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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章沒用的江小湖

    提起江小湖這名字,江湖上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響亮度絕不亞於天下最負盛名的天水城主水風輕、刀神姬涼與盜仙金還來,這樣出名的人,誰也不會忘記他,當然,他也是這些名人當中最特別的一個。

    他的特別之處在於他出名的原因。

    原因很簡單,他很沒用。

    江湖上的母親們在教育孩子不上進時,都會拿他作反面教材,“再不聽話,長大了就跟那個江小湖一樣”,於是,再調皮的孩子也會收斂幾分,因為江小湖是最沒用的人,沒用透頂,沒用得連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

    江小湖原本不叫江小湖.

    二十三年前,江家老太爺喜得長孫,親自起名為江湖。

    江家赫赫有名。

    是真的有名,因為江家不僅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而且江家每個男人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武林高手,祖傳絕技“白日驚風劍”更是名震江湖,非長子不傳,是以多年來從未有人敢上門找江家麻煩。

    然而天下總無盡善盡美之事,江家幾位少爺成親十幾年,妻妾無數,卻始終無人有孕,俗話説“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偌大的家業豈能少了繼承人,急壞了望孫心切的江老太爺,四處佈施行善,廣修寺廟,或許正是這片誠心感動了天上的菩薩,三年後,江大少爺的原配夫人終於如願誕下一子,江家上下視若珍寶。

    由於江家太出名,這件喜事很快傳遍江湖,不過也並沒人將它真正放在心上,因為再高興,始終是別人家的孩子罷了。

    人們記住的是另一件事。

    據説,給大夫人接生的產婆當日出來,曾悄悄透露一件事,當時,江老太爺樂呵呵地抱着孫子,喜極之下大笑,無意中竟對在場諸人説出了一件秘密。

    “老天果真不絕我江家,讓我江孟能睜眼抱上孫子不説,還降下件異寶,雙喜臨門哪!”.

    當然,此事是真是假,隨着第二日產婆之死,也就成了個秘密,但正因為產婆的死,也更加堅定了人們心中所想,此子出生時,江家同時得了件“異寶”,至於那“異寶”究竟是什麼,江湖眾説紛紜,有人説是百年前千手教失傳的藏寶圖,有人説是一本上古武功秘籍,有人説是價值連城的珍寶,有人卻認為那是一柄吹毛斷髮的絕世好劍……

    不過有一點能肯定,那就是,誰也沒有見過那件“異寶”.

    十六年過去,直到江老太爺去世,江家都無半點動靜,連最負盛名的千手教也多次派高手光臨江家,也沒有發現那件寶貝,因此這事也就慢慢淡了,人們都將注意力從“異寶”轉到了另外的事情上。

    江老太爺愛若珍寶的孫子,江湖,不但沒有如願長成稀世珍寶,反倒成了塊稀世的朽木,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其實江湖小時候乖得不得了。

    十歲以前,教書先生連換五位,臨走時皆嘆此子聰慧,無人敢再教下去。

    十歲以後,教書先生同樣在換,只不過換得更勤快些,一個月一換,每個先生臨走時都灰着臉,留下一句話:“朽木不可雕也”。

    偏偏自江湖以後,江家再沒誕下一男半女。江家上下原本一心想將此子培養成文武雙全的繼承人,哪想到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江老太爺在世時還護着他,然而待老太爺去世,屢教不改之下,江家眾兄弟也就放棄了他,繼續去努力造人,連他的親生母親謝夫人也灰心不已.

    誰也想不到,家教嚴格出名的江家,竟會生出這樣的後代,簡直就是來討債的,哪有半點小時候的聰慧模樣!

    曾經三歲時就能認得的字,如今寫得斗大拿到他面前,他也一個不識忘得乾乾淨淨,到後來,幾乎天底下所有的惡習都讓他染上了,身邊常常圍着大幫的紈絝子弟,城裏包括相臨城裏的各大妓院,他是熟客,而且此人平生嗜賭,最出格的是,他曾在一夜之間輸掉了一萬銀子外加一座田莊。

    終於,在他徹夜聚賭又輸了八千銀子之後,第二日便被父親趕出了江家。

    從此,凡是哪家的孩子捱揍,母親心痛出面阻攔時,那位父親便會舉着棍子瞪眼大吼:你沒看見那個江湖嗎!

