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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枉稱是天下第一門,行動居然慢如老牛拖車!”唐回瀾氣急敗壞地吼着。

    “再不去百禽樓救人,不但白虎要變成老虎皮,我那沒半點武功的無波姊,只怕早就變成下酒菜了!”唐回瀾護着姊妹們歷劫歸來,逃到狂獅鎮守的金陵分堂,已經過了四天四夜,還不見狂獅有任何動作,擔心姊姊的她,終於忍耐不住,不避男女之嫌地直衝狂獅寢室,嬌小的她無畏地對着那虯髯大漢大吼大叫,就像對着巨獅的小鼠。

    “唐姑娘請勿着急,搭救令姊及白虎堂主的事,經過詳細策劃,萬事俱備,只欠東

    風。”狂獅神態温和地説道,和他的外號一點也不符。

    “什麼東風西風,又不是孔明火燒赤壁,救人還能等嗎,慢一分便險一分。”回瀾急得跳腳。

    “説得好!”門外傳來一磁性的男聲,接着一名相貌俊逸、眉宇非凡的青衫男子走進來,手搖羽扇,舉手投足間瀟灑脱俗,自信非凡,接着道:“可是小姑娘,你沒聽説過急事緩辦嗎?”

    唐回瀾沒好氣地打量這名新面孔,她個頭和十歲孩童一般,平時最恨人説她小,狠狠瞪了這名青衫男子兩眼,心下暗罵:昊天門到底是專出英雄豪傑,還是美男子?和唐無波一樣,她對英俊的男人向來不信任。

    “你終於來了。”狂獅鐵扇般的大手扣着青衫男子的肩,轉頭對唐回瀾説道:“這位是八旗之一的藍衣,也是昊天門的軍師。”

    唐回瀾粗率地行個禮,又直率地向狂獅道:“你所説的東風就是他吧!現在可以告訴我,要如何闖進百禽樓救人了嗎?”

    藍衣面露詫異的神色,-給狂獅一個詢問的眼神。狂獅微笑道:“這位唐姑娘年紀雖小,武藝和膽識不凡,所以也和我們同去救人。”

    藍衣道:“原來如此,那我就不避嫌了。根據狂獅這幾天在百禽樓周邊明查暗訪的結果……”回瀾插嘴,沒好氣地問狂獅:“你什麼時候去察探敵情的,居然不叫我一同去。”

    狂獅微笑不辯解。

    藍衣續道:“根據幾個小嘍-的供詞,白虎和令姊在昨天已經逃出百禽樓牢房,不知隱藏於樓中何處,而狂獅亦於昨夜親身潛進百禽樓牢房……”

    回瀾忍不住再度打斷。“你居然有本事單獨進去,怎麼不早講,害我急得半死!”

    狂獅長滿落腮鬍的臉上仍是微笑,藍衣顯然涵養很好,話頭被打斷兩次仍然沒事般地繼續:“兩人確已不在牢房,且現在百禽樓內戒備森嚴,守衞到處搜巡,找尋平白失蹤的一男一女。”

    藍衣説到此處停頓了一下,喝了口茶,若無其事地説:“炎麟你到得還真快!”屋樑傳來豪爽大笑聲,炎麟大笑道:“藍衣,好久不見,你的耳力還是一樣敏鋭。”

    炎麟又道:“我在總堂接到飛鴿傳書,咱們英明神武、從來不出岔的白虎老兄居然有難,真是令人驚訝,我當然馬上趕來金陵。”

    狂獅問道:“那近在湘江的白劍怎麼反而還沒到?”

    炎麟眨眨眼,一臉調侃神色道:“白劍慈這婆婆媽媽的儒生,搞不好還忙着幫左鄰右舍解決紛爭,大概被拖住了。”炎麟話才説完,瞥見站在一旁手插着腰、杏眼圓睜地看着這兩個不速之客的唐回瀾,便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用哄小孩的語氣説道:“小妹妹你是誰啊,長得好可愛,將來一定是個大美人。可惜我炎麟一向自律,不對小女孩出手,否則定要請你去喝杯茶。”當日他隨江氏兄弟至唐府下定,回瀾亦無出席,故兩人並沒照面。

    一旁的狂獅和藍衣聽到這話,便知炎麟馬上要大禍臨頭了,果然,不出兩人所料,“砰!”地一聲,炎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唐回瀾出手快如閃電,勁道又使得巧,竟然一瞬間便將身形高大的炎麟摔在地上,完全來不及反應。

