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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夜闖御書房

    天下的囚牢全都一樣——陰森潮濕,總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就算是天牢也不例外。

    昏暗中那些瘦骨嶙峋、三分象人七分更象鬼的囚犯,目光似野獸,聲音象厲鬼,更將這牢房襯得猶如練獄。

    獄卒頭前帶路,許言儒小心翼翼地看着兩旁鐵欄杆裏慘無人形的囚犯,心如刀絞,不知大哥是否也變成他們這副樣子?

    獄卒走到一間牢房前,邊用鑰匙打開牢門,一邊道:“你們有什麼話,可要快説,這可是重犯,不許人見的。要讓上邊的知道了,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如雙忙上前將他拉到一旁,悄悄塞上一錠銀子,道:“官爺放心!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算你聰明。”獄卒眉天眼笑地走開。

    許方儒只看到灰暗的牆角有個人影,卻看不真切,急切地拉開門衝進去:“大哥!”

    只見顧天次靠牆坐着,頭垂向牆角,凌亂的頭髮幾乎遮了滿臉,似是睡着了。囚衣上斑斑血跡,新陳不一。

    許言儒在他身前蹲下來,輕輕拉過他放在膝上的手,卻見雙手手腕被鐵銬磨得血肉模糊。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

    滾燙的淚水滴在顧天次手上,他深深舒了口氣,緩緩抬起頭來,凝神片刻才看清是許言儒,聲音低啞地道:“你怎麼來了”

    許言儒哽咽難言。如雙也湊上前來,道:“老大,你……受苦了!”聲音也有些嘶啞。

    顧天次看着如雙問:“你們怎麼進來的?”

    “王丞相四處託人,打通關節,我們才能進來。”如雙拉過他另一隻手,道:“老大,他們……”

    顧天次搖頭示意他別再問下去,道:“錢能通神。但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如雙心知肚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早已是不成道理的道理了。老大進來時,未帶分文,這些小鬼們怎能罷休。看看哭得快成淚人的許言儒,這些話更不能説出來了。

    如雙急忙從懷裏掏出一隻錢袋塞到顧天次手中,道:“老大,這些你留着,應付那些小鬼,上面的我想辦法去打點。”

    顧天次輕笑道:“你就算把皇帝的國庫搬來,也喂不飽這些狼口蛇吻。這些錢不如沒有,你帶回去吧。”就着又塞還給如雙。

    “老大!”如雙還欲再勸,卻覺察他的掌心滾燙,忙道:“老大,你病得不輕哪!”

    經他這一提,許言儒驚覺掌中所握之手猶如炙炭,頓時心慌意亂,六神無主,道:“這如何是好?叫他們找個郎中來!”

    “許公子,”如雙啼笑皆非,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嘲諷道:“就是找個御醫來,他又能進得來嗎?”

    一句話令許言儒羞愧難當,正所謂關心則亂,所以才如此慌不擇言。

    如雙又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道:“老大,他們查得緊,所以我只帶了這一小瓶金創藥,總勝於無吧。”

    許言儒見他想得如此周到,自愧不如,忙道:“大哥,你且再忍耐幾日。王丞相已聯名眾大臣向皇上保你,爹他剛回到京城一聽説你的事,又立即南下,去擬萬民表。”

    “只怕皇帝老子不吃這一套。”顧天次不以為然地道。

    “如果還不行,”如雙堅決地道:“我就帶領手下來劫天牢!”

    “你是覺得盧承恩死得太輕了,想多拉幾個人給他墊背吧!”顧天次冷冷道。

    “這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難不成要我們眼睜睜看你去死嗎?”二人異口同聲地道。

    顧天次沉吟片刻道:“山寨可有來人麼?”

    “沒有。”如雙道:“我已將消息送回總寨,想來二寨主他們理應收到消息了。”

    “那你們就再安心等兩天。”顧天次輕嘆道。

    “老大你早就有安排了,對不對?”如雙急忙追問:“為何不對屬下明講,屬下也好做好準備。”

    “此事你幫不上忙。插不上手的事,你硬要去幹預,只會越幫越忙。”顧天次平靜地道。

    “那要是山寨來了人,還救不了你呢?”如雙問。

    “那你就準備劫法場吧。”

    “此言當真?”

