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竇宛又被另一位生面孔的女婢領到王爺的廂房了。
廂房這端格局寬敞明淨、光線充足,兩扇門一被人推開後,竇宛自然地往前跨了一步。
偌大的室內,離竇宛十步之遠處挺立了一大張屏風,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不假思索跨起大步,來到屏風後面,又見一大面四方紗帳從高梁處垂吊而下,模糊了帳內的人影,幾番受到阻礙的竇宛不耐煩地將紗帳一掀,走了進去。
一名男子側身蜷卧,懷間抱着一團揉成球狀的薄被,適巧地埋住了對方的臉孔,只留一頭黑亮直長的烏髮垂散於玉枕間。
竇宛曾以腳踢醒過成千上百個男人,當然也目睹過他們的睡姿。
他們不是四肢一伸畫個大字形,便是如豬趴得四平八穩,要不然就是鼾聲連夜不斷,她的姐夫拓跋仡邪則是較與眾不同,他可是單臂一枕,以標準“帶刀卧”之姿睡上幾個時辰都不用翻身!但一有風吹草動可以馬上彈身而起殺敵去!
有人説那是因為他定力夠,但竇宛寧願認為那是因為如此睡的話抽刀容易,砍人更方便!
而現在,眼前的男人如嬰孩般的睡姿,教竇宛心軟,一時之間竟不能決定該用左腳抑或是用右腳將他踢醒!
最後,她決定用手去搖,一連推三下,不但沒用,那捲得跟熟蝦的身子反而縮得更緊了!
但竇宛不氣綏,因為對付懶蟲她有的是辦法。她猛地彎下腰強力抽出鬱雲壽懷裏的被單,但被單尾部冷不防地被人給拖住了,竇宛用力一拉,雖然揪出了整張牀被,但她的身子卻因失去重心而打滑在地。
竇宛抱着被單,氣得爬近鬱雲壽的身旁,趁他熟睡之際,甩手就給對方一記耳光,一來為了報復,二來為了叫醒他,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但當竇宛將上半身橫在鬱雲壽的胸前,低頭看清他那多出五爪印的臉龐時,她馬上後悔了!
“怎麼會是他!那個青衣男子!”竇宛的雙頰頓時又緋紅起來,她尚不及縮回頭,對方的雙肩一旋,兩眼一睜,直勾勾地瞪進了竇宛眼裏。
此時,竇宛才意識到自己該逃開,但為時已遲,因為對方已伸出雙臂,像扛鼎似地一把抱住竇宛,連人帶被地往另一側翻去,還滿足地長哼了一聲。
竇宛的頭敲到了木板縫,疼得她迸出了一滴淚來。沒多久她頭上的疼就被胸前多出的壓力轉移開來,原來鬱雲壽又是一頭地埋進竇宛與他之間的那團被單裏!
這教竇宛大喘了一口長氣。現在,她更有充分的理由得在半個時辰內喚醒鬱雲壽——也就是她在桃花溝裏遇見的青衣男子。
意識到時間已不多,竇宛急着自鬱雲壽的懷裏脱身,怎知他死不放手,任憑竇宛怎麼掙、怎麼搖都沒有!
更壞的是,竇宛每搖一次,他就愈是往被裏鑽,突然,竇宛全身僵住不動了!
因為她敏感地意識到頂在他鼻尖的不再是那一球被單,而是她有布緊緊纏上十來圈的胸口!
竇宛感覺到他正以鼻頭摩蹭着自己的胸部,在她身上畫着無形的圈圈,畫得她意亂神迷。
竇宛自我掙扎地靜躺在原處,一下子期望他能慢慢鬆手,一下子又希望他別放手,因為這似乎是她唯一能跟對方如此接近的時刻,她想多為自己收拾住一些回憶,她想嚐嚐身為女人被心上人疼的滋味,哪怕對方把她當成一團被子揉也心甘情願!
現在,竇宛終於瞭解自己為什麼那麼怕拓跋仡邪了,尤其怕撞見他跟竇惠在一起的時光,更怕目睹竇惠臉上流露出的幸福神彩,因為,那是強扮男兒的竇宛永遠負擔不起的奢侈。
就這一刻,竇宛恨起天下所有的女人,更怨父親為什麼要她強扮男裝,讓她孤獨地過着陰陽兩面的生活。
不過,這一切問題的源頭都來自她在桃花溝裏遇見的男子!