    這一下大出炎麟意料之外,想不到武林中大名鼎鼎、八旗中高手中的高手炎麟,居然被一個小女孩摔倒在地上!真是顏面掃地了。向來爽朗的他,摸摸後腦勺,確定毫髮無傷後,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説道:“現在的小妹妹武功都這麼厲害嗎?我在她這個年紀時,雖然還差白虎一截,也算是師門中的神童了,還沒有她一半的功力。”

    唐回瀾杏眼圓睜,柳眉倒豎,腮幫子氣得鼓鼓的,大聲對着炎麟説道:“現在會武功的小孩並不多。還有,我不是“小妹妹”,今年已經滿十五歲了!登徒子。”説完便留下一臉詫異的炎麟,頭也不回、氣沖沖地走出去。

    一旁的藍衣強忍笑意,同時心下慶幸,幸虧向來言語有禮的他,在初見到唐回瀾時,稱她為“小姑娘”,而不像不拘小節又心直口快的炎麟直稱“小妹妹”,否則他可能會比炎麟早一步躺在地上,那麼昊天門第一軍師的英名將毀於一旦。

    氣呼呼的唐回瀾,衝出狂獅的房間後,便不停地罵道:“什麼“小姑娘”、“小妹妹”、“請你去喝一杯茶”,我看這名聞江湖的八旗,都是些不正經的人物。”快步離開的她,不料在迴廊轉角處,和同樣是迎面疾走而來的男子撞個正着。正在氣頭上的唐回瀾,眼見就要撞到對方懷裏,心想:我雖然是個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妹妹”,也不能讓你撿了便宜。五指疾張,已抓住對方的手腕,摧動橫向勁力,便要將這陌生男子當作出氣筒,摔到庭園水池中。

    不料,這男子的內力竟是驚人地純厚,一瞬間便化解橫向的力道,唐回瀾不但沒將他摔到水池中,反而因對方的勁力大強而跌入男子懷中,而這男子似乎是怕個頭小小的唐回瀾摔傷了,連忙袍袖一拂,將她抱住。

    唐回瀾掙扎着站起來,抬頭一看,眼前的男子是個白衣儒生,温雅的面容上有着幾分驚訝,開口説道:“小……”待看到唐回瀾那氣得像想將他一拳打扁的可怕眼神後,便不自覺地將“姑娘”兩個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唐回瀾又羞又氣地一跺腳,再罵聲:“登徒子!”便氣沖沖地離開了,留下一臉迷惘的白衣儒生。

    白衣書生喃喃道:“這小姑娘內勁不弱啊!不知是哪位武林名家的弟子,可是,她為什麼罵我登徒子呢?”

    白衣書生揹着這一時還解不開的疑問,步入狂獅的房間,不一會兒,便聽到藍衣的聲音:

    “慈,你可來了!只要你一到,我們就有把握大破百禽樓了。”

    ※※※

    “好笛!這古墓里居然還有如此精品來陪葬,真是風雅。”唐無波驚喜地看着手中通體潔白的玉笛,行家的她,一眼就看出這把玉笛是上品。忍不住技癢,舉起玉笛湊上櫻唇,嗚嗚地先試了幾個音,吹了個五聲音階,調過音準後,輕快的旋律在寢居里迴響着,陰沉死寂的地下玄宮頓時有了色彩-

    亮的笛音使閉目養神的江寒天睜開了眼睛。

    很悦耳,這首曲子似乎在許多年前聽過,江寒天如此想着,記憶絕佳的他,馬上搜尋到曲目,是叫“姑蘇行”吧!是傲天的拿手曲目之一。

    江寒天對音樂向來沒有喜好。從小接受嚴苛武功磨練的他,早就習慣老僧入定、心地空明的境界,對於聲、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音樂歌曲會分散注意力,同時影響判斷,對江寒天來説,沒有比正確無誤的判斷更重要的事了,所以,會使判斷偏離的感情,是障礙,也是失敗的元兇。江家三兄弟的母親楚嫺曾幽幽嘆道:“寒兒是練武的奇才,但是卻毫無生為“人”該有的情感和樂趣。”

    唐無波似乎是個笛藝高手,江寒天心想。因為連向來對音樂冷感的他,也因唐無波輕快的笛韻而感到心情舒展。

    “啊!這是什麼。”

