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噴泉。
劉暢呆呆得站在街心公園噴水池前,手裏緊緊攥着三個硬幣。
聽説這座許願噴泉無比靈驗,在許願的同時朝池子裏扔下硬幣,如果硬幣站立在水中,心中的願望便可實現。
世上盡是輕信的傻子,也有除了錢什麼都不信的人,劉暢一直對自己清晰的頭腦、客觀分析事物的推理能力很是自豪,然而此刻,她卻像她嘴裏嘲笑的白痴小孩一樣,傻傻得站在許願噴泉面前,手裏舉着一枚閃閃發亮的硬幣,進行着最虔誠的儀式。
硬幣高高拋起,在陽光的照射下不停翻轉,翻轉,折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猶如慢鏡頭般緩緩掉入池水中,濺起些許水花。
“讓我忘記他,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也許許願池真得很靈驗,也或許是她藉助許願這個儀式給自己忘卻他的全部動力。在邵振南離開之後的兩年內,她表現得彷彿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她的情感世界中從來沒有人輕輕撥動那叫做“愛戀”或者“動心”的琴絃。
她既沒有表現出意志消沉、憂鬱鬱悶,也沒有過分故作振作,強顏歡笑。彷彿他之於她不過是臨時演員,一個無足牽記被別人提及才會勉強憶起的過客。
他應該早已淡出她的記憶,她的生活。
為什麼此刻又捲土重來了呢?
劉暢無比沮喪的哀嚎了一聲,然後睜開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是了,她這才從灰暗的噩夢迴憶面對現實,她的昏厥,她的被揭穿,她的不幸重逢,她最後被人們送到了一樓的休息室,灌下了甜得膩死人的可樂和蛋糕,然後讓她沉沉睡去直到現在。
“醫生,她沒什麼事情吧?”
“只是疲勞過度,休息一下就好。”
“還需要注意其他問題嗎?”
“嗬嗬,不要為了減肥不吃東西。”
“好,我會提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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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低低的交談聲,熟悉的穿腦魔音從門縫裏毫不留情的穿越而來。
真是該死,這本是一個完美的夜晚,她完成了最後的委託,她馬上就可以功成身退,悦薇草堂的不敗紀錄再次保持,她就快要成功了,為什麼就在最後的關頭,最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真是該死!
上帝一定是在懲罰她,懲罰她活得太囂張,懲罰她賺錢賺得太黑心,所以才會派天使偽裝成她最不願意見的人前來威嚇她。
是的,一定是這樣,劉暢試圖這樣安慰自己。
然而門上輕輕的啄響,在這寂靜的時分顯得如此驚心動魄的熟悉嗓音,無情的揭穿了劉暢自欺欺人的把戲。
“劉暢,你醒了嗎?”邵振南在門外輕聲呼喚。
他就在門外,也許再過20秒,10秒他就會推門進來。她要怎麼面對他,高傲的不屑一顧的,還是談笑風生的仿若一切沒有發生過,或者乾脆假裝大腦失憶來個打死也不承認——
劉暢腦子以P4的速度飛快運轉,無論哪種設想都太過超現實,完全不符合她完美主義者的審美標準。
她該怎麼辦?
“劉暢,我進來啦!”
由於一直得不到門內病人的反應,邵振南輕輕推開休息室的門,手裏拿着問廚房要來的蛋糕和牛奶。
“劉暢”,她輕輕呼喚。回答他的是滿室的清靜和從陽台不斷湧入的夜風。
室內早已人去樓空。
這個膽小的傢伙竟然逃跑了。
邵振南舉着托盤僵在當場,隨後他慢慢咧開嘴角,這樣的情景多麼熟悉,當年他們兩人不也是一個追一個跑的麼,她開始覺得這樣的碰面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白石塔,白石塔,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了白石塔,,石塔白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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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表演系男生有志一同的相約在他們寢室樓前的草坪上進行每天例行的開嗓活動。羣魔亂吠的噪音生生將劉暢從一夜亂夢中吵醒。
“老天呀,這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萬分痛苦的翻了一個身,劉暢將棉被牢牢包住自己的腦袋,寧可被悶死也不想被這種穿腦魔音破壞難得的好眠。
嘹亮的聲音終於在棉花的層層阻隔中減弱減微,五分鐘之後輕輕的鼻息從棉被裏傳來,摸出老繭的耳膜終於鍛煉出很強的適應性,一夜亂夢繼續。
這是一個很甜美的夢,夢中的她是如此——
嘭!
