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們都沒有預料到當晚的高潮,其實並不是誕生在唐宛如身上——若果是,也就好了。當我們在計劃着怎麼把唐宛如從我們這個房間弄出去的時候,我們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氣質高貴,穿着黑色禮服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的樣子,優雅的走了進來。
顧裏擺出那張計算機的臉,標誌的微笑着:“Hi,Mia !”
而對面的Neil,冷冷地説:“Get out!”
Mia一點也沒有生氣,微笑着説:“I just wanna say happy birthday to Lily. Sure I-ll get out after that.”
Neil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I don-t wanna be rude, but will you! please! fuck off! right now!”
顧裏吧餐巾朝Neil扔過去,她的臉漲得通紅:“Don-t be sush an asshole!”
Neil沒有回答,壓抑着自己的怒氣。
不過Mia迅速的為大家解圍:“He is not an asshole. He just like it.”
那一瞬間,整個房間鴉雀無聲。除了唐宛如,我們所有的人都幾乎聽懂了這句暗示。大家的動作都停留在剛剛切菜的樣子。誰都沒有説話,甚至連唐宛如,她並沒有聽懂,但是她也被整個恐怖的氣場震得不敢説話了。
對於這樣的場景,顯然Mia早就料到了。所以他理所當然的“驚訝”的説:“Oh my god. Neil, you haven-t told Lily that you are gay, do you ?”
在看見Neil和顧裏蒼白的臉色之後,Mia心滿意足地説:“I-d better go now.”説完她轉身拉開門出去了,留下一屋子死氣沉沉的人。
“Why you let me know this from Mia but not you? Why you don-t tell me!”顧裏顯然被刺激到了,她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
Neil朝椅子後背一靠,冷笑着:“When? Where? At your party, in front of all the people? Yes, that is really not weired at all!”
我和南湘都不敢説話。我們沒有預想到事態會變得這麼難堪。簡溪在我身邊,從桌子下面悄悄握住我的手。
我剛想説點什麼來轉換這個尷尬的氣氛,Neil接着説:“You wanna know more? Ok, I really want to share my life with you that I am……”
“Shut up!” 我衝Neil大聲的吼了一句,“你放過你姐姐吧!”我幾乎可以肯定Neil等下脱口而出的就是“I am seeing your ex-boyfriend.”
所有人都被我的聲音驚呆了。説實話,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弄成這樣的局面。只是當我抬起頭看向顧裏的時候,她冰冷冷的眼神看着我,想在質問一個犯人一樣:“林蕭,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敢説話,我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去告訴她我看見了顧源和Neil的接吻。我神過手去抓住她,“顧裏,我是不想讓你傷心,我本來想……”
“你省省吧,你有這個力氣不如先管好你的簡溪別和別的女人亂搞。”顧裏甩開我的手。
桌子下面,握着我另外那隻手的簡溪。突然鬆開了他的手。他平靜的望着桌上誰吃的菜餚,水晶燈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眼睛裏。
高級的定製禮服,男人們閃亮的鱷魚皮鞋,閃爍着高貴顏色的紅酒杯在裙角鬢影中穿梭着。英文和中文互相交換着,在空氣裏迴響。彼此的恭維,諂媚,諷刺,鈎心鬥角,在房間外面的大廳裏交錯上演。
而沒有人知道,房間裏面,是世界末日般絕望的氣氛。
我坐在座位上,悄悄的流着眼淚。顧裏若無其事地繼續吃東西。整個房間沒有一個人講話。所有人都沉默着。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已經支離破碎的局面。
而這個時候,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喲,大家都在啊。”穿着牛仔褲的席城,笑嘻嘻的走了進來,慢慢的在南湘身邊坐下來。
顧裏的眼睛裏,是閃爍的匕首一樣的怨毒。
當我們都認為,人生已經出現壞的不能再壞的局面的時候,上帝總有辦法超越我們的想象,把一切弄得更加腐爛。我們這羣人,從小一起,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喜悦、悲傷、痛苦。
就像今天一樣,我們歡聚在一起,眾星捧月般的圍繞着顧裏,在她生日的這樣歡樂的時刻,一同見證她人生最陰暗的骯髒——從此她走向陰冷的深淵,被黑暗吞噬的屍骨無存。
南湘咳嗽了兩下,拿起紅酒杯,打破了及其難堪的尷尬。