    唐無波吹笛過癮了,回頭看江寒天似乎在低頭凝思,於是東走走西晃晃,不一會兒繞到仕女圖前,再度欣賞高超的丹青技法,看那翩翩飄帶,忍不住伸手觸摸,一模之下,突然覺得手觸處有些異樣,掀開圖卷,發現牆上隱約有一道門的痕跡,好奇的她伸手一推,牆壁竟應聲而開。她忍不住驚呼一聲。

    江寒天聞聲快步到唐無波身邊,修長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便將她推到自己身後,自昨夜和她共寢後,他已經不自覺的以唐無波的保護者自居,江寒天謹慎地往暗門裏探去,一手點燃火折,在通口四處照照,確定安全後,便一手牽着唐無波,往裏走去。

    全神戒備的江寒天,並沒發現掌中的柔荑不安地絞動着,和唐無波臉上的尷尬。從未和男子肌膚相觸的唐無波,對和這名俊美青年間突然發展出來的親密,非常地不自在,但又不能明白地告訴對方不要再碰她分毫,因為,現在這隻白虎全身肌肉緊繃,正處於全神戒備狀態。

    兩人進入暗門內不久,便發現前方似乎有一極大的物體,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待走近,在火光照耀下一看,不禁驚駭莫名!那是一具透明的水晶棺,裏面躺了一個男子的屍體!

    唐無波“啊!”一聲,嚇得不自覺地往江寒天偎去,江寒天很自然地摟住她的纖腰,同時探身往水晶棺裏看了一會兒,説道:“這男子似乎已經死了很久。”

    唐無波聽他這麼説,忍不住好奇,往水晶棺前走去。江寒天拉她的手微一用力,略帶警告地説道:“小心,不要靠得大近,水晶上可能塗有藥物。”

    唐無波對他報以回眸一笑,表示知道了,湊近一看,更加吃驚!

    水晶棺中的男子,雖是滿頭白髮,相貌卻年輕,臉如冠玉。眉心一點硃砂痣,栩栩如生。

    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覺得可怕,江寒天看她神色有異,挨近她身邊,沉靜的語氣中略帶關心地問道:“怎麼了?”唐無波震驚之餘略微結巴地説道:“這……這個人真的死了嗎?怎地面目如生。”

    江寒天看她似乎有些震驚得失了神,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柔荑,唐無波隨即回神。

    感覺這密室詭異至極,唐無波不由得打個寒顫。江寒天似乎感受到她的害怕,一手輕搭在她背後,沉靜地説道:“不要想大多,再過兩天。我們就離開這裏。”

    唐無波聞言,連忙轉頭看着江寒天,滿臉喜色道:“你的傷好了嗎?”由於動作太過突然,肢體動作一向不協調的她,加上腳下不知又踩到什麼,一個踉蹌,又要跌倒了!江寒天眼明手快,一把圈住她的纖腰,同時諷刺地説:“沒見過比你更容易跌倒的人了。”眼中卻有些許笑意。

    唐無波老大不服氣地辯解:“地上有東西將我絆倒,你看!”她彎腰從地上撿起一薄薄的物體,就着江寒天手中的火把一照,原來這絆倒她的元兇是一本紅皮小冊子,唐無波隨手一翻,密密麻麻的全是蠅頭小楷,沒有半張地圖什麼的,大概也是和逃走無關的事物,反正後天便能離開這個鬼地方,於是也沒多想,將這冊子隨手住懷裏一端,就隨江寒天走出密室。

    ※※※

    明天就能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古墓了!想到這,唐無波心情着實愉悦,興奮地開始計劃回翰林府後要做的事。第一件,當然是回到高級又温暖的絹坊制被窩裏好好地睡它個三天三夜;再來,就是請李叔幫她張羅一頓好吃的,當然,其中一定不會有棗子了!

    一旁的江寒天仍是保持一貫的冷靜,將唐無波掩不住的歡愉看在眼裏,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不捨或解脱的愉悦。只見他抬手一揚,“當!”地一聲,一塊銀銅不偏不倚地落在唐無波面前。

    沈醉在愉快幻想的唐照波,被突如其來心的聲響驚醒,拾起面前的金屬物體,定睛一看。

    那是一塊精巧的銀銅牌子,不超過手掌大小,但是沉甸甸的,牌身泛着銀光,牌面上用古篆字刻着“昊天”二字,下面還鏤刻着一隻神情威猛的老虎。栩栩如生,必出於名匠之手。

    唐無波一臉疑惑地望着江寒天,等待他的解釋。

    江寒天俊雅的面容仍是沒有任何感情的表現,以一向平靜的語調説:“這是昊天門的令牌,有事拿着這個到昊天門任一個分堂。”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大概就不會“有事”了吧!唐無波心中如此想着,這句話如果説出來,對眼前共患難的夥伴大概有點傷感情,雖然,她很懷疑眼前這個叫白虎的男人是否會在意感情。