門被狠狠推開,撞擊牀柱的聲音震響整個屋子,連帶掛在牀柱上的蚊帳也顫抖不止。
嗯!劉暢皺着眉用手捂住腦袋兀自不願醒來,夢中的他正接過攝影家協會頒發的獎章和一張鉅額支票,她要看清上面的數字,那後面有多少個零?好模糊,再近點,再近點——
“劉暢,劉暢!”棉被被狠狠掀開,一雙冰涼的小手捂住她的胳膊急急推搡着,高亢清涼的女嗓音對着她的耳膜發出巨大的衝擊,“我這樣行嗎?這個裝會不會太淡,你幫我看看!”
“哎呀,就你這個樣子能好看嗎?嘴塗得那麼紅,像猴屁股一樣,我看你乾脆再抹兩片腮紅,扮演媒婆挺像的。”另一個嘹亮的嗓子插了進來,冷嘲熱諷的語調將清晨安詳的氣氛調試到最熱烈。
“你是什麼意思?告訴你我這款口紅可是美寶蓮最新推出的色系,你沒有審美觀啊,看到我塗得好看自己沒有,嫉妒是不是?!”
還沒吃上早飯,同一寢室的兩個女孩卻已經爭得臉紅脖子粗了。
“統統給我閉嘴!”
一條火龍從牀上一躍而起,正是身穿紅色睡衣,面目猙獰,頭頂冒火的劉暢。
“誰準你們進我的寢室,誰準你們在我這裏吵架,要吵回自己寢室吵,別逼我拿掃把幹你們!”
叫囂完畢劉暢再度躺下,她真是受夠了這個吵吵嚷嚷的早上,如果再不讓她睡個安穩覺,她很難保證不作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寢室終於又恢復死一般的寂靜,那兩隻嘈躁的黃鸝似乎被劉暢的叫囂鎮住了,呆望着牀鋪徐徐沒有回神。
許久之後。
“劉暢。”其中一個輕輕呼喚。
“幹嗎?”回覆的聲音含糊不清,顯然牀上的人已經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你沒事吧?”另一個人也不無擔心地詢問着。
“你們到底要囉嗦到什麼時候?”劉暢睜開眼睛,有氣無力的問着,她的好夢看來是難續了。
“你難道忘記了?”兩個人用同一版本的詫異表情看着她。
“這是我們的寢室。”一個開口點醒。
“你只是借宿。”另一個補充。
“咳?”
這下劉暢算是徹底醒了。她才是真正的房客,昨晚她七手八腳的翻牆逃出來之後,連自己的寢室都不敢回就躲到了這裏,深更半夜為了爭取這個牀鋪還不得不答應為這對姊妹花拍藝術照。
哎,劉暢長長的嘆了口氣。像她劉暢橫行同仁大學N多年,也終有四處“流竄”的一天。
“嗚,嗚,對不起,我不會再範了?”
輕微的啜泣聲在安靜的室內迴響,顯得幽怨無比。如果配合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氣,更增加悲涼消極的氣氛。不過如果哭泣和嘆氣的人正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兩個都彷彿一肚子委屈,這樣的場面也不知誰比較值得同情。
“我不懂,只不過叫你複印一份文件,你怎麼會把它放到碎紙機裏?複印機和碎紙機長得不算是很像吧?”
“對不起,我只是——”
“如果你能分辨出男廁所和女廁所,那説明你的分辨能力沒有障礙,為什麼兩個體形如此不同的東西你就無法分辨呢?難道你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嗚——我只是正巧在想心事。”
“小姐,我想你每天進入公司的時候,總該抬頭看一看我們公司的標誌,上面寫着銀河傳媒,不是心裏診所。如果你需要想心事,能否麻煩你出了這扇門再想?”
