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父親和外公,心就像有針在刺一般疼,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怕是再也見不到外公了,那麼,父親呢?父親到底是誰?他在為誰工作?他的目的是什麼?
心中焦躁,口內乾渴,她失魂落魄地爬起來找水喝,剛從飲水器裏接了一杯,要往嘴裏送,握杯的右手忽然跳了一下,她愣愣地看自己的手,並無任何不同。
錯覺嗎?
等等!她悚然一驚,將那杯水拿到窗邊,水面清澈,卻照不見人影。
降頭!
她嚇得一鬆手,杯子跌落在地,清澈的液體灑了一地。
“不是跟你説過,不要多管閒事嗎?”
白小舟大驚,抬起頭,看見那個乞丐的臉在窗前一閃而過:“是你!站住!”她打開窗,外面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麼乞丐。這裏是二樓,難不成是飛頭降?
所謂的飛頭降,是修為高的降頭師將頭顱與身體分離,以提升自己功力的降頭術。降頭師剛開始練飛頭降的時候,必須先找好一個隱秘的地方,確定不會突遭騷擾,才會在半夜十二點整,開始下飛頭降。飛頭降總共分七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必須持續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功德圓滿。但飛頭降不能見陽光,否則將魂飛魄散。
現在還是白天,不可能是飛頭降,來去無蹤,看來這個降頭師果然不容小覷,她必須時刻提防。
桌上的手機驚天動地地響起來,震得白小舟頭疼,她暗下決心再也不用山寨機,接通了電話。是小林打來的,他在那頭激動地説,找到出事那晚孟瑜蔻和室友們的去向了。
白小舟提起揹包就鑽進了公交車,大巴在偏僻的小路里七拐八拐,終於停在一座還未完工的毛坯房前,小林已經等待多時。
“這棟爛尾樓的老闆捲款逃了,這幾個月一直空着。”小林推開工地的鐵門,裏面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瓦礫,“不少流浪者在這裏過夜,昨天下午有個拾荒的流浪老人在外面跟人兜售手機,被片兒警抓住了,以為是偷的,他辯解説是撿的。那天晚上一羣女學生嘻嘻哈哈地跑到樓裏胡鬧,又生火又喝酒,鬧得他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他撿啤酒瓶子的時候,還撿到了一部手機。本來這邊派出所的人沒當回事,就把人放了,後來一查,才發現那手機是彭琳的,而彭琳是孟瑜蔻死了的室友之一。”
“那個流浪老人呢?”白小舟問。
“我讓片兒警去找了,很快就能帶過來。”
那是一個空蕩蕩的樓層,地上依稀留有篝火燒過的痕跡,二人繞着那團火痕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就在二人心中略有些失望的時候,一個穿制服的片兒警將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帶了進來。
其實那不能算是老人,他不過四十多歲,只是因為長時間的操勞和困苦而顯得特別老,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笑容有些猥瑣,一雙眼睛一直在白小舟的胸部和臀部打轉。
“你那天晚上都看見什麼了?”小林擋在白小舟面前,臉色有些黑,拾荒者説:“俺、俺其實也沒看見什麼,就是那幾個女學生在這裏圍成一堆,喝了個爛醉,俺心裏想,這些啤酒瓶能賣不少錢,怕別人撿了,就一直在那邊等着。”
“她們就沒看見你?”
“嘿嘿,俺躲在那邊的縫隙了,她們看不到。”
三人一起皺眉,你是在偷窺吧?
“她們除了喝酒,還幹什麼沒有?”
“她們鬧得很瘋,唱啊跳啊的,還放音響。”拾荒者撓了撓腦袋,“對了,俺想起來了,有個女學生給她們拿酒的時候,往酒里加了東西。”
眾人一驚,小林按住他的肩膀,急切地問:“加了什麼東西?”
“那俺哪能知道啊,是用小玻璃瓶裝的,她在那邊偷偷摸摸地放,還以為沒人看見呢,哪知道全被俺看見了。”拾荒者頗為得意。白小舟和小林喜不自勝,這個線索極為重要,説不定就是破案的關鍵。
“我問你,是誰下的藥?”小林説,“長什麼樣兒?”