    總之,送到眼前的禮物,沒有不收的道理,有了昊天門這個大靠山,對她的絹坊只是有利無害。可惜她不知道這是白虎堂主的隨身信物,全昊天門上下只有這麼一塊白虎令牌,見牌如見白虎寒天,此牌代表的是僅次於門主黑鷹的權力。如果她知道的話,絕對不會貿然收下,因為這代表着白虎寒天的承諾。

    兩人靜靜地在古墓中度過最後一夜,唐無波拿起玉笛,緩緩吹奏,清亮的笛音在深不見底的古墓中環繞,像憂愁的輕嘆,訴説着千古的情愫。不知為何,她今晚的笛音一反過去明亮脱俗的愉快,充滿了淡淡的幽怨,似在訴説一件不能完成的憾事,一旁靜坐的江寒天似乎也察覺到這異樣,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望着唐無波。

    她似乎見到水晶棺中的青年道士,俊雅的臉龐上有着深深的遺憾,那表情似乎心中仍牽掛着未了的心願。手中的玉笛,似乎附有靈魂一般,導引着唐無波吹出不屬於她的哀愁。

    “雪郎。”一聲女子的輕嘆飄揚在古墓寂寥的空氣中。

    唐無波在笛音中聽到了不該有的人聲,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笛音頓止,她轉頭看着江寒天道:“你有聽到什麼嗎?”臉色因害怕而略顯蒼白。

    江寒天搖搖頭,看到她蒼白的臉龐,斬釘截鐵地説道:“別胡思亂想,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就離開。”

    唐無波聽到他堅定的語氣,稍微安心。江寒天白虎堂主式的命令語氣,給人一種強力的安心信任感。

    唐無波撫摸着手中的玉笛道:“不管你的主人生前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也將與我無關了,待我將你放回原處,就像一切沒有發生過一樣。”

    當她將玉笛放回發現的地點時,猛然看見笛身上淺淺地刻着兩個篆字,定睛細看,那刻着“雪陽”兩字。

    唐無波忽地想到水晶棺中的青年道士,一股害怕又悄悄爬上她的心頭,為了不讓江寒天説自己是疑神疑鬼,她強甩掉心中的恐懼,上牀睡覺去了。

    ※※※

    今晚是月圓之夜,皎潔的月光透着天窗灑落,沈睡的唐無波毫無知覺,一條披髮的人影正悄悄地接近牀鋪。

    唐無波正做着一個絕妙好夢呢!在夢中,她已經大搖大擺地回到翰林府,李叔早就張羅了一桌上好菜餚安慰歷劫歸來的小主人。

    “哇!開陽白菜、清燉牛筋,我可是想了好久好久了呢,這回總算可以吃到真貨了!”

    唐無波喜孜孜地説着。常在夢境中的人都不曉得她是在作夢。

    當她伸着要夾一條香噴噴的牛筋時,突然耳邊響起紅停夫人那假假的聲音:“無波,你可回來了,今年的一級絲羅還沒給我呢!”一向嬌貴的紅停夫人突然手臂暴長,勒着她的喉嚨,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唐無波在紅停夫人的魔掌下掙扎驚醒了,不料現實卻沒比夢境好到哪裏去,在她眼前,真真確確有一名長髮女子掐着她的咽喉,在她耳邊喊着:“你這賤婢!快説,把我的雪郎藏到哪裏去了。”

    唐無波在這名女子瘦如枯柴卻異常力大的手掌下掙扎着,喘着氣説:“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麼“雪郎”。”

    “胡説,只有我的雪郎才吹得出如此脱俗的笛音,他的笛藝精湛無比,天下第一。”

    唐無波受制於披髮女人有力的手,頭不能自由轉動,因此看不到她的長相和表情,但是這句話裏深深的崇拜和愛慕,卻是聽得出來的。

    突然“砰!”地一聲,因騷動而醒來的江寒天,看到一名狀似瘋癲的女人,竟能毫無聲息地經過他危及唐無波,心下大駭,立即飛身過去,白袍一振,便已將這名來歷不明的女子重重摔了出去。