“對不起,我一定會改的,嗚,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很想再給你一次機會,可是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也給我一次機會。第一天正式上班,你把需要做編號的文件全部搞亂,有三件至今下落不明。第二天上班,叫你在電腦裏安裝一個殺毒軟件,你就把整台電腦的硬盤全部格式化,所有存放的文件被你殺得乾乾淨淨。第三天上班,謝天謝地什麼都沒讓你幹,所以你只是把快遞出去的標書錯送到競爭對手手裏。第四天上班,讓你整理一份會議記錄,你竟然把以前的會議記錄調出來改改日期就給我交差,還轉發給全公司上上下下所有人,彷彿不在全公司面前丟臉不罷休。今天,你把我們馬上要開會討論的企劃案送進了碎紙機,還有一個小時客户就要來公司聽我們的報告,你讓我拿什麼給人家。你竟然還開口要我給你機會,麻煩你讓我多活幾天好不好?”
結束慷慨激昂的長篇陳詞,歐陽軒狠狠灌了一口咖啡潤澤已經説得冒煙的嗓子,這一個星期發生的烏龍事件比他在銀河傳媒工作兩年的總和還多,怎能不讓他抓狂?
“可是——”肇事者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妄圖博取最後的同情。
“沒有可是。”
“如果——”
“沒有如果。”
抵禦一切可能性,歐陽軒告訴自己,他絕對絕對不能再忍受了。就算瞎子也能分辨出眼前的這個女生和麪試的那個根本不是同一人。如果容貌上的突變可以解釋為裝畫得太濃或太淡,體形上的差別可以歸功於健身教室的卓越成果,那麼智商和行事風格上的突變該怎樣解釋呢?難道説是因為前夜的一道閃電突然把原本聰慧的人打傻了嗎?這樣的理由騙鬼還差不多,用來敷衍他,實在太小看他的智慧了。
“劉倩,”歐陽軒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仍在她面前,“通過這一個星期的工作表現,我認為你不適合這份工作,從明天開始,不,從下一分鐘開始,你可以結算工資然後離開。不過你放心,在實習報告上我可以將評語寫的含蓄點。”
“經理,我,我——”嘴角彎成的弧度預示着一場號啕大哭即將開場,只是第一個音節剛剛竄至嘴邊,就被突然插進來的第三個聲音阻擋住了。
“這樣對待實習生可不太好呀。”邵振南適逢其時的出現在歐陽軒的辦公室,“劉倩同學當初的面試成績可是第一啊,就因為她犯了一個錯就把這樣的人才推出公司的大門不太好吧?”
“第一?”歐陽軒一臉差異的看着邵振南,臉上的表情彷彿吞吃了一隻蒼蠅,這個傢伙在搞什麼?
“是啊,是啊!”劉倩拼命點頭,“我這幾天狀態不太好,如果讓我調整一下,以後就不會出錯了。”
“你——”歐陽軒正想駁回,卻被邵振南搶去了話頭。
“我們應該給新人機會的,不是嗎?”雖然用的是疑問句,可看向歐陽軒的眼光卻表達了那應該是一句肯定句。
“好吧,我不發表意見了。”歐陽軒舉起雙手,一副投降的樣子。要玩讓邵振南去玩吧,他可不奉陪。
“我一定會珍惜機會的!”劉倩奮力得點頭,不管怎樣三個月的實習期她一定要想辦法混下去,不然之前的付出全部白費了,她怎麼捨得?
“既然你答應那就最好了。”邵振南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狐狸般的微笑,“下個月一個國際廣告攝影大賽就要開始了,我看過你來面試時的攝影作品,很不錯,想推薦你參加。”
“我?我!”劉倩瞪大了綠豆眼,一臉惶恐,“我不行啊!”
“有什麼不行的?”一旁的歐陽軒也來湊熱鬧,“你的面試作品我也覺得很不錯,有實力,不用怕。”
“不要!”劉倩哆嗦着嘴,誰來救救她,她不過是想太太平平混過實習期,不要給她這麼高難度的挑戰嘛!
