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房間裏的古怪
踏上江家門前的台階,蘭大小姐冷着臉,終於鬆手將滿臉苦相的江小湖丟開,藉着旁邊巷角的燈光,比較了一下二人的身高,然後腳步輕抬,足足再往上移了兩級,這才居高臨下瞪着他。
那身原本就很破舊的衣裳經過拉扯,顯得更加破舊。
天上莫名掉下個老婆不説,居然還將自己從賭場温柔鄉里硬生生拉出來,江小湖雖有百般不滿,卻又被她的氣勢震住,不敢高聲埋怨,只得扯了扯衣裳,嘀咕:“你做什麼!”
蘭大小姐柳眉一豎,兩手叉腰:“你不肯娶我,莫非以為我配不上你?”
已經摸清對方的實力,見其神情不善,江小湖迅速後退兩步,沒出息的笑容再次掛回臉上,聲音也軟了許多:“蘭大小姐,如今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怎敢再娶老婆?”
“我有本錢,我們可以掙。”
“可我不想娶你。”
蘭大小姐怒:“我哪點不好?”
“不是不是,”江小湖點頭不止,“你好得不得了。”
“哪裏好?”
“武功好。”
“還有?”
“長得好看。”
來自外貌的讚美是任何女孩子都難以抗拒的,蘭大小姐忘記生氣,粉臉上透出紅暈,聲音也温和許多:“這麼好的老婆,你還不要?”
“不要。”搖頭。
“什麼?”蘭大小姐馬上收起羞澀的模樣,兩眼瞪圓,提高聲音,“你竟然不要?”
成天被人罵“沒用”,江小湖心裏也頗不服氣,因此決定在女人面前“有用”一次,於是他挺起胸揚起臉:“對,不要!”
“為什麼?”
“我不要娶母老虎!”
“你再説一遍!”
“我不要娶……哎喲!救命啦!啊啊……”.
“你這麼沒用,竟然還不要我?”
“要要,我娶你,饒命哇!”
眼看着俊美的臉毀在自己的粉拳之下,變得鼻青臉腫,蘭大小姐的怨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有點想笑,她得意地哼了一聲,收起拳頭,表示對這個答案很滿意,不過心裏隱隱又有點失望——堂堂蘭家大小姐竟然要靠拳頭才能嫁出去,而她要嫁的人,只不過是個最沒用的窮小子。
書上説過,女孩子要出嫁從夫,要把丈夫伏侍得很滿意,這才是好老婆,至於動手揍丈夫,是“母老虎”才會做的事。不過我們蘭大小姐是不會把自己和“母老虎”這個詞劃等號的,她想,江小湖答應娶自己是在捱揍之後,所以自己當時揍的人也就算不上丈夫啦。
當然,現在他已經是自己的丈夫,今後對他好點就行了。
想到這裏,蘭大小姐垂下眼簾,恢復温柔可人的模樣,伸手就去拉江小湖:“夫君……”
接受不了她的變化,江小湖傻了眼,等到他反應過來,手臂已經被牢牢抓住,嚇得他連連告饒:“蘭……蘭大小姐……求求你……”
“我叫蘭心月,”她打斷他,抬起臉甜甜一笑,兩隻眼睛彎彎的像月亮,“夫君,我有些累啦,帶我進去歇息好不好?”
江小湖被她笑得寒毛直豎:“進……進去?”
“不進去,你難道想在外頭過夜?”蘭大小姐抱住他的手臂,半是埋怨半是撒嬌,“莫非,你不想帶我進去?”
“想想想,”江小湖冷汗直冒,苦着臉,點頭如啄米,“我帶你進去,進去……”.
踏進大門,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蘭大小姐不禁連打了好幾個哆嗦,有些毛骨悚然,庭院裏沒有燈,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大凡女孩子都怕黑,武功高強的蘭大小姐也不例外,於是她緊緊拽着江小湖的手臂,深一步,淺一步,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裏面挪。
“你不關門嗎?”不放心。
“關門做什麼。”
“有小偷來了怎麼辦?”驚訝。
“小偷不會來。”
“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裏沒偷的,從去年起,我就找不到東西可以當了。”
沉默。
江小湖帶着她東拐西轉,終於摸到一扇房門前.