    誰知這女子僅僅飛出了約莫五尺距離,身子馬上穩穩地釘在地上,接着緩緩地向兩人走來。

    這會兒連身手不凡的白虎也心下駭然,立刻將唐無波拉到自己身後,挺拔的身軀如臨大敵般全身戒備。披髮女子走近兩人身前,背對月光,江寒天看不清她的容貌,除了那一雙閃動着強烈思慕的陰森目光,看到縮身在江寒天偉岸身軀後的纖細人影時,突然變得異常陰狠,令唐無波不此打了個寒顫,更加貼近江寒天寬闊的背。

    披髮女子語音猙獰地説道:“雪郎,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不顧一切地護着這個賤婢。”

    江寒天冷冷地説道:“你認錯人了。”

    “我怎麼會認錯人呢?雪郎,除了你,世上還有誰有這般無與倫比的絕世俊美?”

    “你認錯人了。”江寒天冷冷地再重複一次,但顯然對這個神智不清的女人毫無作用。

    此時在披髮女子的腦海,回憶與現實影像交織錯亂。面前的這對陌生男女,和她記憶中那令她深深憎恨的那一對情侶,影像重迭,她雙眼因極度的憤怒和恨意而通紅,咬牙切齒地對着江寒天説:“我最後再問一遍,你還是寧可犧牲生命來維護這個賤女人?”

    江寒天沒有回答,但是他擋在唐無波身前的挺拔身形仍是文風不動,全身力道蓄勢待發。

    答案很明顯了。

    她狂吼着:“既然這樣,你們就做一對同命鴛鴦!”

    雄厚的掌風如排山倒海而來,重傷初愈的江寒天,提掌全力應敵。“砰!”地一聲,披髮女子登登登地退了好幾步,江寒天身形也微晃了一晃,俊美的臉龐略顯蒼白。

    披髮女子一臉驚愕的神情説:“雪郎,過了幾十年,沒想到你的內力和年輕時不相上下。

    可是我卻老了!”説完緩緩地轉過身,神色恍惚地向地宮的另一邊走去,邊走邊低唱着:“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躲在江寒天背後,嚇得閉上眼睛的唐無波,聽得那淒涼的歌聲遠去後,才鬆了一口氣,説道:“又從鬼門關前繞一圈回來了。”

    江寒天沒有答話,俊美無匹的臉上沒有任何不適,頎長的身子微晃,突然嘔出一大口血來,使已經血漬斑斑的白袍,又多了一灘血跡。

    “老天!”唐無波驚呼,連忙扶着江寒天搖搖晃晃的身軀,慌亂地輕撫着他的背脊,雖然明知這種對付嘔吐孩童的動作,並不會讓因內傷而吐血的武林高手好過一點。“你還好吧?”唐無波手忙腳亂地幫江寒天擦丟嘴角的血漬,使得她青色的衣袖也被染得鮮紅。

    江寒天搖手示意無礙,從懷中掏出百花玉露丸的藥瓶,拔開瓶塞,倒出一粒來服食,隨即盤膝閉目調息。

    唐無波守在江寒天身旁,以防不測。不過她心裏很明白,如果那個瘋女人再踅回來的話,她也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再度負傷的江寒天和她死斗的分,能一掌打傷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虎--即使是重傷初愈的白虎,這個瘋婆子,顯然以前在武林中也是號響噹噹的角色。

    已過五更天,晨曦透過天窗照進來,室內稍微有些光亮。唐無波遊目四望,突然瞥見掉在地上的紅皮冊子,原本是塞在她懷中的,想是剛才打鬥中從懷裏掉落,她走過去將它拾起,現下左右無事,便翻開來看。

    首先觸目的是字跡娟秀的小楷,想是出自女子之筆,唐無波一路讀下去,越讀越感驚訝。

    這本手札敍述着昔日的武林秘史,一對姊妹和當年的武林盟主--方雪陽的恩怨。

    讀完手札,唐無波心下已經確定,在水晶棺中的那個男子,必是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方雪陽。而那名披髮女子,必是沒有得到方雪陽“芳心”的姊姊,也就是百禽樓威赫一時的血手魔女。

    ※※※

    “所以,根據狂獅前幾夜的勘查,白虎和唐三姑娘很可能是偶然掉入了百禽樓中的聖穴,也就是血手魔女的墓中。”