“有實力就不應該放棄,這樣的大賽如果沒有公司推薦,一般人連參賽的資格都沒有,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邵振南把玩着手中的裁紙刀,看着劉倩的垂死掙扎,“除非——”
“什麼?”劉倩可憐巴巴的看着他。
“除非那不是你的作品。”邵振南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吐出。
“坦白從寬,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也不會難為你的。”歐陽軒也轉過身,對劉倩形成包抄之勢,事情發展到這裏才開始變得好玩。
“我,我,我招還不行嗎?”劉倩豁出去的喊着,劉暢,這次只能買了你了!
庾澄慶的《愛人寶貝》激情四射的在走道里飄蕩。畢世廷從老遠就覺察這刺耳的音樂聲是從他的寢室裏發出的。皺了皺眉,他覺得有些奇怪,這張老唱片,這樣突然在他寢室響起,讓他想起了一個很熟悉的人。
踹開虛掩的門,果然,在自己的書房前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都快成神偷了,沒有鑰匙也能進門。”畢世廷放下手中的東西,臉上的神色冷然,可眼中卻難掩喜悦。
“老大,這就是你歡迎久別重逢的兄弟該有的態度?好歹熱情一點吧!”邵振南笑嘻嘻的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畢世廷面前就是一拳,兩人你來我去不亦樂乎。
“沒想到你畢業之後還會繼續讀研究生,你不是一直説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什麼把你捆住了?”
“我在等一個人,我希望她可以和我步調一致。”畢世廷無奈的聳聳肩,從牀底下拉出一箱啤酒,扔給對方一瓶。
“為了麥雲潔。”邵振南看着他,有些瞭然的點點頭。這確實像畢世廷會作的舉動。超有責任感的人,在籌劃自己的人生的時候連帶身邊的人都一起規劃進去了,可是別人領他這份情嗎?
“我以為這樣的犧牲對我們倆都好,等她畢業了我們可以一起出國進修,她也是學建築的,至少我們可以為同一個目標努力,可她卻覺得我給她太大的壓力,讓她無法自由尋找想要的人生。”灌了口啤酒,畢世廷有些抑鬱的走到陽台上,有多久沒有俯視同仁大學最美的這塊草皮,這裏曾留下他大學最美好的青春歲月,那個舞會中的鬼魅白雪公主終於成了他的女友,以後的生活就像一個飛速旋轉的萬花筒,不斷變換快樂的圖案。只有戀愛過的人才知道兩人相處的甜蜜,才能理解一件旁人眼裏的小事對戀人們又何等重大的意義。他知道那一切叫做幸福。但是這一切就彷彿一場電影,最華彩的篇章過去,接下來就是平淡,就是瑣碎的口角,所有的快樂來得如此之快又消散的更快,而他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道路要走,無論是為了愛情或者其他理由,強迫自己或對方迎合或改變都是不公平的,那樣得到的幸福未必能夠長久。”邵振南灌了一口啤酒,像對自己也像對畢世廷感嘆,"我們畢竟不是活在真空裏的,生活除了愛情還有太多其他的東西存在。在沒有經歷過太多的人生體驗,在沒有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愛不過是維持四個月的化學反應而已,一旦化學反應失效了,愛情不再是愛情。”
“這就是你當年離開的原因,因為你不相信愛情?”
“不對。”邵振南搖了搖頭,認真道,“真正可以長久的愛情一定是出現在恰當的時機。放你自己去追隨人生的夢想,放她去追隨她的夢想,在某一天你們再度相遇的時候,那一刻你已經知道你的人生缺的是什麼,什麼樣的感情值得珍惜和珍藏。你不能對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鳥兒講,不要嚮往藍天,那裏除了雲、除了風、除了獵人的子彈什麼都沒有,來來來,安安靜靜呆在這裏,有吃有喝還很安全,因為我是愛你的,你覺得鳥兒願意嗎?籠子只是一個棲息地,就像你的懷抱,當她想要棲息的時候她就會回來,不要用愛來困死對方。”
“不要用愛來困死對方。”畢世廷回味着邵振南的話,突然覺得心裏有一絲清明。曾經他以為他計劃的人生一定是正確無誤的,因為他從來不犯錯,但是他忘了計算一點,他的人生也許並不是麥雲潔想要的人生,繼續堅持只會使兩人越走越遠。
“但是,”畢世廷突然轉頭,“你講得那麼頭頭是道,聽上去也很有道理,你有沒有告訴劉暢當年你執意出國留學的真正原因?”
