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問題是老魚和小余等人輪流問羅白乃的。
老魚是一個資深的捕快。
他有很長的外號。
“鐵馬金戈夜渡關昨夜洞庭今朝漢口明日何處豪唱大江英雄病纏豪傑疾仇彎弓滿月射天狼殺人不過頭點地”。
其實,每一個字,每一句詞,都有它的來歷,例如:
“鐵馬金戈”便是指他曾以一人之力,大戰“鐵馬十四追鳳騎士”及力戰“金戈七妖”的英雄事蹟,“夜渡關”,則是指他曾隨諸葛小花夜渡關山夜襲“下三濫”高手“病英雄”何手訊的豪勇事蹟,外號那麼長;便是他過去的種種戰績,為人津津樂道。
餘大目則沒有綽號。
他好像沒有什麼彪炳的戰績。
或許他不好居功。也不愛自炫,以致別人多隻知他眼睛很大,辦事很細心、很得無情。追命乃至諸葛先生重用之外,對他就二無所知了。
有者,也只知他開過一家“壹間書坊”,進一步的情況,便不得而知了。
他彷彿也沒意思要人清楚他。
但他卻很有意思要清楚別人。
尤其是他所思疑的人。
拿眼前而言,當然就是羅自乃:
“你是怎麼樣會知道‘打老虎’案件的?”
“這件事已經通大了,誰都知曉。朝廷為了表明有打大老虎。肅貪倡廉的決心,所以昭告天下,要剷除像吳鐵翼這等貪官污吏,並要把跟吳知州有勾結的官員都根除——這件事大家奔走相告,或為之額手稱慶,或即行計議劃清界限,甚或惶惶然獻金求情。逐永逃命,我們縣裏便有幾人受到株連,怎會不知道?”
這回答合理。
“吳鐵翼人山西取道疑神峯的事,是我們內部幾個人的推算,外人並不知曉——你在小鎮裏當皂快,卻是何以得悉的呢?”
這點最是可疑。
“我本來也一無所知。這種大案要是早文到我手上,早就破了,還用勞師動眾?只是因為縣裏私釀賣酒者眾,也不經場務課税有偷運私酒的,我們逮到一包大户,姓葉,名利陰,縣太爺叫我們追查下去,才知曉他大本營在山西‘一路山,那兒,配了大量私酒,從不往酒務所繳税錢。知縣丞便命我和一隻場務詹邁牛及另一隻税吏孫跑,到山西一路山查辦此事。”
無情等人一聽,便知這羅白乃在霹靂縣味螺鎮當差,必然甚不得志,連查税私酒的案子,也交結他遠道查辦,雖説私釀刑法可以論處極刑、死罪不等,但為這種案子山長水遠偵辦,只不過是要貪圖一些歲課。樞酞,就得風塵僕僕,往來兩地,可見在衙內必不受重用,才會任以這等雜差。
——可是,看來,他也一樣津律樂道,得意洋洋。
小余:“你去查私釀追税——這跟吳鐵翼有什麼相關?”
羅白乃道:“本來沒有相關。可是我們偷偷溜人葉利陰醖私酒的地窖,打開一罐酒要檢驗之際,卻給嚇了七大跳!”
──七大跳?
為何不是一大跳,而是“七”大跳?
大家都想聽下去,所以也沒功夫去理會他的數字。
“大罐子裏跳出一團人廣羅白乃繪影圖聲的説:“嘩啦五聲——酒罐里居然浮出了一輪人!”
——“嘩啦”怎會出聲?
——“人”怎麼會用“一團”和“一輪”來計算?
——剛才,他已經用”一包”或“一隻”人來作算了。
大家初以為是語誤,現在看來,他是故意為之,非但不是失口,而是特色。
更令人訝異和不解的是。
酒缸裏怎會浮現了個“人”來!?
那是什麼人?
“那是什麼人?”
“我初初也不知道。孫跑膽小,三見便遠遠跑開了。詹邁牛跑近去兩看,卻給那人一支手指插在他印堂裏,”羅白乃比子劃腳的道,“死了。”
“死了!?”老魚很意外。
“死了。”羅白乃仍然很悲憤。
無情忽然問:“他是用手指?”
羅白乃道:“是。”
無情問:“只一隻手指?”
羅白乃答,“是的。”
無情再問:“是哪一隻手指。”
“左手,”羅白乃回答:“中指。”
他只要不提起數字,語言還不致那麼混淆、混亂。
無情皺起了眉頭,顯得有點沉重。
“他的樣子?”
“不知道。”
老魚奇道:“你跟他面對面,你怎會看不見他的樣子?
莫不是那時是在晚上,太暗看不見?”
羅白乃居然答:“非也。”
老魚怒道:“若在白天,你怎會看不見?瞎了不成?”
小余提省道:“釀酒的地窖,縱在白日.也昏暗得很。”
羅白乃竟然説:“也不是。地害每三五尺即有一火炬,光亮得很。”
小余也沒好氣:“那怎會瞧不見?”