    藍衣輕搖羽扇,條理分明地對炎麟和白劍慈説明目前的情況。

    “血手魔女……”炎麟歪着頭想了一下,忽然叫道:“有了!我曾聽老門主説過,血手魔女貌美如花,但是武功高強兼心狠手辣,當時武林中不少正派好手都栽在她手上,包括當時的武林盟主方雪陽。”炎麟在説完武林典故後接着又加了一句自己的心得:“像這種蛇蠍女子,我炎麟是決計不惹的。”

    一直沉默的狂獅用慣有的低聲語調説:“據説血手魔女和方雪陽約戰百禽樓,但是方雪陽一進去後就再也沒有出來,而血手魔女也從此消失無蹤。”狂獅突然轉向白劍慈道:“這件傳説白劍應該比我們清楚才對,白劍是世外書海的人,而聽説方雪陽和世外書海有些淵源。”

    善良温和的白劍慈突然被問,俊臉上一副茫然神情道:“方雪陽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為何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會和世外書海有關?”

    藍衣閒雅地揮揮羽扇,莫測高深地説道:“這就是為什麼我説慈是破百禽樓的關鍵了。好了,先回正題。”

    “血手魔女的墓已封閉數十年,百禽樓眾雖然急於追拿白虎,卻是誰也不敢亂動血手魔女的墓,只敢在周邊及樓中各處追查,這一查就是連續五天沒有消息,顯然白虎必定是在墓中無疑。”

    “我們今晚潛入百禽樓,直撲聖穴。小嘍-不足為慮,要注意的是十三殺剩餘的成員。炎麟,十三殺的流鳳讓你負責。”

    炎麟笑道:“正中下懷。”

    “狂獅引開禿鷲,我和慈進去聖穴救人。”

    “你是不是遺漏了重點--十三殺中頂尖的青眼醉鷹?”狂獅問道。

    “青眼醉鷹據報已經回西域了,就算他在,也未必會插手。”

    狂獅擊掌大笑。“好個藍衣,算準敵人最弱的時候再一舉出擊。”

    藍衣自信地微笑道:“等待最佳時機是勝戰的不二法門。”

    炎麟則以一臉譏諷的表情對藍衣説道:“你也對自己太有把握了吧,怎知白虎和那個姑娘這幾天內不會有危險。”

    藍衣回敬一句:“那是因為今天身陷百禽樓的是其有超凡冷靜和耐力的白虎,如果是毛毛躁躁的某人,早就讓狂獅不顧一切地闖進去。”

    眾人除了炎麟外,皆大笑不止,藍衣所指的“某人”是誰,已經很明顯了。炎麟不快地嘟嚷着:“這個藍衣,聰明的人都這麼小心眼嗎,連開個玩笑也不讓人。”

    ※※※

    唐無波暫時放下手中神秘手札,轉轉痠疼的脖子,那個披髮瘋婆子的手勁還真不小,捏得她頸項一塊瘀青。

    “我如果再生得美麗一點,説不定會被當成情敵給活活掐死。”想到那無名女子錯將英俊的江寒天認成昔日的情人,更加證明了她的“美貌危險論”。而回想起瘋女人臉上那股駭人的恨意和殺氣,唐無波就不寒而慄。

    “你在看什麼?”低沉的男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唐無波,抬眼一看,恰巧對上江寒天那雙漂亮的黑眸,顯然已行功完畢,內傷暫時無礙了。

    “在看一樁武林秘史。”唐無波想反正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閒來無事,便簡單將所看到的內容告訴江寒天。江寒天靜靜地聽着,對故事的內容沒有任何的感想。

    講完故事後,唐無波開始評論:“愛情使人生路崎嶇,做的永遠是蝕本生意。”

    “同感。”江寒天沉靜簡短地附議。

    唐無波聞言大笑。“喲,難得我們意見一致,而一致的原因,是因為我和你一樣無情吧!”

    江寒天的沈默代表認同她的説法。

    由這幾天的患難相處,唐無波可以很確定,江寒天全然不將她當作女人,因為他以往對所有女人種種不屑輕視全沒在她面前顯現,這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唐無波苦笑,而他的一切保護行為,純粹是一位有着俠骨的武林高手所具備的風範。若此時此境,換作是狂獅,必也是全力維護她的周全,且待她更温和吧。不像他,“虎”嘴裏吐不出象牙,大半時候都靜靜不説話,一説起話來就和她挑釁。

    不過,不能否認的,江寒天是最好的保鏢,這幾天下來,雖然自己身負內傷,但仍毫不鬆懈地注意唐無波的安全。江寒天之所以沒有“人味”,就在於他太完美了,除了天生的俊美臉龐,和後天勤練出來的絕倫武藝,他無懈可擊的辦事效率、隨時隨地的專注和超出常人的毅力,使江寒天做任何事都趨近完美。

    想到這兒,唐無波不自覺地説出心中的想法:“有沒有人説過你沒有人味?”

