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颯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面前矗立着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樓,精美的歐式設計,角落裏修建着小花圃的陽台,紅牆白瓦,充滿着西歐海邊別墅的味道。可她卻感覺到了一股寒意,一股深入骨髓的,彷彿來自地獄的寒意,像針一樣刺激着她的肌膚。
這個時候楊颯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什麼老天總是對她如此不公,她一定是在殺星下誕生的……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她轉過頭,看到沙羽那張温和的俊臉,他正對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眸子裏滿是關懷,他那樣温柔地笑着,那麼的熟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過。
"阿颯?"沙羽見她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陣激動,"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不對?"
楊颯一震,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對沙羽哥哥也有這樣的感覺,難道……他的前世與自己也有關聯?
"別胡思亂想了。"沙羽拍了拍她的肩,轉身去開門,就在門開的一剎那,兩人都是一驚,他們分明聽見一聲嬰兒的哭聲,很低很低,如嗚咽一般的哭聲,在這寂靜的桃蹊園裏卻異常清晰。
"沙羽哥哥……"楊颯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扯了扯他的袖子,説,"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嬰兒的哭聲?"
"聽見了。"沙羽的臉色冷下來,向屋子裏走了兩步,裏面的傢俱都蓋着白色的布單,往上的旋轉樓梯旁立着一尊石膏雕像,是一個拉弓欲射的阿爾特彌斯,雕刻得惟妙惟肖,彷彿有着生命。
"好強的邪氣,"沙羽向客廳環視一週,説,"看來的確該除除魔了。"
"除魔?"楊颯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訝地朝沙羽看去,沙羽感覺到她的目光,説,"小幽沒有告訴你嗎?自古以來青家都是十分有名的捉妖世家。"
"捉妖世家?"這一驚非同小可,楊颯幾乎是尖聲叫起來,沙羽看着她誇張的表情,拼命忍住笑,轉頭望向西面的牆上,眼中露出一絲犀利的光芒。
那裏掛着一幅畫,一幅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油畫,木製的畫框積着厚厚的灰塵,但畫布上卻一塵不染。
畫中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着18世紀貴族小姐的淑女裙,一頭金色的捲髮長長地披散下來,柔順地垂在胸前,豔麗的臉上帶着一絲詭異的微笑,手中執着一枝怒放的玫瑰,輕輕放在唇邊,説不出的嫵媚動人。
"看來,今天我有工作做了。"沙羽的嘴角,挑起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他抬起右手,拇指和中指一彈,一點猩紅朝畫中的女子額頭激射而去,生生地印在眉心。女子發出一聲慘叫,身體扭曲成不可想象的形狀,旋轉着從畫中衝出,向沙羽撲來。
沙羽抬了抬眼簾,女子那扭成圓柱狀的身體裏突然伸出一隻手來,那手在空中暴長成五根尖利的鐵爪,直直地抓向他的胸膛。
"沙羽哥哥,"楊颯嚇得臉色大變,疾呼道,"小心!"
沙羽勾起一抹冷笑,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法印,口中唸唸有詞,然後雙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在他手指經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道白色的熒光。就在女鬼的鐵爪離他僅半米之遙時,他猛地睜開雙眼,雙手往前一送,喝道:"收!"
那女鬼只覺得一道光圈向自己襲來,全身像被拆散了一般疼痛,尖叫一聲,身子往前一拉,被收進沙羽的手裏。
"沙羽哥哥!"楊颯連忙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你沒事吧?"
沙羽輕鬆地一笑,説:"放心,不過是收個寄生於畫像中的女鬼罷了,沒什麼了不得的。"
"那女鬼……"
"在這裏,"沙羽鬆開手,手中裏靜靜地躺着一顆黑色的珠子,發出淡淡的黑色熒光,"我們青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捉妖方法,我喜歡把捉來的妖魔鬼怪收在珠子裏,再帶回家讓長老們超度。這顆珠子本來是透明的,收了厲鬼後就會變成黑色。"
"這……"楊颯還是有些不能適應眼前的狀況,愣愣地望着沙羽,好久才説,"青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幽和她父親……"
沙羽的眼神暗淡下來,轉過身朝樓上望了望,説:"先去看看你的卧室吧?這棟別墅一共有八間卧房,樓上樓下各四間,你先看看喜歡哪間,我們收拾一下,青家的事情我會慢慢告訴你。"
既然他如此説,楊颯也不好追問,只好隨着他一間一間地看卧室。每間卧室的陳設都差不多,傢俱上都蓋着白色布單。楊颯一間間地看過來,終於站在二樓最左邊的一間卧室門前,再也不願移開步子。
她可以肯定,上個住在這裏的前輩一定是個女孩子,牆壁都刷成了天藍色,天花板上吊着一隻製作十分精美的吊燈,一共三隻燈泡,每隻燈泡都用磨砂的淡藍色罩子罩着,蔚藍色的天花板繪着朵朵白色的雲彩,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藝術家之手,竟然如此的逼真,乍一望去還以為那真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楊颯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那樣純潔的天空,那樣無垢的藍色,就算是在故鄉的嗣音山,都看不到這樣美麗的顏色。恐怕只有在遙遠的古代,那沒有污染的時空裏,才會有這樣的景色吧?