    於是,多數母親都會忍痛放開兒子退到一旁.

    話説江湖本人,從貴公子變成落魄少年,那些所謂的“朋友”自然無人肯再搭理他,一見他去都紛紛關門,面對周圍眾人的鄙視嘲笑,他也不生氣,成天厚着臉皮笑嘻嘻地四處蹭吃蹭喝。

    這樣的人,居然沒有被餓死。

    都説“□無情,戲子無義”,這種時候,唯一沒丟下他的,偏偏就是妓院那些姑娘們。或許是他長相俊美,她們不忍看他餓死,偶爾會倒帖點私房錢給他使用,而這些錢大多都被他拿去賭輸掉了,當然也有贏的時候,甚至還贏過上百兩,若是常人省着花也能過個一兩年,可惜此人雖好賭,卻並不愛錢,心血來潮隨手便丟給妓院老鴇,自己仍舊飽一頓餓一頓,夜裏住在城外破廟,不過這樣一來,老鴇也就不來多管他和姑娘們的閒事了。

    大男人靠□養,所有人都在私下笑話,這小子在某些事情上還“有些用”.

    然而,就在人們幾乎已忘記他是江家人的時候,江家偏偏出了大事。

    一夜之間,江家上下一百四十二口竟全被殺死!

    聽前去調查的捕快們説,現場慘不忍睹,大大小小所有屍體,包括江湖的親生父母,連一個下人都沒漏掉,統統都被堆在院子裏,流出來的血幾乎將院子的地面都淹沒了,而且,他們生前似乎都受過極為殘酷的對待,好象是被人逼供。

    此事成為江湖上有史以來最大的血案。

    江家個個都是頂尖高手,而且從商多年,少有仇人,怎會突遭毒手?

    人們馬上想到了一件事。

    果然,衙門派人搜遍了江家,幾乎掘地三尺,也沒有發現傳説中的“異寶”和江家祖傳秘籍“白日驚風劍”譜,這件案子被定為殺人劫財。

    當時,江湖正躺在花魁雲嬌嬌的牀上。據説聽到這個噩耗之後,他先是莫名其妙,摸着腦袋想了半日,突然大驚失色,跳起來第一句話就是:家裏金庫的銀子可還在?

    這種沒心沒肺又沒用的傢伙居然叫江湖?聽在耳朵裏實在是個大笑話,於是人們便換掉他的名字,稱之為江小湖.

    至於江家那兩件寶貝究竟落到了什麼地方,隨着時間推移,江湖新秀四起,人們也懶得再去追究,開始關注別的事情。

    城外山中,一座天水城神秘崛起,城主是一位叫水風輕的年輕人,容貌俊美,劍法高卓,三日之內連敗十幾位成名人物,並在一夜之間將作惡多端的“崑山十魔”斃於劍下,從此“天水劍法”名動江湖,天水城主水風輕也成了江湖上最富傳奇色彩的人物,見過他的人不少,但也不多,幾乎無人能與他結交;

    如果説用“傳奇”二字來形容水風輕,另外一個人則要用“神秘”了,那就是千手教剛即位的新教主。

    千手教,千隻手,教裏沒有千手觀音,卻絕對有千隻手也拿不完的寶貝,倘若你知道他們的行當,就絕不會驚訝了,打個比方,你在街上走着走着錢袋突然不見,那肯定是碰上了他們的同行。當然,千手教並非普通“三隻手”就能進去,進去的人必定都身懷絕技,除了偷,輕功暗器毒藥無所不能,他們犯案無數,非奇珍異寶不下手,而一件寶貝只要對了他們的眼,皇宮大內他們也敢闖,據説有一次,教中兩位堂主比試身手,題目就是誰先偷到皇帝隨身攜帶的九龍玉佩。

    “千金散盡還復來”,新教主的名字就叫金還來,自號盜仙,行蹤詭秘,包括教中上下,也極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更別説年齡和長相了。一個人越是神秘,越容易引起人們的遐想,有人説他是個老頭,有人説他是個小孩子,也有人説他是個年輕人,甚至還有人認為他不是男人,而是個美貌姑娘.