羅白乃道:“酒正發酵,那人自酒中日出,全身粘了一大堆渣滓,東一堆。西一灘,更可怖是臉上,一塊塊全爛了,連皮帶肉掀岡,連上唇都掀翻往鼻端去了,舌根都是紫藍色的:額上一顆大腫瘤,足有拳頭那麼大,還有三五蛆蟲在那瘡口裏面翻來騰去,進進出出,好不怕人……”眾人聽了,都愣住了,獨無情疾問:“舌根是藍色還是紫色的?”
羅白乃似沒料無情會追問這個,只聶青目中青光大斂。
反而流露出一種少見的心悦誠服之色。
羅白乃的回答卻很肯定:“是藍色,也是紫色的。”
眾人本來對羅白乃這種:“一包人”、…一隻人”、“嚇了七跳”、“一支手指”等顛三倒四的話,正覺不耐、不信,但聽無情這般認真的問了。才較認真的聆聽。
無情再追問:“他有沒有眼球?”
──有沒有眼珠?
怎會有這種問題。
回答是:“有。”
無情眉頭一皺。
他思考時候的神情很漂亮,但也很冷肅。
“不過,他的眼珠……”羅白乃補充:“卻是白色的──白隘際的一層網,貼在他眼珠上似的。”
“那麼,”無情一點也不訝異,反而以為能證實他的推論而高興起來,“他的眼白反而是黑色的,是不是?”
“是灰色的……”羅白乃大為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聶青長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的問:“也就是説,從酒罐子裏浮現的人,是舌根紫藍色,臉部潰爛,毒啓在額,且有蛆蟲蠕動,而他眼白呈灰黑色,眼珠反而是白色的?”
“全中。”羅白乃更正道:“但眼珠是乳色的,像塗了層牛奶。”
聶青與無情對望一眼。
“除非是練過‘容光煥法’這等魔功的商人,不然的話……”“就是着了‘唐門’的‘眼中釘’之淬毒暗器!”
“他的舌根是紫藍色的。”
“聽説這是朱殺家的特徵——也是唯一可以辨認他的方法。
兩人很快的就達成了一致的看法。
其他的人聽了,也大致從他們的話裏整理出一些頭緒:
那在酒罐子裏的人可能是朱殺家。
他中了毒,負了傷。
——傷他和毒他的人可能是蜀中唐門的高手!
更震訝的是羅白乃:“你們怎會知道他就是朱殺家?”
聶青沉住氣問,“你認識朱殺家?”
羅白乃搖頭:“不認識。”
聶青追擊,“那你怎麼知道他是朱殺家?”
羅白乃答,“他自己説的。”
的確是他自己説的。
那自酒罐裏冒出來的爛臉人,一指戳死了詹邁牛。
——詹邁牛雖然只是個場務小吏,但在金寶鄉一帶也孔武有力,頗負盛名,外號人稱“連根拔起”——、聽説他醉後拔樹,的確能把樹連根拔起,但不飲酒的時候就似乎沒有這個神力。
——不過,他拔的只是棵剛移植過去不久的小樹,這點,只有三五人知曉,大家都知道他有心表演,也不好讓他下不了台。
至於他得要在喝了酒之後才有這等”神功”,也許是因為沒醉的時候,他也真不好意思順神騙鬼的搞這一套掩眼手法之故吧!這樣説來,他彷彿也有一點”良知”:
卻不料他現在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已給在酒罐裏暮然冒出來的“怪人”一指戳死!
羅白乃此驚非同小可,馬上備戰。
但在酒罐子裏的人卻無意要打。
他上冒出來,就在劇烈喘息,戳死了後邁牛後,就更辛苦。
他的唇不往翻動,張大了嘴巴,藍紫色的吊鐘更為之一楊一抑——他好像已不能用鼻子呼吸。
他的臉好像正在熔解,至少,爛的地方一直在質爛,額上的毒瘤好像是蛆蟲的大本營,那白色一截截恬不知恥的身子在蠕湧,羅白乃看了就一陣嘔心。
他想吐。
卻忽聽那正在腐朽中的”怪人”艱辛的説:“快……
快!”
──快什麼?
“快上山西疑神峯……通知吳鐵翼……我朱殺家……”——什麼!?吳鐵翼!?那不是朝廷要打的“大老虎”嗎!?
——朱殺家!?那不是一直在保護吳鐵翼的大殺手嗎!?
這人居然是朱殺家!?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在這兒幹什麼?是他不小心愉喝酒掉進酒缸裏去了?還是他在這裏改行跟葉利陰釀酒營私?
他為何奄奄一息?怎麼搞得個爛頭潰面?
這一陣震訝與迷惑,使羅白乃忘了嘔吐,只剩下了好奇與惶惑。
“你是朱……朱殺家!”
那人似艱辛極了,全身都在抖哆着,並用手出力的緊握住他自己的咽喉,發出一種格格的可怕聲響來。
“通知——、朱剛……朱大人……我朱殺………有負重託……我不能護吳鐵翼……上疑神峯了”羅白乃聽他這樣説,更無置疑。
“吳鐵翼……會上疑神峯麼?”
這話一同,羅白乃幾乎就此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