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25年,衞天磊聽聞某個大户人家請了個煉丹術士進府裏煉丹,那家的小兒子吃了丹藥,多年的病痛一下子就好了,全家上下都將術士當成了神仙一般供奉。衞天磊一心想見見這個神仙,便上門拜訪。沒想到那家老爺當日就出意外死了,也沒有留下什麼遺囑,家中三個兒子,不知道這偌大的家業交給誰打理。夫人打算請個神婆,將老爺的靈魂召回來問問,煉丹術士大手一揮,説何必那麼麻煩,老爺吃了我的藥就能活過來。夫人興高采烈地將已經入殮的老爺從棺材裏抬出來,那日下午術士果然拿了顆藥丸來,那藥丸散發着一種奇怪的腥羶氣,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煉製而成。將藥丸給老爺喂下去,不過片刻,老爺竟然真的活了過來,且言談舉止與生前無異。衞天磊驚疑不已,他也算博聞強記,竟然不知道這世上真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藥物。不過天道昭彰,死人復活是違背天道的事情,必然會招來禍患。正好遠在安徽的一個朋友有要事請他去一趟,他不能久留,便見了那家的大少爺,提醒他一定要注意父親的一舉一動,並給了他一張降伏殭屍的黃紙,讓他見機行事。大少爺唯唯應了,衞天磊卻從他的印堂看到一股死氣,恐命不久矣。之後衞天磊就再沒有去過那座小城,也沒有聽説過那户人家的事。不過,他能猜到,凶多吉少。
死人復活,還能説話行動,那豈不是和那女孩一樣嗎?難不成那女孩也是吃了這種丹藥?
她連忙打電話給朱翊凱,手機那頭傳來輕柔的音樂聲和女孩的笑聲,她皺了皺眉:“你在哪兒?”
“咖啡館,請一位朋友喝咖啡。”
很顯然,是個女性朋友,白小舟覺得牙齒有點兒酸,不想打擾他,當個二百五十瓦的電燈泡,便“哦”了一聲,説查出了些事情,等他回來再告訴他。
朱翊凱放下電話,向坐在對面的女孩笑:“我們繼續吧,剛才説到哪兒了?”
女孩媚眼如絲:“加蘭被人刺死的事。”
“對,聽説你知道些內幕?”
“要我告訴你沒問題,不過你要怎麼謝我?”
朱翊凱笑得爽朗:“我怎麼會空着手來?”説罷拿出一隻盒子,推到她面前。她打開,看到一枚精美的吊墜,女孩驚喜得差點兒手舞足蹈:“施華洛世奇的海豚戲水圈水晶吊墜?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我無所不知。”朱翊凱的笑容比水晶還要迷人,女孩喜滋滋地將吊墜掛上,問了好幾遍好不好看,朱翊凱保持着微笑,心裏卻很不耐煩。最後終於拐到正題上,女孩用勺子攪着杯子裏的咖啡:“我和加蘭算不上好朋友,不過住一個寢室,想瞞也瞞不住什麼。她有個男朋友,是歷史系的,聽説最近參加了個什麼大型的考古發掘,前途無量。説起來她被人刺死這件事着實蹊蹺,毫無前兆,她的性格那麼好,也不太會跟人結仇。她跟她男朋友分手了,是她男朋友提出來的,聽説是有了新歡,她很傷心,哭了很久,不過從來沒聽説過她去糾纏她男朋友,我雖然沒見過那個男生,但聽她平時説起來,那男生也不像是個為了這麼點兒小事就殺人的人。”
“會不會是那個第三者?”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仔細想來,就算要殺,也該是加蘭去殺那個女人吧?反正啊,我覺得加蘭死得有點兒冤。”
“加蘭被刺死之前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女孩歪着腦袋想了半天:“要説奇怪嘛,倒是有。被刺的前一天,歷史系的秦教授請她吃了頓飯,而且,是在他家裏吃的。”
“秦教授?”朱翊凱皺了皺眉,“就是那個主持挖掘陵墓的教授嗎?”他記得之前看過報道,秦教授發掘了一座唐朝時期的陵墓,墓裏有許多珍貴的隨葬品,是考古大發現。秦教授吃住都在考古現場,忽視了得病的妻子,妻子過世,他悲痛欲絕,當場昏倒,被送進醫院急救,此事被傳為美談。
朱翊凱心中有一念動,來龍去脈漸漸清晰。
白小舟在研究所裏閒得無聊,上網搜索,想要找找有沒有什麼線索。電腦用的校園網,主頁是學校的網頁,一打開就彈跳出一則新聞,是講考古挖掘的,配的圖是一隻銅爐。她打開網頁,看見那隻銅爐前面還有一塊碑,上書:煉丹爐。
煉丹?