推門,一陣黴土味兒撲鼻而至,蘭大小姐幾乎想嘔吐,慌忙拿衣袖掩住鼻子,皺眉嚷道:“這是什麼地方!”
江小湖聲音顫抖:“我……我的房間。”
蘭大小姐喘了口氣,趕緊吩咐:“點燈,快點燈!”
簡陋的油燈燃起,藉着微弱的燈光,蘭大小姐環顧四周,準備好好認識一下自己的新居,可接下來她就發現這純粹是多此一舉,因為除了那塊大木板和稻草鋪成的牀,整個房間的擺設就只剩下那盞油燈了,燈很舊,舊得連當鋪都不會要的那種。
蘭大小姐驚得倒退兩步:“你……你就住這裏?”
江小湖點頭:“是。”
她叫起來:“這種鬼地方能住人嗎?”
江小湖立即兩眼發亮,連連彎腰衝她作揖:“我早就説過我很窮,養不起蘭大小姐,所以你也不用非要嫁我,還是快些回去吧。”
“要趕我走?”不知怎的,蘭大小姐見他這模樣就來氣,一巴掌扇過去。
江小湖嚇得跳開:“不是不是,別打!”
打夫君的女人是母老虎,記起這個難聽的比喻,蘭大小姐趕緊收起怒色,變作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望着他:“人家專程跑來找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還是知道的,如今爹爹早已不要我了,你卻非要讓我回去,教我怎麼和爹爹交代?”
確認不會捱打,江小湖鬆了口氣,同樣可憐巴巴地望着她:“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是怕你將來後悔,你看我既沒錢又沒用……”
“不怕啦,我有錢,”蘭大小姐趕緊從懷裏摸出銀子,喜笑顏開,“只要你拿它賺了錢,就沒人敢再説你沒用啦。”
江小湖先是喜悦,接着彷彿想起了什麼,又哭喪着臉:“可我怕還沒賺到錢,就被你打死了。”
蘭大小姐安慰他:“放心,你是我夫君,我不會再打你的。”
江小湖大喜:“果真?”
蘭大小姐認真地點頭:“女孩子出嫁從夫,我自然要聽你的話,不會打你。”
“你肯聽我的?”
“當然。”
見她信誓旦旦地保證,江小湖有些遲疑,打量她許久,終於高興地點頭:“既然你這麼説,那嫁給我也好。”
蘭大小姐滿心歡喜:“我困啦。”
“早些睡吧,好省點燈油,”江小湖徑直走過去往稻草鋪上坐下,“這燈油可是我跑了老遠,從城南十里外小廟菩薩跟前的燈裏倒出來的。”
“我們……就睡這裏?”大驚失色.
“自然睡這裏,”江小湖打個呵欠,仰面躺下,雙手枕着後腦,懶洋洋地望着她,“跟着我就只好睡稻草,你若是不願意,可以回去。”
蘭大小姐快要哭了:“可是那草會劃傷我的臉啦。”
江小湖想了想,替她出主意:“那……就把你的衣裳脱下來鋪上。”
蘭大小姐也覺得有理,走過去正要脱衣裳,可接着她又遲疑起來。
江小湖奇怪:“怎麼了?”
蘭大小姐猶豫許久,看着他小聲道:“用你的衣裳好不好?”
“不行,”江小湖連連搖頭,沒好氣,“你自己睡,做什麼要拿我的衣裳鋪牀?”
“我的衣裳弄髒了,明天怎麼出去見人呀。”
“不行。”
“我有銀子,明天去給你買新衣裳。”
“不行。”
無論她如何懇求,江小湖始終不肯鬆口,到最後蘭大小姐乾脆耍賴:“你是我夫君,就該管我!”
