”
方芳火爆性子,跳下來:“你們只有幾個人,找間教室湊合湊合不行嗎?我們是大合唱,理解一點,同學!”
“《茉莉花》有什麼好彩排的?下來吧,你們唱不煩我們都聽煩了!”五班的抗議。
台上台下啊的,立刻口角起來,二班有個消息靈通的指着台下一個人叫:“他根本就不是五班的,他是外面的,他們作弊。”
被他指證的那個傢伙立刻學着他們晃動身體:“弊啊……”
“你們別找事!”方芳生氣了。
五個男生心有靈犀地做第二聲部:“事啊……”
二班的受不了,男生們嘩啦啦地從舞台上跳下來,女生們也圍攏着叉腰指斥,眼看事態升級,兩邊文藝委員都號稱要找老師。那個被認出來的男生煩了:“算了讓他們。”
“早就該走了,一看就不是好人。”方芳嘟噥兩句,聲音又大起來:“排好隊!排好隊!楊問你往中間站,和劉凱容換個位子。別老低着頭。”
聽到“楊問”兩個字,那個男生猛回頭。
楊問很沒出息地往劉凱容身後躲,世界太小了,居然會在這兒遇見韓冒。
他不躲還好,一躲之下韓冒氣急敗壞,小跑三五步,直接竄上台,粗暴地推開前排同學,惹得女生們一陣尖叫。韓冒的食指戳上楊問鼻子:“你在這兒呢?唱茉莉花呢?從良了?”
楊問摟着他肩膀就往一邊帶:“聲音小點,出去説。”
“嫌我丟你人了?我們還以為你死了!”
“韓冒,我一句兩句解釋不清。”
“那你早幹嘛呢?轉學了搬家了,招呼也不打一個,我們滿世界找你,你想當三好學生就説一聲。”
“冒號你別太過分。”楊問也不高興了:“咱哥倆多久不見,你看你説什麼啊,又是我嫌你丟人,又是滿世界找我,我又不是負心薄倖甩了你。”
韓冒犟勁上來了:“我過分?我還就不讓了!搬傢伙我們練。唱茉莉花的滾一邊去。”
二班男生伸手去推五班搬鼓的男生:“幹什麼?硬來啊,給你砸了。”
“你敢!”火藥味濃烈起來。
方芳站到中間:“同學們,我們讓讓他們,看他們能彈出什麼來,下來下來。”
場面混亂,女生走台階,男生直接跳下台,韓冒一個人拖來接線板,插電調音,音響的刺耳嗡鳴聲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五班那個男生吉他絃斷了,趕緊從兜裏掏出一盒備用的,笨手笨腳地裝。底下看好戲的二班男生一陣鬨笑:“下面歡迎高二五班表演節目——《納鞋底》。”
那個男生臉有點紅,拿出校音器,一根弦左試右試,但在眾目睽睽之下,更慌。
楊問抱着胳膊,偷偷衝韓冒比了比大拇指,一挑眉。
方芳得意地嘲笑:“給你們一個小時,要是還不能開始唱,就趕緊下來。”
男生上緊弦,拿出撥片,嘣一聲,居然又斷了。
這下二班起鬨的可高興了,平時一本正經的劉凱容油腔滑調:“我賦詩一首啊——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誰知道這是誰的作品?表達了一種什麼精神?”
楊問接話:“偉大愛國詩人岳飛的作品,表達了一種越急越使不上勁的精神。”
男生怒了,砰的一下摔吉他。
楊問繼續點評:“雖然咱們彈不出聲,範兒得做足了。”
韓冒不説話,拾起男生的琴,熟稔地上弦,調音,遞給那個男生,看了一眼楊問:“你沒資格笑他。”
“《穿過原野的火》。”韓冒説。
“什麼?我們排的不是《亡命之徒》嗎?”彈吉他的男生有點暈。
楊問一手捏着下巴看笑話,韓冒在使壞,這首歌很長一段時間是他們的保留曲目,年輕人玩音樂總是很喜歡炫技,而這首曲子飆到極限真有痛快到爆炸的感覺。
韓冒的前奏輪彈一出來,議論的聲音沒有了。
他開始唱,韓冒的聲音多了一點沙啞,可能是這段時間抽煙多了?