“我,這個——”邵振南臉上盡顯尷尬,“除了學習還能有什麼原因?”
“哈哈哈”,畢世廷冷笑三聲,顯然對這樣的回答很不屑,“你騙我沒關係,可你以為你騙得了她嗎?當你追隨到了你想要的人生,你體驗過、玩味過,然後發現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但是你覺得劉暢還會在那裏等你嗎?你覺得這樣對她公平嗎?”
沉默,長久的沉默。對於能言善辯的邵振南來説,這是他難得無法反駁的話。當初他離開的理由並不像他説得那麼崇高,正如當初他糾纏劉暢的時候一再告訴自己他們只是普通朋友的藉口一樣蹩腳,説到底他只是一個口才不錯但自私自利的爛人,這樣的人劉暢還願意再次“上當受騙”嗎?
“老大,這次一定要幫我。”邵振南就差沒抱着畢世廷的大腿搖尾乞憐。
“幫你?”畢世廷冷哼了一聲,劉暢對邵振南,簡直就是狼對狽,狐對狸,兩個同樣狡猾的傢伙,身為他們的朋友怎麼能夠放棄這個看好戲的機會。“你要我怎麼幫?”
陰謀在進行着,空氣裏到處都瀰漫着密謀的氣味,可惜劉暢只有人類的鼻子,第六感也不是很發達,所以對此一無所知。
紅色信封放置在劉暢素來堆得亂七八糟的書桌上,在眾多花花綠綠的書本、報紙中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當劉暢在外逃逸了幾天,聽聞並沒有一個叫做邵振南的討厭鬼在校園裏出沒後,終於一腳踹開寢室的門,興高采烈的迴歸心愛的“狗窩”。
“啊,劉暢!”劉倩從座椅上驚跳起來,露出了彷彿看見黑金鋼般的驚恐表情。
可疑,一個念頭直接反饋到她的腦海。
“你這麼早就回來啦?”劉倩拉拉扯扯的説了些沒營養的廢話,一邊慢慢朝門口挨去,露出一幅拔腿就跑的架勢。
門轟然關上,就在劉倩的腳剛剛想邁出門外的當口。
“我,我,我正要去打飯。”劉倩戰戰兢兢的靠在門板上,擺出標準的小媳婦受虐樣。
“打飯?”眼角掃過劉倩的桌面,剛打開盒蓋的午飯還冒着騰騰熱氣,“那這是什麼?”
“這個是,是,是——我給你留的。”劉倩無限惆悵的看着飯盒,紅悶雞翅、糖醋豬手、清炒荷蘭豆、西芹燴百合,她最愛吃的菜,媽媽剛剛送來的愛心午餐,哎,就這樣沒了。
“謝了!”
一肚子疑慮在看到如此美味可口的菜色之後煙消雲散,誰都知道,劉暢餓的時候智商往往只有原來的一半,至於為什麼劉倩神機妙算出她恰在午飯時分回來,為什麼看見她就像看見鬼的表情,為什麼沒有像以往一樣在第一時間哭泣她在銀河傳媒遭遇的種種不人道的待遇等等這些念頭根本無法塞進她的腦子。
抄過飯盒,穩穩得擺到桌子上,即便身後傳來劉倩逃跑時重重的關門聲都無動於衷。劉暢慢慢咀嚼劉倩老媽的拿手好菜,再一次暗歎劉倩那麼胖不是沒有道理的。
視線一不小心掃到桌上的紅色信封,沒有郵戳,不寫地址,除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劉暢收”之外沒留下任何信息。
什麼東東?