若不是他,她不會想回頭當女人,女人在社會上向來沒地位,在家得從父、出嫁得從夫、夫死得從子,她們沒機會真正做自己。
若不是他,她不會可憐起自己的際遇,她在皇上面前紅得很,人們對她搖首擺尾,不敢當着她的面大喘一聲。面對如此成就,她該引以為傲才是,但是,她已逐漸體認到那份成就,是如沙堆的樓堡一般,完全靠不住,因為那不是真的她。
真正的竇宛,渴望當個平凡的女人,期望有個可靠的郎君能讓她仰望終生,無怨地為他洗衣燒飯生養孩子,不管日子再苦她都願意熬。
這幅假想的美景似乎永遠難有實現的一日,因為眼前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軟腳蝦除了空有身份地位外,沒有一點可給女人靠。
竇宛想着想着已恢復了理智,也記起了皇上的交代與叮嚀。她知道光陰不候人這道理,於是開始拍他、打他、捉他鼻子、擰他耳垂,但沒有半樣奏效,他依舊緊緊地膩着她,把她當成軟墊似地壓在席上,就像神仙傳説裏,被妖魔點了咒……
這時竇宛的腦海裏突然浮起沈夫人那詭異的笑容,她的話也在耳畔響了起來,“……耗費一個時辰而前功盡棄的大有人在,不過還是有人能在彈指間就將王爺喚醒。”
有人能在彈指間就把王爺喚醒……在彈指間能把他喚醒!竇宛拼命思索着這句話的含意,努力地複誦此句句尾,直到第十句時,她突然靈光一現,用三個手指輕輕地一彈!
驀然,她感覺箝住自己的雙臂鬆了一下,但馬上又沒動靜了。
竇宛不信邪地再試了一次,但鬱雲壽依然故我地以鼻尖頂住她的胸口,這教竇宛頓時亂了方寸!
最後,她絕望地用力一彈,雙眼一開,期待奇蹟出現!
等了片刻,她知道自己的手臂仍是緊緊地被人扣着。於是,她心灰意冷地嘆了一口氣。
未料,一陣慵懶的男音在竇宛的耳朵響了起來,“你這樣躺在我懷裏是什麼意思?僕人見了,是要説閒話的。”
竇宛不可置信地睜開了眼,望進對方半垂着眼簾的眼眸,張嘴要解釋原因,但她臨時竟想不出半個合理的解釋。
“喂,你有兩顆齲齒,嘴可別張得太大。”鬱雲壽沒頭沒腦地丟給竇宛這麼一句。
竇宛嘴一合,用力掙開他的雙臂起身後,居高臨下地説:“沒剩多少時間了,王爺您趕快起身穿衣服吧!”
豈料鬱雲壽臉不紅氣不喘地對竇宛説:“穿衣服?本王不會穿衣服啊!”説着也站了起來。
竇宛驚愕不已,脱口説:“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連衣服都不會穿!”
鬱雲壽一聽,當下低頭掀開自己的褲襠,往裏看了一眼後,抬頭對竇宛莞爾一笑,驕傲地説:“本王當然是!你若不信的話,咱們脱了褲子,把傢伙拿出來比劃比劃!”
竇宛忍着脾氣不發作,“好,王爺您不會自己穿衣,那麼平常是誰服侍王爺您更衣、沐浴?”
“蝶兒和招招。她們很能幹的,總是記得住穿衣的流程。”
什麼撈什子藉口?根本就是你吃飽太閒忘了用大腦!竇宛心裏叨唸着,走出帳外,對守門的姑娘道:“誰是蝶兒跟招招?”
正中兩名女孩馬上彎下膝行了個禮。
竇宛不耐煩地擺擺手,“免禮,免禮,我禮數沒你家王爺那麼多,現在你們趕快進來服侍王爺穿衣。來,把梳子、暗夾及髮簪遞給我。”
竇宛一把抽過梳子和暗夾,快步走到鬱雲壽背後,左手握住他的長髮,右手操着梳子,快速地為他盤起頭髮來。
這段時間,鬱雲壽乖乖地盤腿坐在位子上,沒有追着竇宛問她是誰,等到竇宛牽起他的手,不顧一切地在王府裏奔跑時,他才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話,嚇到了竇宛。
“竇宛,你也別心焦!有本王在,沈娘不敢對你太嚴苛的。”
竇宛聞言忙煞住了步伐,扭頭問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鬱雲壽也穩住腳步,輕鬆自在地説:“當然是你告訴我的嘍!桃花溝邊,記不記得!”