江小湖瞪着她,無語。
片刻。
“被草劃傷臉就不好看了,我可不想娶個醜八怪做老婆,”他一邊愁眉苦臉地脱衣裳,一邊唉聲嘆氣,“早就知道,別人有老婆是享福,我有了老婆,不只麻煩,連這最後一件衣裳也保不住。”
蘭大小姐很滿意,忽略他的抱怨:“你去打水來,我要洗腳。”
江小湖趕緊拒絕:“哪有男人伏侍老婆的,你既嫁了我,就該伏侍夫君才對。”
“可是外頭很黑……”
“怕?”
“是,”蘭大小姐很難為情,輕聲懇求,“你去好不好?”
美人在跟前示弱,江小湖很久沒有沸騰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有用:“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蘭大小姐興高采烈:“好。”
江小湖嘆了口氣,爬起來就往外走,老婆剛進門撒撒嬌也很正常,古代不還有個替老婆畫眉的嗎,何況美人兒這麼討好地求自己,實在不忍心拒絕.
終於,蘭大小姐在一隻破木盆裏滿意地洗過臉,然後洗過腳,小心地避開那些稻草,躺到江小湖用破衣裳鋪成的“牀”上,準備睡覺。
“夫君,”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今晚我們點着燈睡好不好?我有錢,明天我再去買點。”
小臉上精緻的妝容被洗去,乾乾淨淨,反而顯得美了許多,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也白白淨淨的,如同新出的蓮藕。
江小湖兩眼發直,呆呆地望着她,同時覺得口乾舌燥,全身發熱,心裏有個東西蠢蠢欲動——其實有這麼個老婆好象也不錯,比所有的姑娘都長得好看,雖然兇了點,但不兇的時候還是很乖的。
他含糊地應了聲,緩緩走過去……
慘叫。
“你上來做什麼!”怒。
“當然是睡覺啊!”委屈。
“跟我睡?”大驚。
“我是你夫君,不跟你睡跟誰睡?”
“啊?”對了,女孩子嫁人了是要跟丈夫睡在一起的,蘭大小姐終於想起來,趕緊讓出身旁空地,陪着笑安慰他,“我不是故意的啦,來來,你睡。”
江小湖揉了揉被踢的腿,心裏雖然很惱火,卻也不敢太得罪了她,只好一臉不高興地躺到了牀上,任她在耳邊道歉不止.
江家鬧鬼的事早已傳得人人皆知,可蘭大小姐偏不信這些,世上哪有什麼鬼,都是那些人故意編出來唬人罷了,她只怕黑,如今點着燈,心中也就踏實得很,心想,一定要親眼看看,明天早上會不會真的睡到野地裏去。
望着空空的屋子,她又忍不住嘆氣。
想當初江家多風光,連蘭家都比不上呢,不料突然“天降異寶”,得了寶貝本是喜事一件,誰知道這“異寶”反而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呢?看來得到寶貝也未必是好事。
蘭大小姐兀自感慨,身旁江小湖卻翻了個身。
一隻手緩緩滑到她胸前……
“啪”!清脆的耳光.
蘭大小姐跳起來,雙手拉住衣襟,又驚又怒:“你你你……幹什麼輕薄我!”
老婆進門不到兩個時辰,拳頭耳光都吃遍了,江小湖捂着臉,更加委屈:“你既然已經嫁給我,當然是要洞房花燭,行夫妻之事了。”
洞房花燭?蘭大小姐似乎明白了什麼,臉慢慢紅起來,喃喃道:“這個……我們都沒有拜天地,也沒喝交杯酒,怎麼可以……”
“一切從簡吧。”
“不行,那可是我的終身大事,你得用花轎抬我進門。”
“你這不是已經進門了麼。”
“我要風風光光的進來。”嘀咕。
“今日先行事,明日再抬你進門可好?”
“不行!”
滿腔□無處發泄,江小湖也惱了,爬起來就往門外走:“那你就在這裏慢慢等花轎,我要去擁翠樓了。”
“什麼?”蘭大小姐氣急,想也不想,對準他的屁股就是一腳,將他踢翻,然後彎腰拎起他的耳朵,“你既要娶我,還敢去那種地方,拿我當什麼!”