劉倩騰出一隻手打開信封,一張白色燙金的邀請函出現在眼前:
劉暢同學:
經銀河傳媒推薦,我們審核了您在過去幾年中發表作品,恭喜您取得國際廣告大賽新人組的資格,希望你在之後的比賽中表現出色。
國際廣告大賽組委會亞洲組
吃到一半的飯差點從嘴裏噴出,“國際廣告大賽”,那個被譽為國際最高水準的廣告大賽,那個捧出許多頂級精英的廣告大賽?他什麼時候報名參加過這個比賽?即便是想,也絕對不可能清銀河傳媒推薦。
腦筋隨後一轉,馬上飛身撲到自己書桌前,拿出放有她攝影作品的文件夾。
沒了,果然沒了,她好幾幅得意作品都只剩下底片,而照片到哪裏去了呢?
正遲疑間,一張便條從邀請函中飄落而下。
經過與貴校廣告系俞教授的核對,證實通過銀河傳媒面試的是劉暢同學。請於週一準備好到銀河傳媒報道,並準備參加國際廣告大賽新人組事宜。
銀河傳媒創意總監
邵振南
套用工藤新一的話——真相只有一個。
“劉倩,你出賣我!”
咆哮聲從女生宿舍樓B幢4樓E座的窗口呼嘯而出,震得枝頭鳥兒吱吱亂竄。
正在落跑的劉倩看着風中被震落的片片落葉汗毛根根倒豎。
“哎呦呦,這次劉暢真的發火啦!”
“為什麼要設計她參加比賽?”
週一的早晨,素來是銀河傳媒最忙碌的時刻,一週的例會、工作安排、方案執行會議等等都排在這一天。然而此刻,在公司景觀最好的會議室裏,卻有兩個人閒適的坐在會議室前,看着牆上的指針一秒一秒的轉動,無所事事。
“你不覺得她確有參賽的實力嗎?”
“我倒是覺得她搞怪的實力勝人一籌!”
坐在靠窗座位的白衣男子聽聞此話,不由支起頭笑了起來,一想起劉暢看到邀請函可能會發綠髮菜的表情,他便覺得心情大好。
“我看她應該不會來了吧。”歐陽軒不耐的在房間裏踱步,鐘上的時針已經顯示10點,早過了他該報到的時間,不過他願意在這裏陪着,也實在是因為對這個女孩感到好奇。
“再等等吧。”邵振南説着,指尖輕輕拍擊桌面。劉暢不會乖乖來報到這早在他意料之中,但是不以牙還牙這實在不像劉暢的個性,好期待呀,不知道這次她會如何反擊。
“邵振南。”門外探進劉倩怯怯的小臉,“你的電話。”
該不會是劉倩打來的罵人電話吧,邵振南精神一振,春風滿面的走出門外。
“你好,我是上海大學廣告系四年級的XXX,聽説你們在高校挑選新人舉薦參加國際廣告大賽,我對自己很自信——”
“是銀河傳媒嗎?我太崇拜你們公司了,哦,我是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四年級的,雖然學中文,但我對廣告很有感覺的,聽説你們在全國高校挑選新人蔘加——”
“喂,你好,我是新疆的——”
“先生,我是來自西藏——”
邵振南臉色鐵青地握着電話,整整一個多小時,他桌前的電話沒有停過,不斷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學生打來電話,整整一個多小時,他桌前的電話沒有停過,不斷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學生打來電話,用充滿期待的聲音告訴他,他們是如何自信和期待能夠獲得銀河傳媒的推薦去參加國際廣告大賽。
門再次被重重推開,公司的網絡主管神情焦急地衝了進來。
“邵振南,你的油箱好像被人攻擊,連帶整個網絡都不穩定,你查一下病毒。”
不理正在亂響的電話,他打開電腦查收郵件,提示欄顯示有3278封郵件待收,而已經躺在收件箱的未讀郵件們,除了幾封是公司內部通知以外,統統是來自不同地址的大容量信件。
“不像是故意攻擊嘛。”網絡主管檢查着他的郵箱。
打開其中的一封信,跳出的便是這樣的內容,而附件更是20張JPG圖片。
不用看,邵振南也知道其餘的信件多半也是同樣的內容。
“哎呀,郵箱爆了!”網絡主管慘呼一聲。
邵振南尚未作出反應,辦公室的門再度被人推開。
“振南,你們創意部在招人嗎?”人事主管神情嚴肅地站在他面前,“我看到許多求職網站和大學論壇都貼了我們公司舉薦大學生參加國際廣告大賽的告示,還留着你的聯絡方式和郵件地址,怎麼我們人事部不知道這件事情?你知道公司聘認是有嚴格規定的——”
“哈,哈,哈,”在一旁的歐陽軒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終於見識了這個女孩的可怕之處,振南你節哀順便把!”