“那麼王爺您早在遇見我時,就猜出我的身份了!”
“沒那麼早,當我看見你那匹好馬和它背上的海東青時,曾懷疑一下,不過整件事水落石出還是在你報上大名之後,我才敢確定。老實説,本王初接到皇上的御旨時,很不高興,後來想若有你在,那麼我才能跑得遠一點,要不然,沈娘不放心我一個人跑出去溜馬,又要我拖着一羣妾才準我出去。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最無趣的事是什麼嗎?”
“什麼?”
“就是由女人陪着溜馬。女人,只有在牀上才可愛,下牀跳上馬後,笨拙得有夠難看。”
竇宛臉一沉,不理話匣子一開的鬱雲壽,拉着他繼續朝明堂快步走去。
竇宛解破了沈夫人所出的難題,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她指定的任務後,自然是贏得了她的首肯。但沈夫人的首肯只是情勢所導,並不代表她已完全信任竇宛及皇上。
不過只要能夠留在王爺府,執行皇上所交代的任務,守在鬱雲壽身邊,就足以令竇宛心滿意足了,至於沈夫人喜不喜歡她,有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倒成了次要的問題。
竇宛入河東王府不到三日後表面上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的鬱雲壽,似乎一下子就習慣了她的陪伴。
他不曾主動打探竇宛來此地的原因,反而三不五時笑着跟竇宛表示,他是打心坎裏歡迎她的來到,原因嘛,不外有三:
第一,鬱雲壽打十三歲起就在女人堆裏廝混,府裏的奴婢及姐妹們沒有一個人不順着他的意,他悶都要悶昏了,現在,來了一個愛嘀咕的跟班及敢頂嘴的保鑣簡直是意外之喜,若能再強迫她換貼做兄弟的話,豈不更好?
第二,鬱雲壽本來就活潑好動,竇宛沒來府邸前,乳孃會限制他的行動,白天他沒處跑,只能待在房裏跟婢女們玩起家家酒,這家家酒一玩,十個月後他又有兒子、女兒可抱了!
起初竇宛不大懂他的意思,後來用十隻手指幫他數起娃娃,發現不夠用,還得多挪一根腳趾頭來充數!
十一個娃娃!最大十一歲,最小兩歲不到!看來皇上還真是高估了這個成天混在女人堆裏的河東王。竇宛暗地希望自己和皇上別白忙一場,但有時一看到河東王對其他女人細聲説話,她妒火一起,又恨不能馬上把罪名栽在鬱雲壽頭上!
第三,最重要,同時也是最悲哀的。鬱雲壽認定竇宛跟他是“同性”,所以他在竇宛面前説話可以不用修飾言辭,凡是良家婦女聽不得、但他又愛説的低級笑話就全數往她頭上澆,偏偏竇宛又死要板出一臉森嚴、無動於衷的馬耳東風樣,這讓喜歡惡作劇的鬱雲壽更變本加厲了。
總歸一句,在皇宮裏的竇宛比在河東王府裏的竇宛多了十倍不止的尊嚴。
譬如目前正是午膳時間,府裏地位較高的人大部窩在自己的廂房,等着僕人送餐進去給他們用,但是竇宛卻不知道要到哪兒用膳,身為鬱雲壽不請自來的貼身侍衞,她沒有獨立的卧鋪,除了晚上熄燈後才能進王爺的廂房打地鋪外,若無鬱雲壽的應允或召見,沒人能隨意進出他的廂房,當然更不能端着一隻碗蹲在他的門前用餐。
莫可奈何之下,竇宛只好跟着長工和門衞到男用食堂去用膳,她不介意啃大麥餅嚼鹹菜,但築在食堂後面的豬圈和牛欄常常令她食不知味,若遇到起風時,簡直得憋着氣才能進食,因此竇宛常常捧着食物挨在樹根下用餐。
現在,她嚥下了最後一口餅,將頭頂上的帽子挪下了一寸以便遮陽,背倚着樹幹休息着,不知覺地便睡着了。
“啊!別人躲在房裏用餐,子然躲在樹下納涼,好一個風雅興致。”
睡得正熟的竇宛被人聲吵醒,神智混沌地揚起首來,昱昱高掛的晴陽刺烈得令她睜不開眼,直到她的眸子漸漸適應了強光,認出來人後,她才從容地扶正帽子,起身拱手致敬,“王爺有何吩咐?”
