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在做什麼,殺人棄屍?
葉梓嬪倒抽一口寒氣,火速蹲在小march的另一側,期望對方不會看見她。
別自己嚇自己,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她拍拍胸口。
這種地點──陽明山的荒郊野外──怎麼可能有人棄屍呢?
這種時候──深夜一點,四下無人──也不可能有人敢亂來!
呃,好吧!或許現在的條件還挺適合兇手棄屍的。
她探出小半顆頭,從車窗悄悄地望出去。她的小march才停在一排樹叢之後,從對方的角度應該看不到。小樹叢有個V字型的微凹,正好就是她直視出去的視角。
在五十公尺的前方,一輛深色轎車停在路旁,後車門開着。夜色讓她看不清楚司機的相貌,只能從剪影推斷,他非常高大,體格頗為壯碩。
那個男人走進草叢裏,——不曉得在做些什麼。
不一會兒──
喝!他赫然從草叢裏抱出一具軟癱的人體。
他他他……他不是要棄屍,而是要換棄屍地點?
那具人體似乎有些沉重,隱隱聽他低喝一聲,把整具屍體扛到肩上來,那個「人」軟軟的掛在他肩頭,手腳隨着他行進的動作擺盪,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在呼吸的人類……
「天哪!我該怎麼辦?」葉梓嬪縮回車廂後面,一顆心怦怦地狂動。
對方應該要離開現場了,她必須保持冷靜,不要讓他發現她的存在。
身後響起一些悶鈍的碰撞聲,她止不住好奇,又探出頭來偷看。
公路在他們後方,路燈的勢力無法及於山道旁的畸零草叢,她只能就着微亮的月與星,看見隱約的形影。
高大男人把屍體扔進後座裏,然後直起身,渴望地看着後車廂……有一瞬間,葉梓嬪以為他會把屍體抱起來,改塞進行李廂裏,最後他只是搖搖頭咕嚕幾聲,把車門關上。
行李廂不是比後座更適合搬運這種「違禁品」嗎?
「或許他扛的還是一個活人!」她低聲自我安慰。
可是,看高大男人把那人抓起來又扔又摔的,對方一點聲息都沒有,除非是死人,才能忍得下對這種粗魯待遇的抗議才對。
她心中天人交戰,又刺激又害怕又緊張。
男人來回幾趟,把草叢裏的鞋襯皮夾撿回來,隨便就往後座扔,不管東西摔到哪個角落去──人都死了,大體還要被他這樣折辱,真是可憐。
他還很悠哉,一點都不急着離開犯罪現場,徑自靠在車門上,點了根煙,意態閒散地快樂似神仙起來。
火光短暫照亮他半邊的臉龐,葉梓嬪心中一凜,這男人好眼熟哦!可是她來不及看真切,他又側身轉過去,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了。嗯,身材倒是不錯,寬背緊腰窄臀,可惜是殺人棄屍之徒!
半晌,他捻熄了煙頭,確定火光已經消失後,彈進草叢裏。
「亂丟煙蒂,沒公德心,火燒山怎麼辦?」她撇撇嘴。
煙抽完了,屍體也抱上車了,他應該要走了吧?葉梓嬪緊張地想。
高大男人打開後座再檢查一眼,一隻綿軟無力的腳丫子順勢滑出來──儘管她很努力想要説服自己,後座的人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還活着,但是……那隻腳丫能扭成那樣的角度掛着,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它屬於活人。
男人用過分粗率的力道把腳丫子塞回去,終於轉身走向駕駛座。
……慢着,他為什麼停下來?他為什麼轉過來?他在看哪裏?葉梓嬪以為自己迎上他的視線。
「喝!」她火速躲回車子後。
身後突然響起細碎但明確的腳步聲,朝她藏身的這排樹叢走來。
慘了慘了,不會被他發現了吧?光線如此之暗,能見度如此之差,他應該不會「感覺」到第三者在場。
早知道她就不該上山!可惜,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可是她八點上山的時候,人跡還很多啊!尤其時序正值初夏,美妙的薄短衣衫正式上場,將整個台北城帶進一種若有似無的動情氛圍裏。光是在山路上繞一趟,她就看到不少對相依相偎的愛情鳥。
一個剛結束新戀情的女人,跑上山來看人家卿卿我我,無疑是自討沒趣。然而,最近讓她煩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公事和私事全選在同一個時間陷入瓶頸,再不跑上山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快要發瘋了!