毋庸置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做她想,只有一個人.
桌上的手機在此混亂時刻也擠上一腳,嘰裏呱啦的亂響。
“喂?”邵振南口氣很衝的結過電話。
“邵豬頭,聽説你喜歡舉薦人,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滿足你這一變態癖好,怎麼樣,感覺如何,一定很爽吧!哈哈!至於我,就不必你們這麼好心了,我對大賽和銀河傳媒都沒有興趣,我相信全國有無數好學生都在殷殷期盼取代我的位置,就把機會留給他們把。好了,就這樣,永遠不見!”
電話那頭乾脆利落的聲音沒給邵振南一點插嘴的機會,一氣呵成的話講完掛機。
直到手機的刮斷音在耳邊響了很久之後,邵振南在座位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想死了兩個針尖對麥芒的這段歲月,劉暢,算你恨,不過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
邵振南對天發誓。
一通加急電話,將劉暢火燒眉毛的誘騙進了悦薇草堂。
“出了什麼事?”
一腳踹開悦薇草堂的大門,劉暢就覺得隱隱不對。雖然下午原本是一天中生意最冷清的時刻,但也不至於冷清到連老伴和跑堂夥計都消失不見的地步。難道外星人突然光顧,將所有看得見的地球物種都拐跑了嗎?
劉暢當然不相信會有這麼詭異的事情發生,所以只是挑了臨窗的座位,既可以看到收銀台又能關注到窗外,看那羣貪玩的傢伙究竟在搞什麼鬼?
門吱呀的自動關上,還發出怦怦的巨大響聲,讓人聽了心驚肉跳。
原本懸掛着的竹簾,突然全部落下,陽光只能通過竹簾的縫隙絲絲縷縷的照射進來,使視線所及部分統統顯得曖昧不明。
呼,呼。一股冷風從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吹來,風力強勁,連帶牆角的紙屑都被吹的飛舞起來,細一看哪裏是紙屑,分明是一顆顆剪好的紅色的紙心。
一般的女生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沒有嚇暈過去,至少也面無人色,尖叫着逃跑了。可是劉暢非但面不改色,連抬頭尋找蛛絲馬跡的動作都懶得進行。
“這一套招數也太老土了吧。”對着閣樓方向,劉暢沉着的開口,“上回我們嚇唬體院那幫子老是欺負人的壞男生使用的就是這招。門後裝了繩子,竹簾做過手腳,風從頭頂的排風孔裏用電扇打得,你們還有什麼新招呀?”
果然,劉暢的話引得閣樓上腳步聲踢踢踏踏,那羣不甘心失敗的人一定有在謀劃什麼對策了。劉暢對於他們這種以卵擊石的做法甚為無奈,卻也樂得看他們耍猴戲,待會可以取笑一番。
“Only,you——”《大話西遊》裏,唐僧每次唱起都會讓劉暢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歌聲響起,不過這次不是電影原聲大碟,而是某人合着卡拉OK伴奏帶,用五音不全的嗓門毒害眾人的耳朵。
別!劉暢驚恐的撤退到門口,他沒有想到這羣惡劣的傢伙竟然會用這招捉弄他,這樣令人抓狂的歌曲,這樣令人髮指的嗓音,她承認她受不了,她願意投降,她現在就撤——
手忙腳亂的動作戛然而止,劉暢發現原本虛掩着的門被關得嚴嚴實實。
“好!”萬般無奈的回過頭,劉暢舉起雙手,“上回Maggie過生日的時候,我承認自己玩得過分了些,這次我認栽,你們要怎麼報仇就怎麼報仇吧!”