她心頭一動,這個煉丹爐的出土,會不會與白兇黑凶事件有關呢?
她仔細看全文,説煉丹爐出土的時候爐內還有幾顆藥丸,似乎正是煉出的丹藥。主持挖掘的是歷史系的秦教授。
歷史系?她想起加蘭屍體所倒的位置,正是歷史系教學樓前,是巧合嗎?
她從來不相信什麼巧合。
她拿出手機,撥打朱翊凱的電話,冰冷的女音告訴她,對方關機。
關機?怎麼會關機?朱翊凱不會是和那個女孩……這個想法令她胸口微疼,不可能吧,朱翊凱不可能是這種色急的人,換了秦哲銘還差不多。
繼續打,還是關機。
白小舟一時氣結,將手機往桌上一摜,居然給我玩失蹤,我自己去查。
“難得啊,小舟你竟然對考古發掘感興趣?”一個男生蒙着頭對付盤子裏三成熟的牛排,黑胡椒汁從他的嘴角溢出來,弄得滿嘴都是。
“朱琨,你跟我説説這次考古挖掘的事,聽説你們挖出了一隻煉丹爐?”白小舟着急地問。這個朱琨是歷史系的學生,也是學校校報的記者,白小舟去校報面試的時候認識的,當時他是考官,本來所有人都看好她,最後是朱琨大掌一拍,不予錄用。
白小舟垂頭喪氣地從校報的編輯部出來,朱琨笑嘻嘻地站在門邊等她,問她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不錄用她。她點頭,他説,做記者要有好奇心和刨根問底的八卦心,這些她都有,還不少,不過,發現真相之後還要有公之於眾的決心,這種決心不僅是不畏懼強權,還要杜絕慈悲心。
而這一點,她肯定做不到。
白小舟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個少年,覺得他是個高人。
從此兩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你真想知道?”
“當然。”白小舟在心裏想,要不我請你吃這麼貴的牛排幹什麼。
朱琨吃下最後一塊牛排,又喝了一口檸檬汁,擦了擦嘴:“你想知道那丹藥是不是真的能讓人長生不老吧?”
“沒錯。”
“那你要不要去試吃一下?”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兩下:“拜託你別開完笑?”
“那丹藥是不是能長生不老,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一項秘聞,你想不想知道?”
想你個大頭鬼,她要是不想今天是來幹嗎的?
“快講快講,別吊人胃口了。”
“不弔你胃口,寫出來的新聞哪裏有人看啊。”朱琨朝她勾了勾指頭,示意她湊過去,“在墓道里還發現了一件寶貝。”他壓低嗓音,“是本書。”
“煉丹的藥方?”
“聰明!”朱琨豎起大拇指,“小舟,我就喜歡你的聰明勁兒。”
“別打岔,繼續説。”
“不過那本書一見風就化了,連渣都沒留下。”
白小舟深表懷疑:“確定?”
“不過,經過我的多番查探,其實另有真相。”朱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本書,被人拿走了。”
“主持挖掘的是秦教授,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書拿走,沒有秦教授允許恐怕不行吧?”
“小舟,你真是太聰明瞭,聰明得我都要開始後悔當初沒讓你進編輯部。”朱琨誇張地張大嘴,“你怎麼一猜就中,難不成你聽到點兒什麼?”
“繼續説,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這件事不了了之,發掘報告裏面也沒有提到那本書。至於書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他又看了看四周,“不過我聽到點兒風聲,聽説有位國際友人要買那本書,不知道是跟誰買。不過我觀察秦教授很久了,他老婆死後,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裏,也沒見跟誰聯繫,雖説這件事和他脱不了關係,不過主謀未必是他。”
“你説什麼?”白小舟驚道,“他老婆死了?”
“是啊,就在陵墓挖掘期間死的。”朱琨的目光忽然凝固了,直勾勾盯着她的身後。她回頭,什麼也沒看到:“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要走了。”朱琨拿起包,急匆匆地走了,白小舟疑竇叢生,仔細查看西餐廳,發現一箇中年男子站起身,步伐沉穩地走出去。他的身上有一團灰色的氣,經過她身邊時她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她的心開始不安,本能地覺得朱琨有危險,也跟了出去,大路朝天,行人如織,只是朱琨和那個中年男人不見了蹤影。
正好手機響了,是朱翊凱打來的。
“你哪兒去了?”白小舟衝他吼,他忙説:“剛才手機沒電了,你沒事吧?”
“要出大事了。”
朱琨失蹤了。
自從和白小舟分別之後,朱琨就沒有回寢室,電話停機,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朱翊凱帶着白小舟去見了一個人,一身不良少年的打扮,嘴裏叼着根煙,耳朵上一串耳洞,連舌頭上都打了好幾個洞,白小舟問朱翊凱打這麼多洞不疼嗎?朱翊凱笑着回答,就是疼才刺激,白小舟始終沒想明白為什麼疼會那麼刺激,難道這個少年是被虐狂?