原本她只計劃在山上找個空地坐一下,看看夜景就走。誰知,她的冷氣如此舒爽,吹着吹着竟然睡着了;再醒來時,數字鐘竟然映着凌晨一點。迫切的自然召喚讓她來不及開車找廁所,只好趁四下無人時,很丟臉地找一塊草地迅速解放,沒想到她還來不及回到車上,就親眼撞見歹徒前來移屍的畫面。
她天生八字重,倒是不怎麼怕那些魔神鬼怪,壞人還比較可怕。
腳步聲走到樹叢後停住!
好吧,這下子他一定看見她的小march了!但是,沒關係,車上沒人,他或許會以為只是空車停在這裏。畢竟,這附近一入了夜就烏漆抹黑,很多小情侶會跑來「體驗大自然」,草叢裏停着車子並不奇怪。
慢着,為什麼樹叢的聲音越來越響,這位兇手該不會是想……
刷!一個黑影猛然跳到她身後。
「啊!」她火速轉身,舉起包包對準那個人的臉。「你不要過來!我身上有防狼噴霧、電擊棒和口哨!你敢過來我就大聲吹哨子,把附近的情侶全都吵起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人在哪裏,如果我半個小時之後還沒回家,他們會立刻報警!」
歹徒保持沉默。
新暑的蟬聲鳴唱得格外賣力,唧、唧、唧、唧──便連輕手慢腳的夜風,也都被-們催得急了。
風頭呼嘯一聲,從她的肩上滑過,遁入暗沉沉的山野裏,薄薄一層的雞皮疙瘩迅速在頸臂之間成形。
今天是出來散心的,所以她帶的不是那種美女專用的「精緻秀氣小提包」,而是超大登山揹包,舉久了手很酸的
葉梓嬪冒險把包包往下-兩公分,先看到光整的前額,之下,是一雙粗獷帥氣的濃眉,再下移──
「噴嘖嘖,這不是我們的葉專員嗎?」低音鼓般的男性嗓音,在她耳中有如惡魔在諷笑。
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用這種令人討厭的口氣對她説話。她放下包包,錯愕地望進業務部課長陸議的眼底。
「姓陸的,是你!」讓她每天都一肚子氣回家的萬惡禍首。
「葉專員,一個女人家三更半夜跑到荒山野地來,似乎不是個明智之舉。」陸議侵入她的安全距離以內。
葉梓嬪下意識退後一步。那件鬆開兩顆鈕釦的襯衫讓她一如以往的看不順眼,哦不!她看不順眼的其實是套在衣服底下的那個男人。
「小姐我藝高人膽大,不用你操心!」
「女人天生在體能上吃虧,難以抵擋歹徒的騷擾,更何況是在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山區裏?」白亮的牙齒在月色下閃動。
「我看是你跑來荒郊野外做壞事,心虛了吧?」她想起他後座的那具「屍體」。
姓陸的雖然討她的嫌,又是個靠女人關係往上爬的差勁傢伙,卻不像會殺人棄屍的人,那具屍體八成真的是活人──可惜!
陸議回頭看自己車子一眼,也不解釋,亮晃晃的牙齒仍然礙眼的閃動着。
「怎麼,車壞了?需要人載一程嗎?」
「不必。」她輕哼一聲,徑自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車頭燈大亮的那一刻,一隻被驚動的夜鳥撲簌簌地拍動翅膀,飛進林蔭深處。
她迅速倒車,連正眼都不想瞄向眼中釘的方位──雖然陸議其實是個挺好看的男人,抱歉,她和他就是不對盤。
「葉子冰小姐……」他戲嘲的聲音追上來。
嘎吱!車子緊急煞停。
「你叫我什麼?」她探出頭來,貓眸充滿危險性地微。
「葉小姐……」
「不,你叫我葉子冰。」她打斷他。
「不對嗎?」他挑了挑眉。
「不對!本人名字的發音叫『紫頻』,葉梓嬪,請不叫錯了,謝謝!」國文程度真差!
「好吧,葉『紫頻』小姐,」他故意把她的名字咬得特別清晰。「明天請記得把業務部上個星期就交代你們做的公關稿擬出來。閣下長袖善舞,號稱司公關部第一人,不會連這樣一件小事都辦不好吧?」
葉梓嬪氣得銀牙亂咬。他明明知道,她「公關部第一人」的稱號是怎麼來的,説來還是拜他老兄所賜呢!呸!
嘎吱!輪胎尖鋭地摩擦柏油路面,小march才在公路上狂怒地噴吼,彷佛有極短的一刻,考慮衝到他的Astra,給它一點顏色瞧瞧。最後悶吼了兩、三聲,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衝進黑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