拾荒者想了半晌:“天太黑,沒看清,只記得個子有些高,頭髮卷卷的,胸脯很高,身材很好。”
捲髮?這麼説來不是孟瑜蔻?
小林對片兒警説:“帶他回去,給他照片讓他指認,看到底是誰。”
片兒警剛把拾荒者帶走,白小舟的山寨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秦哲銘打來的。此刻這個法醫學教授站在研究所裏,穿着一襲染血白大褂,將臉上的口罩取下來,眼中滿是激動和驚詫。
“小舟,快回來一趟,我這裏有重大發現。”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解剖台上的女屍蒼白得令人心驚。白小舟仔細打量這個女孩,她長得很漂亮,一頭捲髮染得微微發黃,身材勻稱高挑,是個十足的美女,她不由得有些憐香惜玉起來,暗歎紅顏薄命。
“秦教授,有什麼發現?”
秦哲銘端着燒杯咖啡,神秘地挑了挑眉:“這是我解剖的第六具屍體,解剖了她,我才知道前面那五具和後面那一具,或許都不必解剖了。”
白小舟性急:“能説得更明白一點兒嗎?”
“這個叫徐莎莎的女孩有先天性心臟病。”秦教授將盤子裏的心臟遞給她看,“我查過她的檔案,入學體檢單説她的心臟很健康。”
“你的意思是?”白小舟心中激動,“她不是徐莎莎?那她為什麼和徐莎莎長得一模一樣?”
秦哲銘來到屍體頭部邊:“我本來想檢查她有沒有做過整容手術,沒想到讓我發現了更有趣的東西。”説罷,他拿起一把鑷子,小心翼翼地撥屍體耳朵邊的皮膚。他動作極輕極柔,仔細得就像在剝青蛙卵,不到一盞茶的工夫,皮膚竟然被他挑起來很大一塊,就像屍體的臉上覆着一層薄薄的塑料薄膜。
白小舟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她、她戴了人皮面具?不可能啊,這只是武俠小説裏的橋段,現實生活中哪有這種東西?”
“本來我也不信,但事實讓我不得不信。”秦哲銘説,“你睜大眼好好看着。”説罷,更加仔細地撕麪皮,隨着他的動作,白小舟的心也懸了起來,腦中電光急轉,彷彿這幾天所經歷的一切都在腦中回放,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她忽視了,到底是什麼呢?
“成了!”秦哲銘志得意滿地用鑷子將一張比劣質塑料袋還要薄的麪皮夾起來,“武俠小説的橋段,果然來源於生活。”
白小舟的目光落在那張更加蒼白的臉上,這具女屍終於恢復了她本來的面目,那是一個極普通的女孩,也不漂亮,眉梢眼角依稀有濃妝豔抹過的痕跡。
竟然真的不是徐莎莎。
等等!她忽然倒抽了口冷氣:“我想起來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孟瑜蔻就跟我説過,她半夜醒來,曾經模模糊糊看見對面牀的徐莎莎出門去了,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原來真相從一開始就擺在我的面前。”
“這並不奇怪。”秦哲銘將麪皮小心翼翼地放在盤子裏,愛不釋手,“很多東西太過明顯,反而容易忽略。”頓了頓,他又回過頭來説,“我聽不二説,那個死了的緬甸女人也姓徐?”
白小舟心中一片冰涼,她一直以為這個案子十分複雜,原來竟是這麼簡單嗎?
瞿思齊的肚子越來越大,仿若十月懷胎,馬上就要分娩,劇烈的疼痛令他醒來又暈厥,只能靠打止痛針度日。葉不二焦急得手足無措,將那本《降頭大全》翻得稀爛,依然毫無辦法。
再這樣下去,思齊怕是撐不了幾天了。一想到平時樂觀得天塌下來都能當被蓋的好朋友在鬼門關裏徘徊,他的心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揪緊,又放開,如此循環往復,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吸了吸鼻子,仰起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葉不二,你真沒用,連最好朋友的命都救不了。
還沒等他把眼淚嚥下去,瞿思齊忽然睜開眼睛,瘋了一樣在牀上打滾,口中直叫:“痛啊!痛啊!”
又發作了!葉不二急得奪門而出去叫醫生,剛轉過走廊轉角,晃眼便看見一個邋里邋遢的男人在樓道間一閃而過。
是那個乞丐!