    “有。我母親。”江寒天顯然很不習慣談如此私密之事,回答得很生硬。

    唐無波輕笑。“真是知子莫若母,如果説你沒有人味是因為太過完美,那我就是人味的極致發揮者。”她晶瑩的眸子盯着遠方,輕輕地説:“可笑的是,你我竟然有一個相同點,那就是都很無情。”唐無波的語調裏,有一抹難以察覺的自嘲和失落。

    江寒天沒有説話,黑眸靜靜、瞭然地望着唐無波,他全然地感受到唐無波心中最深處,那極罕現身的失落感,而且他知道它的名字叫“寂寞”,因為他也曾感覺到它的存在,只不過,他身上強勢的精明冷漠掩蓋了寂寞的聲音。而眼前這個聰穎温和、理性幹練的姑娘,似乎也是一樣。

    多麼不可思議,江寒天心想,比刻他了解唐無波的感受。就像瞭解自己一樣。

    兩種極端的人,卻有着如此相像的本質,同樣堅持理性操控一切,也同樣嘗着太過理智而來的寂寞和失落。

    望着她那略帶黯然的雙眸,極端內斂的江寒天,僅是默默地輕拍唐無波肩頭,但在這輕拍的小動作中,有許多關心撫慰。

    唐無波心中感激江寒天的好意,對他回以淺笑。江寒天沉靜地望着她一會兒,突然轉身離去。

    一陣拳腳掌風拚鬥之聲傳來,唐無波猛然一驚,發現那瘋狂的披髮女子,早不知何時潛進寢室,和江寒天鬥成一團!

    兩團白影鬥得難分難解,當世高手之一的白虎對上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血手魔女”!

    這無疑是一場惡鬥!因嫉妒而瘋狂的血手魔女,傾全力攻擊眼前已去世六十年未婚夫的幻影。內傷未愈的青年一代高手白虎寒天,雖然武功根基深厚,招式巧妙純熟,卻因真氣運行而牽動內傷,面對血手魔女有六十年功力的凌厲掌風,漸感不支。

    唐無波見江寒天臉色越來越蒼白,額頭上滿是汗滴,知他情況不妙,心急之下,突然大叫:“女人!你看我是誰?”

    激鬥中的披髮女子,不禁呆了一呆,停下了攻擊,慢慢地轉頭面對着唐無波,眼裏一片迷惘。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江寒天,連忙調整混亂的氣息。

    披髮女子瞪着唐無波,死氣沉沉地説:“你是誰,為何喝阻?”

    此女果然是遺書中的姊姊,唐無波的判斷很少出錯,問題是,如何讓她停止攻擊和早已作古多年的方雪陽同樣俊美的江寒天呢?

    唐無波清清喉嚨,強自鎮定驚慌的心跳,盯着血手魔女,一字一字地説:“方、雪、陽、早、就、死、了。”

    女子喃喃地跟着重複:“雪陽死了,雪陽死了。”突然悲憤地對着唐無波大叫:“你胡説!我的雪郎不會死的,他是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有誰能殺死他?你胡説!”

    唐無波説:“你若不信,就跟我來。”説完便轉身進入密室,女子也就神智模糊地跟進去。江寒天恐她有變,便要跟着進去保護她的安全。唐無波揹着女子對他搖搖手,示意不可,於是江寒天白衣頎長的身子全神戒備地守在密室之外,雙目緊緊盯着,只要血手魔女一妄動,他便衝進去救人。

    血手魔女夢遊似地跟着唐無波走進密室,走到水晶棺前,唐無波伸手一指。“你看,那不是方雪陽是誰?”

    血手魔女蒼白的臉龐上那雙無神的眼,在見到水晶棺中的方雪陽後,霎時由茫然轉為狂喜、狂悲,嘶聲説道:“真是你,雪郎!”痴痴地趴在水晶棺上,蒼老的手指,隔着透明的棺蓋,輕柔而顫抖地愛撫着棺中郎君的臉頰,低聲道:“雪郎!我終於找到你了!過了六十年,我終於找到你了!”

