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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説裏的女性

    傳統武俠小説,寫女性的題材因侷限於時代的格局,雖然出現過不少精采人物,但甚少有性格、思想、行徑上的深刻獨到的描寫。新派武俠小説,描寫女性的篇幅顯然增多,筆法也比較大膽,但往往流於幻想式的荒誕,使讀者無法在武功虛構之餘同時接受人物的空泛,不能像“紅樓夢”的世界裏感覺“似幻還真”。金庸的“神鵰”、“射鵰”裏的黃蓉、小龍女,“雪山飛狐”裏的胡夫人,“天龍八部”裏大部份的女性,“飛狐外傳”裏的程靈素,“笑傲江湖”裏的儀琳都是成功的,金庸善於運用在小説裏的“情”來刻畫她們。古龍的“蕭十一郎”之風四娘、沈璧君,“大人物”裏的田思思,“霸王槍”裏的王大小姐,都十分突出。但就一般來説,武俠小説還是刻劃男性人物為主,女性常是協助或陪襯男主角成為英雄好漢、武林高手、登峯造極、天下無敵的犧牲者。雖然某些作品着重了較大的突破,但武俠小説始終陽盛陰衰,還是須眉俠客叱吒風雲的天下。

    故此,武俠小説裏的女性,難免流於三種類型:第一類是美麗女子過於天真無邪,近於白痴,全無江湖世故,一心一意對待男子(通常是主角),到了完全感覺不出對方已令多少女性情心暗種兼且必也無視於一切禮教阻礙(男主角又往往是性格正經、真誠、情痴兼備),所以一旦破滅,不但夢碎了,只好走上“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一策。另一種類型是蕩婦型,不管她們樣子生得騷媚入骨還是純潔若仙(不過一定很美豔),總之“嚶嚀”一聲就投懷送抱,動不動就“粉滴酥搓、春情盪漾”極盡挑逗之能事。第三種是聖潔高傲的女子,神聖不可侵犯,武功飄逸出塵,兼手辣心狠,卻最終仍成為男主角愛情俘虜。這三種類型,大多數都有一身武功,但全都美得出神入化,幾乎不吃人間煙火(雖然在嚴格的武術訓練之下,一身頂尖兒的高手居然是俊男或美女都不大可能),這已成為武俠小説的“公式”。

    從“水滸傳”以降的武俠小説大多數把殺不貞女子誅淫婦當作豪舉,行軍行俠中無婦女的存在(縱然有,也是一種女子達到男子要求的“巾幗不讓鬚眉”、“女扮男裝”、“代父從軍”的情形下方才許可)。武俠小説本來是一種同情弱小的特殊文類,從乞丐、殘廢、老弱、貧寒、孤寡到幼兒、弱女、儒僧道民、漁樵耕讀,都可以成為武林裏一流高手之列。武俠小説的女子的武功出奇的高、容貌出奇的美、態度出奇的温柔、出手出奇的毒辣,但卻鮮見出奇令人突出深刻的個性與形象出現。這些俠女美女,柔不如虞姬為項羽刎頸的手勢,烈不如白娘娘為許仙水淹金山的嗔怒。也許,武俠小説作者們絕大多數都是男士,應該有個女作家來寫寫她們的故事。

    小霍(銀仙)可能是一個較特別的嘗試。她也是在男人爭權奪利的罅縫間獻出真情與生命的女子,但很少有人像她敢愛、敢恨、敢做、敢當,也敢死。當然這種女子也許很多人覺得既不守婦道又離經叛道,但這種女子的性格也許比較真實一些。雖然我也不同意她和周白宇最後選擇“殉情”之道,但在當時社會環境下似乎也不允許她不死。“談亭會”原名“掃興人”,又名“花沾唇”,它所揭露貧者或一種中層階級的人對窮侈極奢的富貴人家有一股潛在的羨妒與仇視,以致種下惡果,一旦發作其手段幾近可怕亦可恥。我個人不喜歡有這些事情的發生。當然,這樣的事情,在世界上是天天發生着的。

    稿於一九八二年八月三日:與香港博益出版集團有限公司簽定“布衣神相”之“殺人的心跳”與“葉夢色”出版契約。

    校於一九九七年六月中起又恢復集中火力大寫書狂寫作猛讀書的歲月:過去十年,隱而不退,今起不隱不退,活得更奮發踔礪,自由、自在、自恃與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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