    城西有座很大的莊院。

    陽光斜斜照着大門,門楣上全是灰塵,兩隻門環已鏽跡斑斑,朝裏面望,只見庭中生着大片大片的雜草,許多陳舊的閣樓仍高高矗立,荒涼之中,隱約透着幾分當年的氣派。

    一個年輕人斜卧在門檻外的台階上曬太陽。

    看他的模樣,不過才二十幾歲,衣裳雖然又髒又破,面上卻還乾淨,挺直的鼻樑,飛揚的眉毛,除了膚色略有些蒼白,那張臉竟生得極為俊秀。

    此刻他正閉目養神,兩排密密的睫毛蓋着眼睛,在陽光下顫動,一縷黑髮從臉上劃過,襯得臉更加白皙,如畫面般細緻的美。

    階下,幾個人有説有笑路過。

    “江小湖,今日哪個女人養你?”

    “不清楚,有飯吃就行了。”他懶洋洋地睜開眼,好脾氣地笑。

    眾人大笑。

    “好好的笑什麼。”嘀咕一聲,他翻過身繼續睡。

    當年那件血案之後,江家的銀子自是沒了,江家的人也只剩了個江小湖,而江小湖偏偏又是個最沒用的人,所以衙門不僅懶得花太多精神去查,反倒把土地田莊給他沒收了,其他值錢點的擺設也被差役們趁亂混水摸魚拿走。

    江小湖本人倒無所謂,幸好房子還在,雖然四壁空空,但他想,住房子裏總比住破廟好吧,於是事發不到一年,他又搬回了江家。

    或許因為江家眾人死不瞑目,不容這個不肖子回來,江小湖搬回江家不過三個月就出了怪事,明明頭天晚上人還好好睡在房裏,到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時,居然已經躺到了城外的草地上,開始他還又驚又怕病了一個多月,死也不肯回去,後來偶爾跟人打賭又跑回去住了幾夜,次數多了,他便發現,除了早晨要從野外跑回來比較麻煩之外,並沒什麼大的危險,於是他就放心地住下了。

    當然人們都把此事歸結為,江小湖再不肖也是江家子孫,那些冤魂所以不碰他,但外人還是害怕的,因此除了他自己,再沒人敢進江家.

    這樣潦倒的日子,在江小湖自己看來,卻很滿意,覺得舒適又快活。

    可惜他做夢也想不到,這種舒適的日子很快就要被迫結束了,因為用不了多久,江湖上就要傳出另外一件爆炸性新聞。

    來自於他曾經的未婚妻蘭大小姐。

    蘭家也是武林世家,和江家是世交,江老太爺在時,這門親事就定下了,可惜後來江小湖實在太太太沒用,因此江老太爺去世之後,江家便主動提出退親,蘭家當然求之不得,誰願意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沒用的傢伙呢,於是兩家和平解決。

    江小湖自己倒無所謂,不過少了個老婆而已,樂得自在。

    轉眼數年過去,蘭大小姐到了嫁人的年紀,不僅出落得楚楚動人,武功竟也不差,蘭大老爺有心替她尋個好女婿,挑遍江湖新秀,終於決定將她許配給文三公子。

    笑話又開始傳出來,那個沒用的江小湖不但保不住名字,連老婆也保不住。

    對於此事,江小湖本人毫不在意。

    誰知那位蘭大小姐卻是個烈女,堅持“一女不事二夫”,在得知這門婚事後,竟離家出走,要嫁給最沒用的江小湖!

    第二章丟不掉的老婆

    “小姐你真要嫁給他?”

    “當然,你猜他會不會樂瘋?”