心中天人交戰:是去找醫生,還是跟蹤過去?只猶豫了一瞬,他便打定了主意。如果抓住了這個緬甸降頭師,還怕解不開降頭嗎?
葉不二放輕腳步跟了上去。他原本就是山魈,生於深山野林,先人們為了捕獵,練就了追捕獵物的本事,葉不二雖然從未打過獵,但從祖先遺傳而來的天性卻絕不含糊。
天色已晚,住院部也安靜下來,那乞丐步伐穩健,速度極快,小心避開醫護人員,轉眼便到了重症區。葉不二心中暗驚,孟家母女不是就住在這裏嗎?他還真要趕盡殺絕啊。
那乞丐看了看四周,葉不二連忙鑽進一間病房躲起來。確定四下無人,乞丐推開了病房的門,葉不二躡手躡腳跟過去,趴在門縫上往裏看。李瀾正趴在牀邊打盹兒,病牀上的孟瑜蔻瞪大了眼睛,一雙漂亮的眸子裏滿是驚恐,她似乎想要提醒自己的母親,無奈一動也不能動,眼珠子亂轉,噙滿了淚水。
乞丐低低地嘆了口氣,用生硬的普通話説:“你還嫌自己造的孽不夠多嗎?”
李瀾猛然間驚醒,驚恐地跳起來,撞翻了木椅:“你、你要幹什麼?”乞丐盯着她,眼神陰冷,葉不二覺得他不像是在看李瀾,而像是在盯着她的身後。李瀾也發現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緩緩轉過身去,身後窗户大開,一張猙獰的臉赫然就在她眼前。
李瀾張大了嘴,似乎想要慘叫,但還沒等她的叫聲從喉嚨裏迸出來,那張臉已經湊到了她的脖子上,對着她的咽喉一口咬下去。
葉不二胸口冰冷,那是一顆人頭,沒錯,只有一顆人頭,從脖子處齊齊斬斷,沒有流血,但斷口猩紅,一頭微黃的捲髮散落下來,像一蓬亂草。
飛頭降!
也顧不得許多了,葉不二推開門衝了進去,速度極快,屋中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到李瀾面前,一拳打在飛頭的太陽穴上。飛頭痛得低呼,放開李瀾,他乘機攬住她的腰,幾個起落退到門邊。
李瀾的脖子被撕開了,血流如注,葉不二按住她的脖子,抬起頭怒瞪那顆飛頭,雙目浮現出淡淡的綠光,宛如草原上獵食的孤狼。那緬甸乞丐只覺得面前的葉不二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溢出冰冷、森寒的氣息,心中大驚,對那飛頭説:“快走,他不是人!”説罷,一把攬住飛頭,從窗户跳了出去。
葉不二並沒有追,已有醫護人員聽到聲音趕過來,七手八腳地將李瀾抬進手術室急救。葉不二渾身是血,回到瞿思齊的病房,或許是醫生給打了止痛針的緣故,他已經安靜下來,只是肚子比之前還要大。
“思齊,”葉不二抬起右手,手心裏安安靜靜躺着一根微黃的捲髮,“我找到對你下降頭的人了。”
“經過那位拾荒老人的指認,徐莎莎就是那晚在酒裏下藥的人。”小林説,“她來自雲南一個小村莊,那個村子離中緬邊境非常近。她父母早亡,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他頓了頓,説,“叫徐芳。村子裏的人説,徐莎莎之所以能讀大學,正是因為國外的姐姐給她出了學費。”
白小舟像是想起了什麼:“怪不得孟簫照説‘如果不是我,你還在雲南種田’,他説的是徐莎莎,不是徐芳。”
“她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室友?如果要復仇,她恨的人只有孟家人。”
葉不二輕聲説:“這麼年輕的女生要練成飛頭降,除非她天賦異稟,否則……”白小舟接過話頭:“你的意思是,她取活人屍油,是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葉不二點頭:“她本來可以直接殺死孟瑜蔻,但她不想她死,她要讓她生不如死。殺死室友,除了取活人脂肪之外,還能從精神上將孟瑜蔻逼入絕境。”
白小舟和小林都打了個冷戰,這個徐莎莎簡直就是瘋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她。”白小舟説,“思齊等不起了。”
葉不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靈符,折出一隻千紙鶴的形狀,再將那微黃的捲髮纏繞其中:“我已經準備好了。”
火焰燃起,淡淡青煙中,紙灰化為一隻黑色烏鴉,撲稜着翅膀衝出窗户,小林頭上一排黑線。白小舟抱怨道:“你該變個速度慢點兒的動物,至少在夜裏顯眼點兒。”
葉不二有些不好意思:“能力有限。”
白小舟無奈地搖頭:“行了,別抱怨了,你不是有車嗎?”