江小湖欲哭無淚,連連告饒:“蘭大小姐,求求你還是別嫁我了,回去吧,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老婆。”
蘭大小姐怒,揚起巴掌:“你敢嫌棄我?”
江小湖慌忙捂住臉:“喂,不是説不打我嗎!”
“出嫁從夫,我只是不打夫君,”蘭大小姐得意,“如今你既不肯娶我,就不算是夫君,自然打得了。”
“你既知道出嫁從夫,就該明白,丈夫要去哪裏,女人是不該管的。”
“我是你老婆,不許你找別人。”
“哪有這種道理?”江小湖叫起來。
“我説的就是道理。”理直氣壯。
江小湖噎了噎,恢復可憐相,哽咽:“我的蘭大小姐,你老人家就放過我吧,你這樣的好老婆,我實在沒福氣消受。”
“放心啦,我不會嫌棄你,”蘭大小姐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好心地拍拍他的背,拉他起來,“從今天起,我要睡這間房,你去別處睡。”
經此一事,江小湖哪裏還敢起色心,點頭不止,能離這隻母老虎遠點已經是阿彌陀佛了,至少可以保證人身安全.
房間裏的光線緩緩減弱,慢慢地,慢慢地,燈上的火苗越來越小,似乎要熄滅了……
怎麼回事?燈油並不少啊!
意識到即將來臨的黑暗,蘭大小姐開始害怕起來,趕緊放下燈盞,跑回去繼續躺下,祈禱自己能在燈光熄滅前快些睡着,然而睡意這東西也奇怪,你越想睡,它偏偏越不肯來,到最後,燈焰只剩綠豆般大小,她仍然沒有半點睡意。
好好的燈怎會這樣?蘭大小姐突然想起了那則離奇古怪的傳言。
聽説當年江家死的那些人全都堆在一個院子裏,會不會就是這個院子?血流滿地的慘象在腦海中逐漸成形,蘭大小姐只覺得渾身發冷,同時也開始心虛,躺在那裏一動不敢動,原本她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可現在事實活生生地擺在面前,這房子真有古怪!
目光無意掃向旁邊,一隻碩大的蜘蛛正順着牆,緩緩爬下。
蘭大小姐驚得跳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燈滅.
四周陷入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心底的恐懼如潮水般陣陣湧起,蘭大小姐顧不得許多,趕緊摸索着躺下,開始後悔把江小湖趕出去了。
它……不會爬過來吧?
緊張的神經彷彿一根繃緊的弦,隨時都有可能斷掉,蘭大小姐終於忍不住,試着用發抖的嗓音呼喚:“江小湖!”
許久。
耳畔靜悄悄的,沒有回答。
蘭大小姐壯着膽子,將聲音放大了些:“江小湖!”
仍舊沒有回答.
黑暗中,各種悉悉索索的聲響陸續出來了。
一個人失去視覺功能,聽覺方面就格外敏鋭,蘭大小姐豎起耳朵,發現這些聲音又多又雜,有老鼠在樑上啃木頭的聲音,有窗户隨風“咯吱”搖動的聲音,還有各種蟲鳴,最可怕的是,其中還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聲,仔細聽來,卻又不太像……
哭聲?脖子上冒起雞皮疙瘩。
江小湖是故意不答應吧,他這麼怕自己,一定也住得很遠,蘭大小姐開始掉眼淚了,在家住的是大房子,睡的是精緻的雕花牀,還有軟軟的香噴噴的錦被,現在嫁人,丈夫嫌棄不説,還要受這種罪!
誰叫自己嫁了個沒用的人呢!她開始後悔。
有東西從身上奔過。
蘭大小姐嚇得蜷成一團,大呼:“江小湖!江小湖!”
還未等到回答,又有件活物跳到了手上,毛茸茸的,在掌心蠕動着,“吱吱”亂叫。
老鼠!