"看來你很中意這裏。"沙羽將梳妝枱上的白布掀開,櫻桃木的木質,設計古樸典雅,乾淨得沒有一絲灰塵的鏡面周圍雕刻着一束百合。沙羽將楊颯的揹包放在梳妝枱上,用手指在台面上一劃,道,"看來不是很髒,不過還是應該好好清掃清掃,畢竟很久沒住人了。"
楊颯疑惑地皺了皺眉,説:"很久沒住人是什麼意思?難道學校一直讓這棟別墅空着?"
"這棟別墅是凝華學園不可思議的場所之一,據説很久以前這裏住了一個神秘的年輕女人。"沙羽到樓下取了毛巾、掃帚和水上來,將毛巾在水桶裏擰了擰,遞給楊颯,然後脱下西裝,挽起襯衣的袖子,一邊賣力地掃起來,一邊繼續説道,"那應該是20世紀80年代初,凝華學園剛建成不久的事情吧。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女教師住進了這裏,據説那個女教師非常漂亮,但是性格卻十分古怪,除了上課和必要的團體活動之外,幾乎都待在自己的屋裏。後來不知道怎麼的,那個女教師突然不見了,從那之後這裏就開始鬧鬼,時常聽到嬰兒的哭聲。人們都傳言説那女教師是專吃嬰兒的女魔頭,再也沒人敢住進來。後來有些不信邪的來住,但只住了幾天便如同那女教師一般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算起來上次有人搬進來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還在讀高二,住進來的是個成績非常優秀的女學生,後來也失蹤了,她父母報了警。警察來查過很多次,還是一無所獲。我記得當時這件事在全校掀起軒然巨波,整個凝華學園上下無不是談樓色變。後來經過楚家的多方打點,這件事情才漸漸平息下去。真沒想到董事會會讓你住進來,以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説到最後,沙羽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楊颯奇怪地道:"這屋子裏的女鬼不是被你收了麼?"
"沒那麼簡單。"終於將卧室的地都掃乾淨了,沙羽直起身子,楊颯看着他的模樣,屋外的夕陽照進來,耀眼的金色光芒將他的頭髮染成一種好看的栗色,那樣的神色真的很熟悉,彷彿是自己失落多年的記憶,"那隻女鬼雖然力量不弱,但絕對不是最厲害的。這個屋子裏的陰氣極盛,絕對不是幾個冤魂可以造就的。"説到這裏,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冰冷的寒意,環視四周,"這裏……絕對還有更厲害的妖怪。"
楊颯生生地打了個冷戰,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些恐懼,沙羽哥哥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的孩子了,這些年,哥哥他一定經歷了很多事情吧?小幽是青家的親生女兒,都和他父親鬧得如此不愉快,沙羽哥哥作為養子,恐怕這寄人籬下的生活也不會太愉快吧?
沙羽見她打了個哆嗦,以為她害怕了,連忙笑着安慰她:"放心吧,阿颯,明天我就搬進來,12棟還空着,咱們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沙羽哥哥……"楊颯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你們青家既然是捉妖世家,應該有很多人來找你們幫忙捉妖吧?你怎麼有空來讀研究生呢?"
沙羽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嘆了口氣,説:"青家正統繼承人回來了,我也只好先退隱一段時間了。"
楊颯心中微微顫抖了下,果然,就算沙羽哥哥如此優秀,血統也是他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你不是很想知道青家是怎麼回事麼?"沙羽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嘴角帶着他特有的淡然的笑容,"來,坐這邊,我慢慢説給你聽。"
楊颯依言在他身邊坐下來,那沙發是很漂亮的粉紅色,雖然有些舊,但依然可以看出質地非常好。
"從先秦開始青家就以捉妖而聞名天下。"沙羽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説,"連秦始皇都將青家敬如上賓,並賜姓嬴。後來秦滅,青家就把姓給改了回來,舉家過着隱居生活。直到唐代,青家才重新活躍,一直以降妖除魔為己任。歷代皇帝對青家都恩寵有加,並賜予許多財物,千年下來,積聚了難以想象的財富。民國之後,青家更是如日中天,解放之前青家族長帶領家人舉家遷到美國,將總部設在了紐約。在美國的這些年,青家以雄厚的財力資助美國國家的建設。"
楊颯聽得目瞪口呆,好久才結結巴巴地説:"這麼……這麼説青家果然是非常的厲害……小幽是下屆的青家繼承人嗎?"