於是破舊的金盃車駛入漆黑的夜色中,黑烏鴉被蒼穹所淹沒,只有葉不二能夠看到它的行蹤。它領着眾人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來回穿梭,像只沒頭蒼蠅。
“不二,你這隻鳥靠譜嗎?”小林懷疑地斜了他一眼,葉不二有些底氣不足:“呃,我、我這也是第一次,應該不會錯吧。”
小林覺得這人從頭到腳都不靠譜,而自己居然跟着他一起胡鬧,比他還要不靠譜。
烏鴉在空中盤旋一陣,忽然鑽進了一棟高樓,葉不二激動地説:“就是那兒!”小林停下車,張大了嘴仰望面前這座爛尾樓:“不會吧,她居然藏身在這裏?”
白小舟也暗暗心驚,這不就是昨天剛剛來過的那棟爛尾樓嗎?原來徐莎莎一直藏在這裏?可惡,昨日大意了,該將整棟樓都仔細搜查一遍。
小林掏出槍,朝二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緊跟其後,葉不二按住他的肩膀,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身形一起,落在天花板上,以極快的速度朝樓內奔去。小林張大了嘴,低聲問:“他是蜘蛛俠嗎?”
白小舟乾笑兩聲,隨他上了樓。小林還以為尋找徐莎莎需要費些工夫,哪裏知道她竟然生了火,就在女生們曾徹夜狂歡的那一層,火焰跳動,火舌不斷舔舐着寂靜的夜,將火堆後盤腿坐着的少女照得滿臉通紅。
她的脖子,比她的臉還要紅。
那是飛頭降留下的痕跡,彷彿被人斬斷了頭顱,又接回去了一樣,有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緬甸男人站在她身側,冷冷地看着二人:“沒想到這麼快。”
“你們被捕了!”小林舉槍喊道,“不許動,手放頭上!”
緬甸男人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們不是普通的警察,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我們從不做交易。”
“你放我們走,”緬甸男人繼續説,“我替你解開你朋友身上的牛皮降,如何?”
小林握緊槍:“我説過,我們從不做交易。她殘忍地殺了七個人,你以為你們能逃得了?”
徐莎莎嘿嘿笑道:“殺了七個算什麼?那些賤人,一直看不起我是農村來的,從我入學那天起就欺負我,我早就想殺她們了。老實告訴你,我殺的還不只這幾個賤人呢,有本事你來抓我啊,來殺了我啊。”
“住口!”緬甸男人怒喝,又對小林説,“我這個徒弟的確做錯了事,我自會懲戒她,希望你能放她一條生路。”
“自會懲戒?你以為是武俠小説啊?你把我們中國的法律當成什麼了?我今天一定要抓你們歸案。”
“你真的以為能抓得住我們?”
小林冷笑道:“你不是説過嗎?我們不是普通的警察。”白小舟在心中暗歎,沒想到小林平時看起來傻乎乎的,關鍵時刻還挺有氣勢。
忽然眼前一花,緬甸男人已經消失無蹤,小林心下大駭,護住白小舟,舉槍四顧,忽聽白小舟大叫:“小林哥,小心!”他迅速轉身,緬甸男人已在眼前。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人影忽然衝過來,將緬甸男人摁倒在地,緬甸男人抬頭,看到一雙閃着綠光的眼睛和一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
現出山魈原形的葉不二一雙手掐在緬甸男人的喉嚨上,左腳踩住他的胳膊,微微用力:“別動,我不想扭斷你的脖子。”
骨頭痛得像要斷了,緬甸男人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卻一個音都吐不出來。他是降頭師,不是降魔師,他有本事讓人生不如死,但面對這種古老的非人生物,卻無計可施。
“好小子,我欠你一次。”小林掏出手銬,上前將緬甸男人銬在鐵欄杆上,轉過身的剎那,年輕的警察臉色猛然一變,舉槍喊道:“小舟,快躲開。”
白小舟後頸窩一涼,側過頭,看見一張猙獰的臉,是飛頭!由不得她多想,身子一矮,小林已經開槍了,卻不敢真正打在徐莎莎的腦袋上,如果她死了,瞿思齊就得給她陪葬。原本想用槍聲逼她後退,誰知她渾不畏死,一口咬在白小舟的左胳膊上,雪白的肌膚瞬間染上黑色,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氤氲開來。
葉不二急了,跳過來抱住飛頭,脱下外套一裹,將飛頭包了個嚴嚴實實,徐莎莎悶聲悶氣地笑:“哈哈哈哈,又多一個墊背的,我不虧了!有種殺了我啊!”