蘭大小姐再也忍不住,驚叫一聲,昏了過去。
第四章大街上的行刺
清晨,初升的太陽斜斜照着草地,草地上綠油油一片,葉尖猶沾着露水,晶瑩的露珠折射着陽光,如鑽石般五光十色,璀璨美麗。
一道清溪從草地上劃過,襯着青青草色,宛如玉帶。
依稀有微風拂過面龐,彷彿置身於温泉中,暖洋洋的十分舒適,耳畔傳來啾啾的鳥鳴聲、沙沙的枝葉聲、嘩嘩的流水聲,蘭大小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伸手揉揉眼睛,隨即轉動眼珠,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草地。
怎麼會躺在草地上?蘭大小姐呆了好半日,終於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事,不由毛骨悚然,跳起來尖聲驚叫:“老鼠!有老鼠!江小湖!江小湖——”
扯着嗓子叫了半日,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終於從左邊的大石頭後面傳來。
“這麼早叫什麼?”.
蘭大小姐聞聲奔過去,確認石頭後面那個半夢半醒的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之後,頓時大喜,拼命推他:“你快起來,快起來看!”
江小湖猶未清醒,閉着眼翻了個身,嘟噥:“誰呀!”
“是我,我是你老婆!”
“老婆?”江小湖被她搖得緊了,只好無奈地睜開眼,看了她半日,終於記起自己已經是有老婆的人了,心裏不由暗自叫苦,娶了這個老婆,不但白捱了許多拳腳,現在連覺也睡不安穩,“又怎麼了?”
蘭大小姐慌張:“你沒見我們睡在這裏嗎?”
江小湖瞟瞟四周,疑惑:“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了!”蘭大小姐放開他,站起身,臉色發白,“記得我們昨晚明明是睡在你家的,怎麼會跑到這城外來?”
江小湖毫不在意:“都好幾年的事了。”
原來傳言都是真的,江家果真有鬼!蘭大小姐只覺得後背倏地竄上一股涼意,頓時全身如浸在冰水裏,冷颼颼的.
好半天。
她結結巴巴地問:“那……我們今晚還要回去嗎?”
“那是我家,自然要回去,”江小湖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雙手枕着後腦勺,望着她,“你若是害怕,可以家去,不必跟着我的。”
蘭大小姐默然許久,咬牙:“我不怕。”
江小湖眨眼:“果真不怕?”
“我有武功,可以保護你,”蘭大小姐挺胸,“今晚你只要跟着我睡,就不用怕啦。”
江小湖無語。
蘭大小姐忽略他的表情,仔細想了想,有了主意:“不如我們今晚都別睡太熟,好好弄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江小湖看了她半日,突然嘆了口氣:“你為何非要跟着我?要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誰説我不喜歡你?”.
“喜歡我?”江小湖倏地坐起來,詫異地瞪着她,嘴巴張得足足可以吞下一個雞蛋,好半天才回過神,苦着臉笑,“那我實在是太有福氣了,蘭大小姐,我與你根本沒見過幾面,你又幾時喜歡上我的?”
蘭大小姐呆了呆,突然臉紅了,瞪眼:“我偏不告訴你!”
這句話從女人嘴裏説出來,通常只有兩種情況,第一是故意撒嬌賭氣害你着急,第二就是找不到理由,你若聰明些,就不該再追問。
江小湖沒有問,喃喃唸叨:“打是親罵是愛,原來蘭大小姐是喜歡我,所以才揍我?”
“説得對極啦,”蘭大小姐蹲下身,笑靨如花,“不過你要變得有用點兒。”
江小湖有氣無力地點頭:“好。”
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蘭大小姐愉快地拉着他站起來:“我先去梳洗,等等我們就回城裏吃飯,然後買點衣裳和用的東西,剩的錢就給你做生意。”.
清澈的溪水倒是乾淨,蘭大小姐顧影自憐,在家時,日常用的可都是最上等的胭脂花粉,可如今卻什麼都沒有。
嘀咕抱怨許久,她轉臉叫:“江小湖,你快來洗啦。”
江小湖慌了:“我不洗。”
“什麼?”蘭大小姐跳起來,瞪眼,“你不洗臉,晚上怎能跟我睡?我不要這麼髒的夫君!”