鬱雲壽見竇宛正經八百地跟自己打躬作揖,有點煩了,他收回了踢着石子的腳站穩後,才仰頭指着天説道:“吩咐目前是沒有,只是天氣這麼迷人,不出府嚐鮮玩玩未免可惜了老天的好意。走,咱們出去逛逛。”説着,伸手一抓扣住了竇宛的手,轉身強拉着她往馬廄走去。
“王爺想去哪兒,在下自當奉陪,只是……是不是該通知沈夫人一聲?”
“不需要,只是去抓魚罷了;我昨夜想到了一個新招術,但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還有,你那隻海東青順便借我用用。”鬱雲壽説着露了手中的榮麻捆繩給竇宛瞧。
“王爺要它作什麼用?”
鬱雲壽轉頭莞爾一笑,一副神秘狀,“屆時你就會知道。”
他們騎了一個時辰的馬來到黃河口岸,鬱雲壽要竇宛跟捕魚的漁夫交涉,問他有沒有新鮮肥美的河豚肉可買,這時她才弄清鬱雲壽的用意,他打算先喂海東青河豚,然後再要它去抓!
就竇宛的知識所及,河豚是屬近海的魚,但在四、五月時會湧進黃河,逆流產子,聽人説過,這時期的母河豚特別肥碩,其細緻的肉質與鮮美的味道無擬可比,但是,毒性也最強,若讓人誤食到的話,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喪命。而她又還未正式訓練海東青,若它禁不住誘惑一口吞下魚的話,就慘了。
竇宛想到這一步後,憂心忡忡地看到鬱雲壽一眼。
但此時的鬱雲壽興致高昂地將海東青抱在懷裏,試着將榮麻繩套在海東青隼的脖子上,但他連死結都不會打,活結是更別提了。
他笨手笨腳試了三回後,像沒耐性的小孩子鬧起性子了,“這繩子怎麼搞的,老要跟我作對!”他怒目瞪着繩頭。
冷眼旁觀良久的竇宛曾懷疑他在裝蒜,見鬱雲壽是真的不會打結後,才上前跪在他身旁,示範給他看。
他將結拆了重新打過,笨手笨腳地試了三回才順手起來,“太好了!原來這麼容易啊!”他興奮地看着手上完成的結,衝着竇宛咧嘴一笑。
他的笑藴藏着無邊的魅力,就像天上的太陽把竇宛整個心房都照暖了。竇宛一時昏頭了,為了討好鬱雲壽,讓他開心,竟眼睜睜任他將繩結套在海東青的脖子。
鬱雲壽以雙手揉挲着侷促不安的隼,輕聲地對它説話,就像情人細語似地;這時,竇宛倒羨慕起自己的隼來了,她恨不得能和它交換身份,下水去為他捕魚。
正當竇宛的心思全都繞在鬱雲壽的身上時,一串警鐘忽地在她腦子響了起來,她憶起了自己的身份、任務及進河東王府的目的,憶起了萬忸於勁及拓跋仡邪的警告,隨即強迫自己收心,回覆正常,然後面無表情地監視着鬱雲壽的一舉一動。
鬱雲壽手一揚把海東青往河面一放後,拎着繩子尾端,聚精會神地觀察起青隼的行蹤,等到青隼興奮的往水面疾衝下去要銜起東西時,他用力地將繩子一拉,拴住隼的脖子以防它吞下魚物。
一時辰後,青隼幾番往反於河面上,河岸邊也漸漸堆起十幾尾魚,但就是沒有河豚,鬱雲壽不肯放棄,青隼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決心,好不容易它在第十二趟時,終於銜回了一隻鼓得像圓球的河豚,教鬱雲壽開心得不能自己,拼命摟着青隼連聲讚美,取下喙連的河豚,然後把青隼往草地上的魚堆一放,以犒賞它的辛勞。
現在,他拎着紫紅的臀鰭朝竇宛現寶,回頭向倚在馬腹的竇宛問了句:“你有沒有刀?”