    唐無波看到前一秒還狂怒的女人,在見到心上人的影像後,柔順得像一隻小兔子一樣,再一次感嘆愛情之於女人的強大力量。同時,心中也有無限的感慨,這名武林頭號公敵,居然就六神無主地在古墓中游蕩了六十年,六十年中不斷地尋找一直就靜靜躺在一角的、為她親手埋葬的情人的屍體,怎能令她不感慨呢?

    當她以同情的眼光注視着靜靜地貼在水晶棺上的血手魔女時,心下毫不浪費時間地在盤算逃脱之策。正當她輕輕地移動腳步走到密室門口,準備溜之大吉,同時“順手”將這女人關在密室裏時,血手魔女突然發狂似地槌打着水晶棺蓋,狂叫道:“為什麼你不跟我説話?雪陽!可知我等了你六十年,等你回心轉意,你為何還是不肯看我一眼,為什麼!”

    失去神智的血手魔女哭喊着,用力地槌打,打到皮開肉綻,拳頭上滿是血跡,濺得原本晶瑩無暇的棺蓋血跡斑斑。

    是情?是恨?悠悠晃晃一甲子,仍然得不到郎君的心。唉,情之困人一生,唐無波心底輕嘆,算是再一次確定無情是對的選擇,她回頭望一眼哭喊的血手魔女,轉身輕步走出密室。門外俊美挺立的江寒天,在見到她安全步出密室後,一揚手便要將密室的暗門推上,誰知,一陣勁風再度推開了密室暗門,一道白影旋身衝出來,直挺挺地站在兩人面前,是血手魔女,這武功匪夷所思的前代魔女,在門關的那一-那間,遊身而出,此時情緒已穩定,冷冷地望着唐無波和江寒天。“是誰殺了雪郎?快説!否則你們兩個小輩休想活着離開。”

    唐無波正自沉吟,還在想該編個子虛烏有的人來敷衍她,卻聽得江寒天冷言。

    “是你。”

    唐無波心想要糟了,暗怪這個太過嚴正的男子,果然,血手魔女臉上罩了一層殺氣,手掌微舉,馬上就要開殺了。

    突然一聲轟然巨響,在場的兩個武學高手警覺性極高,血手魔女馬上躲開從上墜下的千斤大石,江寒天則和身護着唐無波,閃進密室裏。碎石粉塵掉得三人滿頭滿臉都是,石造的古墓在這緊要關頭被人炸破了一個大洞!兩條人影從天而降,一青一白,正是藍衣和白劍慈。

    “慈,擋住那女子!”藍衣喝道。

    血手魔女看到站在眼前的白劍慈,她雙眼圓睜,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蹬蹬蹬地倒退了好幾步,這男子白衣儒服,大袖飄揚,長眉朗目,額上一點紫砂,記憶中熟悉的相貌、眉宇間熟悉的謙沖平和氣息,喚起了她塵封許久的回憶,她顫聲説道:“霜……霜陽子,你來這裏幹什麼?”語音中竟有一股掩不佳的害怕。霜陽子是方雪陽的師兄,看來善良温和的霜陽子,只有她見識過這個温雅的男人真正發怒時可怕的功力。

    白劍慈同情她年邁神智不清,温和地説道:“這位前輩,你認錯人了。”

    血手魔女越過白劍慈的雙肩,看見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輕人正扶着“她的雪郎”走出密室,看樣子是要離開古墓,心急之下雙掌狂風驟雨似地擊向眼前的宿敵。卻見眼前的“霜陽子”右手微抬,一股渾厚的內力如無形的厚牆擋住了她的攻勢,無論血手魔女如何左突右撞,都脱不出。眼看着伊人漸行漸遠,而被炸開的古墓漸漸倒塌,頂上數十塊巨石搖搖欲墜,看來沒過多久,這座地下玄宮將被再次埋入地下。

    藍衣見情勢危急,再不快離開,眾人都要被埋在這古墓中,揚聲説道:“慈!儘快脱身。”

    在煙霧中的白劍慈應了一聲,向血手魔女虛晃一招,回頭便走。於是忙亂中白劍慈抓着唐無波,藍衣則扶着元功受損的江寒天,兩人奮力縱身一跳,出了古墓天窗。

    被抓着的唐無波,在巨石轟然倒塌聲中回望,耳力敏鋭的她,隱約聽到血手魔女肝腸寸斷的叫聲:“雪郎!雪郎!”不禁心下惻然,埋在石堆中,魔女顯然是活不成了,可悲的是,在臨死前,仍在郎君離她而去的噩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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