“我就是不愛洗臉。”剛剛喊出這句話,意識到危險,江小湖拔腿就跑,可惜還沒跑出幾步,耳朵就被一隻纖纖玉手給拎住了。
“你敢不洗!”
“我不要洗——”
“不行!”蘭大小姐拖着他來到溪邊,將他按在地上,不由分説就拿水淋。
“別別!”江小湖哇哇大叫,歪着腦袋躲閃。
蘭大小姐火了,揪住後領將他拉起來,用手蘸了水就往他臉上抹:“我看你洗不洗!”
白皙柔嫩的手緩緩地、不輕不重地從鼻子、眼睛、耳根處撫過,手感竟很不錯,這樣的皮膚在男人中已經算上等的了,如今蒙着層水光,在陽光的映照下更加美麗,當然,除了那兩塊青腫。
蘭大小姐目光微動,突然紅着臉丟開他,口裏嚷:“我才不管你,自己洗!”.
“蘭大小姐,你確定,你吃得下這麼多菜?”
“我喜歡很多菜。”
於是江小湖不再言語,埋頭猛吃。
這是家名氣頗大的老店,有上等的鮑魚,上等的燕窩,還有陳年的好酒,普通百姓都很難光顧,因此沒用的江小湖就顯得格外特別。
原來江小湖真娶了個漂亮老婆!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有人指着他臉上的青腫之處,面露同情之色,可惜,是隻母老虎。
蘭大小姐有些不自在,碰他:“喂,你斯文些啦。”
“我是怕下頓就沒得吃了。”
“我有銀子,怎麼會沒得吃?”
“……”
飯畢。
“掌櫃,結帳。”
自從二人進門點菜起,掌櫃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張桌子,聞言立即報出了帳單:“……一共是四十八兩七錢。”
“什麼?!”蘭大小姐失聲,“這些菜我天天吃,哪有這麼貴?”
掌櫃的臉色不太好看了,態度卻還是彬彬有禮:“姑娘説笑吧,這些都是小店的招牌菜,小店做生意一向是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姑娘不信可以看牌子,價碼都在上頭寫着的。”
在家天天都吃的菜,到外頭竟然這麼貴?蘭大小姐翻了半日菜譜,只得乖乖地付了帳,走出店門時,身上只剩了五十多兩銀子,她開始擔心,這點錢還能買多少東西。
江小湖呢?
就這一轉眼的功夫,江小湖竟不見了.
“江小湖——江小湖——”蘭大小姐又急又火,邊走邊呼喚,尋了好幾條街也沒見江小湖的影子,正準備回江家找,卻突然聽得周圍一陣喧譁,街道兩邊,人們都一窩蜂從樓裏奔了出來,不消多時,街上已擠滿了人。
“水風輕!”
“水城主親自出來採辦貨物啦!”
水風輕?莫非就是傳説中那個年輕有為的天水城主?蘭大小姐又驚又喜,立即放棄尋找江小湖的念頭,在人堆裏佔了個高地,準備好好瞻仰這位傳奇人物的風采。
遠遠的,一支整齊的隊伍行來.
隊伍稱不上龐大,僅僅由二三十個人組成,然而,絕沒有人敢輕視他們當中任何一個,因為人人都知道,天水城主手下有四大護衞、八大水神、十二近身侍從、三十六殺手,皆是江湖上罕見的高手。
幾輛馬車載着物資,不疾不慢,有序地前行。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間那輛寬敞的馬車。
頂棚十分精緻,亭亭如華蓋,其上鑲嵌着無數明珠寶玉,四角瓔珞輕垂,只是這輛華麗的馬車並無車壁,只垂着幾面潔白的紗帳,偶爾被風掀起,其中人影若隱若現。
裏面的人是誰,每個人都不得而知。
帳外四角各立着四個侍女,腳尖輕點橫木,卻穩如泰山,神情自若,顯然都有極高的輕功造詣,更何況她們的容貌都美得很,嬌俏、嫵媚、清秀、冷豔,氣質各異,且都身着一色的白衣,隨着馬車前進的節奏微微晃動,飄然若仙。
人羣中發出“嘖嘖”的稱讚聲,眼看着隊伍就要過去。
突然——
“水風輕,納命來!”隨着一聲大喝,旁邊樓上突然竄出個人影,手中寒芒亮起,如閃電般,徑直向馬車上的人刺去.