    説話聲中,兩個仙女般的美人款款行來,在江家大門前停下。

    從穿戴和氣質上看,很顯然兩人是主僕關係。為首的十七八歲,黛眉丹唇,小而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卻如同彎彎的月亮,胭脂水粉抹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整張臉精緻得無以復加,這位便是蘭大老爺的掌上明珠,我們的蘭大小姐。

    蘭大小姐閨名心月,十四歲時便已經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武功也不差,據説蘭家祖傳的“蘭心指”她已有四五成火候。

    此刻她正朝門裏張望,一臉不悦:“怎麼沒人?”

    “他好象不在。”

    “那我就在這裏等,你回去吧。”

    “小姐,聽説江小湖很沒用。”

    “知道。”

    “小姐要是嫁給他,老爺生氣,就不會管你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蘭大小姐不滿地打斷她,“你沒學過嗎,女孩子出嫁從夫,今後就要跟着丈夫,與孃家無關啦。”

    “可是嫁了人就要靠丈夫養,他養得起小姐麼?”丫頭擔心地朝門裏望,蘭大小姐在家一向是嬌生慣養,吃穿用都講究得很,胭脂非京城寶昌齋不用,衣裳非江南綺雲莊不穿,江小湖這個沒用的小子顯然不像是個能賺錢養老婆的人。

    “這……”提到實際問題,蘭大小姐也為難了,不過不要緊,很快她就有了主意,笑眯眯地摸出幾錠銀子,“我悄悄帶了些銀子出來,有了本錢,我們可以自己賺。”

    “那就好。”

    “你快走吧。”.

    於是我們的蘭大小姐送走了丫頭,高高興興地站在門前等夫君,誰知這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太陽下山時,她終於撐不住了。

    進去?聽説裏面經常鬧鬼呢,雖然蘭大小姐向來是不信鬼的,可一個人進去多少有點心虛,再説自己還沒見到夫君,私自進門不太好吧?看看那滿是灰塵的台階,她皺了皺眉,平日在家,要坐都有人先擺好凳子,如今堂堂蘭家大小姐怎能不顧形象坐在髒兮兮的台階上?

    權衡之下,蘭大小姐咬咬牙,決定還是站着等。

    漸漸的,太陽下山啦。

    面子終究抵不過腳上的痠疼,蘭大小姐狠了狠心,拿出塊潔白如雪的手帕墊在台階上,小心翼翼地坐下,一邊揉腿,一邊想着如何與未來夫君相見。

    聽小姨娘説,男人都喜歡温柔賢惠的女人,見了他是不是該温柔點兒?

    等待的過程既緊張又令人遐想.

    説起江小湖,蘭心月曾經見過一面,還是當初江老太爺過大壽,她隨蘭大老爺一起過去拜壽時看見的,那年她才八歲,江小湖十三四歲。

    那次相見讓她終身難忘,因為當時江小湖惡劣的本質已開始體現出來了,所有人都提醒要離他遠些,偏偏蘭心月具有挑戰精神,非要跑去找那個俊秀的小少年玩,結果當然是被江小湖花言巧語騙去賭錢,不僅輸光了銀子首飾,還被丟到池塘裏抓金魚,不抓上二十條不許上來,可憐的蘭心月被逼着邊哭邊抓魚,待下人發現時,風光體面的大小姐已經渾身濕透,滿腿泥濘,面子丟光。

    聽説第二日江小湖捱了一頓好打。

    那次他一定被打得不輕,太解氣了!蘭大小姐幸災樂禍地想。

    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江小湖的長相已漸漸模糊,不過當日他被江老爺氣沖沖帶走時,回頭看着她的那一笑,蘭大小姐卻始終記得——俊秀的小臉迎着陽光,燦爛的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温暖和煦,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個笑容,給人的印象比實際相貌更深刻。

    其實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蘭大小姐紅了臉。

    不知他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小時候不醜,長大後應該不會太難看吧?雖説“妻不嫌夫醜”,但太醜的丈夫還是很讓女孩子失望的。

    蘭大小姐決定不再多想,因為想也沒用,不過能肯定的是,現在的她絕不會再被江小湖丟進池子,因為她會武功,而江小湖卻是個最沒用的人.

