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尋崖,你來得好快啊!”丁明耀淡淡地笑道。谷尋崖冷冷望着他,嗤之以鼻:“丁明耀,虧你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氣了,居然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下手!”丁明耀卻也不氣惱,慢聲斯理地道:“丁某若不用這辦法,你會來嗎?”“你要找的是我,放了我娘他們!”谷尋崖不想跟他多説廢話,直截了當地道。
丁明耀卻不緊不慢地道:“別急嘛!好歹咱們共事也有七、八年了,居然還從沒坐下來好好説過幾句話。今日大好的機會,何不敍敍舊。”谷尋崖冷笑道:“人和狗有什麼話可説?”
“谷尋崖,你還如此狂妄!”丁望成憤怒地大喝。丁明耀卻仍是神色不動,但手一揚,一把劍已壓在蘇大娘的脖子上,淡淡地道:“谷尋崖,丁某素知你不修口德。但你若要你娘活着,你最好還是收斂些的好。”谷尋崖渾身禁不住一顫,手已緊緊握住劍柄,幾乎忍不住衝上前。
“丁明耀,你無非是看我不順眼。你有什麼不滿就衝我來,別隻會撿軟柿子捏!”谷尋崖憤慨地道,手擎長劍指着丁明耀的胸膛,雙眼更是緊緊盯在他壓在娘脖子上的那把劍上。丁明耀嘖嘖有聲,道:“好一副大義凜然哪!谷尋崖,真想不到你現在殺起人來居然也這麼順手。”他看着谷尋崖渾身猶如浴血的片片血漬,接着道:“想當初讓你殺個人比殺你的親孃老子還難。總要逼得師父以堂規處罰,你才肯服首貼耳,乖乖就範。丁某一直覺得你是死心眼,不見棺材不落淚,還曾好言相勸過。可你就是死性不改。不過,以你今日的大開殺戒來看,丁某倒真懷疑當初你是不是裝腔作勢,譁眾取寵!”
谷尋崖冷冷地道:“這一切都是你們逼的,怪不得我無情!”丁明耀哈哈笑道:“谷尋崖,你該知道問心堂的規矩:寧養閒人,不養廢人!我幾次三番派人去殺你,反倒被你所殺。我若除不掉你,日後又拿什麼來約束門人?我要讓他們都知道:背叛問心堂的人,沒有一個好死的!”谷尋崖冷哼了一聲,道:“是嗎?只怕你還是另有居心吧!”
丁明耀似是被戳中痛處,面頰抽搐了幾下,憤憤不平地道:“谷尋崖,你究竟憑什麼得到師父的器重?問心堂上上下下三十幾號人,哪個不是拼死拼活的為本堂賣命?可是你呢?入本堂七年有餘,才派了你十三次。可是師父給你的賞賜一點也不比咱們少,就連丁某也遠遠不及你!既便如此,你仍是不知感恩,居然生出反叛之心。谷尋崖,你真是不識抬舉!”谷尋崖冷笑道:“這樣的抬舉,我不稀罕!”
“你真是不識好歹!”丁明耀咬牙切齒地道:“你既然死不悔改,丁某也就不客氣了。”説着,運劍就要往蘇大娘脖子上抹去。谷尋崖大吃一驚,急忙縱身撲上前。“別動!”丁明耀喝道,劍刃已切進肌膚,血緩緩沿着劍刃滑下來。
“娘?”谷尋崖不敢稍動,急切地注視着娘。“安兒,你快走!”蘇大娘急迫地叫道。“他捨得你這個親孃,獨自偷生嗎?”丁明耀邪惡地獰笑道。“丁明耀,你倒底想怎麼樣?”谷尋崖怒氣衝衝地質問。“丁某又能怎麼樣?”丁明耀語帶不滿地道:“問心堂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可是師父居然要我放了你。如若不然,關帝廟那一日就是你的死祭了。既然師父還是如此器重你,那我就總該為你打算才是。”
谷尋崖冷冷地望着他,看看他還有什麼屁要放。丁明耀忽又不懷好意地笑道:“做殺手麼,就要做到出手無情。可要出手無情,就必須要絕情絕欲。師父這麼看重你,怕你受累於兒女情長,所以就囑咐丁某幫你斷絕所有的牽絆。”谷尋崖冷笑道:“好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你無非是想要我的命,只要放了我娘他們,我這條命,你拿去!”
“不要!”蘇大娘驚呼:“安兒,娘活了這把年紀了,能活着再見到你已經心滿意足了。娘死而無憾,可是安兒你還要好好活下去啊。你爹的仇還要你去報呢!”“娘!”谷尋崖不平地道:“我有過爹嗎?他可曾看過我一眼?他可養過我一天?古家與我無情無份,我卻為他付出那麼多:骨肉離散,九死一生,受盡了欺負凌辱……我不欠他,是他欠我!”