"是啊。"
"那她為什麼……"
沙羽再次嘆了口氣,説:"因為她不是父親的嫡生女兒。換句話説,她是父親的私生女。"
"私生女?"楊颯驚道,她想象過很多小幽與其父不和的理由,只是怎麼也想不到小幽竟然是私生女。
"因為小幽母親的緣故,"沙羽道,"她從小就不喜歡父親,在家裏和爸爸宛如路人,16歲後向爸爸提出要離開青家,爸爸很生氣,要小幽和他定下契約,終身不可使用青家的力量,否則就必須回青家繼承家業。"
楊颯心中一顫,説:"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是一個普通的花店老闆,生下她不久之後就和她分開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沙羽有些無奈地説,"小幽……一直因為這件事責怪爸爸,其實爸爸也是迫不得已。"
"是因為他的妻子嗎?"楊颯想也沒想就問道,話出口後才發覺這樣問實在有些無理,連忙道歉,"對不起……"
"媽媽是美國首富的女兒,所以……"沙羽苦笑,"她一直沒有生育,所以就收養了我,可能因為我是媽媽收養的緣故,小幽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歡我。"
楊颯咬了咬唇,手心一片冰涼,心中如刀攪一般疼痛。雖然沙羽沒有説,但她能夠猜想到當年小幽和母親分開是多麼的痛徹心扉,而這麼多年,一直過着寄人籬下生活的,不僅僅是沙羽,還有小幽,想必她過得更加痛苦吧?離開青家對她來説無疑是種解脱,可是她卻為了救她……不惜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
小幽……你對我這樣的情誼,叫我如何能夠報答?
"既然……既然青夫人不喜歡小幽,為什麼青先生還要堅持把小幽帶回去呢?"
"因為……"沙羽抬了抬眼簾,眼中有些莫可名狀的東西,"她是青先生唯一的女兒,她的力量,在歷代子嗣中,都是最強的,青家不會放棄一個血統如此純正,力量如此強大的繼承人。"
楊颯疑惑地望着面前這個英俊的哥哥,奇怪地問道:"既然青家如此看重他們祖傳的力量,為什麼還肯收養你為養子呢?你不過是個普通人……"説到這裏,她突然窒了一窒,驀然之間回憶起很小的時候,兩人在嗣音山裏玩時遇到一個從鄰縣監獄逃出來的逃犯。那犯人滿臉的猥褻,一雙綠豆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嘴角淌出骯髒的涎水。她很害怕,害怕得緊緊地抓住沙羽哥哥的衣服,全身瑟瑟發抖。沙羽哥哥擋在她的面前,狠狠地看着那個逃犯,手卻在微微顫抖。逃犯終於撲了過來,她聽到哥哥怒喝一聲,面前閃起一道白光。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沙羽哥哥正緊緊地抱着她,天已經黑了,兩人就這樣相擁着度過了整個夜晚,她能夠感到,沙羽哥哥那麼的害怕,抱她抱得那麼緊,十指都扣進了她的肉裏。那之後他們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情,她也再也沒有見過那個逃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沙羽似乎一眼就看出她的心事,輕輕握住她的手,説:"阿颯,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永遠都保護你……"
送沙羽哥哥出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左右了,沙羽跟她説今晚會住在校外,明天就搬進來,叫她小心。楊颯倒不是很害怕,畢竟她還有她的蠱,雖然她並不想在這裏使用那些東西。
就在她關上門的那一刻,竟然看見林蔭路邊的歐式路燈下站着一個人影。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靠在路燈上直直地朝她所居住的別墅望過來,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照得萬分詭異。
白樺老師?
楊颯吃了一驚,白樺是他們的古文老師,應該居住在教師宿舍才對,這麼晚了怎麼會在這裏出現?莫非是來看望朋友?
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她搖了搖頭,將門一推,突然"啪"的一聲,一隻手抓在了門沿上。楊颯一驚,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門被緩緩地推開了,白樺站在門邊,深深地望着她。楊颯驚疑地看着老師,覺得他並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女人。
"老師……"楊颯小心翼翼地問,"你……有什麼事嗎?"
白樺猶豫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説:"沒什麼,你好好休息吧。"
説完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道:"你要小心,這棟屋子很危險。"
楊颯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的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得很長很長,憂傷而又落寞。
白樺老師……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