這個時候,小林終於確定,這個女人是真的瘋了。
白小舟按住傷口,這一口偏偏咬在左胳膊上,有治癒能力的左手根本夠不着,她該怎麼辦,就這麼被降頭殺死嗎?
整條胳膊發麻,從刺骨疼痛到毫無知覺,她覺得自己的手臂好像被砍了下來,眼前開始模糊,鼻孔裏有温熱的東西涌出來,鑽進唇中,腥甜黏稠,有鐵的味道。
不,她不能死。
眼前晃動着小林和葉不二焦急的臉,她抓住他們的胳膊,拼命掙扎,我不能死,我還要去救思齊。
就在這個時候,她放在懷裏的手機響了,一聲急過一聲,葉不二本想掏出來掛掉,卻看見屏幕上赫然兩個字:爸爸。
小舟的爸爸?不就是那個死在遠古遺蹟中的人嗎?一個死人怎麼會打電話?
葉不二按下接聽鍵,話筒裏傳來低沉的男音:“念珠。”説完便掛斷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念珠?”葉不二自言自語道,“什麼念珠?”
白小舟還有些意識,依稀聽到“念珠”二字,一把抓住他的手:“念珠……在……口袋……”葉不二手忙腳亂地在她衣服口袋一陣亂翻,終於從角落中摸出一顆黑糊糊的珠子,像是檀香木的,有一股很濃的血臭味。
“這、這要怎麼用?”
小林急道:“給她含嘴裏試試。”
葉不二也顧不得乾不乾淨了,直接塞進白小舟嘴中,她脖子一伸,珠子哧溜一聲順着食道滾了進去,嚇得兩人臉色都變了。葉不二帶着哭腔説:“小舟,快吐出來,那不能吃!”
“等等。”小林攔住他,“你看傷口。”
原本像墨汁一樣的黑色已經蔓延到肩膀,如今卻在漸漸退去,白小舟也不再掙扎了,呼吸慢慢變得均勻,兩人目瞪口呆:“這東西還真是吃的啊?”
“先別管內服外用了,帶小舟去醫院要緊。”小林讓葉不二將白小舟抱起,自己轉身去背徐莎莎的身體,卻看見銬在鐵欄杆上的緬甸男人不見了,手銬還掛在那兒,吊着一隻斷掉的手腕。
竟然斷腕逃生,這人太狠了。
“小林哥,怎麼辦?”葉不二有些為難,“追不追?”
小林看了一眼徐莎莎的身體,要是天亮前飛頭接不回去,她就真的死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按住生疼的太陽穴:“先把她們帶回去再説。發文件全國通緝,我就不信他能飛上天去。”
白小舟睡了一整天,醒來的時候看到瞿思齊正坐在旁邊的病牀上吃香蕉,見她醒了,瞿思齊嘿嘿傻笑:“小舟,要不要來一根?”
白痴。白小舟腦子裏蹦出這兩個字。“你沒事了?”
“我會有什麼事?”瞿思齊拍着胸脯説,“你忘了,我有不死鳥一樣的生命力。”
什麼不死鳥,是蟑螂吧。白小舟忍不住在心裏吐槽。正好病房的門開了,葉不二提着兩隻飯盒走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説:“小舟,我猜你也該醒了,所以做了點兒吃的,做得不好,別嫌棄啊。”
白小舟打開飯盒,頓時驚得口水都垂下來了,米飯顆顆飽滿晶瑩;蒜泥、黃瓜、鹽分剛剛好,鹹中帶了一絲清甜;可樂雞翅燒得鮮嫩醬紅;連最家常的番茄炒蛋都鮮香撲鼻,吃進嘴裏能把舌頭給化掉。
“不二,這都是你做的?”