“安兒!”蘇大娘悲傷地道:“許多事是命裏註定的。你既然是古家的後人,有些事你這必定要去做!”谷尋崖悲憤地道:“憑什麼?古家給過娘名份嗎?認過我這個兒子嗎?娘你為他們失去了那麼多,你就沒後悔過嗎?”“安兒,娘唯一的心願,就是盼着你能夠認祖歸宗。你回到古家,娘也就落葉歸根了。”谷尋崖持劍的手顫抖起來,似乎不能承受劍重。他緩緩放下手,垂頭不語。
丁明耀冷嘲熱諷地道:“谷尋崖,看你這副模樣,丁某都替你臉紅!以前你那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氣勢哪兒去了?怎麼變成喪家之犬了?鼎鼎大名的‘多情流雲劍’,連自己的老孃都保不住,傳出去不怕被江湖中人恥笑嗎?”説完就放肆地大笑。
谷尋崖聞言如被針刺,猛地抬起頭,憤怒地瞪着丁明耀,道:“丁明耀,你用卑鄙的手段要挾於我,還出言不遜,我倒底與你有何深仇大恨?”丁明耀冷笑道:“誰要你處處強過我!你一向目中無人,平日裏對我正眼也不瞧一眼,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就為這,你就要置我於死地?”谷尋崖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是問心堂第一殺手嗎?你不是被當今‘武林第一殺手’荊萬一視為他的傳人嗎?你一昔成名,就勝過別人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功,你自是不明白別人出生入死以命打拼的辛苦。”丁明耀笑道,滿嘴的苦澀。
谷尋崖神色黯然:“你所説的不過是些虛名偽利,我寧可沒有。一個人若能平平淡淡地過一生,才是最大的幸福。”“説得真好聽啊!”丁明耀冷笑道:“你佔盡了風頭,不正是依仗着這些虛名偽利嗎?你若真不在乎,又何必來爭?”
谷尋崖不語。別人羨慕他的名利雙收,卻不知他正是被名利所累,恨不得脱身出世,圖一個一生輕鬆。這些有誰能明白?他不説,別人只當他樂在其中,如若有一日説了出來,別人又以為他裝腔作勢,故作矯情。還是不如省些力氣。
“所以你才會如此不擇手段、費盡心機地要殺我?”谷尋崖淡淡地道。“只要殺了你,師父就會對我另眼相看。到那時,不但問心堂要唯我是從,就是天下武林總有一天也要聽命於我!”丁明耀眼中閃着慾望。
武林中有多少人想成名都想瘋了。谷尋崖卻覺得太多的人都在痴人説夢。“為了成名,你居然施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就不怕被人恥笑?”谷尋崖冷冷地問。丁明耀狂傲地道:“自古以來都是成王敗寇。只要我一統江湖,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都無可厚非。你輸了,即使你再如何的光明正大,在別人眼中也不過是跳樑小醜。”谷尋崖不得不承認這些不成道理的話在世人眼中成了至理名言。
“你無非是想要我死,把他們放了。”谷尋崖冷然道,將手中劍一拋,凜然道:“要殺要剮,由你!”“不要啊!”蘇大娘哭喊道。丁望成和周全立即撲身上前,一人扭住谷尋崖的一隻手臂,兩柄劍已架在他頸上。
“安兒,傻孩子……”蘇大娘泣不成聲:“你為什麼做這樣的傻事?娘已經活了一把年紀了,死不足惜,可你……”“娘。”谷尋崖道:“我不能棄您於不顧,也不能讓悦人平白受累。”蘇大娘哽咽吞聲,古悦人掙扎着站起來,叫道:“二二哥……”丁明耀往他腿彎裏踢了一腳,他又痛叫着跌倒。
“丁明耀!”谷尋崖冷怒道:“你既是逼我就範,如今我已在你掌中了,你為何還不放人?”丁明耀獰笑道:“谷尋崖,你也太妄自尊大了吧!丁某手裏有兩個人,而你只有一條命,現在你的命也在我手心裏,我就算不放他們,你又能奈我何?”
“丁明耀!”谷尋崖怒氣填膺,憤憤地道:“原本我還把你當個人,沒想到你倒自甘墮落,甘願與禽獸為伍!”丁明耀還未開口,丁望成卻已搶着説話了:“你才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説着“唰”一劍劈下,在谷尋崖右腿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頓時湧出。
“安兒——”蘇大娘悽聲慘叫。谷尋崖咬緊牙關,踉蹌了一下。丁望成趁機一按的他的肩膀,他支撐不住,“砰”地單膝跪在地上。
“谷尋崖,你怎地變得如此沉不住氣?丁某還沒説完呢!”丁明耀得意地狂笑。谷尋崖冷哼道:“有屁快放!”“谷尋崖,你知不知道你吃虧就吃在你這張嘴上?”丁明耀一副挽惜不已的語氣:“你本來該有朋友的,可就是你不修口德,弄到今日連個幫你的人也沒有。我都替你可惜。”
谷尋崖冷笑道:“丁明耀,你説話都不如放屁,一點味都沒有。少在這裏腥腥作態了!”丁明耀搖頭嘆息道:“谷尋崖,好歹咱們也是相處一場,你雖然對我素懷不滿,但丁某還是不願逼得你走投無路。這樣吧,既然你束手就擒,那丁某就答應你一命換一命。這裏兩個人,你説放哪個就放哪個。”谷尋崖怒極反笑,冷冷道:“好一個‘寬容大度’!丁明耀,你不覺得羞愧,我都替你臉紅!”