    “我什麼時候出爾反爾過?”顧天次不悦地道。

    “那大哥,你還要多受幾日苦!”許言儒想到此,再看看他渾身傷痕,心如刀絞。

    顧天次輕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愚兄也算是做了一回普救眾生的善舉,此生無憾!”

    “大哥——”許言儒哽咽難言,就見獄卒急急忙忙跑過來,道:“快走!快走!上面來查牢了。”

    “大哥!”“老大!”許言儒、如雙拉住顧天次不忍離去。

    顧天次看着二人,平淡地道:“走吧。”

    二人還不動,獄卒已趕過來拉扯二人。

    “大哥,我還會想辦法再來看你的。”許言儒涕道,一步步退出牢門。

    顧天次笑道:“也許下次見面已在牢外了。”

    “但願如此!”許言儒扶着欄杆幾乎放聲痛哭。

    “啊呀!你們還不快走!要害我丟飯碗啊!”鎖好牢門的獄卒斥責着二人,推着二人走出去。

    顧天次無力地靠在牆上,輕輕張開手,掌心裏是一隻雪白的瓷瓶,他拔開塞子,倒出幾粒藥丸放入口中。他不會死,他從未有過懷疑。

    從天牢出來,如雙便與許言儒分道揚鑣,一路走回米行,心情悒鬱。

    一進門,掌櫃的就迎上來道:“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

    如雙漫應一聲,道:“噢,幾時到的?”

    “大公子剛走,他就到了。”掌櫃的道:“還帶了一位客人。”

    “客人?”如雙疑惑地道。掌櫃的衝他打了個手勢,如以精神一震:“在哪兒?”

    “樓上。”掌櫃的話音未落地,如雙已快步奔上樓。

    如龍似是聽到聲音,他剛來到門外,房門就打開了。

    “哥,你回來了。”如龍急切地道:“怎麼樣?老大……”

    如雙瞪了他一眼,回身關上門,嗔怪到:“你怎麼就不長記性?”

    “怕什麼?在咱的地盤上。”如龍滿不在乎地道。

    “事早晚要壞在你手上!”如雙斥責。

    “他不壞一次事,是長不了記性的。”一個含笑的聲音道:“怪只怪你這個大哥太過持重周到,他才總是粗枝大葉。”

    如雙連忙轉身,抱拳一禮道:“見過旗主。”

    趙潛笑道:“如雙,你對大哥也從未如此多禮過。怎麼每次見到我都是這樣扭扭捏捏?”

    “説不清。”如雙如實以告:“旗主身上總是有那麼一種氣勢,不容人輕忽。”

    趙潛苦笑,有些淒涼,自嘲道:“還是因為我是你的頂頭上司?”如雙以笑作答。

    “言歸正傳。”趙潛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問:“大哥近況到底如何?”

    “不太好!”如雙滿面憂慮。

    “哥,你説清楚,什麼是不太好?”如龍急躁地道。

    如雙撇了他一眼,道:“你不會想?老大遲早地要問死罪的,那些狗腿子還會客氣嗎?”

    如龍聞言,炸了鍋,嚷道:“那咱們還等什麼?劫他老子……天牢……”在捱了兄長一記白眼之後,他的聲音立刻低了下來。

    趙潛好笑地看着兄弟二人,常言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如氏兄弟除了相貌相似之外,別的地方迥然不同。

    “見過大哥,他説些什麼?”趙潛問。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儘快救出大哥。

    “老大要我再等兩天,等山寨來人再説。”如雙道:“我剛剛還猜,這次來的定是旗主。”

    “何以見得?”