一切皆發生在意料之外,眾人紛紛驚叫逃竄。
馬車沒有停,馬車上的人也沒有動靜,車上四個侍女甚至連看都不看這邊一眼,仍舊保持着先前漠不關心的神態,亭亭而立,好象根本就沒注意到主人的危險。
劍尖已將觸及紗帳,行刺之人狂喜。
然而下一刻,他就像支中途脱力的箭,軟軟地掉到了地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響,再看時,咽喉處已經多了個血洞,連哼一聲都沒來得及。
隊伍依舊有條不紊地行進,其中每個人都面不改色,根本看不出是誰動的手。
沒有人再去理會地上的失敗者。
天水城主果然名不虛傳,連手下的人都這麼厲害,蘭大小姐羨慕地望着那輛馬車遠去的方向,冷不防一張臉突然從面前冒出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老婆在看誰?”
“江小湖!”.
馬車遠遠消失,人羣也漸漸散去,先前那具屍體孤零零地橫在街道中央,三十多歲,看那身打扮,應該是個職業的刺客,估計是收了誰的銀子前來行刺的。
猩紅的血汩汩地淌,地上已形成了幾道縱橫的小河。
蘭大小姐拽緊江小湖的手,聲音發顫:“他……死了。”
江小湖也在發抖:“這人膽敢行刺水風輕,莫非是瘋子?”
“不是瘋子,”蘭大小姐想了想,冷靜下來,“他必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有不得已的緣故,否則再厲害的殺手也不敢貿然接下這筆生意的。”
江小湖點頭:“他真可憐。”
看着地上的屍體半晌,蘭大小姐突然放開他,跑到街對面,攔住正要進門的那個棺材鋪掌櫃:“你幫他收屍好不好?”
掌櫃不耐煩:“姑娘,如今小店的生意也不好做……”
蘭大小姐不笨:“要多少銀子,我給。”
“二十兩。”
“這麼多!”看着剩下的五十多兩銀子,蘭大小姐為難了,該不該給呢?她兀自猶豫,卻不料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從她手上抓起一錠銀子就丟給掌櫃,笑嘻嘻道:“好掌櫃,就收了他吧,算你功德一件。”
掌櫃認出他,也笑了:“江小湖,原來是你。”
早聽説這小子是個不愛惜錢財的,公認的沒良心,當初老子老孃一大家子人死了,他屁都不曾放個,如今居然肯替毫不相干的人收屍,真他媽有大功德,像他這種東西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老天不開眼了,如今居然還娶了這麼個漂亮又笨蛋的老婆,真是沒公道啊!
心底雖是嘲笑,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他還是點頭應下,招呼店裏夥計將屍體抬去收殮了.
長興布莊。
掌櫃原本靠着櫃枱打瞌睡,突然發現有客進門,急忙笑嘻嘻地站起來招呼生意,不過待他看清跟在後面的那個人之後,立即變作不耐煩的模樣:“江小湖,你來做什麼,莫非也要做衣裳?”
江小湖懶洋洋地笑:“我不買。”
“我就知道你不買,出去出去!”
“我不買,但有人要買。”
聞言,掌櫃上下打量了二人幾遍,嘲笑:“又搭上哪個樓的姑娘了,肯花錢替你做衣裳?”
“我才不是什麼樓的姑娘,我是他老婆!”旁邊的蘭大小姐忍不住生氣了,“我要給他做衣裳,不行嗎!”
遭遇搶白,掌櫃傻眼。
喲,江小湖這小子果然娶了個老婆?.