“我們歡聚在一起,為我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顧裏,慶祝她的生日,我從小像是被噁心和黑暗的怨靈所光顧,經歷很多很多絕望的時刻。而帶給我最多黑暗和傷害的,就是坐在我身邊的這位席城。”
説完,她站起來走向顧裏,站在他的身邊:“無論別人認為顧裏有多麼冷酷、不近人情。但是我知道,顧裏的內心是滾燙的,所以,她才會那樣奮不顧身的想要拯救我——或者説想要分擔我的痛苦,甚至頂替我的痛苦,所以,她也和我一樣,和席城上牀了。”
南湘低下頭,看着面如死灰的顧裏,笑了笑:“而且,最諷刺的是,今天在場的人,都知道了這個事情,大家都覺得我並不知曉,可是你們錯了啊,我們如此情誼深厚的姐妹,怎麼會不知道呢?所以今天,我要敬我的好姐妹,祝賀她,分享我的悲慘人生,我也發自內心的祝願她,從今以後,和我的人生一樣,邊長沼澤地裏腐爛的淤泥。”
説完,南湘把手上的紅酒,從顧裏精緻的頭髮上淋了下去。那些紅色的液體,嘩啦啦順着顧裏白色的禮服往下流。
當晚那杯酒之後,南湘把杯子用力的砸到席城頭上,然後輕輕地拉開門,走了。
席城擦了擦額頭留下來的一點血,無所謂的笑着。也起身走了。
整個過程裏,我閉着眼睛,全身顫抖着,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緊緊地攫住了。
誰都不知道人羣是在什麼時候散去的。
顧裏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和站在自己面前的顧源。她想要説話,卻發現連張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全身像被陰魂糾纏着,不能動彈。
顧源温柔的拿着紙巾,動作緩慢地,輕柔地,擦着她臉上的紅酒。他的眼淚從他深邃的眼眶裏滾落出來,滴在他平靜而微笑的臉上。“我多想把你擦乾淨啊。”他在喉嚨裏輕輕地説。
Neil找到顧源是在外灘的江邊上。顧源望着江對面自己的家發呆。背影在上海的生夜裏顯得淡薄。像是一片灰色的影子,快要被風吹散了。
Neil走過去,站在他的旁邊,説:”Sorry I don-t mean to get you into this.”
顧源笑了笑,“不管你的事啊。”
顧源提起腳邊那個白色的巨大紙袋,對Neil説:“你知道嗎,之前我把我曾經送顧裏的所有禮物,扔進了江裏,後來我重新買齊了所有的這些,準備今天重新給她。我想要和她重新開始。”
説完,他抬起手,第二次把所有的東西扔了下去。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顧裏站在太平湖邊上,從新天地出來以後,她像個行屍走肉一樣,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這裏。她歪着頭,靠在湖邊的樹上,癱坐在地上。白色的禮服裙子託在地上,髒兮兮的。頭髮濕淋淋的全是紅酒。她手邊的手機,在地上震動了起來。顧裏看了看來電,是爸爸。
她接起來,“喂,爸爸。”對方卻沒有了聲音。顧裏等了一會兒依然還是沒有人説話之後,掛斷了電話。應該是剛下飛機吧。信號不好。等下回打來的。
而顧裏並沒有預料到的,是當這些手機的訊號把她的聲音轉化成電磁波,傳遞到城市的另外一邊,父親的手機掉在車子的後座上,沒有人應答。
而一分鐘之前,她父親打通了她的手機,想要告訴她他剛下飛機,正在趕過去的路上。電話通了,還沒來得及説話,車子前面的大型貨車上,捆綁着那些鋼管的鏈條,突然散了開來。無數胳膊粗細的鋼管從車上滾動下來,叮叮噹噹得跳動在高架的路面上。
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一根鋼管就穿破車窗,從他的眼睛裏插了進去,貫穿了他的頭顱。白色的腦漿滴在車子內部的高級真皮上面。
過了一會兒,救護車飛快的開了過來,高架上一片閃動的警燈和救護燈。
醫院的救護車呼嘯在公路上,刺眼的轉動不停的車頂燈和刺耳的喇叭像是鋒利的剪刀,剪破上海夜晚的寂靜。
救護車上的年輕女護士望着擔架上的男人,他英挺的眉毛,深邃的五官。護士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忍不住哭起來。“我看過他很多的書,這麼年輕,為什麼要讓他死。”
醫院走廊得打門被撞開。擔架被護士們推着進來。
宮洺跑過去,抱起擔架牀上的崇光,像要把它融進自己身體一樣,用力的抱進自己的胸膛。
“別死。別死啊。”
周圍的護士沉默的站着。
我和簡溪緩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牽着簡溪得手,停下來,我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抱緊他。我沒有力氣了。我甚至不敢去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
我簡直不敢去想象顧裏之後的日子。我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在這裏,貪婪而又自私的享受着簡溪給我的不去回報的戀愛時光。
那一刻,我像是在戰火裏生存下來的倖存者。我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但是,如果我可以穿越時間,去看看將來,我一定不會這樣想。
我並不知道,這個在我身邊牽着我的手的男人,正在帶着我,和我一起,一步一步走向萬劫不復。
南外灘的夜色裏,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佇立在黃浦江邊上。月光冰冷的籠罩着上面的廣告詞:上海灘最後的夢想。