竇宛看着鬱雲壽掏出白巾平鋪在地上,遲疑片刻才抽出腰間的匕首,她沒移動身子將手中的匕首當面遞給鬱雲壽,以而直接往鬱雲壽那方向用力一擲。
那鋒利的刀在空中轉了幾圈後,轉眼間就要落到鬱雲壽的胸膛上,竇宛等着看他閃躲露出破綻,但出乎她意料之外,鬱雲壽不但沒閃,反而呆若木雞地坐在原地迎接直飛而來的刀刃,直到竇宛朝他大聲叱喝一句“快閃!”時,他才恍然將發顫的身子一縮,及時躲過落在腳邊的刀刃。
竇宛一臉慘白地奔到鬱雲壽的身旁,要將他扶起來,但是他全身發着冷顫,抵死不肯從草地上起身,只是扭頭以一種不解的眼神看着竇宛,抖着唇問:“你這是什麼意思?要行刺本王嗎?如果你進王府,打的是這個歪主意的話,趁現下無人,那就趕快動手!”
聽他這麼一説,竇宛羞愧得不能自己。她使剛才那招,本是打算藉此試探他是否表裏如一,沒想到河東王真的是一隻繡花枕頭,連閃躲都要人提醒。
“王爺,恕在下無禮,在下只是想跟王爺開個小玩笑的,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嚇得屁滾尿流是吧!”鬱雲壽氣得跳了起來,抖出濕成一片的褲襠給竇宛瞧,激動的説道:“當初沈娘提醒本王要多提防你時,本王還嗤之以鼻,笑她多心,現在你倒先露出馬腳來了。”
“不,王爺誤會了!”這個節骨服上,竇宛只好照實説出自己的用意了,“在下只想瞭解王爺功夫底子的深淺,日後若有狀況出現時,也好規劃規劃。”
“你現在知道本王速一招半式也沒有後,可高興了吧!”
“不,這讓在下更擔心了。”這是竇宛的實在話,“在下曾告訴沈夫人,整個王府裏除了守門的衞士外無一兵一卒,若有刺客造訪、在下又不在王爺身側的話,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鬱雲壽狐疑地看了竇宛一眼,努嘴思量片刻後,才問:“你是真這麼想嗎?”
竇宛躬下身子,掩藏住心虛,“是的。”
“那也犯不着對本王出手吧!你直接開口問,我難道會瞞你嗎?”
“王爺,在下只是試試,並沒真的打算傷害王爺,瞧,匕首是在王爺身前便落地的,即使王爺不用躲,也沒有大礙的。”
鬱雲壽還是一臉氣嘟嘟的模樣,“既然如此,為何還叫本王快閃?你知道嗎?
本王的身子雖沒被你的匕首傷到,但魂倒先給你的聲音驚跑了。”
“罪過,罪過!”竇宛低聲下氣,眼光一落在對方濕成一片的褲襠後,又倏地紅着臉挪開了目光,“在下但憑王爺處置,還請王爺息怒。”
鬱雲壽兩手背在臀後,高高在上地睨着竇宛片刻,才將腳邊的匕首踢回竇宛的腳邊,命令道:“將刀撿起來,再遞給本王吧!”
竇宛照他的話,撿起了刀,呈到鬱雲壽的面前。
鬱雲壽瞪了她一眼後,才接過刀,轉身蹲下身子,往白中上的河豚直戳而去。
竇宛忍不住提醒他,“王爺,那玩意兒可能有毒!”