少年名叫老七,至於是真名還是綽號就不知道了。朱翊凱交給老七一張朱琨的照片,老七答應幫忙尋找,白小舟偷偷問這少年到底是誰,朱翊凱説,別看老七頹廢,看起來不怎麼樣,其實管理着在這一帶出沒的不良少年,人脈最廣,找個人不在話下。
白小舟詫異地睜大眼睛:三教九流的人你都認識,誰也沒你人脈廣啊。
交代完老七,兩人上門拜訪秦教授。秦教授全名秦安然,雖然有多處房產,卻常年住在凝華學園內的老師宿舍裏,説是宿舍,卻也和別墅差不多,屋後還有一小片花園,似乎種了不少薔薇,但疏於打理,早已經荒廢了。
按了很久的門鈴,那扇白色的門才微微開了條縫兒,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你們是?”
“我們是國家文物局的。”朱翊凱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張證件,“關於那座唐墓的事,有些問題想要請教。”
秦教授更加警惕,像一隻豎起滿身毛的貓:“有什麼事去問市局領導,我的報告早就交上去了。”説着就要關門,朱翊凱伸手撐着門,笑道:“是關於那隻煉丹爐的,爐內有些文字,暫時還無法解讀,您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們想請您去北京一趟,參與研究,再作個報告,可以嗎?”
秦教授冷着臉沒説話。
“教授,您夫人的事我們都聽説了,我們知道在這個時候提這樣的要求實在是不近人情,不過除了您,恐怕沒人能解讀那些文字。”白小舟極盡恭維之能事,只要是人,沒一個不喜歡聽好話,秦教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進來吧。”
屋內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藥香,秦教授給兩人倒了茶:“我最近胃很不好,抓了點兒中藥,正在爐子上熬着。”
“秦教授請節哀,您的身子要是垮了,可是我國考古界的一大損失啊。”白小舟繼續給他戴高帽子。他苦笑道:“我真後悔啊,如果當初接到她得病的消息立刻向考古隊請辭,就不會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着了,有因必有果,這是我種下的孽因,我就必須得承受孽果。”
他的眼神淒涼如雪,內疚與懊悔幾乎要將他的靈魂耗盡。
廚房裏傳來一聲汽笛聲,秦教授忙起身道:“藥好了,你們稍等,我先把藥給喝了。”説罷,匆匆走進廚房,還不忘關上廚房的門。
白小舟有些奇怪,煎藥不是一般都用砂質的藥罐子嗎?怎麼還會發出汽笛聲?那是燒水的水壺才會發出的聲音吧?
“小舟,你待在這裏不要動。”朱翊凱從腰上取下那把槍,以細如蚊吶的聲音説,“你所在的位置離門最近,秦安然進門的時候將門給鎖死了,不過我做了一點手腳,還是能夠打開,聽我的號令,如果我喊你跑,你立刻就跑,千萬不要停留,明白嗎?”
白小舟心裏一陣發毛,還沒反應過來朱翊凱就朝廚房走去,貼在門上細細聽着裏面的動靜。屋子裏安靜得可怕,白小舟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她緊張的凝望下,朱翊凱將門推開了一條縫兒。
一股黑氣猛然間撲出來,朱翊凱反應極快,迅速後退,用衣袖捂着口鼻,大喊:“小舟,快跑!”
白小舟跳起來,撲到門邊,使勁擰門把手,門紋絲不動。
朱翊凱驚詫不已,是他大意了,那扇門的機關絕不止門鎖一處,秦安然果然老奸巨猾。他衝白小舟喊道:“趴下,捂着口鼻,不要動!”
白小舟照做,朱翊凱朝上看了一眼,一躍而起,抓住水晶吊燈一轉,一腳踢向窗户,玻璃應聲而碎,外面的鐵柵欄開始彎曲變形,扭出一個大洞,朱翊凱力盡,一邊咳嗽一邊喊:“小舟,快來!”
白小舟剛跑了一半,廚房的門驀然大開,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捲了起來,朝門內吸去,她抓住門框,驚恐大叫:“凱子,救我!”
朱翊凱宛如一頭捕食的雄豹,風一般掠過去,剛要抓到她的手,她卻被吸了進去,門轟然關上。
“小舟!”他憤怒地捶打房門,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用盡了全力,直將門打出一個大洞,進得門去,裏面安安靜靜,那一壺水還在爐子上尖叫。
朱翊凱渾身發冷,胸口劇烈疼痛,強烈的恐懼如同洪水奔湧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他把小舟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