“谷尋崖!”丁明耀有些惱羞成怒了,道:“丁某好意相勸,你卻惡語傷人,你莫不是想三條人命都留在這裏?丁某現在給你半柱香的功夫,你好好想想救哪個,舍哪個。”
谷尋崖義憤填膺,他原本還想再大罵他幾句,但轉念一想,多費唇舌,徒勞無益。看看娘,再看看古悦人,難以取捨。蘇大娘眼含熱淚,看着他腿上汩汩不止的鮮血在地上凝成一片血泊,心痛如絞,心知他們母子今日勢難兩全,淚水潸然,道:“安兒,娘能活着見到你,娘餘願已足,死而無憾了。可是你……”“娘。”谷尋崖雙膝跪地,慘笑道:“咱們母子相聚不如分離多,如今娘可願與不孝兒一同上路,從此再不分開?”蘇大娘帶淚欣慰地笑了,道:“安兒,你不愧是孃的好兒子。娘有你這樣的兒子,也可含笑九泉了。見了古大哥,娘也有了交待。”
谷尋崖會心一笑,看向丁明耀,喝道:“你可以放人了吧?”丁明耀奸笑道:“好!好一個重情重義的‘多情殺手’!你為了一個外人把自己的老孃都能捨棄了?”谷尋崖冷笑道:“禽獸豈會通人意?象你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情義為何物!”接着暴喝一聲:“動手吧!”
“急什麼!”丁明耀陰險地笑道:“你好歹也是為人子的,總該儘儘孝,先送你老孃一程吧!”谷尋崖對他的話還未全領會過來,就見丁明耀一揮手,蘇大娘就被身後兩人連拉帶扯地拖走了。
“安兒——”蘇大娘悽聲叫道,自知這隻怕是她今生最後一次喊自己兒子的名字了。谷尋崖看着娘被他們拖走,既無語也無淚,平靜地道:“娘,您先走一步,兒子隨後就來!”古悦人雖對他們的話不太明瞭,但一見“孃親”被人拉走,又驚又急,高聲叫喊:“你們把我娘弄到哪兒去?快放開我娘!娘啊——”
丁明耀嘖嘖稱奇:“谷尋崖,你娘就要死了,你這親兒子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反倒是這個不相干的哭得如此痛,天下豈會如此咄咄怪事?”古悦人突然一口唾沫向他吐過去,氣恨地道:“你胡説,我娘不會死!快放了我娘,放了我娘!二二哥……你快去救娘啊!”
谷尋崖面無表情,淡淡地道:“現在,你該放人了吧?”丁明耀更加驚奇,問:“谷尋崖,你娘就快要死了,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谷尋崖冷泠道:“我娘自有我去陪。而你,遲早會有人要你來陪——陪命!”
丁明耀猛地打了個冷戰,谷尋崖兩道目光猶勝利刃,而他最後一句話更是凌厲得讓他心生寒意。懦弱的人是做不了殺手的,可是殺過太多人的人卻會變得懦弱。等到他感得心生怯意時,那就是他的末路。這句話他不止一次聽師父説過,也不止一次對別人説過,可是直到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懂得其中的含義。先前的得意蕩然無存,他雖然只要一劍就可以取了谷尋崖的命,他該是如願以償了,可是為什麼他又覺得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狼狽不堪。丁明耀興味索然,只想及早結束這場可笑的遊戲,揮揮手示意放了古悦人。挾持古悦人的兩人得令,立即推着古悦人往外走。
古悦人卻不願走,努力掙扎,一邊還哀求地看着谷尋崖,可憐巴巴地叫着“二二哥”。谷尋崖看着他,低喝:“快走!”古悦人仍不肯走,硬是被人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丁明耀走到谷尋崖面前,迷惑地問:“谷尋崖,丁某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難道不怕死?你又為什麼去死?你死得倒底值不值得?”谷尋崖輕輕一哂:“死,有何懼!活着才是件痛苦的事。”他看見丁明耀一臉茫然,又道:“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你太貪!貪名、貪利、貪生!就算到你死的那天,你也不會明白死的樂趣!”丁明耀被他的話激怒,咬牙切齒地道:“既然你這麼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説着提劍就朝他頭頂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