鬱雲壽斜睨了竇宛一眼,語帶諷刺地説:“這玩意兒再毒,也毒不過婦人心,而婦人心再狠,也狠不過你竇子然。”説完,不理一臉警覺的竇宛,提刀便開始忙碌起來。
竇宛聞言心驚了一下,不過馬上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她將視線略過鬱雲壽的肩頭往下采,懷疑地審視他清理魚料的步驟,看看是不是能從小處找出一點破綻來。觀察片刻後,她發現這大概是鬱雲壽首次幹這種事,因為他行事隨性,根本沒有步驟可言,而且他不善用刀,割魚的動作魯笨,現在,竇宛沒心情去理他是不是練家子了,反而擔心他會戳到帶毒的內臟。
“吶,罰你剛才嚇本王,你若先吞了這口魚,我就不跟你計較。”
鬱雲壽陰沉沉地拎了一片淡粉紅的軟肉晃到竇宛面前時,她真不知如何應對;想拿銀簪出來試試嘛,怕惹鬱雲壽火冒三丈;直接吞下去嘛,又怕一命嗚乎。
她遲疑得太久,鬱雲壽也變得不耐煩起來了,“怎麼?不敢吃嗎?那你剛才怎麼那麼有膽,敢拿本王的命開玩笑!”
竇宛看了鬱雲壽一臉愠怒的模樣,解釋了,“不,不是不愛吃魚,是我從沒吃過生魚。”
鬱雲壽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模樣,對竇宛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但他的口氣可一點都不孩子氣,“是嗎?那子然非得試試不可了,試了這口後,包你還要下一口。”
竇宛無力地笑了一下,“嗯……如果我還能吃到下一口的話。”
鬱雲壽彷彿很滿意自己造成的緊張情況,一臉得意地説:“子然説的什麼傻話?
你當然能吃到下一口!來,嘴巴張開,讓本王親自餵你。”説着,把肉硬送到竇宛的唇邊。
此時的竇宛無計可施,只好微張着嘴巴,讓他將清涼的魚肉塞進自己的嘴裏。
當那片肉躺在她舌上時,她抖得泛白的兩片唇還是遲未合上。
鬱雲壽屁服一跌坐在地上,冷眼地命令她,“嚼啊!怎麼不敢嚼了呢?難道怕我會毒害你不成。”
竇宛強抑着不把魚肉吐出去,慢慢動起嘴來了。魚肉當真是嫩滑順口,不到片刻就被竇宛吞下喉了。
鬱雲壽眉一挑,慢慢地問了,“如何?刺激吧?”
竇宛舔着下瓣唇,困惑地點了頭,費神地想着該如何形容那種口感。但她想不出來,只能説。“好吃!”
鬱雲壽聽她這麼一説,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拎了一片生魚仰頭放進嘴裏,鼓着頰對竇宛説:“有人肯當替死鬼真好,本王連銀簪都不必拿出來了。”話畢,便關懷地對着竇宛笑了起來。
竇宛先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鬱雲壽一眼,想了解他説這話的用意,但他一逕地笑,反而讓竇宛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的話了!
因為剛才那句語帶尖鋭與心機的話,實在不像她印象中的鬱雲壽,更不符合眼前這個咧嘴大笑的男人。
竇宛悵然若失地垂下了眼瞼,心底也為這個發現而毛了起來。她不禁憂心忡忡地想着,如果鬱雲壽並不像他外表所展現的那麼單純的話,怎麼辦?她該將自己的疑惑上呈給皇上嗎?但如果因此錯怪了鬱雲壽而引起皇上大怒一頓的話,她是決計不會諒解自己的。
左思右想還是理不出頭緒後,竇宛懊惱地抬起了眼瞼,猶豫不決的目光正巧與一雙深深的眼眸對上,不一會兒,那雙深沉的眼眸又變回玩世不恭的老樣子了。
鬱雲壽若無其事地將眼睛挪到白中上的肉後,隨口問了她一句,“肉還有很多,子然還想來塊肉嗎?”
竇宛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再來塊肉也無防。”然後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鬱雲壽忙碌的手,反覆思索着一個問題——
對方是否真是一個只顧吃喝玩樂的貴胄公子?還是那僅是他掩人耳目的一種伎倆?
如果是前者的話,她替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河東王悲哀,如果他是後者的話,那麼她就得怨老天爺,為什麼要讓她迷上鬱雲壽了;不論真相是好還是壞,竇宛已下定決心,要把鬱雲壽的底細查個清楚,哪怕她的行動會造成兩人日後的敵對,都在所不惜。
因為在竇宛的觀念裏,身為人臣的她當效忠皇上,不是她自己,更不可能是敵人,即使對方是她這輩子第一個動心的男人,也不能改變她對皇上的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