    思考中,時間總會比平時過得快些。

    天色暗下來。

    江小湖怎麼還不回來?蘭大小姐開始着急了,站起來四處張望,當初明明叫丫頭給他捎過口信説自己要來,他還不高高興興等着迎接,怎的這樣怠慢?

    伸手摸摸臉蛋,蘭大小姐忐忑不安,凡是見過她的人沒有不誇的,她長得應該不醜吧,如今江小湖不過是個連吃飯都成問題的落魄公子,白送一個美人給他做老婆,怎麼會嫌棄?

    難道他搬家了?

    正在蘭大小姐一籌莫展的時候,旁邊有人路過,她趕緊上前叫住.

    “你知道江小湖在哪兒嗎?”

    莫名被一個美貌姑娘攔住,那人眯起眼:“姑娘是……”

    “我是他老婆。”

    “老婆?”那人的眼睛馬上瞪得比銅鈴還大,彷彿聽見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好半天才合攏下巴,驚疑地確認,“江小湖?你是江小湖的老婆?”

    “對啊。”

    那人愣了半日,猛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拿手指着她:“姑……姑娘你不是在説笑吧?”

    “誰跟你説笑了?”蘭大小姐生氣,“你知道他在哪兒?”

    她的確不像説笑的模樣,那人慢慢止住笑,上下打量她幾遍,接着轉轉眼睛,堆上笑容:“姑娘怎麼會嫁給那個沒用的小子,跟着他連飯都吃不飽,你就不怕被餓死?不如跟我回去……”

    蘭大小姐又驚又氣:“我是江小湖的老婆!”

    “那小子沒用,你若肯跟我走,他也不敢怎樣。”那人笑着就要用手捏她的臉。

    從未有人敢這樣輕薄,蘭大小姐哪裏忍得下,頓時柳眉倒豎,將臉一偏躲開,抬手“啪啪啪”迅速扇了此人十幾個耳光,然後揪住他的衣襟,扭過他的手臂:“你再説一遍!”

    穴道被制,臉上紅腫,那人疼得慘叫:“哎喲哎喲,不敢了,不敢……”

    “江小湖在哪裏?”

    “好象在擁翠樓的環姑娘那兒。”

    擁翠樓?蘭大小姐記下這個名字,冷哼一聲,順手丟開那人,彎腰拾起台階上的帕子擦擦手,丟掉,接着以無比優雅的姿勢攏了攏鬢邊髮絲,款款朝外頭大街上走去。

    那人原本驚魂未定,此刻瞧着這背影,又傻了眼。

    這大方可人的模樣和剛才那個潑婦簡直判若兩人,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原來是隻母老虎,看來,江小湖那小子的運氣也未必真有自己想的那麼好.

    “妓院?”被周圍數道曖昧的目光盯着,蘭大小姐終於弄清了這兩個字的含義,臉上火辣辣的。

    望着擁翠樓的大門,她簡直連肺都要被氣炸了,好你個江小湖,平白得個漂亮老婆,這種事別人高興都來不及,你不歡歡喜喜跪在門前迎接不説,居然還有心情跑到這種地方去!

    要嫁給這種人?蘭大小姐忍住氣,抬腳就往裏面走。

    廳上脂粉氣沖天,香味膩得讓人反胃,旁邊還設着幾桌賭局,許多人頭密密麻麻湊在一處,蘭大小姐心裏不停地嘀咕,趕緊拿衣袖掩着鼻子和臉,努力不讓自己暈過去。

    終於,她拉住一個丫頭,小聲問:“江小湖呢?”

    “江小湖?”丫頭驚訝地看了她幾眼,扭臉朝旁邊賭桌叫了一聲,“江小湖,江小湖,有人找你。”

    “誰啊。”伴隨着懶洋洋的聲音,有人抬起頭.