這是一首暗夜的怒火穿透荒原的歌,這是一首流血的眼睛看向天空的歌,這是一首失去了應許之地,無法着陸所以決定飛翔的歌。
搖滾樂是每個人心裏的黑社會,搖滾樂是音樂裏的魔鬼,它獨佔生命,當第一個音符奏響的時候,除非關掉電源,否則再也不可能有任何音樂並存。
韓冒微閉眼睛,他的手在琴絃上飛舞,像是野火奔逐。
他站在那兒,似乎真的在對着烽煙滾滾的天空嚎叫,他在説,你他媽人呢?我不該一個人在這兒。
楊問心裏有個聲音在和他一起唱,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媽的韓冒,你在誘惑我,他想。
韓冒往一邊讓了讓,留出一個人的空地來。
楊問向後退了一步,丁叔叔説不應該再和他們聯繫,可是……真的不行嗎?
“操你媽!”韓冒忍不住了,抓起吉他,“柔”的一聲直接就砸了過去。
插電的接頭扯了下來,音樂戛然而止。
楊問接着吉他,手有點抖。
那個男生不想當託了:“你上來吧。”
楊問從外套內兜裏掏出那個匹克,管他的內涵是什麼,這玩意兒本來是應該用來彈琴的。
他一步竄了上去,插電,把音響調大,看着金剛怒目的韓冒:“要玩就好好玩。”
一個女生搗搗方芳:“這樣會不會太吵?那邊教室都能聽見了。”
韓冒一指門口:“女生受不了請出去。”
方芳“哈”的笑一聲,她一撐舞台面就要往上跳,舞台大概在一米五,跳起來有點難度,方芳儘可能酷地爬上去,走到鼓手面前,做了個“請讓開”的姿勢。
韓冒一愣:“你?”
方芳拿起鼓槌,一個漂亮的三顫然後定音:“兩個二班的,一個外校的,所以這還是我們的節目。”
她示威一樣:“《throughthefireandtheflames》?來吧。”
大家還未開笑,已經笑不出來。同樣的前奏,在兩把吉他下同時出來是完全不同的效果,節奏追着節奏,兩股咬在一起的鐵索破開海面直衝彼岸,兩隻浴火的鳳凰撞擊又帶着火的音符衝向天邊,方芳的鼓點像是機關槍的子彈,每一粒都準確地打在成排油桶上,一串接一串的爆裂。
楊問有個好嗓子,清,定,有岩石下金屬礦脈的質感。韓冒他們曾經很奇怪,楊問駕馭不了長低音,中高音的轉換也不算自然,但他的歌聲中有一種蠱惑裏的力量,像是能喚醒每一個聽眾心裏那個想要歌唱的小小人兒,當他爆發的時候,全世界似乎都在共鳴。
Sofaraway,wewaitingfortheday!如果説人生就是一場遊戲,為什麼不盡興點乾脆把音效打開?
這場即興演奏震翻了寥寥三十多個聽眾。
唱完之後,他們不等教導主任過來,落荒而逃。
“你一直沒練過是吧?手生了啊。”韓冒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玩high之後已經完全不生氣了:“再這樣下去,夢城第一吉他手的位子歸我了。”
“你懂什麼啊,那是中國古典傳統文化,叫做留白。”楊問一點都不介意。
“你這樣下去,遲早廢了。”韓冒還是按照老習慣:“我請客,你們都喝什麼?”
方芳説一直在減肥,只喝酸奶,楊問居然也跟着説要喝酸奶,於是三個人抱着大瓶的酸奶坐在學校操場上聊天。那天方芳聊了很多,他們主要在聊一些樂隊和曲子,後來方芳隨便了些,就説到她想要去北方一所著名的音樂學院學習聲樂,但爸媽都希望她能上一個普通大學,學會計或者經濟,將來能早點賺錢。
“會計和經濟都不是能早點賺錢的專業。”楊問小小提醒一下。
“我媽覺得系別裏沾了錢的都能賺錢。”方芳説,“再説我還有個弟弟呢,淘氣得很,明年能考上中專就不錯了,又是個無底洞。”
韓冒誘惑她:“其實你打鼓的水平已經可以掙錢了。”
方芳拼命搖頭:“我爸説,我要是敢走這條路,他就打死我。”
“你爸有偏見”,韓冒最受不了這個:“要不我們送你回家,我跟你爸説説,保證不耽誤你學習就是。”楊問使勁在背後打他,讓他別亂説話。
方芳抿着嘴笑:“沒事兒,玩什麼都一樣,唱《青藏高原》我也很投入,真的,每次唱呀拉吼的時候,我心裏都有鼓點在敲呢。”她站起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方芳沒讓送,楊問也不堅持。
“你信不信,她爸肯定覺得我們都是那種長頭髮沒文化住在廢墟里頭的小混混,其實除了你我們都不是這樣。”韓冒推他的破自行車,隨手遞過煙盒,“走,找地方喝兩杯。”
“戒了”,楊問推回去:“我也要回家了,家裏人着急。”
韓冒聽不懂他這種表述:“你説……你再説一遍?”