“恭喜!”
突然從屋子的各個角落灑下無數彩色紙屑,紛紛揚揚晶晶亮亮甚是好看。就在劉暢迷了眼睛的當口,一羣人捧着點燃蠟燭的生日蛋糕,一邊唱着生日歌一邊從閣樓上走下來。
説不感動是假的。這幾天發生的混亂事件連劉暢自己都忘了快要到的生日。沒想到她的好朋友們卻瞞着自己在暗中操辦,雖然她平時有那麼一點沒良心,有那麼一點見利忘義,有那麼一點見錢眼開——先不管這些,反正對於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卻向來是用最真最誠的面貌來對待的。
“你們真是太——”感動的淚花還噙在眼裏,但最後一個“好”字卻遲遲衝不出口去。
她眼睛花了,一定是的,否則為什麼會以為眼前這個捧着蛋糕,渾身上下被包紮成禮品樣的滑稽男人會長的那麼像,那麼像——
“邵振南!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劉暢尖叫出口,上前的步伐變成迅速後退。
“Surprise!”麥雲潔挽着畢世廷朝着她做鬼臉,“知道你最想念的是誰,所以這就是我們今天的大禮!”
“生日快樂,你一定要好好享受這個特別的日子。”若憶在一旁率領曉風放着音樂,灑着紙屑,把這個生日會當作婚禮在操辦。
“你們搞錯了,我跟這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儘管叫得聲嘶力竭,可是響亮的音樂,眾人的歡叫讓她的反抗顯得很無力。難道真如俗話説的,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道,一切都報。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報應也未免來得太快,至少得讓她做個心理準備呀!
邵振南笑眯眯的走到劉暢面前,現在的這個局面可是他謀劃許久要給劉暢的一個驚喜。雖然劉暢目前的表現來看驚是驚了,喜卻似乎沒有,但是他相信,當她聽到了他準備好的一段告白是一定會感動的泗淚縱橫。“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擺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深情的告白,氣勢直逼周星馳。
不要吧,劉暢哀嘆,面如土色。
“——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那是邵振南內心最真切地感受,劉暢一定能明白他的誠意。
退後一步,劉暢緊貼門口。這也太肉麻了,這個傢伙為什麼兩年之後一點長進都沒有?
“——如果上天可以給我個機會再來一次的話,我會對這個女孩説我愛你,如果可以在前面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一秒鐘!”劉暢攔截他的話頭,毫不猶豫舉起身後的重達20斤的門閂。
逃跑就逃跑,雖然每一次和邵振南的短兵相接都以她落跑為最後結局,但是面子部重要,不被他的肉麻話淹死才是關鍵,想也不想劉暢跨出門去,一步之外就是天堂。
“請問——”一個清涼的聲音截斷劉暢逃跑的線路,抬頭一看,迎上一對清澈的眼睛。
漂亮!幾乎是第一眼見到的直覺反映,連劉暢這個向來視美女帥哥於無形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美得太亮眼。
抹了抹臉上的汗珠,美人對着劉暢微微一笑,露出晶亮的貝齒。
“拍牙膏廣告實在太合適了。”劉暢遏制不住自己的發散性思維。
“請問你找——?”已經顧不得逃跑了,現在劉暢滿腦子就是搭諂這個漂亮女生,以後可以請他作模特。
“你好,我想找——”美女目光向後探去,然後眼神明顯一亮,朝身後的某人猛揮手臂,“嗨,振南親愛的,你真得在這裏,我終於找到你了!”
眾目睽睽之下,美女撲到呆若木雞的邵振南身上,在他的臉頰上印下重重的一個問候吻。劉暢的生日宴會終於“圓滿”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