葉不二點頭,瞿思齊捧着自己那碗吃得茄汁橫流,口齒不清地説:“不二啊,你要是個女生,我一定娶你,光這做菜的手藝,就秒殺天下所有美女啊。”
這個吃貨。白小舟白了他一眼,看着滿臉通紅的葉不二問:“徐莎莎呢?”
“她已經承認那七個女孩都是她殺的了,也不知小林哥跟他説了什麼,她答應給思齊解降,但她死活不肯給孟瑜蔻解降,小林哥還在做思想工作。”
徐莎莎對孟家人恨之入骨,要説服那個瘋子,恐怕不容易。
“那個緬甸降頭師呢?”
“已經發文通緝了。”
通緝?中國這麼大,每年通緝的人無數,真正能抓到的又有多少呢?何況是一個神出鬼沒的降頭師,如果讓他回了緬甸,要抓就更難了。看來真是隱患啊。
“小舟,”見她低着頭不説話,葉不二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把手機遞給她,“你爸爸還活着。”
白小舟彷彿被人當胸打了一拳,一把搶過手機,看着那條通話記錄,半晌都説不出話來。爸爸,真的是爸爸?這個電話號碼還是爸爸出國前留給她的,早就打不通了。她想按重播鍵,手舉到半空又縮了回來,她不敢打這個電話,她害怕回應她的不是父親,而是冰冷而機械的女音。
她一把抓住葉不二的衣襟,激動地説:“不二,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葉不二將來龍去脈細細説了一遍,她驚得瞪圓了眼睛,那顆檀木珠子不是孟瑜蔻給她的嗎,爸爸怎麼會知道?
難道……
她瘋了一樣跳下牀,光着腳跑上樓,衝進孟瑜蔻的病房。那個美麗的女孩此時面如死灰,雖然睜着眼睛,但那雙眸子裏彷彿蒙着一層塑料薄膜,將她所有的感情都封存了起來,形如槁木。
身體的石化會變成絕望,將她的靈魂也變成朽石。
“我問你,你認不認識白修謹?”
聽到“白修謹”三字,孟瑜蔻眼中忽然迸出一道鋭利的光,刺破了蒙在她瞳孔上的那層灰,彷彿頃刻之間便由一個將死之人起死回生,煥發了生命的光彩。
“你認識?”白小舟抓着她的衣服,將她拉起來,“告訴我,他在哪兒?是不是他教了你降頭術?”
孟瑜蔻閉上眼睛,任她如何瘋狂搖晃,都不再有任何反應。
“小舟,你冷靜點兒。”葉不二和瞿思齊將她拉開,“她現在這個樣子,你叫她怎麼説?”白小舟被他們連拖帶拉地帶出病房,她憤怒地推開二人,無力地靠着牆坐下來,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爆發比起泄洪的洪流亦不遑多讓,嚇得葉不二和瞿思齊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觸怒了紅顏。
她哭得那麼用力,彷彿要將這一年多的所有悲傷、痛苦、不安、悽惶都發泄出來。在瞿思齊的心中,小舟一直是個堅強到接近怪物的女孩,但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那些堅強都不過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殼,在堅硬的保護殼下面,是一顆脆弱得如同琉璃的心,哪怕輕輕一碰都有崩塌碎裂的危險。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頭髮,説些什麼話安慰她,但手生生停在半空,怎麼都鼓不起勇氣觸碰她,亦想不起該説些什麼話,他平時那麼能言善辯,到了這個時候,卻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他心中焦急,又牽動心事,想起自己的父母,覺得一股腥甜從喉頭往上湧,鼻子一酸,索性一屁股坐在她身邊,也放聲大哭。嚇得葉不二呆若木雞,手足無措地看着這兩個小孩似的好友。周圍病房的醫生和病人都走出來圍觀,他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臉頰赤紅,恨不得把臉都埋進衣領裏去。
至少,哭也得換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