楊問很想認真解釋,但還是忍不住微微笑出來:“冒號,今天玩得挺爽的,不過以後兩年我不想玩了,我,咳,我想好好唸書。你別笑,真的。”
“你也想考大學?然後上班,娶個老婆生個娃,然後一輩子?”
“是啊。”楊問説,“酸奶比酒好,有利健康。”
韓冒撒手,自行車倒在地上,輪子悠悠轉,他看楊問,像是在看一個外星人,等一個答案。
楊問不開玩笑了:“韓冒,剛才彈琴的時候,你猜我突然想什麼?我想趙老師會不會罵我,同學們怎麼看我,很晚了我還沒給家裏打電話……你們都有家,只有我一天都沒有過,我不想玩了我想上岸。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恭喜你。”韓冒拍拍楊問肩膀,扶車,蹬車走人。
有點沒義氣,不過那又怎麼樣?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説服韓冒,比如和他在一起會有危險,比如現在住在丁叔叔家裏不方便,但真正的理由是,他剛才發現,自己的激情還在,憤怒沒了。
他一路小跑,越跑越快,他心裏多了一扇亮着燈的窗,只要想起來,就會有滿滿的幸福溢出來,讓他忍不住偷着笑。
丁叔叔這兩天焦頭爛額的,每天都很晚才睡……楊問猶豫又猶豫,他拿出手機,試試怕什麼呢?
寧也雄接電話接得很快:“我們真有心靈感應,我就覺得你該來找我了。”
楊問很懇切:“寧先生,林叔叔的事,你放他們一馬,我知道你做得到。”
“哦?”寧也雄小有些玩味的意思:“憑什麼?”
“何必呢,妖界的事情,扯上人間幹什麼。再説您也知道,非要講法律有很多疑點的,而且,您壓到現在才出手,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了,您要的,不過就是封了飛行羽快遞公司,讓公會和人間少一個聯絡點……更何況我馬馬虎虎算個人證,真打官司您未必佔優。”楊問嚥了口吐沫:“寧總,他們不知道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我知道——您的傷應該是才好吧?這個時候也不想硬拼吧?”
“這就是説,你考慮清楚了?你要站在丁建書那一邊,沒錯?”
“嗯。”楊問心裏打鼓。
寧也雄長長地嘆口氣:“明天我這邊會撤訴,林舜很快就會回去跟你同桌,不過楊問……”
“什麼?”楊問壓抑不住驚喜之情。
“你選的路你自己走,祝你好運。”
楊問以前不知道丁堯堯幹嘛老一跳一跳的走路,現在他知道了,人在特別高興,心裏一點事都沒有的時候,真的會不自覺的跳起來。
今天丁堯堯打了招呼在同學家過夜,據説要開什麼睡衣patty。丁建書和楊問回家都很晚,楊問累得半死大口扒拉飯,吃着吃着還笑,丁建書實在看不下去:“楊問你傻樂什麼?”
“就這幾天,林叔叔他們就能回來了。”楊問有好消息忍不住不説。
“你和寧也雄聯繫了?”丁建書臉色有點不好。
楊問連忙嚥下飯:“呃……聯繫了,丁叔叔你放心,我什麼都沒亂説,他也什麼都沒問,就是我説能不能讓林舜回來,他説好啊。就這樣!”他眉開眼笑:“我也沒想到這麼簡單,林舜以後嘿嘿,估計也不好意思衝我吼了……怎麼了丁叔叔,你不信我?”
丁建書臉色難看到極點:“你以前不是挺聰明的,你的心眼呢?”
楊問愕然。
“我信你,我當然信你,別人呢!”
楊問慢慢擱下飯碗。
丁建書敲着桌子:“寧也雄和公會公開翻枱,你一句話平息事端,楊問,你是誰啊?你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