    身上的衣裳雖然破舊,但見過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那張臉長得實在不錯,眉毛,鼻子,嘴唇,無一處不美,只有那雙眼睛總是沒睡醒的樣子,毫無神采。

    蘭大小姐很滿意,想到今後不必天天看醜八怪,她心情好了不少,可接下來卻又發現了另一件事:他此時正摟着個美人,還當眾擺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分明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底嘛!

    袖中拳頭悄悄握起,她努力作出最迷人的笑容:“江小湖,還不快跟我回去啦!”

    江小湖莫名其妙:“回哪?”

    “當然是回家了。”

    “我做什麼要跟你回家?”他更摸不着頭腦,“你是誰?”

    “我叫蘭心月。”

    “蘭心月……”江小湖歪着腦袋想了半日,終於記起了這個名字,奇怪,“蘭大小姐找我做什麼?”

    找你做什麼?蘭心月忍住氣,垂下眼簾,作出羞澀的模樣:“你忘了,我們曾有婚約,如今我來找你,做你老婆啦。”

    “老婆?”包括江小湖在內,所有人都張大嘴巴。

    沒用的江小湖居然撿了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在場的男人們都氣憤了,這美人空長了副好皮囊,卻和江小湖一樣沒長腦子!.

    “江小湖?”

    “啊,”江小湖回過神,看看懷裏的美人,又看着她,結結巴巴道,“這這……我們不是退婚了嗎?我不會娶你的。”

    這窮小子竟然不肯娶?蘭心月臉上再也掛不住了,既羞且氣:“可我是你的老婆。”

    江小湖連連擺手:“不算數不算數,這親事早就退了。”

    “誰説退了?”蘭心月顧不得面子,拔下頭上的金簪,走到他跟前,振振有辭,“這是當年你們家的聘禮,你看看,上面可有你們江家的記號。”

    此話一出,眾人都大嘆,這美人瘋了,追着要嫁給一個沒用的小子!.

    瞧着那金簪,江小湖一愣,疑惑地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放到嘴裏咬了咬,確定之後不由眉開眼笑:“既是我們家的,那我就拿回來,你快些走吧。”

    説完,他順手將簪子放到袖中,看看左右賭友:“是真金的,待我拿它去換幾兩銀子,咱們今日賭到天亮。”

    “什麼?”蘭大小姐忍不住嚷起來,“你居然要當了它,叫我回去?我可是你老婆!”

    “現在不是了,”江小湖摟緊懷中美人,解釋,“我沒錢養你。”

    “我有。”

    “可我不要老婆。”

    “為什麼?”

    “為什麼?”他認真地想了想,樂,“沒老婆的話,想睡哪裏就睡哪裏,想賭就賭,想找姑娘就找姑娘……”

    “你!”蘭心月快吐血。

    “知道了就快走吧,”他不耐煩地揮手,將注意力轉回賭桌上,“接着來接着來,開了幾點?”.

    有了本錢,他變得興高采烈,蘭心月卻氣得怔在旁邊,渾身發抖,美目圓睜——其實這個人離她想象的夫君的確相差太大了點兒,不嫁也沒什麼可惜,頂多回去被爹爹罵幾句,只是堂堂蘭大小姐竟被一個最沒用的窮小子拒絕,傳出江湖豈不成了笑話!再加上他的視若無睹,更讓她受不了。

    她直直地瞪了江小湖半晌,突然纖手一揮,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已經揪起江小湖的衣領就往外拖,口裏恨恨道:“反正今日你要跟我回去,不走也得走!”

    江小湖嚇一跳,掙扎:“喂,做什麼……”

    “哼!”

    “我不要這麼兇的女人!”

    “哼!”

    江小湖的個子並不小,想不到被這柔弱的女子抓住,竟半點也掙脱不了,於是眾人眼睜睜地瞧着他被拖出門去了。

    門外依稀傳來慘叫聲。

    “……哇哇……我才不要這樣的老婆,一點也不温柔,我不要母老虎,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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