“這麼粗糙的緞子,也拿出來賣?我家那些粗使丫頭都不穿,必會磨破皮的!”
“這月白紗……看着倒是光鮮,摸着卻不夠細膩,不算上品。”
“繡雲羅還好啦,就是顏色差些。”
“……”
面前布匹越堆越高,掌櫃的嘴巴張得也越來越大,我們的蘭大小姐猶自品頭十足,顯然對這些貨都不怎麼滿意。
終於,掌櫃擦擦汗水,狠心從裏頭屋裏抱出一匹銀紅的緞子來:“姑娘果然是識貨的,這是小店的鎮店之物,江南綺雲莊的貨,若還不入你老人家的眼,就請往別處去吧。”
“你也有這個!”蘭大小姐來了精神,兩眼發亮,伸手撫摩,“細密輕軟,色如煙霞,果然是綺雲莊所出,多少錢?”
“五十兩銀子一尺。”.
“五十兩?”蘭大小姐驚叫一聲,緩緩縮回手,好半日才低聲問,“這……有沒有便宜些的?”
掌櫃一愣,明白過來:“這繡雲羅也不錯,只要三十兩銀子一尺。”
“還有沒有……呃,更便宜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更便宜的?掌櫃看了她幾眼,態度頓時傲慢許多,冷笑:“買不起還這般挑剔,姑娘下次再買衣裳,怕是要認準我這門再進了!”
“你……”
“勞了我半日的神!”掌櫃自顧自抱怨一聲,不再理會她,抱着布匹走開了。
從未受過這等羞辱,蘭大小姐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江小湖嘆了口氣,拉她:“我們走吧。”
銀牙一咬,她恨恨地甩開那隻手,快步走了出去.
“老婆……”
“別跟着我!”
“我們去買些燈油吧……”
“買什麼燈油!”蘭大小姐倏地轉過身,紅着眼睛,捏起粉拳就朝他身上招呼,“我的夫君怎會這麼沒用,都是你,都怪你!”
江小湖一邊躲,一邊委屈地叫:“我本來就沒用,你不是早知道嗎。”
蘭大小姐呆了呆,緩緩收起拳頭,垂首不語。
半日。
“是我錯啦,不該打你,”她突然抬起頭,擦擦眼睛,笑了,“不怕的小湖,我們現在去賺錢,只要你賺了錢,今後就沒人敢笑話咱們了。”
老婆鼓勵,江小湖也覺得意氣風發:“好。”
“我這裏銀子不多,只剩二十幾兩……”話沒説完,蘭大小姐整個人都僵住了,面如土色,“糟了,銀子不見啦!”.
“你的首飾!”江小湖驚叫。
“首飾?”蘭大小姐馬上摸摸腦袋,頭上的簪子首飾果然都不見了。
“該死的小偷!”
“下次叫我遇上,必定揍個稀爛!”
“……”
全身上下除了衣裳褲子還在,值錢的東西一件不剩,連腰上的玉佩都沒了,這次打擊着實不小,相對於二人先前窘迫的困狀,無疑是雪上加霜。
蘭大小姐踱來踱去罵了好半天,終於冷靜下來,也不顧髒,喪氣地往旁邊石階上坐下,然後可憐巴巴地望着江小湖:“我們沒錢了,怎麼辦?”
一直不作聲的江小湖此刻卻突然從懷裏摸出兩錠銀子:“我有。”.
“你哪裏來的?”蘭大小姐喜得跳起來。
“我把昨日那支金簪拿去當了。”
“難怪方才找你不見,”蘭大小姐恍然,接下來似乎又想起什麼,驚叫,“那簪子是你們江家送我的聘禮,怎能當了它!”
原想着拿它當本錢再去賭幾把的,這句實話江小湖沒敢説:“我怕你的銀子不夠。”
這次蘭大小姐只嘀咕了一小會兒,終究還是嘆了口氣,不再計較,東西當了今後可以再贖,目前還是銀子最重要。
“我好象又餓了。”
“先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