    “全山寨論智謀,除了老大,就數旗主。如今這麼大的事,也只有旗主才能運籌帷幄。”

    趙潛笑道:“沒想到你如雙也會拍馬屁、戴高帽。”

    “屬下可是句句屬實。”如雙道。

    “其實,”趙潛神色一轉,鄭重地道:“我來京城是大哥安排好的。大哥選中我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如氏兄弟不約而同地問。

    趙潛輕笑帶過,道:“事情經過詳細如何?現在情況又如何?你細細講來,再謀良策。”

    如雙於是將事情從頭講敍。

    揮退一班文武大臣,皇上以手託額靠在龍案上。他已不勝其撓,每天都有人向他求情。金殿上如此,回到御書房也如此,而且求情的人越來越多。

    本來他可以擺出天子的威風,奈何這其中不乏老臣皇胄,所以他這個皇帝才頭疼不已。

    區區一個顧天次能令他朝堂上眾多官員為他求情,確實不簡單,更何況還有淮南送來的萬民表。

    現在皇上真是騎虎難下,饒了顧天次,他實不甘心;若要一意孤行殺了他,只怕會犯了眾怒於已皇位不利。

    “哎!“皇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傳來:“皇兄是在為顧天次的事發愁嗎?“

    皇上大驚失色,方才他早已將所有人遣出殿外,既無腳步聲,又無門響,這御書房裏怎麼平白冒出一個陌生的聲音?他龍目圓睜,只見階前挺立了一人。一身夜行衣襯得身形挺拔俊逸,臉上的面巾已拉下來,俊秀的五官有一股王者的傲氣。年紀輕輕,但氣勢不凡。

    皇上的震驚久久無法平復,有人夜闖御書房,定是來者不善,但他卻直覺地明白:他不是刺客。還有他剛才叫他皇兄。雖然覺得有些熟悉,卻也確信未見過此人。

    “你是何人?膽敢夜闖御書房,不怕朕以行刺罪名治你的罪?”皇上的語氣不自覺得就盛氣凌人。

    黑衣人微微笑道:“當年御花園中,桃李樹下,皇兄莫非忘了。‘桃李一逢春,甘辛兩自知。風吹香雪盡,世事豈隨人?’”

    “你是……十一皇弟?”

    黑衣人苦笑道:“趙懷早在十三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如今只是平頭百姓趙潛。”

    “什麼?”皇上猶如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跌回龍椅上。

    趙潛緩緩抬手從緊身夜行衣的領口裏拉出一支玉佩,用力一扯,扯斷絲線,走到龍案前,將玉墜放在那疊厚厚的奏章上,道:“皇兄當年對趙懷説過,有朝一日榮登大寶,可滿足他一個願望。”

    皇上緊盯着那支雕龍玉墜。玉墜雖不大,卻雕刻得精細,是先皇送他及冠成禮的信物。後來他確實轉送給了十一弟。那眼前這自稱趙潛的人確確實實就是十一弟趙懷了。

    皇上撐案而起,探身注視着案前,驚喜地道:“皇弟,你還活着?當年你突然失蹤,生死不明,讓朕好不掛念!你為何不告而別?”

    “我不告而別?”趙潛慘笑道:“我若遲一步走,只怕早已死在盧承恩手上了。哪容得我跟皇兄告別!”

    “盧承恩?他為何要殺你?”皇上迷惑不解。

    “皇兄難道忘了,盧承恩是誰的父親?”

    “是因慶妃和容妃的事情?”皇上醒悟過來:“盧承恩是慶妃的父親,而慶妃又一向視你母妃容妃為敵。之所以慶妃陷害容妃不貞,先皇將容妃打入冷宮,而你就逃出宮去。”

    “自古宮闈爭鬥,駭世驚俗。”趙潛冷冷道:“我在宮中十餘年,總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反倒是在外面這些年活得踏實自在。”

    “是了。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皇上問。

    “我雖然逃出了宮,但盧承恩仍不肯放過我,處處派人追殺。若不是八方寨的顧老寨主,只怕我早已拋屍荒野了。”

    “八方寨?”皇上神色一變道:“你現在是八方寨的反賊!”

    “皇兄,”趙潛神色安然地道:“如果八方寨要造反,會等到今天嗎?我大哥也不會親自跑來京城,費盡心機地為朝廷除去奸臣,讓自己身陷囹圄。”

    皇上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桌上的玉墜,問:“你今夜來,也是為顧天次吧?”

    “正是!我請求皇兄赦免他。”趙潛不卑不亢地道。

    皇上的臉色鐵青,憤怒地道:“為什麼?為何一個反賊盜首,卻能令如此之多的人為他求情?連朕的重臣老將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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